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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作者:闲日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秉烛夜谈后,抵足而眠也算寻常事。


    宛如红莲之人俯首膝上,顺滑长发逶迤于床铺,言无咎赶不走他,也不想赶走他。


    索性又在一张床上睡了。


    对言无咎来说,睡觉就是睡觉,东方盛却做起了梦。


    多思之人,总是多梦。


    梦里,雨打梧桐叶,黄叶落纷纷,在漫天的金色之中,他看见自己摁住言无咎的轮车,与他接吻。他将言无咎的唇舌含在口中,如同爱怜的珍宝,以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对方,又害怕其是一捧脆弱而晶莹的雪,温存太久会化在过于炽热的温度之中。


    爱到深处,最是怜不尽。


    转眼,黄叶落尽,天空降下鹅毛大雪,大雪落在树梢上是银白一片,落在他与言无咎交叠的发上,如同白首。


    这样好的意头,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见言无咎的声音,格外冰冷,比满头霜雪还要让人生寒:“原来你都是骗我的。”


    东方盛张口,想说他没有,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听见裂帛之声,言无咎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柄剑,大红色的锦袍被他用力割开,衣袖随着风雪飘落到地上,像是一片血泊。


    血泊之中,倒影那人厌恶的神情,继而转身,推着轮车离开。


    在漫天大雪之中,身影很快被掩盖。


    东方盛想追上前,正欲迈步却被一双枯瘦的冰冷铁掌死死拽住了脚踝。他往下看去,是任我行形容枯槁的脸,露出阴恻笑容:“蠢货,入我神教,居然还想假装正人君子么?”


    “你难道忘了,你杀过多少人?你杀那些人时,心中升起的是内疚,还是即将更进一步、执掌生杀大权的欢欣?”


    “你杀掉我,做到我的位置上的时候,想的到底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还是那个根本没见过真正的你的……言无咎?”


    ……


    东方盛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些混乱的梦境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零星一点难以捕捉的痕迹。


    东方盛没来得及捕捉那些意向,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落在身边。


    床榻上,言无咎正在他身侧安然熟睡着。被子只盖住半边身体,自中衣有些凌乱的交叠衣领中,窥得一丝春光,那是一段形状优美的锁骨,向下,还有一小片白净的胸膛。


    东方盛不敢再向下看,他的视线又向上移。


    是与万般旖旎遐思并不相似,却叫人更加怜惜的、有些失色的唇……无咎哥昨日终究还是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喝补药。东方盛心头泛起担忧。


    担忧自心头升起,于是狭长睫毛在眼下落下的黑色阴影,也像没睡好的青黑。


    东方盛不愿打扰他,想悄无声息的起床,却发现他压住了自己的衣袖。


    他想也不想,就将这半边衣角撕下。


    这明显的撕裂声,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虽然已经忘记梦中发生过什么,他总觉得这声音不是什么好意头。


    但看向言无咎熟睡的面容,他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担心这声音太突兀,会叫醒言无咎吧。


    他起床,看见自己睡过的那半边被子凌乱,就再挪到床脚,帮言无咎掖了掖被子。叠被角之时,他的手碰到了言无咎的脚踝。


    无咎哥的脚好凉啊……他沉思时,没注意自己的手下意识环住了言无咎的脚踝摩挲。


    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也不是放开,而是——无咎哥的脚踝,真的好细。


    一只手就可以圈住。


    他的腿……也很细。那是一种病态的、不健康的细。可是因为这种病态代表着对方寸步难行,难以离开他的身边,所以变成了一种让贪心之人格外餍足的体态。


    “无咎哥……”他喃喃,“不要离开我……”


    是祈求,也是某种畸形占有欲与理智的斗争。在这场无形却格外执拗的斗争之中,连东方盛自己也不知道,倘若言无咎真想离开他,他会做出何种反应。


    ……


    今日是黑木崖惯例的晨会。


    众人依照次序而立,自下方望着坐在最高处的教主。他们或敬或畏,无论心中藏着什么心思,在当下都要收敛干净,摆出臣服的姿态。


    东方盛往日是敬畏教主本人,敬畏任我行。如今再从余光望过去,看的却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


    他在看。任我行身下坐着的那把交椅——权力的象征。


    任我行也在看,看他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低垂的头颅,看他们或弯曲或挺直的脊背,在众教徒之中,他又一次看到低着头也难掩少年意气的东方盛。


    他开口:“东方,将你日前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明。”


    东方盛上前一步,应是。


    他二人之间一问一答看似融洽,老辣如童百熊却能看出其中弥漫着的无形硝烟,宛如紧绷着的弓弦,谁也不知道是弦先崩断,还是弦上之箭先迸发而出。


    究竟是任我行的打压致使东方盛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掠夺欲,对自由产生渴望,还是任我行早就看出东方盛的不稳定,所以才对他进行打压呢?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就连自诩可以操控命运的方外之人,也不清楚自己随手一拨,会将命运牵扯的众生牵扯到何处。


    在暗处滋生的一切,都在静待某个时机。


    可能,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秋雨如丝,阴冷漫上骨髓。寻常人的骨头缝都会在这种时候缠上湿寒,残缺抱病之人对此更是深恶痛绝。


    言无咎没有这种深恶痛绝。不过常有人为他担忧。


    东方盛自是不必说,早早烧了炭盆将屋里屋外烘得暖洋洋,在干燥的屋内欣赏秋雨也是件美事。


    平一指的药材晒好之后,仍隔三差五上来一趟,言无咎身旁有人时,他们两人就相顾无言,最多就平常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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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几句嘴。言无咎身边若无人,就要开始一场漫长的追根究底和不耐烦的敷衍解答了。


    平一指最常问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言无咎最常回答的是:“还不到时候教你这个。”


    好在平一指在他这儿总算学到了“缝合”、“消毒”、“急救”等听名字奇怪,实操起来更加奇怪,但卓有成效的几门手艺。


    但平一指总觉得那些东西他或多或少也能在古籍中窥到踪影,就算没有言无咎,这些东西他日后说不准也能琢磨出来。他更想学的,是一些他自己难以匹及、闻所未闻的部分。


    直到此日秋雨,平一指给他带了些驱寒用的草药,让人煮了给他喝下去。


    言无咎无奈:“我不需要。”


    平一指坚持:“你怎么可能不需要,勿要因为药苦就任性。”


    紧接着,他还喃喃:“大夫怕吃药的,你真是我见过头一遭。”


    言无咎:“我的身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体内营卫和调,不用服药。”


    平一指听见这个就来气:“你是不是跟东方盛也这么说?你腿足痿废多年,定会导致气血不贯,筋肉枯瘦。依你的性子,我不信如此残症不会让你心气郁结,肝血不畅。长此以往,形神俱损。这绝非一两剂草药就能医好,非得长期调养、针砭刺激才行。你既不服药,也不按摩针灸,这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么?”


    他话音落地,感觉自己说了太多,好像很关心言无咎似的,又硬邦邦补充道:“你一人死不足惜,你那些医术还无人传承,若是就此蒙尘,那才是当世一大损失。”


    言无咎看他这嘴硬心软的样子,托着下巴,半晌才开口:“传不下去的。”


    “什么?”平一指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门技艺,传不下去的。只因这并非世人所谓之医术……若硬要说,你可以理解为‘巫术’。”


    平一指神情恍惚的离开东方盛的府宅,在门口正巧撞见方静。


    他浑浑噩噩,只听见方静问他:“……痨病……医术?”


    痨病?他摇摇头。医术?他如今再听见这两个字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原以为凭自己所学所识已是经天纬地之才,甚至敢将自己治病救人与上苍之定夺相提并论,如今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即使再多努力,也不过够到生而不凡之人的残余……如今维系平一指最后一点理智的,也不过言无咎那句“自我之后,世间再无巫术,只有医术。平一指,你的医术才是应当更精进,继而流芳千古之物。”


    他的傲慢因言无咎打破,傲骨却又被他重塑。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竟不知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言无咎。


    他选择仓惶逃离。


    他将言无咎、东方盛、任我行还有方静都抛在了脑后。


    也因此,他错过了方静顺着大雨落下的眼泪,和弓弦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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