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房门口的脚步声,陆珂立刻坐直身子。
原晔的房间没有灯,好在窗户有月光透进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不一会儿,陆珂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油灯照亮了小小的一片。
房间内安静至极,陆珂听见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是紧张的表现。
原晔一直没说话,陆珂实在是憋闷不住,无法跟他比定力了,于是开口道:“可是原晔,原公子?”
油灯被放在凳子上,原晔拱手弯腰对陆珂行了个礼,语气诚恳,“陆小姐,抱歉,连累你了。”
一听这话,陆珂就感觉不对,她攥紧袖口,“原公子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原晔站在陆珂面前,陆珂头顶戴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模模糊糊感觉有一片影子投了过来,然后她听见他说:“陆小姐,原家流放至此,家中财物全部充公,实在潦倒。实不相瞒,如今一日三餐也只得一餐,连吃饭都困难。
家中唯一的值钱的东西,便是前院借钱买来的两头小猪。待到年关将这两头小猪养大卖掉,还了债,兴许剩下的钱能买点过年的粮食。若是陆小姐不愿意,原某可修书一封,放陆小姐离开。至于抗旨之罪。原某愿一力承担。”
陆珂将袖口抓得更紧,掌心沁出了薄汗。
原晔不愿意娶她。
陆珂能理解,但是她必须完婚。
先不说她十二万分地不愿意回陆家那个金牢笼,就说原主的亲生母亲还在陆家,她若是回去了,陆夫人和陆大人都不会放过她们的。
但这些顾虑,陆珂没法明说,于是陆珂低下头,轻车熟路地压着嗓子,发出楚楚可怜又委屈的声音:“原公子可是因为当初定亲的是我的嫡姐,而觉得我不配?”
原晔:“非也,陆小姐切莫误会。原某是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是自己一人的命运,没有必要平添一人遭受此难。”
“是吗?”陆珂声音幽幽,似乎十分伤心难过,甚至还压抑地抽泣了一声。
这小小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小屋里格外明显。
她吸了吸鼻子,指摘道:“你就是嫌弃我。”
原晔上前一步,又后退两步,似一个儒雅书生被搅乱了心神一般,连连行礼,无可奈何道:“原某真的没有。”
陆珂:“那你为何宁肯冒着抗旨的风险也不要我?”
原晔:“我……”
熟读四书五经,往来鸿儒,一言一行,严守礼教的儒生如何受得这般娇娇儿的撒娇与冤枉?
原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却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严守礼教的儒生。
他语气慌乱:“原某上面所说,皆发自肺腑。”
陆珂又吸了吸鼻子:“那你是愿意娶我,只是怕我吃苦?”
原晔皱眉,“原某的意思是……”
陆珂知道原晔仍然想要退婚,立刻截断他的话:“如果只是如此,原公子,没关系。”
原晔抿唇没有说话。
陆珂斗志满满:“原公子,没关系,我会养猪。”
动医专业研究生,相当对口。
原晔继续沉默着。
陆珂不知他何意,又补充了一句:“……也能养你。”
原晔:“……”
这会儿原晔也听明白了,陆家小姐是算着纠缠,将话赶到她想要的结果。
原晔垂眸扯动嘴角,开门见山道:“陆小姐乃大家闺秀,千金之躯,在京中锦衣玉食,不曾受过风霜之苦。如今却一意纠缠于原某一个落魄之人,执着留在这苦寒之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果真有难处,可说出来,不论为何,原某愿意成全小姐。”
陆珂抿唇。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刚穿越那阵子,被关在陆家快憋疯了,爬墙逃跑被发现,小腿挨了十板子,长姐问她怎么总想往外跑,她说想要自由,长姐说她在说胡话。
长姐已经是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了,但是依然说她是说胡话,坚持要她说实话,问她是不是在外面遇见了心动的人,所以总想往外跑。
陆珂抬头,想看一看原晔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厚重,灯火弱小,她什么都看不见。
陆珂纠结再三说道:“原公子,既然你坦然发问,我也不瞒你。皇上下旨,让原陆两家完婚。母亲不愿长姐受苦,故而用我娘的性命要挟,让我替长姐出嫁。若是这婚事不成,我娘活不了。”
原晔将信将疑,但语气诚恳,仿佛全身心相信陆珂的说辞:“陆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人。”
陆珂:“不过,我嫁于公子,并不完全是被母亲逼迫。”
阴影处,原晔微微挑眉,语气依然温和:“还有别的原因?”
陆珂:“我心悦公子。”
既然自由二字不可信,那她就找个别的理由赖在这男女皆可出门做生意,民风彪悍的珲阳吧。
陆珂说完,空气陡然安静,十分尴尬。
陆珂受不得这尴尬,急忙往怀里掏,一边将香囊双手捧出一边说道:“原公子才学天下无双,所著诗文更是当世无双。我……久闻郎君诗文,所以做了这个香……啊——”
陆珂话还没说完,盖头忽然被猛地一把掀开,她惊吓出声。
烛火摇曳,灯影婆娑。
她因为惊吓,身子后仰,弱弱地缩着脖子,一双水润眼眸通红,如受惊的小鹿。
原晔站在陆珂面前,很近很近。
他薄唇紧抿,眉头皱成一座山,目光死死地扣在她身上。
高大颀长的影子覆盖在陆珂身上将她完整地包围起来,让陆珂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双手捧着香囊,一动不敢动,只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什么不等她说完,突然掀开她的盖头。
两人相视许久,原晔抬手,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这香味是地榆和甘松?”
陆珂坐直身体,深呼吸一口气:“是。”
原晔:“很少有人会用这两种草药做香囊。”
陆珂咬唇:“我有一些缘由,所以佩戴的香囊皆有这两味药材。”
原晔摸索着香囊上粗糙的针脚:“是何缘由?”
陆珂欲言又止,双眸垂下,面色发红:“女子每月小日子止痛。”
闻言,原晔愣了一瞬,背过身去,似乎是觉得自己唐突了,说道:“抱歉。”
陆珂抬眸,看了原晔一眼,这人刚才忽然掀开盖头,行为莽撞,惊了她好大一跳,这会儿又松口道歉,注重礼节,倒是挺有趣的。
陆珂笑道:“无妨。”
原晔:“香囊既然是送我的,那我便收下了。”
陆珂:“那……我可以叫你相公吗?”
“咳。”
原晔轻咳一声,仿佛被陆珂这孟浪行为惊到了:“似有不妥。”
陆珂:“你我已经成亲,还是皇上亲赐,如何不妥?”
原晔:“总之……不妥。”
陆珂:“明白了。”
陆珂抿唇偷笑,“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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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原公子觉得相公二字不妥,那我以后不叫便是。”
原晔:“你能明白便好。”
陆珂:“我明白的,夫君。”
“不可。”原晔回头,疾言厉色,只是眼神飘忽躲避,像被调戏的小媳妇儿似的,没有半分震慑力。陆珂猛追穷寇道:“夫君,我累了,我们休息吧。”
说完,陆珂伸手解嫁衣。
这嫁衣繁复厚重,腰身勒得极紧,都快憋得她不能呼吸了。
原晔再度背过身去,“你真的想好了?”
陆珂:“是,夫君。”
原晔:“陆珂。”
陆珂:“嗯?”
原晔:“我这人并不如传闻那般性情宽厚。若你我为夫妻,不论因何而成,终其一生,唯有彼此。日后你若后悔,亦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由,想离开,皆非死不可解脱。”
原晔微微侧身,垂眸:“你若是害怕,现在就可说清楚。我会放你离开。”
原晔说完,久未等到陆珂回复,抓着香囊的手微微收紧。
他喊了一声:“陆珂?”
陆珂盖着被子,嗯了一声,似乎刚回神。
她问:“你刚才说的话,我有些没听懂。我想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成亲后,只有彼此,不会有第三人的存在,并且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原晔:“嗯。”
陆珂惊呆了。
她这是什么逆天的好运气。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来这里两年了,她见过的男人就没有不去青楼楚馆寻花问柳的,也没有不找通房不纳妾的。
就连说喜欢她的那个陈炎,也是有红颜知己的。
本来她都已经放弃了,早不做希望找个身心唯一的男人。
她左右盘算思量,珲阳是个好地方,原晔清高孤傲,不屑风流,没有通房,不去烟花柳巷,别管以后有没有小妾,至少现在是干净的,成亲不亏。
大不了有小妾后,她再找机会和离。
只要能逃出陆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没想到,原晔跟她说,终其一生,唯有彼此。
这种天大的好事,到底有什么可害怕的?
陆珂还未来得及从喜悦中回答,原晔再度问道:“你若因为害怕,想要离开……”
陆珂:“我不害怕。”
原晔错愕回身:“你真的不想离开?”
陆珂坚定至极:“不离开。”
如果说以前陆珂还抱着走一步看一步,忽悠一时是一时的想法,那她现在就是真的动心想和原晔好好过日子了。
就算没有爱情这种奢侈品,他们也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陆珂在床上躺下,原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脱去外衣,也在她身边躺下,顺便吹灭了旁边凳子上的油灯。
油灯一熄,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屋子越黑,越安静,同一个被子下的体温越是令人无法忽视。
尤其床还那么小,只够一个人睡。
陆珂忐忑地捏紧了被子,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原晔动作。她纳闷地转过身,想看一看原晔,但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动了动胳膊,手臂碰到了原晔的肩膀。
原晔的体温比她高了许多,被子里暖烘烘的。
原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怎么了?”
“我……”
陆珂声音微小,挪动身体,靠近原晔,将手臂放到他的胸膛上,“夫君,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