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青色暖玉大门，无声推开，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踏入药阁二层卧房，光线幽暗，只点着几盏散发安神草清香的琉璃灯。
窗棂紧闭，厚厚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空气凝滞。
一张温玉雕琢而成的卧榻上，躺着一个应是风姿俊朗的青年，但此刻却已面目全非。
少庄主莫天风，那张曾经令无数少女倾心的面庞，此刻苍白中泛着一种不祥的灰绿。
四肢呈现出非自然的扭曲状态，肌肉时而痉挛绷紧，时而瘫软如无骨虫豸。
骨骼在薄薄的皮肉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摩擦声。
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布满了一片片焦黑斑纹。
而在这些黑纹之间，又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仿佛皮下有无数腐烂的虫卵在孵化！
他的胸口、肩胛、膝盖等关节处，诡异地鼓起数个核桃大小，暗紫色的毒瘤。
这些瘤体不时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毒纹，脓疱顶端渗透出粘稠的紫色脓液。
每一次搏动和脓液的渗出，莫天风的喉咙里便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双眼睛曾如星辰璀璨，如今却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疯狂和无助。
瞳孔浑浊涣散，布满血丝，每当剧痛袭来，眼中便只剩下纯粹的求生本能和哀求。
他看到门口光影变化，有人进来，口中发出“嗬嗬”的无意识嘶吼，身体扭曲挣扎得更加剧烈。
饶是陈怀安见惯生死残酷，看到莫天风此刻的惨状，心中也忍不住一悸。
陈怀安快步上前。
“杀了我……求求你……”莫天风微弱的乞求，每吐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随即被更为猛烈的痉挛打断。
“先不要说话！”陈怀安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手轻轻按住莫天风因剧痛而狂乱挣扎的一只手。
那手臂上传来的诡异搏动和滑腻脓液，令人作呕。
陈怀安指尖流转起一丝极其精纯罡元，霸道无比地将那粘液逼退。
同时，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搭上莫天风枯瘦手腕的寸关尺。
神识如针，强行穿透那层包裹全身的死寂与混乱生机！
瞬间，陈怀安的脸色便凝重到了极点，这毒……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难缠！
如果是重伤，或者能够要了性命的剧毒，反而容易治疗。
可这毒并没有伤及性命，而是已经彻底融入了莫天风全身的骨髓、筋络、血液甚至……每一寸生机之中！
如无数细小的蛊虫，成为了他生命结构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强行清除，或许会连同骨髓筋络血髓一起毁灭。
陈怀安眉头紧锁，取出一枚温润如玉的六品回天紫府地丹。
丹香弥漫，磅礴生机试图灌注入莫天风体内。
然而，那丹药蕴含的精纯药力，刚一进入莫天风经脉，便石沉大海。
非但无法滋养其身，反而像是惊醒了蛰伏的亿万毒虫。
那些紫色毒瘤骤然鼓胀，“噗噗”几声破裂开来，更多的暗紫色脓血喷涌而出。
莫天风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弓成了虾米，痉挛得几乎要当场散架。
“丹药……无解！”
陈怀安心如明镜。
这毒，隔绝了外物对莫天风本身的补充与疗愈，丹药下去，只会沦为毒素的养料，加剧其痛苦。
他眼神一凛，指如拈花，闪电般抽出随身携带的几根特制银针！
嗤！嗤！嗤！
数道细微银芒瞬间刺入莫天风周身几处大穴！每一针落下，都精准地刺入那些尚未被毒素完全侵蚀的穴道，如同疏通淤塞的河道。
“锁脉！引煞！安神！”
几针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莫天风的剧烈抽搐，竟奇迹般地平缓下来！
扭曲痉挛的肌肉有所松弛，胸口那些毒瘤的搏动也减弱了几分，痛苦不堪的嘶吼变成了剧烈喘息。
他那浑浊绝望的眼神中，第一次闪现出一丝模糊的清明和……难以置信的解脱感。
这种痛苦缓解，对他来说，不啻于地狱边缘吹来的一缕微风。
“您……您……”莫天风艰难地转动眼珠，死死盯住陈怀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浑浊的瞳孔中滑落，混合着脓血。
“救……救救我……太痛……生不如死……”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陈怀安说道。
陈怀安收回银针，看着针尖沾染的一层淡淡的暗青色毒素气息。
他能缓解症状，以针术疏导部分狂暴的毒素能量，平衡其肆虐。
但这只是扬汤止沸，毒根深种，如骨附蛆，不除根源，莫天风终将被此毒继续折磨！
“如何？”
莫尘一直紧张万分地守在门外，此刻感知到里面痛苦的嘶吼平息，立刻闯入。
看到莫天风虽然依旧形容可怖，但气息平稳了许多，眼中甚至恢复了一点神采，不禁又惊又喜。
看向陈怀安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希冀！
“此毒……”
陈怀安声音凝重：“它已彻底融入少庄主的身体，骨髓筋脉、周身气血，不分彼此！”
“那……那还有救吗？！”莫尘声音颤抖。
“有！”陈怀安斩钉截铁。
“然需刮骨换髓、洗筋伐脉、重塑血液！”
陈怀安直视莫尘惊骇欲绝的眼睛：“直白而言，需将少庄主全身蕴含毒素的废血，骨髓筋脉尽数剥离。”
“同时，需为其注入全新的生命精血支撑，填补洗刷后留下的空窍！”
他顿了一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全新的生命精血，需源于其血脉至亲！”
“且需……包含毕生修为本源与本命生机之源血，方有足够的根基承受洗伐之痛、重塑之艰！否则……”
“以父命……换子命？”莫尘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这根本不是治病救人，这是近乎邪法的献祭。
“带我去见庄主。”陈怀安语气不容置疑。
药王庄最深处的议事主殿，万霞殿。
殿内空旷清冷，七彩灵霞在穹顶流转不息，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阴霾。
庄主莫无涯，这位掌管宁州最大炼丹圣地，神府境小成数十年的巨头，此刻正背对着殿门。
他身量不高，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头发是半黑半白，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老。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曾经威严而不失儒雅的脸，如今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眼窝深陷。
当他的目光落在陈怀安身上时，那股属于神府境强者的威严爆发，如无形的风暴扫过陈怀安。
陈怀安巍然不动，体内罡元之力自然流转，如同深不见底的汪洋，将这股探查轻易化解消弭。
云雨在其身后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站立不稳，但陈怀安身前似乎有无形屏障。
他现在伤势未愈，若动起手来，未必是神府境小成的对手，不过气势上，还是有着极强的威慑。
莫无涯眼中精光闪过，能如此轻而易举接下他探查，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尊驾好手段，能暂时缓解风儿痛苦。”
“然阁下自称仙庭云家护卫，前来求见白马氏……”
“呵呵！”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夜枭嘶鸣，充满了怀疑与嘲讽，“赤州方向来的人，何必遮遮掩掩，你究竟是谁？来自赤州陈怀安处？对我药王庄意欲何为？”
药王庄的情报网，对仙庭近期剧变，尤其是赤州崛起极为关注，对陈怀安这个名字更不陌生！
陈怀安面无表情，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庄主何必执着来处？救人要紧。”
“那要如何去救？”
“欲救少庄主，需庄主一身精元与命血为引，此乃唯一生门，需庄主……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殿内温度骤降。
一股森寒的煞气，从莫无涯身上爆发。
他死死盯着陈怀安，要将他彻底看穿：“这……便是你的解法？”
“荒谬！绝不可能！”一个尖锐凄厉的女声打破了死寂。
一道身着华贵宫装，面容与莫天风有七分相似中年美妇。从屏风后冲了出来。
她正是莫天风的生母，神岳白马氏嫡次女，白马灵犀。
“夫君！万万不可！此人之言，何其歹毒！”
“此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他说要换血洗髓，又要用你全身精血！”
“这分明就是……就是赤州来的妖人！欲图谋我药王庄的传承宝库！”
“甚至……是想借机害你性命，夺你基业，他定是陈怀安派来的细作！”
她声泪俱下，字字诛心！句句指向陈怀安是居心叵测！
莫无涯身形剧震，白马灵犀的话，让他深吸一口气。
他看向陈怀安的目光，充满血丝，双眸中挣扎更甚。
理智告诉他，妻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这解法太过匪夷所思，代价过于巨大！
可是，莫天风是他药王庄未来的希望，莫无涯老来得子，而且天赋还远高于自己，不仅仅是天赋卓绝，更有管理才能，是药王庄未来的唯一希望。
他死死握住拳头，周身狂暴的气息起伏不定。
一面是独子无边的痛苦和唯一的希望，一面是来历不明和可怕代价。
良久，就在这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即将达到顶峰时，莫无涯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云先生，此事……还容老夫思量……”
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请暂且于听竹轩歇息一晚！”
“明日，老夫……定给先生一个答复！”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疲惫，挥手示意。
夜色下的药王庄听竹轩，清幽雅致，流水潺潺，竹影婆娑。
然而，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感，早已笼罩了整个百草坳。
陈怀安，盘膝坐在房间里，静待着黎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