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银线,斜斜划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在玻璃表面蜿蜒出蛛网般的水痕。许前进握着发烫的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听筒里宋老板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传来,与远处车间里机器低沉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原本寻常的午后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前进啊,你不用说了。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宋老板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老木头,“不过呢,我不能先说。毕竟这个厂子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从租下那间四处漏风的铁皮厂房开始,到现在占地二十亩的现代化园区……”他的话语突然顿住,窗外的雨势骤然变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空调外机上,仿佛也在为这份沉默打着节拍。
许前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墙上挂着的泛黄合照。照片里,两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站在锈迹斑斑的机床前,脸上还沾着机油,笑容却比春日的暖阳还要灿烂。那时的他们挤在不足十平米的狭小办公室里,就着廉价的泡面谋划未来,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曾经那个简陋的小作坊,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对这个厂子是有感情的,相信你也能理解我这份心意。”宋老板的声音突然哽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说句真心话,我多么羡慕你的生活呀!闲时钓鱼,摆弄花草,日子过得悠然自在。我老婆劝了我多少次,说‘赚不完的钱,别把自己整得这么累’。这次员工主动提出来……”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既有释然,又有解脱,“正合我意啊,这下我终于能彻底放个假了。”
许前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办公桌上的镇纸,那是厂子十周年时员工们特意定制的纪念品,上面“风雨同舟”四个鎏金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忽然意识到,那些无数个深夜加班时的激烈争吵、新产品研发失败后的沮丧失落、拿到大额订单时的狂喜雀跃,都将成为永远尘封的往事。
“宋老板,是不是真的打算要退休了?”话一出口,许前进就后悔了。电话那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长得让人窒息,唯有窗外的雨声不紧不慢地填满这片空白。
“是啊。”宋老板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这事还用骗你啊?前进,人要想得开。往后就该吃吃喝喝、四处逛逛,可别再像我,被生意牢牢拴住。”他的声音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事,“我要向你学习啊!你把员工的意见汇总出来,回头我过去做个交接就行了。”
许前进眼眶发热,喉头像是被一颗酸涩的橄榄核哽住:“那太好太感谢你了,宋老板!您的宽宏大量让我省去了多少麻烦。不愧是当年和我并肩战斗在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客气了,前进。”宋老板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记得你最爱吃厂里食堂的橄榄菜炒饭,交接那天,咱们再去吃最后一顿?”
挂断电话,许前进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厂区招牌,“葫芦弯石艺”五个猩红大字在水雾中晕染开来,模糊了边界。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去年寒冬,宋老板顶着高烧在车间里调试关键设备,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冰冷的金属零件上,转瞬即逝;想起为了拿下一笔重要的海外订单,他们连续三个月吃住在办公室,靠浓茶和咖啡强撑着疲惫的身躯……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前进带着员工们仔细梳理资产,整理堆积如山的二十年账本。老会计戴着老花镜,翻出一张张泛黄的单据,感慨道:“那时候宋老板总说,等厂子做大了,一定要给大家盖一栋带花园的办公楼。”仓库管理员轻抚着锈迹斑斑的旧模具,声音里满是怀念:“这是咱们接的第一单,图纸都是宋老板亲手画的。”
交接那天,雨终于停了。宋老板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最后一次在厂区里缓缓转悠。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车间里的机器,像是在抚摸老友的肩膀;驻足在布满照片的宣传栏前,久久凝视着员工们的合影,目光里满是眷恋。食堂里,两人分食一碗热气腾腾的橄榄菜炒饭,米粒裹着咸香的橄榄碎,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双眼,记忆里的味道却分毫不差。
“厂子交给大家,我就省心喽。”宋老板放下碗筷,眼神坚定,“不过有个请求——别拆那间铁皮厂房,留着当纪念吧。”
许前进郑重地点头,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远处,新一批工人正朝气蓬勃地走向车间,青春的身影与二十年前的他们渐渐重叠。产业的接力棒完成了传递,而那些奋斗的岁月、真挚的情谊,永远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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