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620年)十月末,一队风尘仆仆的粟特驼队叩开长安春明门,驼铃声中混杂着波斯银器的脆响。这些穿越太行陉道的商人,在鸿胪寺查验通关文牒时,刻意抖落了藏着紫羔皮的檀木箱,三卷用突厥文书写在羊胃膜上的密信赫然显现,落款处钤着渔阳军镇特有的狼头火漆,原来是来自渔阳割据势力高开道的投诚信。
此时距窦建德鲸吞河北仅隔月余,这封穿越六百里敌占区的投诚书,竟借丝路商旅的掩护直抵太极宫,令尚书省值夜的侍中惊起时碰翻了龟兹进贡的鎏金烛台。高开道用葡萄酒在信纸背面写满祆教隐语,唯有鸿胪寺精通九姓胡语的译语人方能破译:"漠南鹰已倦,愿栖大唐枝。"
四个月前,窦建德十万大军围困归唐的幽州,这座控扼卢龙道的战略要邑城墙在夏军"飞楼撞车"的攻势下摇摇欲坠,幽州城头血云密布,城内粮尽,守军竟开始烹煮皮甲充饥。迫不得已,守将李艺(本名罗艺,归唐后赐李姓)点燃烽火台,向高开道紧急求援,狼烟沿军都陉直抵蓟州。
当幽州信使浑身浴血冲进渔阳城时,高开道正用匕首剔着羊骨冷笑:"李艺这厮也有今日?"
时年四十二岁的枭雄高开道,其身世堪称隋末乱世标本。他生于沧州盐户,少时因私屠官牛遭黥面,逃亡中竟将脸上刺青改刻为狼首图腾。大业九年追随豆子岗义军首领格谦,靠生啖隋将心脏的凶名跻身"河北四獒"。格谦败亡后,他裹挟五千盐枭北窜渔阳,以"三日不封刀"的血洗震慑燕赵,帐下渐聚契丹马奴、粟特弩手等亡命之徒,自成河朔最凶悍的杂胡武装。
此时据守渔阳的高开道正面临战略选择困境,其麾下五千"突骑"多为粟特武士与契丹附离,左袒则河北定,右袒则幽州陷。
是夜,烛火摇曳,狼首铜灯在帐幕投下狰狞暗影。高开道斜倚虎皮榻,指尖摩挲着李艺密信上的火漆鹰纹,帐下分列粟特、契丹、汉人三系将领。
对于幽州求援一事,粟特右厢指挥使安咄禄拍案而起,腰间镶金弯刀铿然作响,其率先发言道:"大王!这是长生天赐的肥羊!咱们趁窦建德围攻幽州,先假意驰援李艺,待两军疲惫时..."说到此,他以胡语做割喉手势,"幽燕千里平原,正合我粟特儿郎驰射!"
契丹左厢附离耶律奴抚弄骨制箭囊冷笑道:"汉狗相争,草原雄鹰何须沾泥?去年白狼谷之战,李艺许诺的三千石粟米至今未兑,让那个罗艺被窦建德剁成肉泥也罢!"
汉人谋士崔弘度听后,则轻摇麈尾不慌不忙的说道:"主公明鉴。李艺若亡,窦建德尽得幽州精骑,届时渔阳便是下一块砧上肉。然若救之..."他话语稍作停顿,瞥向一旁的安咄禄接着道"恐有人欲效石勒故事。"
高开道骤然捏碎酒盏,琉璃碎片洒满桌案,只见他舔舐掌心血珠,狼目如炬怒斥道:"都闭嘴!耶律奴,你契丹附离的马蹄,莫不是被李艺的假仁假义吓软了?"
高开道突然狂笑,手指安咄禄大声道:"安咄禄,粟特商队去年私贩盐铁给窦建德,当本帅不知?传令,点两千狼骑,马颈系铜铃,刀柄缠素绫,本王将亲自出征!"
众将愕然,安咄禄颤声说道:"素绫?那可是丧仪,不吉利啊"
高开道拔刀刻案,木屑纷飞,冷声道"谋正是要给窦建德老贼吊丧!此战三不,不穿甲胄、不带粮草、不俘妇孺!让窦建德以为我们是送葬哀兵。"
说着,他用刀尖挑起羊皮地图命令道:"耶律奴率五百契丹箭手抢占碣石坡,乱其阵脚!安咄禄领粟特骑射绕后焚粮,记住,烧七成留三成!"
他又望向谋士崔弘度,道:"崔先生,你亲自给李艺回信,就说渔阳突骑星夜来援!"
崔弘度答道:"主公深谋,但留三成粮草何意?"
高开道狞笑着说道:"总得给窦建德留点力气,让他和李艺继续撕咬!"接着,他环视众将,再次大声狂笑道,"此战过后,我要幽州小儿闻铜铃夜啼,河北群雄见素绫丧胆!
部署完毕,这位出身沧州盐户的悍将最终亲率两千精骑星夜驰援幽州,其行军路线极具战术智慧,自无终(今天津蓟州)沿鲍丘水隐秘南下,在狐奴(今北京顺义)西侧借助沼泽地形设伏。
三更时分,两千渔阳突骑如鬼魅般出现在窦军侧翼。这些身披狼裘的骑士,马鞍旁皆悬着两柄回纥弯刀,马鬃间系有铜铃,此乃高开道独创的"惊马术",骤雨般的铃音竟使窦军战马自相践踏。
当窦建德主力被诱至沽水河曲时,高开道部突然从侧翼发动"锋矢阵"突击,其坐骑"玉顶乌"率先踏破夏军帅帐,迫使窦建德放弃即将攻克的幽州城。此战"斩首三千级,获夏王金冠而还",实为隋末骑兵战术的经典战例,而高部仅折损二十七骑,高开道脸颊中箭,颊中残留箭镞归营疗伤。
高开道军营中,十六面鼙鼓雷动,大帐内,龟兹舞姬赤足踏着波斯绒毯旋如疾风。高开道半卧鎏金胡床,左颊箭镞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忽将手中割肉银刀掷向阶下,吼道:"带医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羯鼓骤歇,粟特乐师抱瑟缩于柱后,高开道怒道:“歌舞莫停!”
第一位医者须发皆白,在乐声中从众舞姬裙摆中侧身穿过来到塌前,指尖轻触高开道脸颊创口,战战巍巍的说道:"禀大王,此镞入颧骨三分,箭头入骨太深,无法取出,若强取,恐..."
话音未落,高开道撕扯烤驼峰塞入口中,一把推开医者,看向一旁卫士,怒道:"庸医,斩!贵在让本王痛快!"
两名契丹力士快步向前,将医者拖至厅角,老医嘶声:"岐黄之道贵在..."契丹力士斩断其颈,血溅七步,舞姬裙裾绽开红梅,羯鼓未敢停止。
很快,大帐波斯水晶帘再次掀起,第二位医者膝行入内,医者瞥见角落未拭的血痕,牙关打颤,低语道:"大王万金之躯,此镞虽可出,然凿骨之痛非常人能忍啊。"
高开道以金杯接侍妾唇渡之酒,冷笑道:"你是说本王非人?"
说罢,他将酒杯掷地,道:“斩!”
帐内弯刀闪过,第二位医者头颅滚至编钟架下,十二律吕染血,律音依旧。
片刻,大帐门帘再次掀起,粟特舞姬突然集体反手折腰,金铃缠腕如蛇。第三位医者自阴影中走出,背负榆木药匣,来到高开道踏前,他以银针刺伤者迎香穴止汗,细看创伤后,说道:"大王创口有祥瑞之相!此镞形似狼牙,正应渔阳突骑噬主之兆,当以雷击木楔开骨取凶,可保王霸之气不绝!"
高开道(拍案狂笑,震落梁间燕巢):"赏!奏《浑脱舞》!"
胡笳凄厉声中,四名侍从撬开其颧骨。医者将浸过马乳酒的榆木楔钉入骨缝时,舞姬们正以足尖勾挑莲花灯,刹那骨裂声与灯花爆响混作一处。高开道竟就着侍妾纤手,连啖三枚淋血胡麻毕罗,饮酒进食如常!
这场骇人疗伤暗含多重政治信号,连斩两医实为震慑新附部众,之后其当众宣称:"吾面可凿,尔心岂可贰?"
手术过程中"命胡姬旋舞,啖羊肩如常"的做派,彰显其保持河北蕃将的本色认同。最终取镞的医者获赐"定难将军"封号,隐喻着对"忍痛效忠"价值观的推崇。
第二日,高开道当即展现惊人政治嗅觉,通过李艺向长安密遣粟特商队,将河北地形图与窦建德兵力部署藏于波斯锦缎夹层,此举深得李渊赞赏。十月十九日长安诏书特赐高开道蔚州总管,该地控飞狐径与灵丘道,实为钳制突厥与监视窦建德的战略支点。赐姓"李"并封北平郡王,既安抚其野心又划定势力范围。
李艺因此战加授幽州都督,与高开道形成"渔阳-幽州"军事同盟,有效遏制了窦建德北扩势头。
五十五岁的李艺(本名罗艺)端坐幽州都督府,摩挲着唐朝新赐的紫金鱼袋。这个隋朝虎贲郎将出身的军阀,大业十三年借剿匪之名吞并涿郡兵马,却在窦建德、高开道两股势力夹缝间如履薄冰。其妻孟氏乃北齐宗室遗孤,帐下"幽云十八骑"半数为高句丽流亡贵族,这种复杂背景使其在唐廷眼中始终是"可用不可信"的隐患。武德三年五月幽州被围,他弃用近在咫尺的李世民而求救高开道,实为暗藏祸心,欲引两虎相争,却未料渔阳铁骑的锋刃远超预期。
两人的合作始于武德二年秋的"白狼谷会盟"。当时李艺以幽州西境三县为饵,换得高开道剿灭其境内反叛的奚族部落。据《河朔藩镇录》残卷记载,庆功宴上高开道当众展示人皮战鼓,李艺却将杯中酒泼地祭刀,两股势力自此既相互依存又彼此提防。至武德三年十月受封时,高开道获赐的蔚州恰卡住李艺西进要道,而李艺掌控的蓟城粮仓实为渔阳命脉,这种刻意制造的制衡格局,正是李渊"以胡制胡"的精妙策略。
这场充满草原雄风的投降仪式,折射出唐初处理河北蕃将的独特智慧。李渊通过保留高开道军事建制、尊重其文化习俗的方式,成功在窦建德势力范围北侧打入楔子。而高开道"忍痛纳忠"的表演,则为河北豪强归附唐朝提供了戏剧化的政治样板,其影响直至贞观年间平定东突厥时仍在延续,史载突利可汗请降时特意提及:"愿效北平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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