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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辜负

作者:枕上闻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洒扫书童路过了大门,忽然见一个身穿官服的女子立在巷中,他上前正准备询问她是否要找什么人,忽然看清这女子的脸。她正望着牌匾垂泪,身形单薄,摇摇欲坠。


    “是、是裴三娘吗?”


    书童将她认了出来,他关切道:“裴三……裴大人?裴大人可是有事要寻人?”


    裴云晰回过神来,伸手抚去眼角泪珠,微笑道:“不是,我……恰好路过而已。”


    大梦初醒。


    物是人非。


    *


    赵彦秋忙着处理千秋节一干事宜,一直忙到入夜才出宫。


    雨眠站在马车边等他,远远见了自家公子出来,有些紧张的心才慢慢放下。但想着方才家里派人来说的那番话,又不由自主焦躁起来。


    “秋哥儿,”赵彦秋刚在马车里坐稳,雨眠就在帘外轻声道:“三姑娘在家里等您。”


    闻言赵彦秋呼吸一滞,沉默片刻,“走吧。”


    他听着车轴声吱呀响,掌心微微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感受到手心湿润,他自嘲般笑了笑。


    在官署待到这个时候,不就是想着,能稍微逃避一会儿也是好的。


    他不想回到空落落的蘅芜苑,不想坐在那个他和裴云晰成婚的屋子里,静悄悄的,睁眼到天明。


    听见裴云晰在家里等他,心中难免欣喜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白日里和宋怀弋在东华门前的争锋相对还历历在目。


    此刻的感觉,就像那日看见梦辽来送裴云晰的手书。


    他既期盼、又胆怯——像是出于本能般盼着能再见她,又怕这是最后一面。


    赵彦秋闭目养神,不愿再想。


    回府下车,一路顺畅走到了蘅芜苑前。


    似是被人打点过,府中下人都闭口不言,噤若寒蝉。


    赵彦秋不禁感到好笑,毕竟自从那宋世子回京,府里许久没有这样安静过了。


    他独自迈入院中。裴云晰坐在秋千上抬头望月,听见他的脚步声回眸。


    赵彦秋浅笑着,依旧如往常般,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掌心覆上她扶着麻绳的手:“夜里露水重,娘子莫要贪玩。”


    裴云晰轻轻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垂下眼盯着二人相对的鞋尖。


    “鹤疏,我对不住你。”


    赵彦秋觉得周身空气都被这一句话封印,他喘不上气来,快要窒息。


    “……你许久没唤我夫君了,”赵彦秋轻笑一声,声音却微微打着颤:“再唤我一次,好吗?”


    裴云晰指节泛白,没有回应他,将头微微偏过去:“我不会有侧室,我已修书递到赵府,向公爹婆母陈述罪过。”


    赵彦秋愣住,眼中裴云晰朱唇轻启:“你我赐婚诏书一直摆在家祠中,裴赵两家奉旨联姻,我不会忘。”


    “我说我对不住你,是因为……”裴云晰像是倦了,她平淡地,将自己丑陋不堪的内心向她温柔的夫婿剖开,鲜血淋漓。


    “我此生放不下宋怀弋,辜负了你的情意,更对不起所有人。”


    “你写一封休书给我吧,”裴云晰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苍白到犹如鬼魅的面庞上竟然浮现一层清浅笑意:“我自去了断。”


    赵彦秋瞳孔缩紧:“你什么意思?”


    “赵大哥,”裴云晰像少时那般轻声唤他,却不再灵动俏皮,她深深叹息:“我好累,我倦了。”


    她死气沉沉,毫无生欲。


    “——或许我死了,就能解脱,也能让所有人解脱。”


    “季蘅!”赵彦秋紧紧抱住她,浑身颤抖,双臂收紧,却又无能为力。他留不住裴云晰的魂魄,只能摸见她瘦得快不成人形的躯体。


    “对不起,我太自私,”裴云晰知道即便身死,因她而起的祸乱也不会平息:“但我真的好累啊,真的……”


    她合上双眼,眼泪却已干涸,她朽木一样的身体更是早已干瘪。


    曾经她以为,等到宋怀弋回来,她就能成为最幸福的人,爱人在侧、亲友安康,可惜造化弄人。


    死讯传来时,她也这样痛苦过,也曾想过白绫一道,随之去了。


    后来因着家人和挚友,她强撑着挺过来。奉旨联姻时,她甚至还有些侥幸——幸好当初没死成,她还有个用处。


    彼时赵家陷入党争,结党营私,惹皇帝龙颜触怒。为打压赵家,又许是还掺杂了别的缘由,总归是一道赐婚圣旨,一式两份,要赵家与这落魄的裴家联姻。


    可怜吴初樾,热孝一过又因太后崩逝,身为内宫女官又要再戴孝三年,因此与裴云曜婚事迟迟未成。


    那时,离太后国丧结束还有三个月。


    金黄圣旨奉入家祠,裴云曜在堂中跪了一夜。


    赵倾次日登门。只因赵彦灵已守寡多年,目中无人的中书令才勉强松口,愿意让这身份低微的裴二郎嫁入赵家。


    在权倾朝野多年的中书令眼中,裴云曜这样的人,如同蝼蚁。他肯贵步临贱地,已是自降身份。他坐在主位上,一个侧目都不屑于给到身边的裴云曜:“若非灵儿一直不肯续弦,你裴二郎可是高攀不了我赵家的。你那些前尘往事,本官有所耳闻,如今圣旨既已下来,你快快处置干净。”


    裴家四姑娘、五哥儿更是被他嫌恶,提一句都嫌脏:“生母未知的庶出贱种,也配入我赵家宗祠吗?”


    这样的污糟话被赶来的裴云晰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拖着病体残躯,摔在前厅门前,引起堂中二人注意。裴云曜纵身赶来,跪地将她抱在怀里。


    “你带她来做什么?快回去。”裴云曜双目通红,压低了声音训斥梦辽。梦辽本也是被裴云晰逼着,才不得不扶着她前来,现在已慌得六神无主,只能将裴云晰从裴云曜怀中揽过。


    裴云晰拽住他的袖子,咳得喉头血腥:“二哥哥,你不要答应……初樾她……”


    裴云曜听见这个名字,身躯止不住颤抖。他强撑着镇定,轻声安慰,话语却苍白如纸:“此事哥哥会处理,你回去歇着。”


    堂中,中书令稳如泰山,见这兄妹情深的画面只觉得闹哄哄的,他不耐烦:“裴二郎,你还没答复。”


    “赵大人,我去,”裴云晰用尽浑身力气,却还是虚弱:“我去嫁。我是我哥哥嫡亲妹妹、是裴家嫡女……我嫁到你家。”


    短短一句话字字泣血,她自觉侮辱了全家兄弟姐妹,但此事亦无他法。


    中书令冷嗤:“裴三娘,你竟还活着?世人皆以为你已随着宋世子殉情而去了呢。”


    “你凭什么觉得,本官会让你这样的女子进我赵家的门?”赵倾指节轻叩桌面:“情深重义本是好的,可惜所托非人。即便仍是完璧,却似——残花败柳。”


    裴云曜暴怒,拂袖而起,额角青筋可怖:“赵倾!你以为你是中书令,就可以目中无人、肆意糟践我家了吗?!”


    赵倾只觉得可笑,联姻一事本就是皇帝故意来恶心他,又择了这低贱门户。他肯接下圣旨、与皇帝各退一步,本就已尽了臣子本分,难道现在连裴家这样的,都有资格、敢跟他叫板了吗?


    他正欲训斥,忽然门外一阵骚动。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赵彦秋奔跑前来,手中握着一金黄卷轴。


    赵倾神色剧变,不等长子迈入厅中,拍桌呵斥:“赵彦秋!你来这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他余光一瞥,忽然又瞧见了跟在赵彦秋身后的、他的女儿。


    赵彦灵步伐稳健,面若寒冰,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他这个父亲。


    说来可笑,纵横朝野的中书令,内里竟对这个他亲生的女儿有几分畏惧。


    赵彦秋几步踏入厅中,站在了他父亲和裴家兄妹之间。


    “本官乃户部郎中赵彦秋,奉当今圣上旨意,特来传旨,”赵彦秋冷眼看着赵倾,呼吸沉重,面无表情:“裴家、赵家,接旨吧。”


    全场骇然。


    赵彦灵在门外,瞥了一眼瘫在女使怀中的裴云晰,微不可见地皱眉,随即撩起官服下摆,直挺挺地跪下。


    随着赵彦灵的动作,在场人纷纷跪地。赵倾脸色白了又白,盯着立在身前的儿子,只见赵彦秋纹丝不动地与他对视,他不得不缓缓跪在厅中,拱手接旨。


    赵彦秋展开卷轴,声如寒冰流水,掷地有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赐婚,许裴赵联姻。


    国史院编修、裴氏云晰,才德兼备,夙夜勤恪;户部度支司郎中、赵氏彦秋,温润贤德,端庄持重。二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朕念及家国大义,特赐良缘,以彰风化。


    着于佳期,行合卺之礼,钦此。


    不顾赵倾震惊的表情,赵彦秋淡然道:“裴家、赵家,谢恩领旨吧。”


    “怎么是你来传旨?宫中内官呢?!”赵倾暴怒:“赵彦秋,你疯了!你……”


    “赵家领旨,”一直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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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的赵彦灵叩拜,气定神闲,“叩谢吾皇圣恩!”


    裴云曜愣在当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裴云晰呆滞地望着赵彦秋的背影。恍惚间只见那人回首,正与她对视。


    她在赵彦秋眼中看见许多复杂的神色,最终化成了一片柔和笑意。


    彼时的赵彦秋,于她而言就像是溺水之人手边漂来的浮木,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不敢松手。


    裴云晰浑身一颤,立刻推开梦辽伏跪在地。


    “裴云晰、领旨谢恩。”


    ——皇恩浩荡啊。


    寥寥数言,将所有人的人生涤荡、颠覆。


    她不知赵家三人是何时走的,等她再度清醒,已是在她房内床榻上。


    吴初樾正扑在她身前痛哭,裴云曜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肩膀,面色苍白。


    见她睁眼醒来,吴初樾泣不成声:“季蘅,季蘅……”


    裴云晰看着她,终于放下心来,轻颤着擦去吴初樾的眼泪,展颜一笑:“好初樾,莫再哭了。”


    “我本已是行尸走肉,”裴云晰看着哥哥和挚友,时隔数年,再次感受到了一丝幸福的温度:“这些时日若不是有你们,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二哥哥,我真没用,”她说着说着,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却难掩她笑容:“以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拘泥于情爱,要有自己的广阔天地。却因为……因为他,差点要抛下你们。”


    裴云曜心碎道:“季蘅……你不必说了。”


    “我好庆幸、好开心,我还活着……”裴云晰盯着帐顶,已经释然:“活着真好啊。”


    活着,能结亲、能联姻,能嫁人。


    她裴三娘终于,能真真正正守护自己所爱之人一次。


    “从前都是你们护我,”裴云晰笑着说:“这次,终于轮到我来护着你们啦。”


    入了夜,裴云曜去看护祖母。吴初樾喂她喝完药,仍不肯离开。


    “季蘅,”曾经松柏般坚韧不屈的女郎,此刻却像被命运生生折断了脊梁:“一直以来都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家。我早已决定带着母亲回凤临,离开京城。”


    “这些年变故横生,”吴初樾自嘲道:“接二连三的事,就是老天爷在警告我,此生与你二哥哥没那个缘分。我已接受了,这是我的命,你为何要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说着,她再次眼泪决堤:“若能早知如此,我定即刻剃发出家,都好过如今,让你们兄妹俩为难。”


    裴云晰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手帕交实在太傻,轻声安慰道:“这怎么是让我为难?”


    “赵彦秋——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裴云晰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实在厚颜无耻,但此刻也顾不上旁的了,只想着让吴初樾心中好受些,故意打趣道:“且竟然是他要嫁给我,这京城里都得说我是三生有幸才是呢。”


    此前,宋怀弋倾心于她,世人道这裴三娘真是命好,得这样天之骄子青睐。


    所以后来宋怀弋身亡,旁人也只是唏嘘一场,倒没几个人遗憾。


    也是,她裴三娘这样平平无奇的女郎,何德何能受得起这样富贵的姻缘呢?便是怄血而亡也不稀奇。


    没人会以为她是痴情,只道她眼看得嫁高门无果,苦心经营守候,到头来却因宋世子阵亡,竹篮打水一场空,气急而殒命罢了。


    这样的传言从未断绝,也无人能替她辩驳。所以她惊厥卧病、闭门不出,倒更像是遂了这些人的愿。


    “也不知我和赵彦秋的赐婚传出去后,满京城这些爱嚼舌根的人会不会惊掉下巴。”裴云晰想到那画面,忍不住轻笑,心脏却像被人紧紧攥住、令她痛不欲生。


    吴初樾被她扭曲的神色吓了一跳,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何必听那些混账话!”


    裴云晰拍拍她的手:“我只是想到,他们又免不了要说我命好,觉得可笑罢了。”


    她看着吴初樾,想起自己的兄弟姐妹。便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命好啊。


    她这一生,虽与宋怀弋生死相隔,但有家人亲友贴心守候。一路走来,哥哥替她撑起一片天空,为她遮风挡雨,真真是把她娇惯坏了——为了一个男子差点郁郁而终,实在太令人失望。


    好在,她还活着,还有弥补的机会。


    “这世间、咱们裴家,总要有一桩喜事,”裴云晰笑着擦去挚友眼角的泪水:“你一定要同我二哥哥,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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