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虞惊鸿还是把想要留宿的萧执玄赶走了，不知怎的，看到他的眼睛，虞惊鸿便忍不住心脏乱跳，之后连着月余，躲着人的便成了虞惊鸿。
而萧执玄跟没事人一样，虞惊鸿的逐客令是听不见的，任由她如何赶人，或是装病避而不见，他通通不理会，照旧来的勤，甚至比之前来的更勤了。
虞惊鸿拿他没办法，云秀殿的人也不敢拦住当朝天子，是以，萧执玄在云秀殿留的越来越晚。
今日难得有一日不来，竟是惠亲王进宫，萧执玄特意遣了三福过来报信。
“惠亲王？”
虞惊鸿正在用早膳，今日没了某个缠人的，用饭好似都有些不香了，她听了筷箸，用帕子净了手面，才问一边的三福。
“回娘娘，正是。”三福礼数足，笑着应话。
萧徽卓？
虞惊鸿皱眉，一时间有些想不通。
先前萧执玄一直同他不对付，倒是没想到萧徽卓竟然还会进宫来同人见面。
“陛下今日不过来了？”她又问。
“陛下吩咐了，等见过惠亲王再过来。”
“本宫知道了。”虞惊鸿点头。
“那奴婢先告退？”
“去吧。”
等人一走，虞惊鸿才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顺着纱窗望出去，看着三福的身影步步渐远。
进宫两月了。当年的事情仿佛被销毁干净，半点线索都查不到，她直到如今都还是对当年的事情云里雾里的。
旧事难查，当年的旧人剩下的也不多，身边只一个三福，也是个心思多的，在他嘴里套话并不容易。
而萧执玄她却不敢多问，那日不过提及谢谣环，便能让他失控，只怕其间的事情并不简单啊。
今日或许是个机会，也许萧徽卓能告诉她一些她想要知道的。
她目光幽深，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乾清宫。
“你怎么来了？”萧执玄坐着看萧徽卓。
萧徽卓半点不在乎他的冷淡，笑得很是温和，尽管年近不惑，但仍旧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微臣在外头记挂着陛下，也该来见见陛下。”
他的封地离京都不远，算得上是富庶之地了。
先帝名下的皇子不算太多，萧执玄也有几个年幼的皇弟，但是都没能长成，前头的六个哥哥，除了大皇子萧徽卓封了亲王给了封地，剩下几个却是囚禁的囚禁，死的死。
萧执玄初登帝位，能得个暴君的名头，也跟这事情脱不了干系。
他的几个兄弟，最后竟然只有同他最为不对付的萧徽卓得了善终。
萧徽卓长萧执玄十来岁，一直把这个皇弟当成小孩子，尽管后来在帝位之争上输给他，心中也一直没有什么怨言。
在他看来这个七皇弟还是孩子心性，从前看不过眼他，什么都想要同他争，也不过是想要换来当时的皇后娘娘的关怀罢了。
后来先皇后去世，七皇弟身上的孩子气就消失了，整个人消减了许多，越发的没有活人气了。
萧执玄恹恹地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从前不对付的大皇兄，心中暗自冷笑，思及旧事，又开始看他不爽。
虞惊鸿的眼力还是不够，像萧徽卓这样的皇子仁善太过，是当不了皇帝的。
“没有正事，还跑回宫来做什么？”萧执玄凉凉地勾唇，嘴里的话凉薄的很。
萧徽卓半点没放在心上，他了解萧执玄的性子，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他的性子其实没有变过，还是那个性子良善的孩子。
“微臣前些日子刚得了长孙，陛下可想要瞧瞧？”
“谁想要看啊。”萧执玄垂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萧徽卓不理会他的呛声，他早就习惯了，萧执玄就是这么个性子，本性不坏，这么些年看着总是很可怜，所以他每年都会找些由头进宫看看他。
虽然很多时候两个人只是对坐无言，可是萧徽卓还是会来，因为他总觉得若是他不来，萧执玄身边就真的没什么人了。
是以尽管萧执玄说话难听，他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让外面等着的王妃带着孙儿进来。
他接过妻子怀中的孩子，抱到了萧执玄面前，脸上都是慈爱的笑意，“是个男孩，刚满百日，陛下瞧瞧？”
萧执玄嘴上说不看，可半个身子还是前倾过去，幼嫩的婴孩还舔着自己的手指，粉嫩的舌头吐出来，乌黑的眼珠子跟黑紫的大葡萄一样把他盯着看，粉色的嘴巴裂开来冲他笑得很是开心。
萧执玄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出去了，孩子的头顶上悬停，屈指动了动，还是落下去，指尖轻柔地在孩子幼嫩的脸上轻轻刮了刮。
细软的触感让他的动作停住，“怎么这么软？”
看出来他喜欢这孩子，萧徽卓笑了笑，将孩子往他怀里一放。
萧执玄吓得差点魂都飞了，全身都在抗拒，“快拿开！”
可萧徽卓并不理会他，直接抽身离开了，“陛下帮着抱抱吧，这些日子就有劳陛下帮忙照顾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欸！萧徽卓！”萧执玄试图起身叫停他，可他一动作，孩子差点在他膝盖上翻下去，他顾不上其他，连忙伸手将孩子护住。
刚百日的孩子骨架很软，皮肉都是软的，萧执玄如临大敌，手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萧徽卓笑着带着妻子准备出宫，出了乾清宫的宫门没多久，他们还没有走出去太远，却突然被叫住了。
“惠亲王留步。”
萧徽卓转身，看见一个面若桃花，秀丽静雅的女子，他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猜到了来人身份。
“沈贵人。”他微欠身见礼。
虞惊鸿浅浅勾唇回了个礼数，“可否请惠亲王移步说几句话？”
萧徽卓同她并不认识，不知道这位新入宫的沈贵人怎么会找上自己，不过他也没有拒绝，颌首同意了。
“王爷？”惠王妃皱眉有些担忧。
萧徽卓笑着牵了她的手在手上攥了攥，“没事。”
安抚完妻子，他又转头看向虞惊鸿，“沈贵人可否帮忙照顾一二本王的王妃？”
“那是自然。”虞惊鸿笑着给身边的流月一个眼神。
流月会意，上前引着惠王妃离开。
安顿好妻子，萧徽卓安心地跟在了虞惊鸿身后。
“惠亲王同陛下关系不错？”
萧徽卓心中暗自想着她找自己什么事，骤然听见这么一句问话，他顿了一下，依旧笑得温和。
“陛下是个好人。”
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虞惊鸿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本宫曾经听过些许传言。”虞惊鸿在亭子中间的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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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坐下，眼神在他身上晃悠一圈，话音转到让人坐下。
萧徽卓也没有推辞，顺着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愿闻其详。”
“从前王爷似乎同陛下并不熟捻。”虞惊鸿斟酌着措辞试探，“如今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啊。”
“贵人的消息灵通。”萧徽卓不温不火的回着话。
见他油盐不进，虞惊鸿直截了当地奔入正题，“其实此次求见王爷，是有事想要相求。”
“本王同娘娘素昧平生，不知娘娘有何事是本王能帮得上的？”
“也没什么，只是本宫对以前的一桩旧事好奇，想要问问。”虞惊鸿笑的温柔，轻声道。
萧徽卓微微挑眉，他年到中年，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雅，笑得俊秀，“娘娘请问。”
“十年前，先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徽卓骤然瞪大了眼睛，皱眉审视地打量着她，片刻后他的不自然又掩饰一般地压了下去，干笑着：“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陛下生病了，这事情王爷可知道？”
萧徽卓讶异地看向她，萧执玄的病除非是他十足信任的人，否则萧执玄应当不会随意同人讲才是，这位沈贵人……
果然……
虞惊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事情他应当是知情的，不然不会是这个表情，还有萧执玄的病，他们二人的关系……
她垂眸兀自想着，这些事纠缠成一块，搅合的理也理不清，当年的事情绝对有蹊跷。
“娘娘既然想要知道，为何不去问陛下？”这下试探的人变成了萧徽卓。
虞惊鸿反而笑了，劳神在在的模样，“陛下的病，王爷又不是不知道，本宫就坦白同王爷说了吧，当年的事情一直是陛下的心病，若是不能根除，日后这病自然好不了，本宫也是一心为着陛下着想啊。”
见她连这个都知道，萧徽卓的警惕放下些许。
他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又有些迟疑，最后才开口，“当年的事情，说来话长……”
*
虞惊鸿心事重重地回云秀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甚至下起了雨。
夏日的大雨来得总是猝不及防，骤然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砸到身上有些许的疼痛。
大雨浇湿了土壤，虞惊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处，等走到青石板上，却看见云秀殿已经是灯火通明，一路的灯笼照亮了来路。
她呆愣地抬首看向前方，萧执玄打着油纸伞，正担忧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虞惊鸿眨了眨眼睛，长睫毛上挂着剔透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一眨就掉下去，随后又有新的蓄上。
远远的她仿佛听见什么，可只看到萧执玄的嘴唇一张一合，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她蓦然间觉得眼皮很重。
意识已经有些昏沉，淋了好久的雨，怕是染上了风寒。
她心中默默想着，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高瘦修长的身影丢了手上的伞，大步向自己跑过来，每一步踩过来就溅起来一大朵水花。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秒就沉入了黑暗，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因为自己身上的寒气太重，反而觉得那怀抱很是温暖，带着温和的梅花香气，一如当年。
她终于合上了眼眸，任由自己的意识跌入了昏沉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