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五黄六月，正是炎夏。
虞惊鸿跟在秀女的队伍里低眉敛目，一步步走进宫门，巍峨壮阔的宫殿楼宇，堆金镶玉的富贵城，更是前世她的埋骨地。
“都警醒些，快些走。”带路的大监抬着声调，却也不敢过分给脸色瞧，毕竟这些个入宫参选的秀女都是大官之女不说，若是入选可是后宫头一批主子，自然是前途无量。
所谓选秀，是为着充盈后宫，自然所选女子一则要家世好，二来便是得容貌出挑。
虞惊鸿前世走了一遭流程，可算算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后头十余年在宫中争斗，早忘了当初进宫的生涩紧张。如今复又走一遍，更是从容自然，身上总带着上位者的威视，跟着的大监宫女都不免侧目。
因是新帝登基来第一次擢选秀女，参选的女子已过百数，虽前头筛了一批，但还余下数十人，自然是一批一批的进去。
虞惊鸿的名次不前不后，此时尚未轮到她，便候在殿外。
萧执玄后宫无人，先帝的后妃早被他一早遣散出宫，便连一力助他称帝的先贵妃娘娘也早早逝世，死后他不过意思一下让她同先帝合葬，甚至不曾追封太后之位，如今只他一个在未央宫内擢选秀女，连同陪侍的是一手操办选秀的云继乐已经几位礼部户部的官员。
萧执玄坐在高座上，并不如何端正的坐姿，但他身过九尺，双腿挺拔修长的斜斜支着，指骨分明的手掌撑着弧度凌厉的下颌，手肘松散地撑在膝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的秀女，一波又一波看得很快，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因着迟迟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愈发的黑了，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云继乐看他只轻轻扫了一眼便挥手示意下一批，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人数便去了快一半，竟是一个看上的也没有。
“陛下，没有一个喜欢的？”他试探着问，下一批的人里面就有云照雪，可看萧执玄这架势，怕是他所思要落空了。
萧执玄懒懒地抬起眼睫，他生的实在好，虽面色冷沉，眸光晦暗，眼底下乌青深深，可一点难看都没有，反倒平添了颓唐萧索的感觉。
他轻轻勾起殷红的薄唇，一个很讥诮的弧度，“云大人似乎很怕啊。”
“微臣也是忧心陛下，希望能为陛下解忧罢了。”凉薄的声调叫云继乐一抖，顾不上自己女儿能不能选上了，这会儿先担心起这个暴君阴晴不定的性情来。
萧执玄收回视线不再看他，骨节分明的两指轻轻一摆。
云继乐会意，连忙让下一拨进来。
萧执玄看得乏了，用指腹揉弄着发疼的神庭百会，剧烈的头痛让他皱起眉头，轻轻阖着眼。
虞惊鸿进来草草瞥到的一眼便是他闭目拧眉，状似十分难受的模样。
这狼崽子看着精神不大好，这样揉弄莫非是头痛？
虞惊鸿垂着头，步履轻缓，随着大流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寂静的宫殿无人敢出声，默默等待上头那位。
萧执玄揉弄着只有些许缓和，这十年来他经常头痛，虽有些习以为常，可发作起来时还是很难有好脸色。
他戾气深重地往下头一排人头扫过去，本以为又是徒劳，可视线在掠过中间的粉衣女子时轻轻一顿，已经跳跃过去是目光又飘忽回来。
“你，近前来。”他细长的手指往正中间一指，众人的视线齐齐汇聚过来。
虞惊鸿闻言轻轻抬眼，同萧执玄冷硬的眸光一对上，便看得他的神色怔然，瞳孔微聚了一瞬。
她状若不经意地收回视线，向前轻轻挪了几步，正打算停下。
“过来！”
众人皆惊愕，无他，这个暴怒弑杀的新帝竟豁然起身，目光震动，举止失态，甚至疾声厉色的话语都能叫人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虞惊鸿半点反应都没有，所有人看着她的视线有揣测，有惊异，有同情，有艳羡，可她好似通通不在意，只是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又坚决。
她走到阶前又一次停了脚步。
“上来！”萧执玄死死地盯着下方近在咫尺的女子，分明同虞惊鸿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他不断鼓动的心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无一不再告诉他，她就是她！
虞惊鸿也微微有些讶异，失礼地抬眼看过去，又一次视线相对，她尚未动作，在高位的萧执玄反而坐不住了。
他腿长步子大，几步便跃下十余级阶梯，大步便走到了虞惊鸿面前。
虞惊鸿瞪圆了眼，而眼前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擒住了她细瘦的玉腕，将她一把拉倒了眼前。
她动作不及，直接被他的力道拉了过去，鼻尖在他宽厚的胸前撞的鼻酸。
强压下疼出来的眼泪，她从他怀里脱身出来，“陛下？”
萧执玄松了她的腕子，双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双目猩红，潋滟的桃花眸里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波光，透着点点晶莹。
“是你吗？”
有些打颤的声音撞进虞惊鸿的耳中，她心莫名错落，狠狠跳了一下，眼神闪躲地避开他的眼睛。
“臣女不知陛下何意，陛下失态了。”
“不对，不对！”萧执玄掰直她的头，大掌将她的脸捧在掌心，“不是陛下，你叫错了。”
虞惊鸿眸光一怔，她看见他通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滚落，遍布红血丝的眼睛近乎赤红，唇瓣发抖颤动，俊脸消瘦落拓，看着很是可怜。
她垂落眼睫，心里鼓动着跳的很快，竟莫名不敢多看，“臣女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不可能！”萧执玄的眼神近乎破碎，“你识得我的！对不对？”
“臣女自幼在府中，这是臣女第一次进宫，并不曾见过陛下。”虞惊鸿垂着眼，如玉一般的雪肤，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好似不同世事的玉面菩萨。
萧执玄蓦地松开她，因为用力颇大，在她如雪似玉的脸上染上了指痕，好似上好的瓷器上捎带的胎裂，美的破碎惊人。
萧执玄有那么片刻的犹疑，可心里却有某种强烈的预感，一直嚣张地在他耳边说着，“就是她，就是她！”
“你果真不识得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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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地俯首靠近她，灼热滚烫的呼吸打在她柔嫩白皙的耳朵，嘶哑的嗓音如同呓语，低的只有她一人听得清楚。
虞惊鸿没有动作，由着他靠近自己，却听见他近乎贴着自己的耳朵，低低地轻声唤她:“阿娘。”
虞惊鸿当然不会承认，一把推开他，一脸惊慌地跪在地上，冰凉厚重的地砖磕出沉闷一声响。
“臣女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懂？”萧执玄赤红的眼睛凝在她身上，偏执的戾气太重，让他说话的嗓音都在发抖。
虞惊鸿轻轻抬眼，看着他，这个前世养在他膝下却又累她送命的罪魁祸首，春水溪的桃花眸里涌动着的不再是和煦的光，而是被激流破碎的寒冰，好像裹挟着多年的疯狂，见之生怖。
她淡淡一笑，没有半点害怕恐惧，“臣女首次面见圣颜，此前确实不识得陛下。”
萧执玄的目光在她身上缠绕，看了许久，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轻轻一笑，本就俊逸是脸好似平生焕发了朝气，看着倒有些帝王的英武霸气，又多了几分年少的张扬。
“既如此，倒是寡人失态，起来吧。”
“是，臣女谢过陛下。”虞惊鸿不卑不亢，脆声的道谢之后便施施然起了身。
“你叫什么名字？”萧执玄也不回到原来的位置，略带审视的目光瞧着她。
“臣女沈知微，镇远侯之女。”
“沈……知微。”萧执玄嘴里含糊着念着她的名字，好好的名字过了一遍嘴却多了些许暧昧。
他朗声一笑，难得的快慰模样，“好名字，正好我宫中缺了皇后，不知你可愿？”
“陛下！”
他这番语出惊人实在叫众人都骇了神色，云继乐尚未反应便脱口阻止他。
萧执玄看过去，似笑非笑地轻启薄唇，“不知云大人有何指教？”
云继乐被他寒凉的一眼骇住，强势的态度瞬间便偃旗息鼓，他极为小声地劝说，“陛下，立后之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三思，不妨等朝会商讨过之后再行决断？”
这老掉牙的话，萧执玄懒得多听，收回视线看向虞惊鸿，“旁的事你无需管，寡人只问你愿不愿意？”
虞惊鸿有些惊讶，着小狼崽子一副认出了她的模样，可这会儿却又反口要立她为后，只怕心中还是存了试探之意。可留在宫中本就是她最初的想法，她自然不会真的拒绝，只是后位……
“陛下，臣女惶恐，德才不足，恐难堪其位，望陛下收回成命。”她盈盈下拜，一副十足惶恐的样子。
萧执玄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倏然一笑，“那便封个贵人，陪在寡人身边吧。”
说完也不等人拒绝或是答应，他扭头对着云继乐说道，“今日选秀便到这儿吧，寡人乏了。”
云继乐自是连连应声。
萧执玄复又拉起躬身的虞惊鸿，“既是寡人的贵人，便同寡人一道回殿如何？”
虞惊鸿笑得乖顺，甜甜的点头，一副羞涩的情态，“臣妾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