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
在发生滑坡后，救援很快到达了现场。
救护车的红蓝.灯闪烁，警戒线外站着一群焦急的家长。
季归柏站在其中，他撑着一把黑伞，压迫的气势极为独特。
季州正在一旁跟救援队沟通。
平时沉稳的青年此刻手抖得不像话，勉强维持住理智，一个劲地跟救援人员重复那几句话，声音几乎算得上恳求，“我弟弟在里面，拜托让我进去！”
救援人员面露难色，回答道：“这位同学，请你冷静一点。”
“山上太危险了，我们的人已经进去救援了。”
季州被他们拦下，恨恨锤了一下旁边的车。
他看着站在一边的季归柏，唇瓣蠕动一下，眼里有一点愤恨的神色，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季归柏知道，季州是在责怪他。
他也在心中无数次后悔，焦灼的心情令他坐立难安。
在得知滑坡消息后，季归柏放下手头还在开着的会议，第一时间就到达了现场。
山路已经被封锁，被救出来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季归柏一个一个拨着肩膀去看了，顾盼间却找不到那个瘦削的身影。
季归柏后悔了。
当初时微说不想出去的时候，为什么要逼着他出去？
就算少年不想交朋友，以季家的权势，还怕没有人主动靠近少年吗？
他的弟弟是那么可怜而脆弱，腿脚还不方便，在这样的大雨和灾难中该如何安存？
季归柏握在伞柄上的手指寸寸收紧。
……如果时微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季州，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
山上。
“滴答，滴答。”
昏暗的土坑内，有水滴的声音。
雨水穿过掩埋在上面土石滴落而下，空气中混杂着两道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手机灯光微弱亮起。
“时微？时微？你在吗？”
池风举着手机，手电筒模式的光线不算特别明亮，他照了一圈四周，没有看见时微的身影。
心中微微有些焦急，他又喊了一声少年的名字，旁边传来几声轻咳。
“咳，咳咳……”
时微的声音有点哑，气息都弱了不少，有气无力咳了两声后，蔫蔫回答他：“在这。”
池风顺着他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点点摸索过去。
手机跳出低电量警告，池风皱了皱眉，手指一动按熄手电筒的光。
他膝盖蹭着地面，一手在前面探寻着，终于摸到另一只冰凉的手。
清瘦却绵软，池风认出这是时微的手。
他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偏过头想要和人说话，嘴上却猝不及防擦过一个绵软的东西。
那是两片薄薄的皮肤，带着点凉意，可能是因为缺水，有些干燥起皮。
池风瞬间僵在原地，忘记了动作。
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软绵绵的力道轻轻推了他一下，时微虚弱的声音里带了些恼——
“起开。”
明明少年的力气不大，池风却被他一点点力气轻易推倒，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他来不及去深想屁股下恶心的触感，手指傻愣愣摸上自己的唇。
亲，亲到了。
亲到了小少年的嘴巴。
那两片花瓣一样形状优美的唇，不知道被多少人肖想辗转的唇，被他，池风，亲到了。
池风坐在原地，忽然傻愣愣笑了起来。
好软。
和想象中的一样软。
一片漆黑中，池风的脸红了个彻底，他下意识想去看时微的表情，才发现一片漆黑中，他根本看不见。
池风心里有一点点遗憾。
他握住时微的手。
少年的体温低得惊人，池风连忙将他两只手握在一起，放进自己怀里。
一双手被塞进一片暖烘烘中，时微略微挣扎了下，没挣动，干脆放弃了。
如果池风看得见，就能看到时微现在虚弱凌乱的样子。
他鬓边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黏在颊边，冰冷的温度让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更加白了一些，精致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张，呼吸有些艰难。唇也张开一条小缝，半阖着眼，睫毛在眼上脆弱地颤动着，整个人显得孱弱而伶仃，像是风吹雨打中将要残败的花。
少年仅仅是坐着都费力，大半个身子没骨头一样靠在坑洞的壁上，胸口呼吸的起伏微弱，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黑暗中不知静默了多久，池风知道这种时候要留存体力，可少年太安静了，他时不时会冒出些令人害怕的猜想。
池风隔三差五就要念一遍时微的名字，少年会有些不耐烦地从鼻间哼出一声回应他，态度是相当的嫌弃与冷淡，可池风听完后，只会觉得安心。
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安静久了就忍不住找些话题来和时微说，时微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偶尔会给他两声回应。
他们在这一方小天地中抱在一起取暖，等待外界的救援。
时微的体温越来越低，池风已经从原本暖着他手的姿势改成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小少年一身骨头，抱起来有些硌人，池风的心也酸软一片。
他太瘦了，轻得跟张纸一样。
时微靠在池风暖烘烘的怀抱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两只手放在池风胸前，像小婴儿一样蜷在青年怀里。
池风听见他在喃喃些什么，听了一会儿，没听清，便将脑袋凑近了。
时微呼吸很微弱，一点点鼻息打在他偏下去的脸上，几乎没有。
池风总算听清了，他在说：“疼。”
青年瞬间慌了，大手在少年身上来回摸了一遍，确定没摸到什么很明显的外伤后，将少年抱得更紧了些。
他轻轻摸着时微的头发，嘴唇贴在那截凉凉的耳尖上，嗓音有点急：“哪里疼，小微，告诉我。”
时微细瘦的手指慢慢缩紧，揪住了他的衣领。
几乎是一阵漫长的安静，时微才开口：“……腿，腿疼……”
池风愣住了。
即便看不见，青年还是忍不住将视线移向应该是少年双腿的地方。
他讷讷半晌，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呼吸间肺部都在作痛，努力张了几次嘴，却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池风沉默着，小心翼翼伸出手，捂住少年那条瘸腿的膝盖。
炙热的掌心贴在冷冰冰的腿上，池风感受到手底的那条腿微微抽动了一下。
时微揪住他领子的力道越发大了，池风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呼吸。
他在因为少年流露出的脆弱而疼痛，并到了一种窒息的地步。
池风很珍惜地在时微湿透的头顶上吻了一下，力道很小，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他想，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那个季家的真少爷，学校里的小校花。
他完了，他以后都要被时微这个脾气坏的小公主牵着鼻子走了。
池风薄唇摩挲了一下少年的发丝，嗓音微微有些哑，“……还疼吗？”
时微没说话。
他就这样抱着少年，动作小心又珍惜，像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池风对时微的过去有了探知的欲望。
他想要知道时微的所有过去。
池风很小心很小心地试探着询问，问少年的腿。
时微沉默着。
他像是毫不在意，简单说了几个字：
“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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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出车祸，司机逃了，没钱治。”
池风的心脏瞬间像被丢进了硫酸，疼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轻抚少年的背，声音压得温柔：“没事，没事了小微。”
眼眶在微微发热，池风将时微搂得更紧了一些——
“不疼了。”
他感到揪着自己衣领的小手收紧又放开。
时微那截细瘦凸起的脊骨在他手下微微颤抖，池风感觉胸口传来一阵湿热，随后又变为冰凉。
…………
救援持续十二小时。
其实速度已经很快，但季归柏的脸色还是黑沉到了极点。
救援持续了多久，他就在警戒线外站了多久。
助理顶着雨，小心翼翼凑到他身前，询问道：“大少，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为难地看着被拦住的山路，又转回头去看季归柏，“您毕竟站了这么久，到时候就算小少爷出来了，您身体也要吃不消啊。”
季归柏眼下一片青黑，胡茬都冒出来了些许。
他长出一口气，声音嘶哑：“就连我在这场雨下都会觉得不舒服。”
“小微在山里面，那么冷，他腿又不方便，又该有多难受？”
“这……”助理一下失了言语。
季归柏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再在这里等等。”
“诶，好。”助理答应了一声，走前再次望向那座山。
山上的碎石泥土将山路冲垮，隔绝了外界探寻的视线。
红蓝.灯光闪烁在雨幕中，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助理忍不住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并在心里由衷祈祷，希望少年能够平安回来。
要不然，对他来说，这一生未免太过可惜。
-
在救援进行的第十四个小时，季家两个人站在那里，已经几乎成了两座石像。
随着一个个被救援出来的幸存者，季州看过去的眼神由希望慢慢转变成了麻木。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又有两个人被从里面抬出来——不，或者说只有一个。
身形高大的男生神色焦急地跑在担架旁边，季州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麻木看过去，下一秒，浑浊的眼睛猛然冒出一抹光彩。
他长期维持一个姿势不动，猛然跑动起来，骨架摩擦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四肢酸痛难忍，可季州顾不上这些了，他连滚带爬跑到那人身边。
扶着担架的人正是池风，季州嫌他碍事，一下将他推开。
池风十几个小时没吃没喝，又被埋在土坑下那么久，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被他这样一推瞬间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一阵哗然，随后要去拦住季州。
季州却只是扒住担架的一边，目光有些贪婪地上下扫视着担架上躺着的那人。
时微身上全是泥污，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已经不大能看了，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唇瓣因为虚弱和低温翻出微微的青紫色。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眼睫盖在眼下，一动不动。
季州手有些抖，他颤抖着想去摸时微的脸，在探到一抹要断不断的鼻息时猛然松了口气。
周围的人皱着眉拦住他，有人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时微身上拉开了。
“先生，请不要妨碍救援。”
说完，那群人就又举着担架往救护车走。
季州站在原地，怔愣着看着他们远去。
他忽然捂住脸，掌心下传来有些沉闷的笑声。
“哈，哈哈哈……”
不多时，笑声又转为带着庆幸的哽咽，“幸好，幸好……”
“……幸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