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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作者:绾山系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1章


    姜崖当晚从王学海嘴里知道这件事。


    这小子原本计划今年四月份在县城找个大酒楼举行婚礼, 未婚妻李梅说她不喜欢大酒楼那种土里土气的地方,提议在金竹村举行。


    王学海刚开始想不明白,如果大酒楼土里土气的话, 在一般人眼里, 农村岂不是更土里土气?后来才想明白,李梅的用意。


    他们两个人的婚礼在金竹村举行, 不仅可以支持金竹村村民的生意,王学海作为乡政府工作人员,作为表率,把钱花在自己乡里,某种程度上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味, 岂不两全其美? !


    而且金竹村有山有水,风光秀丽,完全可以作为田园风格的婚纱摄影基地,姜崖之前也提过,只是当下工作内容太多,还来不及开辟这方面的市场,那不如从他王学海和李梅的婚礼开始,让他们两个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宣传者,到时候美美的照片摆在广告栏里,看着开心不说,也非常有意义。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徐洪福和姜崖后,两人都给予极大赞同, 夸他有想法,有格局, 有远见。王学海挠挠头说这都是好老婆李梅教得好。这不,才大年初三就跑去宋香巧家谈这件事。


    然后就知道, 两个村今天差点闹起来,然后被宋香巧巧妙化解。


    姜崖沉吟片刻说:“过了一年,大家都长大了。”-


    初四、初五跑来竹坑乡参加寻宝游戏的人更多了。金竹村和梁家洼村各凭本事,都派了人站在路岔口抢人。姜崖亲自去提点过,可以公平竞争,但不能弄虚作假哄骗游客。谁被投诉,谁就再没资格参加下次乡政府策划的活动。


    于是,在两村交界处的路岔口,形成一种平时难以想象的盛景。以土地庙为界,西边是金竹村的表演舞台,东边是梁家洼村的表演舞台。双方都有舞狮舞龙队,你方唱吧我登台。金竹村有划旱船,梁家洼有唱山歌,两家都把家底掏出来,只想在游客面前呈现一种“我村独有”的印象,好吸引游客前去游玩。


    当然,当着金竹村人的面,梁有仙不好意思哄骗游客说梁家洼藏有银子,仅此一点,很多人当即选择前往金竹村。


    梁有仙没好气地想,早知道他也随便在村里埋点银子,哪怕只有一克也行。


    然而也就奇怪了,游客们在辛家老酒厂发现了银子,在禹王宫发现了银子,在上下码头找到了银子,就是在平浪宫毫无收获。按理说,目前发现的银窖遗址就在这里,可参观的运银子的地道也在这里,活动策划方应该会在这里作为一个藏宝地,甚至那五十两大奖也应该在这里。


    很多人都这么想,于是维持平浪宫秩序的工作人员快疯了。游客们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四处翻看,甚至有些人宁可冒着危险也要爬上屋顶去找,吓得工作人员赶紧把人哄下来。可任凭怎么翻找都毫无收获。


    直到正月初八,零零碎碎的小奖都被找到了,五十两大奖还是没人找到。有些人不乐意了,跑到王学海那里让他给个交代。


    五十两大奖到底有没有?如果有的话,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天为什么都没找到?


    王学海也不知道这五十两藏在那里,知情者只有姜崖,连宋香巧和陈元基都不知道。


    眼瞅着越闹越大,王学海劝姜崖不行偷偷把这五十两银子丢到大街上,随便什么人捡到了事,省得大过年的被人指着鼻子骂。


    姜崖自然不能这么做,公证处都公证过了的事,他怎么能随便更改?-


    正月初十是祭祀土地公的日子。金竹村和梁家洼两村暂且“息战”,一大早都拿了白馍馍、大猪头端来供奉在土地庙面前。这天是土地公的生辰,祂保佑这片土地的人们风调雨顺,庄家有好收成,人们有馍吃,有肉尝。


    这座土地庙,小小的,坐落在古树下,两村的贡品一下子挤满了庙前的小空地。在庙门前面,不知是谁在泥土地上面放置了一张蒲团。


    “谁没事干在这里放个这玩意?”梁有仙吧唧一下把蒲团丢到一边,把漂亮金黄的猪头供奉在庙前,这次他倒是挺有眼力见的,留了些空间给金竹村。两村的大猪头齐齐摆在庙前,圆鼓鼓的馍馍磊成了山,香炉里插满了祈福的香烛。


    竹坑乡正月初十祭祀土地公,同时也要祭祀石头神,自古以来石头在人类生活中占据了重要作用。人们用石头制作稼穑工具,用石头碾农作物,这天人们不能随意挪动石器……而金竹村和梁家洼两村共同祭祀的土地庙前就有一座用圆圆石头搭建的石山,有点像藏族的玛尼堆。


    两个村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都来了,排着队跟土地公和石头神念叨着新的一年的期望,乌压压地把整条山路都占满了。寂静了一年的古树上此时此刻挂满了鞭炮。前几天两个村之间比拼各方能给游客提供什么好吃好玩好喝的,现在双方比拼的可是谁买的鞭炮最响,谁的最响土地公就最先听到,就能最先满足谁的愿望。


    梁有仙作为资深祭祀者,最会念唱,只见他举着三炷香,嘴里咕哝着不知调的词,绕着古树三圈,又仰起头来朝着天上,低下头朝着地上,还会朝着丹江的方向,以及朝着自家村子的方向,四方鞠躬,四方祈福,煞有介事的样子。


    很多游客没见过这阵仗,也围在旁边看着,待梁有仙高呼“天公赐福人间乐,地公孕育万物生”,两村村民跟着一起唱和,游客们也跟着一起……此时山风皱起,挂在树上以及覆盖在土地庙屋顶的红色布绸飞了起来,像是天上的神灵听到了祈祷,送来风,也送来了允诺。


    姜崖站在一旁,宋香巧凑过来笑道:“听说你夸我们了!”


    姜崖摸摸鼻子,“有吗?”


    宋香巧:“反正我不能像有些人似的,做事不厚道。我们村挣钱不偷不抢全凭本事。”


    姜崖笑起来,“我让人准备了些香烛,麻烦宋村长给大家发一下。”


    宋香巧这才看到王学海手里拎着个篮子,她眼珠子一转,刚想说什么,被姜崖拦住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香巧没好气地说,“你肯定想说我钻到钱眼里。人家香严寺大年初一的头柱香都卖到一百块。”


    姜崖当然知道,寺庙这种景区挣钱就是靠卖香,粗壮高大的香在大城市卖几百块不成问题,一方面得有人愿意买,另一方面,卖香卖多贵是个头?非常容易过界,被人举报投诉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也违背了建造佛门圣地的初衷。


    “来,每人免费三炷香,注意安全,请高高举起不要撞到人了!”姜崖喊道。


    一听说连香都有人准备好了,围观的游客们赶紧去接……


    “你们想的可真周到!”


    “咋啥都是免费的,都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姜崖笑道:“正月十五,我们乡会在丹江边举行烟花表演,请大家有空来观看。”


    “还有啊,待这个年过完,春暖花开的时候,也请大家再回来,来我们乡的梁家洼村桃花沟赏桃花。”


    大家拿着免费送的香,自然心情好,也都纷纷迎合着说一定来。


    宋香巧这时候明白姜崖的心思了,这小子的心眼到底有几个窟窿啊,走一步棋后面还有好几招在等着。


    她朝姜崖伸了个大拇指。姜崖笑了笑没说话。


    村里人还有事情要做,搞完祭祀活动就往回撤,留下来的游客们紧跟着去跪拜土地公。有人嫌弃地上脏,把丢掉的蒲团拿过来,跪在上面,朝着石头堆,朝着土地庙,三叩首,三炷香,一波t接着一波……姜崖静静看过去。


    梁有仙好不容易逮住姜崖,拉着他不让他走。三月份梁家洼村要搞桃花节,他已经给村里人都说了,这次一定尽心尽力,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姜崖说梁家洼村的桃花节可是乡里今年的重头戏,乡政府一定全力支持,但具体唱戏的是梁家洼人,节庆活动的组织流程要搞好,各种突发情况要预估好等等……


    就在这时,有人高呼起来,“这是什么?”


    “哎呀,我找到大奖了!”


    “五十两银子!!!”


    所有人都冲过去,不敢相信,找了十来天的大奖竟然出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土地庙。


    只见那人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堆里扣出一个沉甸甸的银白色物件来,底部赫然刻着“竹坑乡”三个字。


    “哎呦我去,谁这么精,把银子塞在石头里,这谁能发现?!!”


    “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发现那人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跑到姜崖面前说,“真是我的了?!!五十两啊!”


    姜崖笑着点头,“大家伙都看着呢!谁也抢不去。”


    五十两银子,等于3250块钱,等于一个工人十个月的工资,这可是笔谁都想要的巨款。


    宋香巧和梁有仙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村这么多人,这几天天天在土地庙这里竞演,抢人,这堆石头就在眼皮子底子,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刚才两个村的人也都黑压压跑过来给土地公上香上贡品,竟然也没人发现?


    眼睛咋都这么瞎啊? !


    竟然真被一个外乡游客给找到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学海赶紧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绸带和大红花挂这个人身上,“恭喜恭喜啊!按照规定咱们大奖获得者可得在乡里转一圈,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这人已经高兴得找不到北了,怕是王学海现在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于是乎,这人坐上从金竹村开来的拖拉机,身缠红绸带,胸带大红花,双手高高举起那五十两银子,身后锣鼓喧天,唢呐炸街,就这么绕过山路,往乡上直冲……


    喧闹了十来天的宝藏大奖终于被找到,大家伙渴求的幻想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徒留两村的人站在土地庙前,沉默不语。好半天宋香巧才感叹一句,“这姜崖,也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心眼子。”


    梁有仙难得同意她的说法,“你们说说,谁能想到他竟然把这么大一块银子塞到石头堆里……”关键石头堆几乎每个石头都圆乎乎的一模一样,要不是方才那个人火眼金睛还真是容易被蒙骗过去。


    “他也不怕半夜哪个猫啊狗的谁来一脚踢倒石头堆,银子滚不见了。”


    此时此刻,坐在拖拉机上,陪着幸运大奖得主的姜崖深深打了个哈欠……车斗这么颠,锣鼓那么吵,他竟然歪着脑袋睡着了。


    第112章


    截止至大年初十, 前往竹坑乡游玩的人近万人,其中□□洞景区接待量最大,明清一条街虽然并未正式建成开放, 但它本身就是一条开放式古街, 老酒厂、商会会馆古建筑群等全部对外开放,银窖以及地道遗址也属罕见, 游客也可来看个新鲜,再加上乡政府搞的“逛大集、看大戏、游街寻宝”等各项活动,也吸引了超过预估的游客量。就连位置稍偏僻的梁家洼村也接待了不少游客。


    随着寻宝活动大奖的发现,再加上很多人要销假上班,过年这波游客量初十后陡然跌落,热闹了十来天的古街在薄雾冷风中终于又有了些萧瑟之意。


    然而不用“萧瑟”几天,正月十五这天的丹江烟花节则将再次把竹坑乡拽到世人面前。


    要知道,举办烟花节成本可不低。如果持续时间太短, 大家伙看得不尽兴,组织方不仅落不到好处,还会被骂。要是持续时间太长,成本又太高,伤了根基, 怕是以后这个节日没办法持续。


    至于钱从哪里来,乡政府在年前好几个月就开始想办法。 □□洞景区才刚开业大半年,离盈利还远着呢,担着银行贷款,更多的利润被释放在了捆绑在□□洞景区的村民身上,自然不能从里抽调资金。至于古街开发有部门文物部门的维修资金,还有国开行的低息贷款,这些只能专款专用,不能挪用到烟花节上,思来想去,只能继续秉持“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的原则,请各村主动报名,竞选烟花节的冠名权。


    另外,竹坑乡人本来就有过年在丹江放烟花的习俗,平时各村家里条件不错的,都会买烟花来放。只不过他们放的烟花大多都是只能喷射两三米高的冷光烟花,或者本地称作“地出溜”的小烟花,或者那种可以冲天上响一下的“毛老鼠”,这些纯属自己放着玩。


    乡政府这次请大家另类“集资”,可多可少,但凡交钱的都可以享受前排就坐的待遇,而且大家伙把钱集中起来也可以买高空□□,比自己买的那种窜天猴有意思多了,看得更爽,玩得更刺激。


    为了“积攒”更多烟花资金,姜崖年前带着王学海去县城找了好几家企业,请他们多少赞助一点,到时候在每一颗大烟花绽放时可以用广播念出企业名字,做个宣传,也表达感谢。


    除了疏通来钱困境外,姜崖还专门去了一趟隔壁县的花炮厂。这家花炮厂原来是国有的,前两年刚被一个姓王的老板给承包了,转为私营。姜崖跟这人谈到想以最低的成本搞定这次烟花表演,还说要是合作愉快的话,以后每年丹江正月十五的烟花表演都用他家的货。


    结果这个老板牛气哄哄,压根不愿意降价,说自己压根不愁没生意。这几年市里经济条件不错的县,每年都在会在县城举办大型烟花表演,王老板作为长期供应商,确实不怎么愁市场。姜崖介绍自己是西河县的,王老板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又提到竹坑乡,这个王老板就更没兴趣了。他长长哦了一声,那腔调里就差写四个字“嫌贫爱富”。


    姜崖见状,也不再费口舌,当即带着王学海去了一趟湖南浏阳。这个花炮之乡年前三个月到处都是前来购货的经销商,车水马龙把镇的主街都占满了。姜崖当然不能去找那些大厂,他在镇里转悠了两天,凭借着他这张看起来十分友善的脸,打听到一个叫“连胜”的花炮厂。这家厂子成立于八十年代,厂长于兴思性格是出了名的固执较真。


    其他同行多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行为,比如十万响的鞭炮只响十几秒,药筒里掺杂几根空的,该五颜六色的烟花却只有几缕淡淡的色彩等。


    但凡从连胜花炮厂出去的烟花炮竹,随便检查随便挑刺,可以说他样式老土,但一定挑不出质量上的差池。然而追求好品质的代价就是价格打不过那些偷工减料的厂子,连胜花炮厂这几年效益一般,勉强够混个温饱。


    姜崖登门拜访,于厂长听说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竹坑乡,非常感慨地提起解放前他父亲走南闯北贩卖花炮,经过汉口,顺汉江而上最北就到过竹坑乡码头村。那些运往更远处的花炮在码头村,水运转陆运,由本地人用脊背翻过秦岭,卖去更远的地方。


    王学海见这位厂长主动提及这段历史,顿时觉得有戏,赶紧示意姜崖趁机攀攀关系,好让对方给个友情价。


    然而姜崖像是没看到,实话实说,他想成本价买花炮,也想长期合作,更直白地说连胜花炮的产品跟不上当前的审美需求,不够高,不够大,不够璀璨……


    王学海一脸无语,哪有登门拜访结果把主家一顿批评,怕是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去。


    谁知于厂长并没有生气,反而让姜崖具体讲讲。姜崖当然不是瞎说,他提前在市场上买过连胜花炮厂生产的烟花,质量没得说,但大多数还是针对个人玩的玩具烟花,旋转的,喷射的等等,太常见,太普通。他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日本举办的烟花大会,璀璨如花,飞流如瀑布,像在黑色幕布上泼出来的奇美世界。这种烟花飞得高,炸得大,流光溢彩,就是一出用火和烟演绎的大戏。


    姜崖也知道,于厂长其实之前发明过一种高达五十米的礼弹烟花,好看是真好看,t只是成本太高,买的人非常少。


    于厂长见姜崖并不是一味地批评,且对他的花炮厂非常了解,脸色越发缓和,让姜崖提出他的想法。姜崖把丹江烟花节的策划方案拿给他看……厂长看着看着竟然眼圈泛红了。


    王学海:? ? ?他写的材料竟然如此感人?


    他本人竟然不知道!


    于厂长看完后,掩卷长叹一口气,说他小时候听父亲提及过竹坑乡这个水陆交汇之处,百舸争流,商贾咸凑,是多么的繁华,令人向往啊。


    没想到历史的车轮骤然将它碾压,压扁,压碎,几乎消失在历史的大雾中。


    可此时此刻这里的人又强撑着手爬起来,势要冲破这大雾,再次站在历史车轮得前面!


    跑!跑!跑!一定要比车轮快,才能不被抛弃,不被遗忘……


    这不由让他想到自己。


    他家世代做花炮,祠堂里除了供奉列祖列宗外,还会供奉花炮之祖李畋。


    可以说花炮贯穿了他们家族枝繁叶茂的每一处细节,养育了他们,也成就了他们。清末那会他家的花炮远销蒙古,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然而帝国主义的铁蹄袭来后,长达数十年的沉寂中,再也听不到庆祝祈福的烟花声,直到解放后情况才渐渐转好。


    然而随之而来的饥荒动乱又让所有热闹陷入沉寂,直到改革开放后,大家伙日子好过后这里的花炮厂越办越多,他家的花炮厂在他手上又渐渐有了起色,然而历史总是如此,总在人们看到希望的时候又给予重头一击…… 1993年北京率先实行全域禁放烟花鞭炮,随后广州等城市也紧跟其后,大政策下,没有人认为花炮产业还是朝阳产业。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再有不自觉的人偷工减料,恶意竞争,花炮生意更是难做。


    于厂长不是没想过放弃,可他没法给祠堂里的牌位们交代。所以看到同样遭受命运磋磨的竹坑乡人还在奋力挣脱历史的迷雾,甩掉困境的束缚,一时间他难掩慨叹。


    既然都是想做事的人,那有什么需求,什么问题更容易摊开在桌面上谈。


    双方顿时找到合作的价值。


    姜崖想要一鸣惊人的烟花效果,不仅要漂亮,还要一两个丹江烟花节专属的ip礼弹烟花。唯有如此,如此大费周章的烟花节才有可观看性,才具有发展的可持续性。事关成本和技术,时间紧任务重,需要于厂长慎重决策。


    前去湖南找花炮厂是去年10月份时候的事,于厂长第一次带着样品来竹坑乡是11月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制定了三套方案,高中低三个造价,先不说效果如何,至少这份真诚非常珍贵。乡政府班子也是第一次搞这种事,没有经验,全靠摸索。


    于厂长用连环画似的图纸告诉大家到时候烟花绽放是什么效果,并保证到时候呈现的现场效果也会如此。全程时间控制在20分钟到30分钟分钟内,当然时间越长,成本越高。


    最后经过几轮会议,集体决策后,选择了以快速连续发射烟火、20公分直径烟火弹以及独创烟火三个组成部分的最优方案。


    性价比最高,效果又不错。


    其中独创烟火这块就是姜崖反复强调的一定要做出丹江烟花节独有的特色烟花。这个方案至今保密,只有参与会议的人才知道。


    过了大年初六,连胜花炮厂就派人来布场。大家伙都跑去江边看,只见他们上下左右尝试点炮距离,白天忙晚上忙,也不知道忙啥,就知道正月十五这天乡政府要在丹江边上放烟花,放大大的烟花。


    所有这些需要处理和确定的事情中,烟花节冠名权却迟迟定不下来。


    大年十一,一大早宋香巧就跑到安思源家里,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却见姬莲花穿着睡衣蹲在堂屋屋檐下哭成了一团。院子里到处都是锅碗瓢勺……


    “莲花,这是咋的了?”宋香巧吓得不轻,赶紧上前。


    姬莲花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哇得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宋香巧着急地拉着她站起来,“赶紧回屋暖和暖和,大过年别生病了。”


    进了主屋,椅子倒了,柜子乱了,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跟思源打架了?哎呀呀,什么事啊,让你们生这么大气。”宋香巧强行把姬莲花塞进被窝,扭身弯腰把椅子扶正,把水果盘捡起来……


    姬莲花像是失了魂,呆呆地咕哝,“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香巧皱起眉头,斥道:“日子咋就没法过了。天塌下来也得好好活着。”


    姬莲花呜咽一声,嘴角一瘪,又哭了起来。


    宋香巧知道姬莲花的性子泼辣,不吃亏,但在安思源面前她总是讨好似的,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向来只有安思源凶她骂她的份儿,对方稍微脸黑一点,她就怵了,蔫了,压根打不起来。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大大出手,差点把家都给拆了。


    宋香巧拿来热毛巾把姬莲花的脸擦了擦,又去隔壁房间瞅安芝和安良,这姐弟两个被吓得像鹌鹑似的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瞅见宋香巧来了,也都可怜委屈地喊着香巧姨,泪珠子不停地掉。


    宋香巧把两人安抚一番后,让他们起床收拾好去她家吃早饭。


    再回到主屋,姬莲花还在哭。


    “给我说说。到底啥事闹成这样?”


    姬莲花呜呜咽咽,“他在外面包小三……”


    宋香巧一愣,“不能够吧。”


    姬莲花像是炸了毛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我没冤枉他。年前他回来我就发现了,他心不在焉,对我越来越不耐烦。看见我像是看见仇人,我说啥都不对……”


    说到这里她又嗷一嗓子哭起来,“他成年的不着家,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我照顾,两个娃上几年他都不知道,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你是辛苦,大家都知道。这事,你有证据吗?”


    “他自己都承认了。还要什么证据啊?”姬莲花拍着胸脯,神情狰狞。


    “他人去哪了?”


    姬莲花捂着脸,“跑了!半夜我们大吵了一架,就跑了!他说……”


    他说,他再也不想回这个家,这个家让他厌恶,让他生恨,让他喘不过来气。


    宋香巧还是不能相信,安思源虽然大男人主义,但他还是比较重视亲情。村里谁家有点困难,只要求到他那里,他总是能帮就帮。村里的孤寡老人每年都能从他那里拿到大红包,虽然金额不多,但他自己发了财,绝对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


    “那女的,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既然姬莲花认定安思源外头有这么号人,那总要搞清楚。


    姬莲花一愣,哭丧着脸,“我不知道啊。他啥也没说。”


    宋香巧皱起眉头,让她把昨晚吵架的前前后后都说清楚。


    “这不都快正月十五了,我就问他今年烟花节能搞到多少张票,我娘家那些亲戚都来问我要票,想坐前面看清楚点……”


    姬莲花娘家人常年累月地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哪怕是安思源从福建带来的糖果巧克力,每次他们来都会大包小包地拿回去,更不用说时不时地过来借钱,每次也是借的多还的少。她很烦,但每次都没法拒绝。娘家人但凡一夸她嫁得好,她就忍不住通过各种方式证明这个事实,哪怕她被夫家人指责贴补娘家,大不了偷偷给就行了。


    这次,乡里搞这么大阵仗的烟花节,那些凑了钱买烟花的人都有机会坐在最好的位置看烟花,她娘家人穷的多,抠搜的更多,可又羡慕其他人,就跑到她这里要门票。


    “闺女啊,听说你家思源这次要以个人名义冠名烟花节,那不得给个几十张门票,匀我们一点吧。”


    “侄女啊,他安思源要是没有你这个旺夫老婆,哪有今天。给娘家人几张门票不为过吧。”


    “姐,快拿出来吧。没几天了。”


    一群人逼着她,让她把票拿出来,可她哪里见过什么门票,更没有听安思源提过烟花节这三个字。他去年小年就回来了,一回来不是在家躺着睡觉,就是哭丧着个脸,谁来也不见,连庆生叔家都没去。


    也不知道在闹哪门子情绪。


    宋香巧当然知道安思源拿不出门票。去年十月份乡政府制定了丹江烟花节的方案,其中欢迎乡贤们多多支持,冠名权可以对个人开放,宋香巧就赶紧给安思源打电话,问他有没t有兴趣。安思源二话不说答应,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他出五千块,冠名权什么的,他不在乎,但家乡搞这么活动,他一定支持。


    可这人过年回来后,总是不见人影,堵上门他也只说再等等。于是冠名权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其他村的人也没人有他这么有实力,一口气能掏出五千块,所以她才今天上门,一定要拉住安思源问个清楚,结果人还是没见到。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就说大家伙都知道你要冠名烟花节,不说我娘家人,连两个娃也一直盼着,说要坐到最前排看个清楚。他一听就火了,说我没事别出去哔哔,我就问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到底掏钱了没,他就把碗摔地上,说没钱。我问他你钱哪去了?他就憋着不说话……”


    然后,她突然醒悟似的,质问她是不是把钱花到别的女人身上?他黑着脸说是,然后他们两个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宋香巧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安思源重情义,好脸面,要是兜里有钱,肯定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乡政府交钱,不可能拖到正月初十。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心急,夫妻两个话赶话,就吵了起来。


    “他人现在哪?”宋香巧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


    “大半夜跑出去,万一遇到啥事,咋给两个娃交代?”宋香巧劝慰道。


    姬莲花想嘴硬说不管他,可还是心软,说他估计跑到县城那套房子,她这里有钥匙。话说着,她赶紧起身,擦了把脸,披上外套就要去找。


    宋香巧自然要陪着,还顺道把姜崖喊上。


    要说烟花节这事截止到目前,哪件环节办得不到位,那必然是冠名权。按照姜崖的预估,冠名权的赞助费至少占到整个成本的10%,然而他找到了一家超级给力的花炮厂,不仅前期不需要支付一定费用,还尽心尽力提高技术水平和设计水平,要价又要的实在。


    怎么说呢,都是想做事的人,都是讲情怀的人,凑在一起,事情就推进的又快又好。


    与此同时,他也低估了乡亲们掏钱的欲望,你几块,我几十的凑一起,数目也很可观。目前来说,冠名权的这点收入,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年前他找过安思源谈过这件事,他一直说在等一笔钱,到了就付。可是等了这么多天,也一直没有消息……


    三人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安思源花钱大手大脚,到处充当散财童子,攒下的钱不多,也就在县城买了两套商品房。


    推门进去时,房间内的酒气扑面而来, 黑乎乎的客厅里坐着个人,猛一看还以为是鬼。


    宋香巧嘴里哎呦两声,赶紧把窗户打开,窗帘扯开。


    “这是喝了多少啊?到底遇到啥难处了?”


    “他能遇到啥难处,是我遇到难处了好不好?那个贱人到底是谁?我腾位置,让她来给你连个娃当后妈!”姬莲花一见到安思源情绪就崩溃了,又是哭又是骂,宋香巧脑壳都快被掀飞了。


    “走走,咱们先出去转转,给思源买点解酒的药……”


    门哐的一声响,房间里只剩下安思源和姜崖。


    姜崖找到烧水壶,几分钟后,一声长长的鸣叫声在厨房响起。


    一杯热水放在安思源面前。


    安思源面无表情的看了姜崖一眼,“我发现你总能看到我的笑话。”


    姜崖淡淡道:“你说是就是吧。”


    安思源沉默了,姜崖比他还沉得住气,半天也没说话。面前两杯热水冒着喧腾的热气,成为冰冷房间唯一鲜活的事物。


    “你想说啥?”安思源没好气地出声问。


    姜崖眉头一皱,“你想说啥?”


    “嘿!你这小子”安思源被气乐了。


    姜崖把水杯往他面前挪近了些,“先喝口水。”


    这套房子实在崭新,新得没人气。装修风格是现在流行的欧美风,罗马柱、海草纹、金黄色包裹的各种边角,再加上吊顶上悬挂的繁杂玻璃灯,一切都像在诉说“我有钱,我不差钱”。只是西河县身处南北交接处,说冷比不过东北,说热比不过广东,然而冬天依然十分难捱……


    “要是什么时候咱们县都通暖气就好了。”姜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安思源嘴角一撇,“那得等到哪一年?!”


    姜崖笑起来,“想快就能快,想不到那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安思源就是受不了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俯视众生糊涂他独醒的模样,没好气地说:“就你能!”


    姜崖也不恼,只是笑笑,像是闲聊般说道:“我给你留了几张前排的位置。你到时候带着莲花姐和两个娃去看烟花表演。”


    安思源突然面红耳赤,“咋?你故意给我难堪是不是?”


    姜崖还是不恼,“我要是故意给你难堪就不会这么冷的天跑到你这里来。”


    安思源盯着他看,想问个明白,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姜崖自顾自地解释说,这次烟花节观看席的位置是按照“集资出钱”的金额进行安排,安思源虽然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出一分钱,但他这些年又是给学校建设捐钱,又是给金竹村修路捐钱,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值得被大家伙尊重的人。所以姜崖做主,分了四张票给他。


    第113章


    安思源并不想承他这个所谓的恩情, 没好气地说:“我不需要。”


    姜崖笑起来,“票给到你,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给别人。莲花姐她娘家人不是在问你们要票吗?”


    他最后一句话又刺|激到安思源的心窝上。简直烦透姬家那些贪心不足的亲戚,从来不会雪中送炭,只会可着劲地从你这里捞钱,捞得少了还会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我就是不去看,也不会给他们一张票。”


    姜崖没接他这茬,像是聊家常似的,说起他在湖南认识那位连胜花炮厂的于厂长。他年轻时候继承家族花炮事业,历经过去三十年的起起伏伏,虽然现在仍处于困境中,但这位老厂长依然保持这旺盛的生命力,从来不妥协不气馁。按照于厂长的说法:人来一世,要么寂寂无闻,要么像烟花一样璀璨天空,那么只有那么一瞬,也足够了。


    “你这是想让我学习雷锋好榜样?”安思源揶揄道。


    姜崖摇摇头,“于厂长哪怕有万般好, 但有一方面你远胜过他……”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


    安思源挑起眉,“哪方面?”


    “他是从祖辈父辈手中接了家族的花炮事业,而你是白手起家……”姜崖定定看着他。


    安思源像是被击中什么似的,缓缓抬眼看向姜崖。


    “你是竹坑乡第一批愿意走出山村去往大城市打工的人, 你是这批人中最勤快最刻苦的人,也是你以外乡人的身份在福建那种抱团情况严重的地方建造了自己的工厂, 白手起家,从无到有, 你从来都是值得尊重的,其中艰辛我们外人压根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更何况你经济条件好了之后,对乡里的各种建设都积极响应,你可以不在乎不介意……当然区区几张答谢门票,也不能代替大家对你的感激。”


    姜崖一番话,说得恳切又认真。


    安思源突然鼻头一酸,可又觉得凭什么又让他这小子对他点评一番?


    他好也罢,坏也罢,向来都是奔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原则,不管是当初奋斗建厂,还是回报老家,都是凭着他的本心。


    到底是他失信于人,所以才在村里抬不起头来,郁闷之极只能喝酒解愁。


    姜崖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主动提道:“至于这次丹江烟花节的冠名权……有仙叔昨天找到我……”


    安思源一听,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就凭他?!”


    每年过年按照竹坑乡的传统,大家都爱在丹江岸边放烟花。向来都是他安思源投钱最多,烟花最大,足足给那时候还比较贫穷的金竹村赚足了脸面。梁有仙不过是有几个在省城上班的好儿子,每次都想跟他争第一,但向来没有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次竟然让他老头钻了空子。


    “我话还没说完,你别着急生气!”


    “我哪有生气?!”


    姜崖瞧着安思源快要跨掉的脸,默默忽略他的狡辩,耐心道:“他们梁家洼村这次终于通过了集体决议,同意以梁家洼村的名义冠名这次丹t江烟花节。”


    “难得他们村齐整一回。”安思源揶揄道,不过,“我们村呢?不是去年赚了些钱吗?”


    “有仙叔这次下了血本,从他的几个儿子那里要来一些钱……”


    安思源明白了。梁有仙这老头是下了血本,死也要扳回一局。听说去年他们村不仅错失了山歌赛露脸的机会,也错失了寻宝游戏……想都这里,他不由感叹一句,从某种程度上他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人。人就是活这么一口气,总要向上,不能往下出溜。但凡出溜下去,就可能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


    “我当时给香巧说出五千块,梁叔怕是只会高不会低吧。”


    姜崖点点头,“说到这里我还得谢谢你。”


    安思源大口一张,五千块成为冠名权的起步价,梁有仙说什么都要掏出比这个数更多的钱才行。


    两人齐齐端起热水喝了一口。


    “有件事,我想了想,倒是可以请你参与。”


    安思源一愣,“啥事?”


    “过完正月十五,明清一条街的开发就要提上日程,加快推进。你帮我也虚张声势一下。”


    “虚张声势?”


    姜崖定定看着他,也不解释。


    安思源突然明白了。这小子通过他在烟花节冠名权上得了高价,尝了甜头,现在又想再次利用他。


    “说罢,咋整?”他总归失了约,欠了人情。


    姜崖说道明清一条街未来的开发将采取“政|府主导、市场运作、居民参与”的模式,其中政|府负责保护建筑的修缮,基础设施的更新和维护等基础性工作,并通过竞争性方式引入运营商。运营商将负责古街的整体运营开发,包括业态招商与运营、旅游活动策划、日常维护等。


    所谓竞争性方式,自然牵扯数家有意向的公司,提请运营方案、经济测算以及资源调配等方面的计划书,由乡、县两级政|府审定后,并向社会公布,听取听证会意见,最后才能确定运营企业。


    事关重大,自然不容马虎。


    “想请思源叔做一条最扎眼的鲶鱼。”


    鲶鱼?是鱼群里最不受欢迎却也最能提升鱼群游动速度的那个家伙。


    安思源的事业重心都在福建,旅游开发也不是他熟悉的领域,自然不会参与竞争。姜崖需要他做的只是“放大话”,把这个竞争氛围搞起来……不需要花一分钱。


    “那我大话都说出去了,大家又看我食言没做到,不是很没面子。”他能说出这种话,姜崖也预料到了。对于安思源来说,活着就是一口气。当然,他是生意人,总不能一口答应,连点好处都没有。


    姜崖笑起来,“乡政|府今年的重中之重就是要为雷家洼等几个村子通电。需要大量的电缆……”


    安思源顿时眼前一亮,原本一直黑着的脸此时此刻也缓了下来。


    “当然,我们不会给你开后门。到时候投标通知下来后你提供你们公司的资质业绩那些该有的资料,公平竞争,你能耐大就把这个项目拿下。”


    安思源不由笑起来,“我们厂的电缆可是有一部分出口的。质量杠杠的,没问题。”


    姜崖这时沉下脸来,“问题是你能坚持到投标通知下来吗?”


    安思源愣了愣,脸色不由又暗淡下来。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难跨的坎儿。可不该在思源叔你身上看到。”


    “你小子。真是谈判的高手。先给我个糖,让我有心情给你倒苦水。”安思源苦笑一声。


    他沉吟片刻后,长叹一声,“识人不清。都怪我。”


    福建人做生意由来已久,他们同族同宗同姓紧密抱团在一起,大家一起挣钱,一起发财。外地人外姓人想进去他们那个圈子,难上加难。除非你当人家福建人的女婿,饶是如此,也不一定能完全信任你。


    安思源这些年真是拼死拼活,才将他名下的电缆厂搞起来,然而他周围全是福建人,大家对他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从未把他当做朋友。安思源做生意有想法有闯劲,怎奈他这人好朋友好感情,总想着只要把心掏出来,对方一定和他一样诚心诚意……他不停地请人吃饭喝酒,喝到兴致时对方也会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


    这时,他被这一声声兄弟蛊惑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有一次,和他玩得比较好的黄姓老板求到他面前,说是求,也不算求。人家正大光明地说是兄弟就要在关键时候帮忙,这样才是真兄弟真哥们。安思源连忙点头称是。对方笑着掏出一直合同……担保合同。


    一百万的担保额度,使用资金的借款人是这个姓黄的,同时还有五个人是这笔贷款的担保人。彼时五个人中四个都是黄姓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兄弟堂兄弟就是叔伯侄子。这位黄姓老板指着第五个担保人签名的位置告诉安思源,原本大把的人都想帮他担保,然而他觉得安思源是他的兄弟,他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而且还说绝对不让兄弟吃亏,还答应以后会从安思源的电缆厂进货,成为最大的客户。


    安思源心动了,只要签个字就能得到一个大主顾,还能真正进入到他们的圈子里。当然,他自认为自己不傻,又仔细从侧面了解了下他这位黄姓兄弟的财务状况。厂房足够大,工人足够多,进进出出的货车常常把工厂门口堵了。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应该不会骗保。只是想扩大生产而已。


    当然,这位黄姓老板也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喝茶时茶盏端起放下中就笑呵呵地看着他,直到他把笔拿起来签了字,才施施然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好兄弟。


    接下来,确实如这位黄老板所说,安思源的客户名单又多了这么一位。而且每次下单的数量还不小,安思源安排工人加班加点供货,哪怕黄大哥说货款三个月一结也没问题。


    哪怕等到到期,第一笔货款只付了一半,他也不着急,继续供货。在福建这种稍微拖欠货款的事情时有发生,大家好像都习惯并默认这种情况。如果你要货款要得太急,反倒把客户给得罪了。


    大半年下来,安思源材料成本骤然变大,货款收得七零八落,一时间现金流倒有些吃紧。宋香巧十月份给他打电话时,彼时他还对形势一片乐观,亲自摆了大场面请诸位老板唱歌吃饭,生意有时候就是在这种莺莺燕燕换盏灯虹的时候做成的。他一听可以以个人名义冠名丹江烟花节,那他这个竹坑乡首富必然不能错过。于是乎一口答应。


    结果没多久,圈内就有人传言,这位黄姓老板资金链断裂,已经还不上贷款了。安思源惊得半死,心想着那一百万的担保,还有今年未结的货款,急忙忙跑去对方工厂查看,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各路来要账的车给堵着了。


    心瞬时死了一半。


    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先是银行找上门来告诉他,借款人消失,只能让他们这五位担保人还钱。安思源破罐子破摔,以为其他还有其他四个人一起兜着,他不用全部偿还。结果银行又告诉他,其他四个人没有偿还能力,查来查去,只有他银行账户上有钱。银行才不管你如何,当即就告诉他,他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


    安思源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质问为什么其他四个人没有偿还能力,银行告诉他,是这个黄姓老板窜通银行放贷经理,编造假的证明材料,涉嫌骗贷嫌疑。五个担保人中唯有安思源有名有姓,有工厂有存款,有一定的偿还能力。


    所以他必须来承担这一百万的贷款。


    姜崖听到这里,知道安思源这是被人下了套路。


    “这人是不是还用同样的方式骗了不少钱?”


    “你咋知道?这老小子用同样的方式骗了不少外乡人。妈的,他们就只会欺负我们这种人,不会骗自己人。”安思源几乎要哭出来,强忍着才没在姜崖面前掉眼泪珠子。


    后来,待他反应过来,在银行这群人面前叫喊着自己也是受害者,要报警,要报案。还是他们银行自己监管不力,自己人里外窜通……这些人不过是来讨债的,才不管安思源有多大冤情,只是告诉他可以报警,但他的银行账户在案情查清楚之前不会被解冻,要保护银行的权益。


    “他们的权益是权益,我的权益就不是权益了吗? t”安思源声音哽咽。当时眼瞅着到了年底,供应商要货款,工人要工资,什么都要钱,要不是他还有点积蓄,怕是连回竹坑乡的路费都凑不齐。


    不,不对。他这次被坑得几乎掏空了口袋,最后只剩一点路费,然后狼狈地逃回了老家。


    姜崖这下全部听明白了。难怪安思源回来后一改常态,也不给村里人广撒红包,也不去玩牌赌钱。


    “姜崖你是学法律的,你帮我分析分析!”安思源这阵彻底放下了姿态,甚至伸手拉住姜崖的胳膊。


    姜崖拍了拍他的手背,“思源叔你稍安勿躁。这事肯定要打官司,但是,你是主动签了担保书的字,法官到底会怎么研判还不好说,会不会认为你和这个姓黄的是一伙的,一起欺诈?”


    安思源瞬时收回手,“你咋跟我的律师说得不一样?”他被人狠狠摆了一道,发誓要把这个仇报了。于是高薪聘请了一位律师,对方一听情况,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肯定能赢,肯定不用掏这一百万贷款钱,还能把对方欠的货款给要回来。


    为此他提前付了五千律师费。


    姜崖骤起眉头。病急乱投医,这点他能理解,但解决问题可不能太着急,说不定又掉到哪个坑里了。


    “思源叔,这事急不来。我建议你可以多咨询几个律师,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我倒是有几个同学在广东福建那边的律所,也可以帮忙推荐一下。”


    “但我建议你回福建后好好准备乡政|府的这次电缆采购。”


    姜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就是告诉安思源当务之急除了解决这个案子外,更重要的是要赶紧多拿订单,做足马力开工,好早点把这个坑填补上去,不然这十来年在福建的打拼分分钟就会飞灰湮灭。


    安思源到现在总算知道姜崖确实是奔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就在这时,宋香巧和姬莲花回来了。两人手里拎着菜,准备做午饭。


    安思源朝姜崖摇摇头,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让这两个人知道他那些烂事。


    姜崖会心点头,表示了解。


    宋香巧瞧来瞧去,没好气地说:“咋?还有事瞒着我们两个不成?”


    姬莲花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扔,“说吧。当着乡政|府干部和村干部的面,安思源你是咋想的?别遮遮掩掩,有话就说。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安思源把脸往旁边一扭,“没什么好说的。”


    姬莲花一见他还是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泪珠子又开始往外涌。


    姜崖头一阵大,赶紧拍着胸脯说绝对没有什么小三这样的事。


    姬莲花冷哼一声,“你们男人最会拉帮结派干坏事。我不信你。”


    姜崖:“……”


    宋香巧见姜崖这幅模样,劝道:“莲花,你不信谁都不能不信姜崖。他说思源叔没有那就是没有。”


    “他总要说点什么吧。”姬莲花熬到现在无非是想安思源给个明确的态度。好也罢,坏也罢,总好过让她在这里胡思乱想。


    姜崖咳咳两声,“那啥,咱们去厨房下点面条。他们两个聊。”


    人家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总要私下解决。


    安思源在福建那么多诱惑,要是出事早都出事,也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他现在焦头烂额,也没这心思。


    两人钻在厨房,边做饭边商量几天后的烟花节,剩余两人在客厅继续闹别扭。


    过了一会,姜崖回头瞥见安思源用手拉了拉姬莲花的手,看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


    23


    第114章


    正月十五这天, 从早晨开始,整个竹坑乡像是被热情点燃般,从进入竹坑乡的主道路开始蔓延, 热气腾腾飞到明清一条街的上中下码头, 再掠过丹江江面,回首涌入山林, 以及山林中的村庄。


    这天,将是灯的世界,也是烟花的世界。大清早古街上的大集就挤得走不动路,捏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做花馍的,还有那一元一碗的小碗臊子面像流水席一样不停上桌,大人们脸上都洋溢着被生活眷顾的笑容,小孩们更不用说了,从来没见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大集,不止有熟悉的乡里人,更有很多方言略有差异的外乡人。


    当然,大部分人是冲着今晚在丹江边举行的大型烟花节。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在问:唉,请问,看烟花表演怎么走。这时候就有人笑起来,说那是晚上的事,现在离天黑还早得很呢。倒不如有时间去平浪宫求个平安符,再去平浪宫宫后院看看刚挖出来的银窖遗址,若是不着急也可以排队往地下走,去看看百年前运银子的暗道,这可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好玩地方。


    今晚的烟花节宣传口号之一就是免费观看,很多人就是冲着这个来凑热闹,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这里免费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地方,比如可以去北街的辛家老酒厂溜达溜达,闻闻醉人的酒香味,若是兜里宽余,也可以拎上两瓶地道的竹坑香,或者也可以往山上溜达,逛逛不要门票但景观独特的□□洞,这个溶洞里面可是有一年到头都结冰的冰洞,以及常年四季都刮大风的风洞,也是旁处没有的好玩地方。


    要是溜达累了,可以顺着古街吃吃本地小吃,或者去聚德轩吃一顿竹坑乡特色的八大件,亦或是去金竹村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


    反正,总不会让人白来一趟。时间线一拉长,晚上的烟花表演倒是像最后的甜点,不着急吃,但肯定能吃到。


    乡政|府以及各村的干部们几乎从前天都没怎么休息,忙上忙下,忙前忙后,各种事项的安排,各种人员的调配,尤其预估道今天人流量巨大,安全问题重中之重,好在县里十分支持,从各乡镇调派了不少警察,各个路口两人一组,尤其要在容易出现踩踏的地方多安排人手……搞活动,最害怕没人气,也最害怕太有人气,万一出点事故,谁也兜不住。


    可见,想做点事,有承担多大的压力。


    上午九时,第一届丹江烟花节正式开幕。开幕仪式由乡长葛兴国主持,这次邀请来的县领导是一直关心竹坑乡发展的郭腾飞郭县长。郭县长昨天就来了,一来就先去视察了□□洞以及金竹村。瞧着村里人今年过年依然热火朝天地接待游客,日子过得有声有色,钱更是没少赚,不由连连夸赞。同时他也去了隔壁的梁家洼村,瞧着他们这里也陆陆续续开了几家农家乐,山歌演出也搞得挺不错……葛兴国趁机提及乡政|府已经在去年经过慎重决策,觉得在全乡谋划全域旅游发展蓝图,现在除了这两个走在前列的村外,还有不少村也在想办法挖掘本村特色,努力把已经涨起来的游客吸引过去……


    郭县长听后表示这样的高格局思维值得推崇,就是不能只看眼前,只顾利益,还要从全乡甚至全县角度统筹考虑。接着他又前往明清一条街,听到过了正月,古街开发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他提出一定要选好运营商,哪怕费点时间,也要选择实战经验丰富,真心谋求发展,顾及多方利益,尤其是乡里人的利益……一定要吸取去年香严寺的教训,差点被那伙从北京来的骗子把千年紫檀树给砍了,事情闹到国家文物局,县里班子当时的压力非常大。


    开幕式一结束,特色山歌表演继续。来自竹坑乡的山歌团,把看家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了,三弦书、划旱船、编花篮、车水歌……只要你听过的,都能在这里听到更精彩的演绎。自去年十月份举办了第一届山歌赛后,乡里、县里甚至市里对西河县的山歌非遗文化认知度越来越高,团里那些唱的好的,人又长得不错的,比如历桃等人,收获了不少粉丝,只要他们出现在舞台上,势必有很多人追着捧场。


    演出不停,另一边多年未曾出现的竹坑乡社火表演也出现在了古街上。越过一簇簇人头,首先看到的,是春官。这位负责民间春耕的神仙,代表着春天,代表着风调雨顺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一手拿着扫帚,朝空中挥舞,意思是他将帮助人们扫除灾害,送走瘟疫。那些非常懂的人们见到春官走过来,赶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来年幸福安康。


    紧接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舞狮队,它们在敲锣打鼓中做出各种样式的表演动作,惹得大家惊呼连连, t还有人伸出手试图摸一摸狮子头,寓意来年要鸿运当头。舞狮队后面就是舞龙队,此时的舞龙,舞的是布龙,到了晚上,还有火烛龙表演,自然要比白天的舞龙更有看头。


    待大家看足了舞龙舞狮表演,一群有码头村村民组织的秧歌队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群大妈各个精神抖擞,浓妆艳抹,喜气洋洋,扭着唱着,若是细看,大妈中还藏着凑数的大爷,扭捏地唱着跳着,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哎呀,好多年没见到踩高跷了。”


    “是啊是啊。竹坑乡的踩高跷比别处高这么多啊。”


    随着惊呼声传出去,一群高高在上的高跷人出现在视野里。他们的双脚和下肢被绑在数米高的木棒上,一点也不畏惧,甚至还有人可以半跪着往前行走。高跷人随着锣鼓声,蹦啊跳啊,如履平地,他们装扮成大家耳熟能详的戏剧人物,又惊又险,甚至还有人直接冲到高跷人的下面,全身蜷缩着跪着,扮演关公的高跷人能驱走疾病,带来健康。


    “这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伴随着拖拉机啊突突突的声音,好几辆拖拉机缓缓朝大家驶来。一辆车上高高举着好几个粉雕玉琢装扮成戏剧人物的小孩,他们有的手握双锤,有的手拿大刀,不停地朝众人挥舞着……这是竹坑乡社火表演的代表:铁芯子。人们用铁棍做骨架,外面包裹着用绸缎做的花朵、树枝和纸花,以前,这种铁芯子是由人抬着,现在时代变了,就把小孩绑在了拖拉机上……也不知道这些铁棍是怎么焊接的,下面一个大小孩,上面还支棱着三个小一点的小孩,大家一点也不怕,稳稳挂着,远远看去,像是可以御风飞行一般,十分有趣好玩。


    一下子把社火表演推向高|潮。过去动乱时候,这些社火表演都被冠以不良罪名,延续数千年的地方文化骤然被斩断。这几年开放后,有人倒是想起来趁着过年热闹搞一搞社火,怎奈要么懂行的人老了干不动了,要么年轻一辈忙着打工挣钱,凑来凑去,凑不成一台戏。去年乡政|府提出要举办烟花节,有人趁机提及中断数十年的社火表演能否也捡起来。


    姜崖等人一听自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提前找到懂行的村民,舞狮舞龙道具做出来,高跷练起来,旱船扭起来,铁杆焊起来……从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春天,从大年初一热闹到正月十五。全乡上下齐心合力,搞出这么一场社火来。看起来,效果相当不错。


    另一边,竹坑乡特产集市也人山人海。竹坑乡山林资源丰富,各种地里埋的,土里长的,树上结的,要什么有什么,全部天然无污染,想买土蜂蜜这里有不加糖精的天然蜂蜜,想买鱼,当下就能买到早上刚从江里打捞上来的丹江野生大鱼,肉质紧实鲜嫩,怎么做都好吃。或者买几条本地特色的风干鱼也不错,熬汤煎炸样样都赞。只可惜现在不是季节,若是夏天来还能吃到溶洞地下河里的花泥鳅,不过听说乡里已经在想办法,看能否破除地域和温度的限制,实现人工养殖……到时候就可以随时想吃随时买。


    集市上还有本地竹器厂特色竹器,家具类、玩具类、纪念品类,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这个厂的工作人员还专门设置了听劝环节。只要你敢想,提需求,他们厂的厉害师傅就能制作出来。若是制作不出来,他们承诺会免费赠送今年的“日笠”一本,若是制作出来了,还会写上提意见人的名字,作为发明共同体之一,申请专利……这个玩法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


    四处开花,多重热闹。


    终于到了晚上,寒气从江面升腾起来,却抵挡不住大家伙看热闹的心情。


    主看台设置在下码头,这里丹江河狠狠绕了个湾,留下大片的河漫滩。之前修建的河堤蔓延开来,成为天然的看台。按照规定,这次谁捐款多谁就能做得最靠前。梁有仙作为冠名权的获得者,自然坐在了最前排,和郭腾飞郭县长坐在一起。


    老头激动地两眼放光,想跟郭县长套套近乎,说说未来梁家洼村的发展思路,又怕惹人家烦,起了反作用。谁料郭县长一点架子也没有,主动攀谈起来,问他家的情况。一听说梁有仙有好几个儿子,还都在省城安家立业,直夸他教育地好。梁有仙更激动了,握住郭县长的手,差点当场洒泪。好在他忍住了,谦虚地说一切功劳都归家里的婆娘……郭县长一听忍不住笑起来,顺道问起了梁家洼村的发展。


    梁有仙立马坐正,提及再过两个月,他们村将在桃花沟举行桃花节,到时候要是郭县长有空一定要来捧场。郭县长当即答应,梁有仙美得胡子翘起,忍不住朝后排嘚瑟……后排坐着是金竹村一伙人,包括本来说好要拿下冠名权的安思源。


    有县长在,大家伙都“乖巧”地跟个小学生似的,也不互相话里挤兑,也不彼此拆台,只是装作没看见,集体默默把头抬起来……


    “哎呀,坐在前排也不知道会不会声音太大,害怕啊。”


    “头都怕是要仰得疼了,听说这次的烟花都可高了。”


    “哎呦,你们快看,好多人都坐在树杈上了。”


    众人看过去,主看台以外没有设置专门的座椅,大家伙都记在观看区,人挤人,这时候都恨爹妈给的生的个子太矮……还有不少人直接爬到河边的树上。安保人员赶紧追过去,哄着人下来。


    姜崖和王学海今晚的主要任务是确保烟花表演顺利进行。他们两人忙得连晚饭都没吃,跟着于厂长又过一遍点炮流程。这次的烟花有的是从岸上点着,有的是在水里点着,谁先放,谁后放,还要配合报幕员的节奏。


    连胜花炮厂这几年没赚到什么钱,没有财力研发“电子点火”技术,还采用纯人工方式。这种方式自然对人工技术要求高,对烟花效果的节奏感也要求高,当然也会存在一定的风险。人工点火势必要被电子点伙技术所替代,这一点大家达成了一致共识。


    这次于厂长派了十个技术工人,分头点伙,一定确保节目效果达到预期。


    七点。烟花表演正式开始。报幕员话音刚落,万炮齐响,黢黑的天际瞬间被无数的流弹烟花布满,不过几秒钟之后,一朵朵七彩烟花在天空绽放,瞬间照亮了在这里流淌了无数年的丹江河……流光溢彩倒影在江面上,真实与虚幻相互交织,不愧一副动人心魄的水之国画。


    熬到现在有些等不及的观众们立马发出欢呼声。


    “太美了!”


    “好好看!”


    还没等人们的眼睛缓过来,江面上缓缓驶来一艘船。当然,黑夜中能看到这艘船,是因为它的船体被灯带缠绕一圈……一位身着楚国曲裾深衣的女子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到船头,只见她拿着一根蜡烛朝灯笼里借了一点火,再施施然朝黑暗中那么一点……瞬时点点烛光爬成一串,一串走成一条线,一线走成一个面,在人们的惊呼中,“首届丹江烟花节”七个大字出现在江面上。紧接着,“竹坑乡”三个大字也出现了。报幕人说这些字都是文化馆馆长巩仁的书法作品,这时,点点烛光继续蔓延,“梁家洼村冠名”出现在众人视野。报幕人再次感谢这次梁家洼村以及梁有仙对烟花节的支持……鼓掌声骤起,梁家洼村人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独享尊贵时刻。


    梁有仙泪目了,花了钱,得了名,一切必须有所付出才有收获。这一次终于可以踩着金竹村人的羡慕了。


    船与姑娘渐渐隐去,一座拱桥渐渐从暗夜中透出光来,桥上巧妙地一头耸立着香严寺塔,一头连着平浪宫的三重庑殿顶,是竹坑乡最具代表性的建筑。还没结束,待一切安静时,竹坑乡第一个景区□□洞标识也出现了……金竹村人高声欢呼,连声叫好。他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中苦楚不为外人道也,但他们最终还是勇敢地站在了历史的车轮面前,不惧不怖,势要把日子过好过精彩!


    姜崖和于厂长看到此情此景,双双松了口气。这就是此次最花费精力的特色烟花。不说技术,仅仅这个画面内容就调整了六七次……即便内容确定后,谁去水面点火,也经过好t几轮讨论。最终还是姜崖提及西河县是战国楚国的都城之一丹阳。丹阳便是丹水之北的意思,而丹水正是丹江。若是有一名楚国女子,从历史的烟波中走出来,点亮新时代丹江两岸的发展之灯,这样的传承是否更具有意义?


    接下来,□□、椰林弹层出不穷,像丹江提前感知到了春天的到来,琉璃繁彩的花一朵一朵开满整个天空,空气中的烟硝味久久不散,之前从江面上升腾的寒雾也被冲撞得七零八落。


    眼花缭乱中,花炮渐歇。过了一小会,一朵半圆开花的烟花远远倒影在江心中,它没有之前的□□高,却胜在姿势优美,像在水中开出的巨大银花,弯了腰的流光闪亮了整个夜空。


    报幕员说这个烟花叫“丹水瑟瑟”,是连胜烟花厂专门为本次烟花节设计的烟花品种。它是预先将船开到江心,然后在约定时间点燃烟花,而后投掷到了水面,继而喷射出巨型流光。


    从水中还能炸开出如此漂亮的烟花,于厂长敢想也能设计出来,姜崖私下跟王学海说就凭这一颗烟花,于厂长就能赚翻了,然而他还是把它归类为普通烟花卖给他,真是个实诚人。


    不停翻涌的烟花,炸裂的花束,点亮了天地和江河。今晚注定将是不眠之夜,也一定会成为许许多多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生瞬间。


    第115章


    “正月十五闹元宵,丹江烟花憾天际。第一届西河县竹坑乡丹江烟花节在美丽的丹江边璀璨登场。期间,特色社火表演、非遗文化展示、本地特产大集等活动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民众,他们吃糖人,听大戏,看烟花,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十五。据统计,这次烟花节共吸引游客万人次,带动竹坑乡吃住行游购娱一体化特色产品,创造了史无前例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力。”


    市电视台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阖市各家各户,镜头里的人们摩肩接踵,牵着亲人,举着孩子,拥簇着在摊位前驻足,在社火前翘脚高呼,在流光溢彩的烟火面前欢声笑语……这次烟花节的成功举办,功劳属于湍湍流淌的丹江,属于盼着过上好日子的全乡人民。


    市电视台的乡村综艺节目《乡村大舞台》也在本次活动中采访到了诸多精彩画面,制作了一期别开生面的节目,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手指分翻飞,灵巧地像是每个人都可以如她般,不一会就捏出一个大大的花馍来。镜头对着她,脸颊上带着红晕,面对采访略有些羞涩,但提到新年愿望,她的话密集起来。过去的一年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年,她和母亲终于团聚,她模拟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高,村里人都忙着挣钱,日子过得热火朝天,要说新年愿望,那就是希望所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和和美美,该发财发财,该健康健康,该幸福幸福。字幕条上金竹村竹小蝶几个字映着她剪水般的双眸,透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过了正月,属于年的味道彻底散去,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竹坑乡正式启动码头村明清古街旅游开发动员大会,除了相关职能部门外,还用抽签的方式,邀请了一批村民前来开会。


    过去几年,也屡屡传出古街将要开发的消息,可每次都是只听风声不见雨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召开大会,布置任务。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这些村民第一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大会,那些官话他们听得不甚明白,但有一句他们听到了:一定要从切实保障相关村民利益出发。


    其实关于如何保障他们利益,旅游开发工作组内部之间也存在诸多争论。


    有人认为古街开发就应该一刀切,把所有住户迁出去,留下房子,腾换业态,干干净净把产权整合出来,而后再搞开发。


    任谁都知道牵扯到村民,问题繁杂又多,稍微不注意就会引起各种矛盾,说不定还会被人上|访,对运营方来说实在是令人头疼的事。所以很多运营商格外偏爱这种一刀切的合作方式,把搬迁问题丢给政|府,政|府解决完之后他们再进场……


    这种模式除了成本极高之外,对于村民来说,从世代居住的老房子搬出去,住进有楼梯电梯的新房,有些人倒是愿意,有些人坚决反对。


    意见不统一会严重滞缓搬迁进度,拖个一年半载算是理想状态,两年三年也属正常。


    姜崖在讨论会上坚决反对把人迁出去这个方案。


    在他看来,毫无人气的空房子是古街开发失败的关键因素,甚至是决定性因素。他提到现在有些地方花了大钱,造了假街假镇假城,房子又新又古,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在最初时也风光过一阵,可行内人都知道这是拿钱打广告砸出来的虚假繁华,过不了多久,这样的人造假景区就会失去魅力,丧失人气。


    因为这一切是人为建造的现代建筑,是人为编造的历史底蕴,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砸再多的钱也改变不了它是假东西的本质。


    而且如果把原住民都赶出去,只留漂亮的建筑,切断人与建筑之间的关系,就是把每天袅袅直上的炊烟生生掐断,把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延续的历史脉络阻断……


    姜崖难得动怒,据理力争,最终上下才形成一致看法:原住民不能迁走,原汁原味的丹江水陆商贾生活要真实展现,业态植入要从本地文化出发等等,这是开发的关键性原则。


    于是,涉及相关利益的村民们才能在动员大会上听到这些振聋发聩的声音。


    当务之急是要快速推进基础设施提升改造工程,以及选择合适的运营商。


    两件大事,同时推进,竹坑乡政|府作为牵头单位全盘统筹,县乡相关职能部门协同配合,重大事项要公示,要听取群众意见。


    安思源在去福建前高调现身乡政|府,递上企划书,表达了明确的参与意愿,惹得众人纷纷议论。


    梁有仙忍不住去找宋香巧,说安思源不就是一个做电缆的,怎么没事干想投资运营一条古街?


    再说他要是这么有钱,干嘛不跟我抢烟花节的冠名权?宋香巧面对他的质问,轻松一笑,说有仙叔你要是这么好奇,不如亲自给安思源打个电话?说完扭头去整理第二届农家乐评定工作。


    梁有仙讨了个没趣,又见宋香巧煞有介事的样子,连忙跟在后面想看个一二。其他村民瞧见竞争对手跑来伸着脑袋,连忙让他出去。一副商业机密概不外传的做派。


    宋香巧倒也淡定,喊着大家不要激动,梁有仙趁机一屁|股坐下来,听金竹村人开会。


    早知道金竹村人搞农家乐有一套,他们梁家洼人照猫画虎去学,也只学了一半,客人就是喜欢去金竹村吃住玩……梁有仙为此发愁得要命,还以为金竹村故意低价恶行竞争,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金竹村的农家乐服务标准几乎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房间也摆放什么物件规定地清清楚楚,床单被罩一天一换是硬性规定,卫生间必须干净无味道等等,甚至精细到每道菜的制作方法,比如西红柿炒鸡蛋,比如每盘6个鸡蛋……


    这样的标准要是拿去给梁家洼人看,那真要掀桌子,认为这是强人所难,没事找事。


    但梁有仙看人家金竹村人个个都淡淡然然,对这样的要求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从实际接待游客的过程中发现需要继续完善改进的地方,然后再加到标准中去。


    要说在烟花节上他梁有仙以及梁家洼村气势高盛,拿下冠名权,那时候积存在他胸中的豪言壮志简直能一飞冲天,做什么事他都认为能成功,可此时此刻,他听着看着,终于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有多大……那些所谓的无脑冲劲,瞬时被打落下来。


    会后,梁有仙讪笑着想要一份农家乐评定标准,宋香巧一点也不吃惊,不仅给,还给了五份。


    “你这是啥意思?”


    “姜崖说了,以后农家乐评定标准就按照我们金竹村的标准来!”


    梁有仙:“!!!”-


    从金竹村出来,梁有仙越琢磨越不对劲,金竹村人现在能耐大得很,先是吃了螃蟹成了全乡第一个搞旅游开发的村子,不仅全村上阵出力搞建设,还全村掏钱搞农家乐,乡政|府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积极响应,甚至还会主动向乡政|府要思路要项t目……先不说农家乐这件事,任谁都知道全乡下一个爆点一定是码头村,他们村的安思源第一个递交了投资运营意向书,这群人背后一定在谋求什么大事。


    总不会他们金竹村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想把明清古街也吃下来?到时候他们金竹村人两头吃……旅游这种事,就是靠互相引流,抱团作战,别搞着搞着,他们梁家洼村被彻底甩开,到时候就是投再多钱也没用。


    这么一想,他不由背后发凉,赶紧回去给在省里的儿子们打电话。


    梁家的三个儿子刚被自家亲爹薅了不少羊毛,还没等消停两天,又接到亲爹电话,非让他们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到合适的开发商,来开发古街。


    三个儿子:“???”他们不过是在省城里分别有份稳定的老师、医生、律师工作,不代表他们手眼通天,啥都能搞啊。给点钱,让老爷子开心这理所应当,但这种事他们压根也不懂,哪能答应。


    于是三兄弟一口回绝了老头。


    老头气得半死,说这件事牵扯到全梁家洼村村民的未来,是比他这个老头命都重要的事,他们三个是从梁家洼村走出去的,也是村里的一份子,必须把这件事给搞定,不然他们三个永远都不用回来了。


    三兄弟一听,恨不得当场跟老头断了关系,可这事好像确实也影响到村里人未来发展,只能答应下来,而后四处扒拉社会关系,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运营商。


    然而要么找不到旅游圈的人,要么找到的人认为竹坑乡太过偏僻,没有发展旅游的区位条件,要么对方满口答应,只是提到前往考察时,就找借口推脱……搞来搞去也没找到合适的。


    一切还未定夺时,码头村某处民房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夜里起了火-


    火是在半夜烧的。火焰窜出来之前,大家伙先听到的是一连串急促的炸炮声,震破黑夜,惊醒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火舌已经舔着窗户迅速吞噬屋架,黑烟浓浓上腾……


    “着火了!”


    “谁家起火了!”


    “快救人啊!”


    大家伙披着袄子冲出家门,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烟呛味。


    “哎呀,这不是全安家吗?”


    “他早都搬到县城去住,家里没人啊。”


    “不不不,我听说他年前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乡人。”


    “糟糕!他家离禹王宫最近。赶紧找人救火,不然咱们全村人都得玩完!”


    一时间,鱼骨状的道路上不停有人跑出来,汇集在一起,朝陈全安家跑去。


    与此同时,在乡政|府值班的姜崖也得到了消息。他一跃而起,拼命敲门,喊着大家快拿出灭火器去救火。鉴于前年那场在后山着起来的山火,乡政|府心有余悸,一直想在乡上设置一座消防站,怎奈县里资金有限,这件事一直未能落地。没想到今晚又在古街附近发生火灾。


    待姜崖等人赶到时,陈元基已经带着村民拿着最原始的锅碗瓢勺桶不停地朝着火的房子浇水。


    只是火越烧越旺,那些水泼下一点用也没有。姜崖来不及说什么,赶紧让大家拿着灭火器对着起火点喷……


    “里头有人没啊?”姜崖的质问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黑烟滚滚,吞噬着面前的一切。


    陈元基大喊道:“房子去年年底刚被租出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啊。”


    姜崖黑着脸,冲在最前线。


    这座房子和位于明清古街的古建筑群只间隔了一条街,正对面就是禹王宫的后墙,万一有个火星子溅过去,把文保建筑给烧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火苗已经窜到隔壁房子,把对方的墙也舔得黑烫,幸好隔壁的人机灵,早都逃了出来。


    姜崖赶紧让人找到附近变压器,切断电源,围观的人赶紧散去,全街的人都去乡政|府大院先呆着,万一这里出现其他意外,被造成更大的损伤。


    好在附近就是饮马河,水管丢下去,高压水枪瞬时喷出水来,两条水舌左右攻击,火势很快消停下去。


    姜崖披上喷湿的被子冲进去,不一会背了个被熏得乌七八黑的人出来。


    乡长葛兴国和产业办主任徐洪福也来了,两人一见情况表情都十分阴沉。


    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清理的清理……


    灰烬中时不时响起鞭炮声。


    姜崖的脸上只有眼珠子是白的,他抬脚走近,这是一座建成不到十年的砖房建筑,一半被这次大火烧没了,看样子起火点是从偏屋烧起来,用棍子翻了翻灰烬,里面露出残缺的红红的炮纸来-


    乡医院。


    “病人目前体征还算平稳。但是吸入了过多的烟雾,呼吸系统受到一定损伤,还需进一步治疗……”医生交代两句就出去了。


    这人还真是命大,发现家里的花炮炸了,房子着了,赶紧冲出去钻到厨房的水缸里,这才没被烧死……


    “老陈,房主找到了没?”葛兴国沉着脸问。


    码头村村长陈元基擦着汗,“房主叫陈全安,人平时住在县城,我已经找人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病床的那人他也认识,去年年底租了陈全安的房子,说是要在街上做点小生意,过年的时候游客来的多,他在家门摆摊卖东西,应是赚了些钱。


    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


    姜崖此时也赶了过来,听说自己救出来那人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乡长,房子里有烟花炮竹,看样子数量还不少……”


    这四个字顿时把陈元基炸得脸都黑了。


    “这这,我就说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都怪外乡人,我们村的人一定会把我的话听进去!”


    不怪陈元基恼火,他身为码头村村长,比其他村的村长难当多了。古街上的任何一处老建筑出了问题他都吃不了兜着走。先不说他作为村长的职责,他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码头村人,老祖宗留下来的房子是他们的荣耀,当然要悉心保护。其中防范火灾是重中之重,这种木结构的老房子最怕火。


    他年年说,月月讲,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生怕谁家一个不小心把房子点了,没想到这个外乡人无视他的警告,偷偷在村里藏这么多花炮。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啊,万一,万一……他不敢想下去了。


    天亮时,陈全安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他只看了一眼烧成炭的房子就被拽到了乡政|府。


    陈元基一瞅见他就上去使劲打了他两下,“你个戳事精啊!”


    陈全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哥,哥,我房子没了!这可咋整啊。我爹要是知道的话非把我杀了!”


    “不不,是那个租客烧的,我得找他算账,让他赔我房子!”


    陈全安是陈元基的同族堂弟,为人机灵,是最早搬到县城去住的一批人。他亲爹也被迫跟着他去县城享福了。


    陈元基一巴掌又打到他肩膀上,“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你那房子?!就是你贪心不足,整条街差点都要跟着陪葬!”


    陈全案满脸委屈,“我那老房子租给别人犯哪门子法了?老房子不住闲着,租给别人还能赚点租金,有啥不行的?”


    “你就想着钱!钱!没钱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老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在乡长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


    葛兴国听得头大,大喝一声,“都别说了!”


    现在全县上下都知道竹坑乡今年的重中之重是开发码头村。


    有人羡慕他们能拿来政策性银行的贷款,有人冷眼旁观不发表意见,有人则说风凉话认为他们即便拿到了贷款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钱花了,码头村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结果整个乡都要背上巨额贷款,全因为以他为代表的乡政|府激进甚至冒进……


    别看他每天稳坐办公室,可每时每刻都头顶上都像悬着一把剑,生怕哪件事没做好,被人挑出毛病,万一上头政策风向变了,前面做的努力全部白费不说,他这个乡长没法给大家伙交代,他这个乡长也做到头了。


    现在倒好,活生生送别人这么大一个把柄。他焉能不恼火!


    众人见乡长生气了,顿时都闭上嘴巴。


    “胡文林,”葛兴国喊道:“你赶紧安排人手去查查这批花炮是从哪里买来的。有没有许可证?!”


    “陈元基,你和姜崖一起立马对全村进行安全大检查,任何可能发生危险事故的角角落落都给我查清楚了,坚决杜绝再发生类似事件。”


    说到这里他缓了口气,安排人去医院贴身照顾受伤的外乡人,不要接受任何未被允t许的采访。


    不到半天时间,胡文林那边传来消息。


    这个外乡人是在邻县买的烟花炮竹,邻县那家花炮店压根没有什么许可证,属于无证经营,至于这人为啥买这么多花炮,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在过年这段时间挣点钱……不仅想挣钱,还想多挣点钱,所以找了门路,进了很多无证的便宜烟花,结果质量差,堆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全炸了。


    按理说趁着大过年大家手上都有些闲钱,为了好玩讨喜,也会买点烟花炮竹玩一下,但这个外乡人,压根不清楚竹坑乡的特殊情况。为了防范火灾,整个码头村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内都不许燃放烟花炮竹。这次的十五烟花节的燃放地点也是在丹江的河漫滩上,和古建筑群有一定的安全距离。


    所以过年大集上什么好玩的都有,就是没有烟花炮竹的摊位。这人没办法只能偷偷卖,当然就没卖完,只能把剩下的堆在家里,晚上天冷,烤火的时候不小心火点子飞过去,结果就炸了。


    火灾缘由简单明了,不难查清楚。


    姜崖和陈元基也马不停蹄把整个村都走了一遍,犄角旮旯里的危险因素一一排除,全村好多年没有发生火灾,今年好不容易码头村因为烟花节再次站到世人的面前,浅浅地露了个脸就遭受这样的当头一棒,大家伙心里憋着气,自然按照姜崖和村长的要求去做。


    安排好事情后,葛兴国带着徐洪福、姜崖、陈元基一起去县里“负荆请罪”。


    只是还没等他们到县政|府,已经有好事者得到消息,用特殊途径通知了媒体,连带着县领导也知道全县这处珍贵的省级文保单位竟然差点被一把火烧了,而且还是有人在民居里私藏花炮导致的……


    领导震怒,当即叫人打电话叫竹坑乡相关领导前来县政|府交代情况,电话还没打,葛兴国等人已经到了县政|府。


    临时会议召开。县四大班子以及相关职能部门齐齐出席……这样的会议规模和等级,可见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对竹坑乡旅游开发的重视。


    葛兴国额头冒汗,看着这群人个个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心里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犯了错就该承认错误,就该挨打,这个道理他清楚地很。


    今天这个会议眼看大家不会先夸在贬,迂回讨论。果不其然,有领导直接用土话说走得快了容易扯着蛋。竹坑乡一年多来搞出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有保苗助长之嫌? □□洞景区才开业半年多,码头村的开发又要提上日程,乡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是不是还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力度和速度的开发?


    “这差点被火烧没的古街,可是文保单位。今天来开会的还有文保单位的同事,你们最清楚,如果地方政|府对文保单位保护不力会有什么后果。严重的会触犯法律。”


    “是啊,出了问题谁来负这个责任!”


    “我说个题|外|话啊,你们乡搞的那个□ □洞,好好的景区为什么不收费?这不符合常理嘛!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徐洪福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人在这场批斗会里显然想翻旧账啊。他抬眼瞥了下姜崖。这小子老神在在,安静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过去的一年多,竹坑乡出尽了风头,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硬是搞出景区来,还不停折腾举行山歌赛、烟花节,气运还那么好,总能被省市领导看到,被点名表扬,甚至成为各兄弟政|府学习的榜样。


    榜样?榜样有那么好当的吗?榜样是不被允许出现一点点错的,即便你不想当榜样,你之前是榜样,未来也只能做榜样。


    就是这么微妙。


    郭腾飞沉着脸,“该谁承担责任一定要承担,我们绝对不容姑息。但咱们今天就事论事,别扯那些不相关的事情!”


    副县长一发言,大家都不吭声了。气氛顿时焦灼起来。


    大家都知道□□洞景区从启动、招商、建设、开园,郭副县长都非常关注,不仅参与招商,还在开园的时候作为县政|府领导出席,给足了面子和支持。


    他知道□□洞景区不收门票,自然也认同竹坑乡的做法。现在有人又来质疑这一点,不就是给他难堪吗?


    葛兴国早都听说,三月份临近换届,有些人有了想法,想上下左右动一动,郭副县长作为最有可能升任县长的人如果这时候出现点什么舆论风波,那可就有人伤心有人开心了……


    当初他就是不愿意搞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才来到竹坑乡这个别人挑剩下的地方做乡长,一做好几年,至于听到的这些消息,向来只过耳不过心,但有时候,事情不是他想避开就避开的。


    比如现在……


    一想到从始至终都是郭副县长全程支持乡里的工作,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他们不仅没做好,甚至还要拖后腿……葛兴国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这次火灾事故是我这个乡长缺乏安全意识,工作懈怠,执行不足,差点酿成大祸……请领导撤我的职。该罚罚,该抓抓,我都毫无怨言!”


    他以退为进地表态,让现场很多人的表情微妙起来。


    咋说呢? !


    说实话,虽说这些人话里话外看不上竹坑乡这个全县最穷的乡,可现在城投|公司的账上躺着国开行的贷款,转项转款要投向竹坑乡。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葛兴国等人还算闹腾出点动静来,至少很多人知道了有竹坑乡这个又漂亮又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最艰难的起步工作做了不少,若是谁这时候过去占了位置,抢了果实……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片湛蓝的天地来,在履历上印上灿烂的一章。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不看好竹坑乡,底子太弱,稍不注意就折到里面。


    更多的还是不理解葛兴国这群人为什么要没了命似的瞎折腾……就说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还不赶紧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事干搞什么“过大年、看烟花”,结果,好处没捞到什么,还因为有人偷藏烟花惹出祸事来。


    葛兴国既然站起来,徐洪福、姜崖还有陈元基也不能坐,齐齐站起来,纷纷说自己有错,请求撤|职,承担责任。


    郭腾飞冷着脸,让他们都坐下。


    “是该撤|职,但是,”郭腾飞话风一转,“该擦的屁|股也得给我擦好了再说,都尥蹶子不干了,事情谁来干?”


    他环顾四周,有人在他的注视中不自觉地别开脸。


    嘴上都一个个说得好听,真正愿意跑到竹坑乡把担子挑起来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转脸看向县委书记金曲文,“金书记,年前我跟您汇报过竹坑乡的建设情况,本想年后召开一个发展研讨会,这还没来得及召开就出了这种事。刚好现在大家都到齐了,不如趁机把事情讨论清楚,省得以后上下不一心,事情难以开展。”


    金曲文点点头,“发展有波折很正常。”


    在场的人一听,赶紧把这句金句记下来。


    “但如果因为出现暂时的波折就怀疑一切,甚至怀疑发展的重要性,那才是大错。”


    “有人说,竹坑乡乡政|府过于激进,过于冒险,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不,我认为反倒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唯有的是一腔热情,才能创造出现在这样与众不同的局面。”


    “破釜沉舟这四个字是上次葛兴国来县里跟我汇报工作时候不断强调的。在他眼里,在他们乡政|府领导班子眼里,群众盼着什么,想着什么,才是他们最需要考虑的。大家穷得太久,难得太久,想过好日子的心是一刻也没有停止。所以他们要起来,要奋斗,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我最近一年虽然没去过竹坑乡,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们热火朝天地接待游客,唱山歌搞活动,放烟花办大集……这样生机勃勃的冲劲,现在哪个乡镇能比得过?”


    “你们有人质疑,为什么□□洞景区不收门票?要是还收门票,去玩的人怕是比现在少了一大半。”


    说到这里,他举起面前一份文件。


    “这是竹坑乡去年年底递上来的年终总结报告。”


    “我给大家念几条啊。1995年,全乡共接待游客5万人次,共创造经济效益134万元。全乡共25户参与农家乐,年平均t收入1.2万元。其中金竹村、梁家洼村率先发展,开发溶洞,提升村容村貌,发展亮眼,两村人均分红543元。”


    金书记的话让在座的人全都为之一振。


    “五万人次是什么概念?现在全国出名的江南周庄古镇, 1989年第一年营业那年也才接到了五万人次。人家啥区位条件?啥资源条件?咱们肯定比不过,所以我认为咱们这五万人次更难更值得表扬!”


    “有人肯定会质疑这份报告数据的真假性。是不是葛兴国他们故意报高的?”


    金书记回头让秘书把这份文件打印数十份,分发给所有人。


    “这份报告数据详实,条理清楚。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派了专人专职记录各项经济数据,多就是多,少就是少。我随便挑一个表格啊,就拿这个游客量来说……□□洞刚开园的时候每日接待量可达两三千人,没过多久人就降低到谷底。葛兴国他们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去市里省里甚至广东跑客源,到了国庆节的时候又举行山歌赛,又把游客量拉回高点,进入到腊月,人数又少了下来,他们又搞活动,烟花节举办地也不错……”


    葛兴国适时补充道:“过年这段时间我们接待了万把人……”


    金书记点点头,“还有啊,你们别看金竹村和梁家洼村这两个村的人均分红少,□□洞才开园大半年,成本还没收回来呢,能分出钱来已经不错。这二十多家农家乐一年收入是葛兴国他们年收入的三倍多,你说他们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吗?”


    “还有人竟然质疑竹坑乡走得快了,发展太过冒进!要是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怕是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金书记明显被刚才一众人的话气着了,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


    “发现问题是好事,如果连发现问题的能力都没有那才可怕。”


    葛兴国听到这里,偌大的汉子眼圈泛了红。徐洪福也激动不已,陈元基更是恨不得拍着胸脯说,乡长们日理万机,火灾第一责任人是他,他来承担所有的责任。可码头村的旅游开发一刻也不容缓,乡长们不能走……


    姜崖默默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面重重用笔写了那句诗:青山座座皆巍峨,壮心上下勇求索。


    “这次火灾暴露出的问题,除了竹坑乡要承担责任,我这个县委书记也要承担责任。”金书记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都尴尬起来。


    “竹坑乡去年就向县里申请在他们那里建造一座消防站,这事为什么一拖再拖?要是这次火连片烧起来,不说他们,我这个县委书记要去市里、省里交代情况……”


    金书记吼了一顿后,喝了两口水,而后提议道这次火灾事故第一责任人是陈元基以及葛兴国,处以两人党内警告,一年内不得向提升职务。在全县内执行安全大检查,竹坑乡乡政|府配合县消防大队的消防站选址工作,建设资金相关部门尽快解决。


    而后众人举手表决,一致通过这个决议。


    葛兴国一脸淡然,不升职就不升职,本来他也打算在竹坑乡大干一场。徐洪福则难受多了,葛兴乡长的能力完全可以往县政|府谋个职位,结果又被迫滞留一年。


    随即会议重点转向码头村开发中。葛兴国汇报道目前动员大会已经召开,大家伙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工期已经排好,正在进行工程队招标。运营商还没找到合适的。有的要么狮子大开口想要更多的股份,要么虚有其表,只想拿工程,赚到钱就走人,压根不管后续的运营管理,要么没有运营古镇的经验……


    按理说运营商应该在前期的前期都要参与到建设中去,不然彼此之间理念不和,建设重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和冲突。时间紧迫,确实刻不容缓。


    金书记并未责怪他们办事不力。古村古街的旅游开发现在也只出现在江南地区,中原地区还未有一处。相关人严重不足,相关经验也都在摩挲中,想找个现成的合适的,怕还真是不容易。


    再说,若要找个外乡人,对这片土地没有热忱的情感,遇到困难很容易退缩。


    算了,还是自己搞吧。


    “姜崖!”金书记突然点名。


    姜崖一愣,站起来称在。


    金书记笑起来让他坐下说话。


    “我知道你们都羡慕人家葛乡长手下有这么能干的人。”金书记打趣道,“一个顶十个。连我都羡慕。恨不得调到这里给我做秘书。”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但笑得各有心思。


    太过能干的人要么因为太好使被所有人轮番利用,挪窝调岗会变得更难,因为大家都使用惯了,当然不愿意失去这个有力臂膀,可对于这种人来说,无异于陷于泥潭,出逃不得。


    要么,因为太能干成为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工作中各种阴阳怪气使绊子层出不穷,肯定不好受。


    但看来看去,也不见姜崖脸上露出什么表情,还是那么一副淡淡的模样。


    难得书记当众表扬他,他一点波动都没有?


    再看竹坑乡其他人,葛兴国笑得最大声,脸上毫无嫉妒之色,徐洪福也是一脸佩服赞同之意。还真是奇怪了!一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想寻点嫌隙都寻不到。


    “书记,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还是先把乡里的事做好做成再说。”姜崖不卑不亢,定定道。


    金书记点头称赞,笑道:“其实来开这个会之前,我和腾飞同志已经商量过了,提议姜崖兼任县城投|公司办公室主任,专职负责码头村的旅游开发工作。”


    第116章


    本是一场因突发火灾而临时召开的批斗会, 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一场对竹坑乡的表扬会,以及姜崖的提拔会。


    有人私下找到徐洪福,说什么姜崖不过是他们竹坑乡产业办的小小科员,这次竟然越过他,破格连升两级,成为县城投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虽然说是兼任,但这代表什么?代表这小子前途无量,也意味着着徐洪福作为他的领导,现在被自己的手下压在地上摩擦,脸面丢得惨惨的。


    “他才多大?二十来岁竟然敢这么冒尖,以后还得了?”


    “他遇到你们这种好领导真是有福气,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给他露脸的机会。”


    徐洪福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别别别,话可不能乱说。是我们有福气,是竹坑乡有福气,遇到这样能干还不求回报的年轻人。”


    “我看在咱们认识几十年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以后我再听到谁在背后嚼我们姜崖的耳根子,我徐洪福非朝他脸上啐一口唾沫!”


    对方被他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嘴里说着糊涂糊涂,而后麻溜地逃了。


    是的。所有人都在看姜崖笑话,候着姜崖沾沾自喜犯错误,等着葛兴国那些人挤兑排斥他……-


    姜崖先去县城投公司跟总经理全程瑞汇报了当前码头村旅游开发的计划和进度。全程瑞知道姜崖虽然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 他主要工作地点和时间还是在竹坑乡。和□□洞景区开发一样,码头村的旅游开发也不能由乡政府作为实施主体, 而需有政府平台公司-县城投来承担法人和管理职责。


    要说全程瑞在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姜崖。若不是姜崖力推□□洞景区开发,县里不会这么快设置城投公司,他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更不用说也是无影之事。


    两人是老熟人。全程瑞对姜崖十分欣赏,聊完正事还要拉着他去家里吃饭。


    姜崖哪有时间,直言婉拒。全程瑞摇摇头笑着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吃饭都行。主要是我家那位,总是听我夸你,非要把她一个表妹介绍给你。她这个表妹是咱们县二初中的英语老师。长得好看工作又稳定,还是持家的好手……”


    姜崖一听连连摆手,让他转达对全嫂子的谢意。


    全程瑞也有私心。姜崖年轻有为,学历又高,还被县里领导如此欣赏,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要真能做了他的表妹夫,那以后……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也装作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我是个妻管严,老婆交代我的事不能不做。姜崖你可别多想啊。”


    姜崖笑起来,“有空带嫂子来我们竹坑乡玩。”-


    按照一般流程,像码头村这样上千万规模投资的大项目要请省内知名规划设计公司做开发规划方案,然而姜崖作为第一负责人直接跳过这一步。一方面请这些设计单位要花数十万资t金,另一方面鉴于□□洞景区的前车之鉴,设计单位能力参差不齐,鱼目混珠者占多数。与其花费时间,花费财力,搞几大本废话连篇的规划文本,不如姜崖等最了解码头村的人群策群力,一起制定最合适的开发规划方案。


    徐洪福提醒过姜崖,开发码头村可比开发□□洞复杂多了。 □□洞景区只牵扯金竹村,宋香巧作为村长执行力和鼓动力极好,能省去很多麻烦。 □□洞只是一个无人涉足的溶洞,可码头村又有省级文保单位,又有产权繁杂的民居,还有各种违建乱建,整治起来非常麻烦……不如找个大的设计单位来做挡箭牌,先不论对方提的思路对不对,好歹不用从姜崖嘴里说出那些拆啊修啊,最后只需告诉村民,这是大专家说的,要拆违建,要修古建,要找发泄口,去找大专家啊。


    姜崖如何能不明白。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的确。所有人都盯着姜崖的一举一动。但凡姜崖带着王学海他们去古街上拿着图纸量来量去,总有人围着他们,用探寻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若是听到“拆”这个字眼,不出一小时,全村人都知道了。


    陈元基烦不胜烦,每天晚上他家的堂屋都被同村村民堵着,质问他到底要咋搞?拆谁家?拆了之后人该去哪住?拆房子赔钱不?赔多少?还有人蠢蠢欲动,准备趁着这个节骨眼赶紧在屋顶加盖加建,拆得时候好索要更多的补偿款。


    陈元基告诉他们,先不说别的,那些想趁机通过加建多要钱的想法趁早打消。姜崖已经在年前委托勘察单位把整个村的现有建筑和道路描摹一遍,将以此为基础资料进行改造整治工程。


    “啥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姜崖这个小子太阴险了。妈的,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还不让我们多搞点钱出来。”


    “那不管,我反正就要建二层。我儿子要娶媳妇,加建二层给他们做新房,总不能不让吧。这可是我的宅基地。我想干嘛就干嘛。”


    陈元基警告他们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触犯文物保护法,谁也救不了。有谁这时候还能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


    但凡牵扯到利益,任谁都有可能急眼-


    初春的码头村,江水潺潺,乍暖的江边柳条开始抽芽。


    二月初八这天姜崖在乡政府召集了码头村旅游开发第一次会议。葛兴国、徐洪福等人压阵出席。徐洪福本想让村长陈元基挑几个还算好说话的村民作为代表参会就行,姜崖则认为与其遮遮掩掩,让流言蜚语捂出来毒脓,不如就此一下全部掀开,戳破,把坏东西挤出来,伤口才能好得快。


    葛兴国赞同姜崖的想法,但也要循序渐进,把事情讲清楚,把道理讲透,不能用过于强硬的态度执行。


    大清早九点钟能到的人都到了,不愧是大村,乌泱泱来了数百人,一下子把乡政府会议室都挤满了。


    葛兴国作为会议主持人首先标明了几条重要原则性问题。


    首先,码头村历史底蕴深厚,是全乡、全县、全省乃至全国都罕见的水陆商贾重地,所有的开发建设都必须遵循保护优先原则。但凡破坏自然格局、历史风貌、文物价值的行为都必须严格禁止。


    其次,码头村的旅游开发是所有人的期待,也是今年全乡全县建设的重中之重,谁阻碍、妨碍、滞缓开发进度,给大家拖后腿,也必然被严格禁止。


    最后,政府花这么大力气搞码头村的开发,为的是什么?自然是想让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不再蒙受湮没,让大家伙不再坐在古董上过穷日子,让所有人都能在这场开发中获利,过上好日子。


    只要有这样的认知,这件事就能办成。


    陈元基作为马头村的村长自然也要表态,他说得格外通俗,大家伙不要只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大家。你们看看人家金竹村一路也是跟着乡政府的政策思路走,现在就是五保户每年都有分红。搞民宿的去年都赚了一万多,有这钱还用得着出去辛苦打工吗?娃们还至于辍学吗?每天大鱼大肉都行。


    大家伙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吭声。


    紧接着姜崖开始讲这次旅游开发的主要思路。他打开一张地图,“码头村未来将实施封闭收费管理模式。范围从北边的北街开始,延续至南边的南街关门。西至丹江河漫滩,东至明清古街后墙与新泰街的交叉线……”


    大家伙都争前恐后往前凑,试图看清楚自家房子到底在没在范围内。


    新泰街是码头村这两年兴起来的新街。明清古街年久失修,商业功能衰败,码头村的主要商业和服务设施都转移到了新泰街上。很多老房子居住条件比较差,这部分村民就在新泰街上建了新砖房。


    新砖房自然与古街的建筑风貌不一致,不过木已成舟,未来会对这部分建筑穿衣戴帽,仿古式处理,当然不可以建高层建筑,破坏整体风貌。


    “这不行吧。我家的老房子划在景区里头,我们还想重新建新房。现在不让建了吗?”


    “新泰街上的房子为啥不能划进去?我们也想在景区里头挣钱啊。”


    “干嘛要封闭管理?他们□□洞都不收门票。以后我们村民进进出出多不方便,跟游客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不收门票才傻!收了门票我们就可以分钱啊。”


    大家众说纷纭。有的因为被划入景区不乐意,有人因为没划进景区不乐意,有人不想闭门管理,有些人想闭门。


    姜崖让大家稍安勿躁。


    就他刚才说的封闭收费以及划定界限在县乡两级政府会上也经过了激烈的争论。


    先说封闭收费。有人认为竹坑乡目前的区位条件还不足以让游客跑这么远掏钱逛景区。姜崖听到这些话真是忍不住感叹。当初他在金竹村的村会上力推□□洞景区免费的时候也是遭到了巨大的阻力,大家不理解,不支持,凭啥让这些人免费玩。没有门票哪里来的收入?当时他就是用区位条件不足以让游客跑这么远来掏钱的理由。


    现在回旋镖直接扎过来。有人拿□□洞来举例,让姜崖给个解释。


    还能是什么原因?因为码头村值得掏钱,值得大家跑远路来掏钱。


    “值得?是凭那几座冷冷清清的会馆?还是凭那700多间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啊?”


    “是啊,要是能搞起来早搞起来。现在咱们手里不过就是点文物维修的费用,还要专款专用,要我说就把那几个会馆修一修,北关门重建,南关门修一修,再凑点钱租下几个门面卖土特产,租一两个大院搞农家乐,差不多就能开业了。”


    姜崖没接这人的话茬。


    他说的问题牵扯到景区界线的问题。姜崖当时也是拿出今天拿出的这张地图,于是立马又有人提出质疑。


    “你划这么大干嘛?成本太高,回本压力会非常大。就把有会馆古建筑群这条街搞起来就行了。”反正省级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也主要在这条街上,何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这代表了不少人的观点。


    姜崖正色说就是因为过去总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最亮眼的会馆群上,所以旅游一直搞不起来。


    竹坑乡从战国时期就是秦楚两国交界的重要关口,当年朝秦暮楚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东汉刘秀在这里一举打败王莽,见证了东汉的建造历史。唐朝安史之乱之后,这里又成为长安联系江南的贡道,是南北经济动脉的关键节点,和京杭大运河、蜀道并成为三大贡道。明清时这里再次兴旺,成为著名的水陆码头和区域商业重镇,只不过随着陇海铁路的建设以及丹江河道淤积,竹坑乡这才被历史暂时遗忘。


    现在大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撤掉历史的大雾,让这座延续千年的古贡道、古漕运码头、古镇古街再次站在人们的面前。


    它并不如大家所看到的这般孱弱和空洞,它有着深厚的底蕴,它曾经康衢数里,巨室千家,百艇接樯,千蹄接踵,熙熙攘攘,异常繁华,它曾经三座漕运码头同时启用,数百船工搬运不止,沿着河岸吊脚楼鳞次栉比,茶馆酒馆旅馆要啥有啥,它曾经每年运出的桐油、生盐、生漆以五万斤起算,有数不清的百货商品……


    它当然不t仅仅只有这几座保留下来的会馆,不止这几百间民居,它里面蕴含的丹江文化、漕运文化、商贾文化一层套着一层,一环套这一环,揉在一起,合在一处,才形成这样的竹坑乡。


    它不值得吗?


    它当然值得!


    第117章


    即便姜崖拿出竹坑乡证据确凿的历史脉络,描绘出千百年来这里军旅莽莽,贡道穿梭,商贾云集,水陆交错的画面,可还是有不少人在县乡两级政府会议上质疑:你姜崖到底想把码头村变成什么样?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说的再天花乱坠,办不到做不成也无济于事。


    还是金文曲金书记以及郭腾飞郭县长力排众议,给了姜崖最大的支持。


    金书记说在场的很多同事有很多忧虑非常正常,毕竟这是一件大家都没干过的事。而且也没有多少可参考的成功案例。咱们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点总没错,但要是连下河的第一步都迈不过去那就不对了。我们对于发展要有容错态度……竹坑乡当初用金竹村集体荒地做为抵押物贷款,本就是做了别人没做过的事,要是当时坚决反对,现在会错失什么,在场的大家都很清楚。


    两位领导的话给了这件事最基本的定调。


    姜崖一看就是考虑成熟的,大家的质疑提问他都能一一应对。


    为什么要把景区四至划到丹江河漫滩?


    姜崖说码头村从古至今因为丹江的存在而存在,是它劈开山脉,在码头村这里收紧,形成漂亮肥沃的河漫滩;是它一头载大船,一头载小船,在码头村交换,将南边的生漆生盐桐油运往北方;是它孕育了码头村,从漕运码头起始,在它的河边一排排具有南方特色的吊脚楼拔地而起,船工们在这里聚集,生活,茶馆,酒馆,旅馆层出不穷;再后来,它成为商道,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交换,江西人,两广人,湖南省,陕西山西人等等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交易,店铺、会馆、寺庙、平浪宫等等拔地而起,成了集,成了街,成了村,成了镇……


    只是后来,陇海铁路来了,丹江堵住了,货物不通了,人散了,集市没了,房子破了,一切陷于沉寂。


    所以这并不代表码头村只有几处会馆,几间民房。


    过去的历史脉络不能忽略,过去的古镇格局不能割裂……


    现在就要破除唯建筑论,唯文保单位论,把从古至今和码头村命运息息相关的丹江纳入开发范畴,恢复上中下三个漕运码头,恢复河街吊脚楼,恢复丹江与码头村的空间关系和历史联系,格局扩大,范围扩大,思路扩大,这样才有能向游客展示码头村这个丹江孕育的商贾重地的真实风貌,才能调动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情绪,才能营造原真性的旅游体验。


    至于为什么不能把新泰街划进景区四至里?


    姜崖说他设想的画面,这里未来将是古香古色的商贾重地,游客一来就像进了一个并行世界,看到的,听到的,吃到的,摸到的都是和惯常现代生活截然相反。新泰街是完完全全的新式砖房街道,只能通过穿衣戴帽,作为未来景区的风貌协调区,鼓励在这条街上的居民开餐馆、旅馆、商店,但把它划进景区完全不现实。


    这张图上还划定了各重要板块的拆除、修缮、重建等范围。这些问题在县乡两级政府会议上争论了很久,一轮会议定不下来,那就再开第二次、第三次,要把历史账、经济账、文化张等都算清楚,才能最终确定范围。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一点不合理的动作就会引起系列的不良反应。


    陈元基作为最了解码头村的人,对此深表忧虑,瞧着这么多需要整治的区域,他忧虑地觉都睡不着。


    果不其然,在这次村民大会上,那些什么历史啊文化啊商道啊大家伙都不管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他家的房子有没有在景区范围内,需不需要拆除或修缮……


    陈元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大家坐下来。


    “总要让领导们把话说完。不要领导说一句你们问十句。今天只是情况说明和政策宣贯会,后续我们挨家挨户来谈,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想想,到时候一起提过来。我们不能保证所有人的需求都得到满足,但我们肯定会从你们的角度出发,从发展的角度出发,找到最好的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法。”


    他这么一说,会场的嗡嗡声才消停下来。


    姜崖扫视一圈后继续道:“为了恢复我们码头村千年商贾重地的风貌,我们将分三步走。第一步,升级改造基础配套设施……”


    分为公共区域和建筑内部。公共区域主要是电线、有线电视线、通信线三线完全下地。


    顿时有人提出质疑,有必要吗?这要花多少钱?


    当然有必要,哪怕前期投入大也要分钱出来做这项工程。现在的明清古街上,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各种线,屋檐下,房顶上,树杈上,能挂的都挂着,交织在一起,不美观不说,还特别容易发生火灾。


    这一点大家没话说,既然政府想搞那就搞,无非忍受几个月的施工破坏期,不方便而已。


    姜崖还提到要在青石板路下方埋管,实现雨污分流,未来大家的生活废水都将集中收集,经过新建的污水处理厂深度处理后排入丹江。雨水也会被收集起来,经过溢流管排出去。这个确实也比较关键。现在大家的生活污水都是直接排放在古街上,实在不够卫生和雅观。同时也会对全村厕所进行集中式改造,粪便通过污水管收集处理,大家再也不用提着便桶走来走去,臭味难以散去,


    另外码头村北高南低,南街经常在暴雨时被淹,水进入到民居内,长时间浸泡后,土坯砖房就会坍塌。由此南街需要维修的房子最多。除了在内涝点安置泵管强排站外,地埋雨水收集管道刻不容缓。


    至于建筑内部的升级改造,也是重中之重。


    先不说很多老房子无人居住坍塌,即便是有人住的老房子,其采光、通风、卫生条件都不能满足生活的需求。冬天阴冷,夏天炎热,太阳还没下山,房间内就沉暗一片。


    按照现代生活标准改造房屋内部是早晚要迈出去的一步。


    这些都是大家伙从没想到的事情。不,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想。


    大家每次去市里看到那些整齐干净的小区楼房要说不羡慕是假的,人家都能喝上自来水,用上冲水马桶,下雨天不积水,下雪天有暖气,这日子当然过得舒服。


    现在姜崖为大家描绘的画面……好像再过不久,他们在自家房子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要是这么说大家都想把老房子升级改造一遍,但姜崖也实话实说,资金有限,公共空间的改造资金政府来投,但私宅建筑内部的改造资金需要政府和住户按照比例来分配。


    “咋能还让我们自己掏钱?”


    “没钱!我要是有这钱我肯定去新泰街上盖新房子。”


    “是你们政府非要搞什么升级改造,所以你们就得出钱……”


    反对声骤然冒出,很多人呼应道。


    陈元基让大家别急,“这件事全凭自愿。乡里不强制。不过呢,老房子都是大家祖宗留下来的,要是烂了,塌了,确实也不好给祖先交代。再说,这次乡里出一半的钱不说,还会请非常专业的文物修复专家给大家修复那些石刻、壁画,机会难得,有条件的家里可以考虑。”


    姜崖接话道:“而且,经过提升改造的民居可以申请成为景区的经营单元。”所谓的经营单元就是经过景区管理委员会批准的“一屋一品”。按照计划,经过提升改造后的民居里可以设置如米坊、面坊、油坊、酒坊、酱坊、布坊、蒜坊等作坊业态,婚嫁、旧书、服饰、商贾等特色小型博物馆,但凡申请成功的住户,不仅可以收取一定的租金,原住户还能以讲解员售货员等身份获得一份稳定工作。即便是不想在景区住,也可以把房子租给想租的人。


    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这简直就是很多人的梦想。


    两人这么一说,之前大声反对不愿意掏钱的人们都缓缓坐下来。


    姜崖一点也不担心。总有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既然第一个人会吃得香喷喷,就不愁其他人不来吃。


    金竹村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 t景区内的经营业态未来会严格控制。只有申请成为经营单元才能获得经营的资格,且搞什么样的业态也必须景区管理委员会决定。目的就是一定要避免无序竞争,保持旅游体验的独特性。


    “第二步,就是要拆。拆得还不少。”姜崖定定道,“大家可以从这张图上就能看到,第一期拆除的房子主要集中在南街关口附近……”


    南街关口是进入码头村的主要入口,也是未来景区的主入口。只是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在南街关口拆旧房,建新房,高大的关门竟然被围堵得几乎看不见。


    还有好几家工厂也集中在这里,严重影响了整体风貌,是第一期必须下定决心拆除的区域。南街关口附近拆干净后,将配套建设停车场和游客服务中心,设置大门,作为景区主入口。关口牌楼有些破损掉色,也将进行修缮。


    “我们家的房子是五年前建的,手续齐全,住得好好的你让我们拆,这不是害人吗?”说话的人叫陈学义,他家的房子就在南街关门旁边。


    陈元基没好气地说:“叔,你五年前建新房子的时候我就跟你讲过,你家的房子位置很重要,不能拆,拆了也不能建新砖房,你看看现在拆房子第一个就要拆你的。”


    陈学义一听一蹦三尺高,六七十岁的老头还能说话中气十足,喷得屋顶都要掀开。


    “凭什么?!凭什么我自己的老房子不能拆,我有钱就能建。你问问其他人,要是有钱是不是早都盖起来了!你们这是仇富,见不得人过得好!”


    一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还住在老房子没钱重建的人被点名道姓骂穷人,坐在主席台上决定要拆他家房子的领导是仇富。


    陈元基气得半死。陈学义是他同宗的叔叔,也是全村的老刺头之一。他家的房子虽然不是文保单位,但属于文保单位建设控制地带。按照文物保护法,建设控制地带内的建筑必须严格控制建筑风貌,任何工程建设必须经人家文物部门同意,同意后还必须获得建设许可证才行。


    原本陈元吉不懂什么文物保护法,自从89年古街上的几处古建筑群被评定为省级文保单位,他身为村长被叫去县里开了好多次会,算是经过专业培训,对文保法了解比较深刻,生怕大家伙因为不知情犯法。


    结果这位叔是知法犯法。当时这房子开始打地基的时候,他身为村长就告诉他这事干不成,不能干,结果陈学义压根不听他的,继续挖,继续干,人家文保局的人来普了法,下了停工通知书,这人还是不停,继续挖继续建,直到房子盖到了第三层……


    文物局下发了行政处罚令。让陈学义限期拆除,过期不拆还要交一大笔罚款。


    陈学义连看都不看,压根不当回事,继续盖,还搞了声势浩大的封顶仪式,请全村的人都来吃席。


    陈元基看不下去陈学义挑衅法律,跑去找文物局,对方为难的说他们只有行政权,没有执法权,也不可能天天盯着让人拆。


    这事木已成舟,最后不了了之。罚款也没交,违建也没拆。


    这件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村里其他人看陈学义这样搞也没事,于是都蠢蠢欲动要把老房子扒掉重新建新房,陈元基这次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躺在挖掘机下面,谁想扒老房子谁就从他身上轧过去!


    陈元基成了竹坑乡最出名的“疯村长”。


    就这样,在他艰难保护下,起码古街上七百多间老房子保护下来。


    今天终于回旋镖再次回旋,陈学义竟然敢说他家的房子手续齐全?还敢讽刺别人因为穷所以建不起新房?


    这让他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啪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破破烂烂,不知被谁撕碎,又被谁吭哧费劲拼接起来的一张纸。


    陈学义好不容易把翘在天上的鼻孔放下来,往下一看,竟是五年前被他嗤之以鼻撕碎丢掉的行政处罚令。


    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他新房子的地址,被处罚的原因,以及要求他按时拆除否则将除以罚款的字眼。


    “你这小子,你咋啥你都保留着!”陈学义脸色涨红,没好气地斥道。


    坐在旁边的村民都惊了。


    “学义叔跟我说他县里有人,有关系,他想拆就拆,想建就建,建得比南街关门高都没关系!”


    “我以为他能耐多大啊!原来就是违法建筑?这五年天天没事就在大家伙面前嘚瑟他家的新房子,他家的大彩电……”


    “幸好我家没钱建新房!原来穷也有穷的好处啊!”


    “激动啥啊!人家学义叔花了真金白银建了新房,你说拆就拆啊!不给赔偿傻子才拆!”


    陈元基让大家安静,而后盯着陈学义说,“叔,五年前你的房子就不能建,建了也必须拆,这事它不对,它再放五年,再放十年也是错!”


    陈学义左看看右看看,旁边的同村人都在看他这个能人怎么应对,坐在前面的乡政府领导各个都一脸肃穆地盯着他看,他硬着脖子说:“这是我家的宅基地,我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管不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拆!谁要是敢拆,我就学陈元基躺到挖掘机下面!”


    陈元基:“!!!”


    姜崖让大家都先冷静下,方才葛乡长讲了三条基本原则,中心思想就是要兼顾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兼顾整体发展与与个人利益,统筹规划,综合发展,有争议的事可以一事一议,没有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陈学义被人拉着坐下来。老头黑着脸不吭声。


    姜崖继续往下说,除了拆除一部分影响整体风貌的新房子外,还会拆几处工厂。


    陈学义立马跳起来,“陈元基他开的木材厂,也必须拆了!它就在我们家老房子旁边……”


    姜崖笑着说,“学义叔考虑得很周到,陈村长的工厂这次也在拆除范围内。”


    陈元基淡定道:“该拆就拆,我这个村长肯定第一个做表率,第一个拆!”


    他经营的这家工厂是专做木材加工的,竹坑乡别的不多木材资源特别丰富,仅仅只是加工木材一项一年就能挣不少钱,只是这样的工厂堵在南街关口附近,每天机器切割的声音,吵得周边不得安宁,木屑污染也不容忽视,姜崖就好前就找陈元基,提了这个想法,陈元基倒也有格局,二话没说答应,只要乡里能把他工厂里几个工人工作安排了,其他的什么赔偿或者异地重建都好谈。


    陈学义被陈元基如此爽快的回答给惊得半天嘴巴都合不上。


    大家这下也都不说话了。任谁都知道村长家的工厂可是个摇钱树,只要开工就有钱进兜里,现在工厂拆了也赔不了多少钱,还耽误挣钱,但他是村长他就应该先“自损利益”,再要求他人。


    可前面坐的这些乡政府的人呢?他们凭什么一张嘴说拆就拆,尤其这个姜崖,本来就是个外乡人,年纪轻轻,嘴上没胡子,操盘这么大的项目,到底能行吗?


    第一次会议在争议和严肃的气氛中结束,当天晚上姜崖家门口就被人泼了粪。


    第118章


    二月初九, 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姜崖家门口狠狠摔了一脚。


    这人吭哧着爬起来,满手都是难闻的大粪味……


    “谁他妈乱拉乱尿啊!”


    朦胧渗凉的春雾中,他边骂边爬起来,顺着脏东西看过去,只见好几道昏色不明液体被泼在了大门上,石墩上,台阶上,淋淋拉拉的,还夹杂着恶心的黏糊卫生纸……


    “卧槽!谁他妈这么缺德!这是谁家啊!”


    高呼声惊动了左邻右舍,还在做饭的众人从家里跑出来,见状捂着口鼻纷纷围过来。


    “哎呦这不是那个姜崖家嘛!”


    “这不是姜崖家, 这是徐洪福的老房子。姜崖和他妈租住在这里……”


    “这是得罪谁了啊!被人泼大粪!”


    “还用问吗?他姜崖一来就要拆大家房子,谁能高兴?!”


    “别说泼大粪了,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拆人房子就是挖人老根, 会遭到报应。”


    就在这时,有人从里面推开木门。咯吱声中,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可眼神里不乏探寻、质疑、冷漠……看热闹,看笑话,冷眼旁观者居多。当然也有不少人提醒姜春小心。


    “哪个天煞的这么坏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搞这些是干嘛!”


    “春,你可别蹭到脏东西了, 赶紧过来!”几个和姜春交好的女人纷纷喊道。


    姜春一头细t发梳成圆包发髻,沾染了风霜的脸颊上也无震惊也无怒火,只是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后,转身回去拎了个桶出来,手机拿着长杆扫帚清扫起来。


    只是这种东西又污埋,又恶心,远远看着都想吐,何况凑近?但姜春像没有任何犹豫,沉着脸在众人侧目中一点点清理着……


    大家以为能看到听到她大吵大骂,结果这个女人竟然毫无反应,好像被泼大粪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哎呀真是臭!今天早上的饭是吃不下了!”


    “那不刚好省了一顿!”


    “有些人怕是几天都吃不下饭!这味歹毒得很,就是洗干净好多天都还有!啧啧!就说不要干缺德事!”


    姜春的手一顿,冷着脸回过头来,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过去一年多她从县城搬到这里,刚开始人们对她一个寡居的老女人充满兴趣,尤其她的儿子是一个明明可以拿到更好工作的大学生却跑到竹坑乡这个偏远小乡镇当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大家总爱凑上前问东问西,甚至有一阵还掀起给儿子姜崖相亲的热潮,媒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姜崖和她对比毫无兴趣,后来大家就消停了一阵,以为这对母子眼界高看不上乡下女人。再后来左邻右舍发现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来乡下养老的老女人而已,她儿子也是个扎扎实实给大家办实事的人,而且还办成了好多之前不敢想象的大事。大家对他们这对外来母子也算是保持着平和亲近的态度。


    可现在她儿子姜崖说拆就拆,一点也不看邻里情面,即便之间关系再好,现在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对母子来。


    要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姜崖心疼儿子,心疼他没日没夜地忙里忙外,还被人误解成这个样子。


    她唇角勾起,冷声道:“有些人不要自己心里揣尿藏屎,就看别人也揣屎藏尿。”


    众人:“……”


    “再说了。我凭什么吃不下饭?我们母子心中无愧疚,当然吃得下!别是哪些干了亏心事的人吃不下吧!”


    姜春斥完继续清扫。众人都被这老女人震得不说话了。


    陈元基踩着晨雾冲过来,瞧着面前乌七八糟的一切,气得直跺脚,朝众人吼道:“哪个戳事精干的?这是想干嘛?什么年代了还干这种幼稚事?!”


    村长一阵咆哮,众人都错开眼不说话。


    如果说在场的人不是肇事者,但他们在某种程度成认可肇事者的做法。


    “姜春,你心里别难受。我来帮你。”陈元基看不过眼,赶紧上前帮忙。


    姜春争夺不过,值得分给陈元基一根扫帚。


    “等我找到谁干的,我一定让他登门道歉。”


    姜春笑了笑,“我不想他道歉。我只想泼回去!”


    陈元基一愣,讪笑两声,“你可真会说笑。”


    姜春眉眼冷了下来,没接话。


    其他人见状,该回家的回家,该继续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只有两三个女人上前帮忙。


    待姜崖知道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家门口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空气中还隐隐约约散发着臭味……


    他沉着脸冲进家门,瞧见母亲安然无恙这才缓了口气。


    “没事。我没事。”姜春笑了笑,“村长和你几个姨姨来帮我。就麻烦点,别的没啥。”


    姜崖抿着唇,后槽牙绷得生疼,好半天也才缓下气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妈,要不你先去县里我二姨家住段时间。”


    他如何被怀疑,被指责,被辱骂他都问心无愧,毫不在意,可是但凡牵扯到他母亲,他就没办法忍受。


    姜春也是个硬脾气,淡然笑道:“我不走。我没做错事,走什么走?我要是走了,那些想为难你的人就会以为自己胜利了!”


    陈元基满脸愤懑,“姜崖,我一定把这个人找出来。给你们一个交代。”


    “还能是谁?肯定是陈学义!”


    “姜崖要拆他房子,他就打击报复。”


    “这就是个鳖孙啊。当面不敢,背地里搞三搞四。”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直接把话挑明。


    陈元基一跺脚跑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冲到陈学义家。他家房子是全村盖得最漂亮的一座。俗称小洋楼,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在冬天吸收最多的阳光。楼上卧室,楼下客厅,电视电话要啥有啥。


    陈元基使劲拍着大铁门,好半天才有人开门。陈学义从里面探出头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陈元基让他把门打开,陈学义冷笑起来,“不欢迎!”


    陈元基懒得跟他废话,质问是不是他半夜跑到人家姜崖门口泼了粪。


    陈学义一听,不承认不说,还捂住鼻子让他走远点,别把臭味带到他家,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陈元基的鼻子差点被撞到……-


    这件事给码头村的旅游开发蒙上了一层雾霾。葛兴国和徐洪福知道这件事后,知道此时此刻安慰姜崖毫无用处,也不需要安慰。


    想要做事就是会遇到各种阻碍。既然决定这么做,那就坚定不移地继续往下走。


    几天后,推土机在轰隆声中将陈元基开的木材厂夷为平地,码头村甚至其他村的人都跑来围观。这时候人们才真正相信乡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竹坑乡的北面还有大片留白用地,陈元基的新厂房选址在那里。因为他是第一个签约同意搬迁的人,所以还得到了政府的现金奖励,足足有两千块。


    为让大家有更为直观的感受,乡里还举行了一个声势浩大的签约以及奖励仪式。只要在这次签约会上同意拆迁,就会得到一笔不菲奖励。


    陈元基第一个上台,两千块现金一张张发到他的手里。


    然而,这样折腾的效果还是非常有限。本次计划拆迁户数有105家,这次签约会上只有10户签约。这几家情况一样,早在解放后就在南街关口附近盖了房子,几十年过去,这些房子早已破破烂烂,一家好几口人挤在里面可以想象有多局促。而且这几户家底薄弱,实在没钱拆掉盖新房,这次政府把他们的房子化为拆迁范围,犹如天上掉馅饼,焉能不签约?


    只不过安置房还没开工,他们只能拿着政府给的过渡期租房补贴借住在亲戚家,待安置房建成后就可以直接住到新砖房里。只不过安置房距离古街有点距离,在南街南边的南边,这里被划定为未来的新居住区。


    按照计划,这片新居住区将建成一片六层高的楼梯房,有幼儿园,有中心花园,有医疗点,城里小区该有的配套它都有。


    如果不想要安置房,也可以直接拿着拆迁款去县里买房住。各家根据各自的情况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


    剩下90家待签约户一点也不急,不想要两千块的签约奖励,也不想拆自家房子,他们以陈学义为领头人,选择抱团取暖,互相打气,共同抵抗……


    姜崖不着急。这本就是一场拉锯战,大家拼的是心理、经济以及道义耐力,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另一边,码头村进入到紧张的基础设施改造浪潮中。昔日沉寂的街巷到处被挖得坑坑洼洼,被踩了上百年的青石板路被小心翼翼地掀开,按照编号安置在安全区域。施工队尽量用手,而非大型机械,挖坑,埋管,生怕引起震动破坏了沿街的老建筑,由此施工进度慢而又慢。


    断电情况时有发生,有时候连有线电视信号也断断续续……这些情况无可避免。每当这时候,姜崖等人不得已挨家挨户上门道歉。刚开始总有人冷眼面刺说难听话。当面质问姜崖这么折腾,是不是想搞出政绩,然后踩着他们的人头往县政府爬。毕竟现在他已经是城投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未来前途无量。面对这样的质疑,姜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了笑,递上去工作组买的米面油,以示道歉。


    每次王学海都被气的半死,恨不得把对面那人的嘴巴给封住。姜崖要真是有这个想法,他是脑子有病才跑到这个地方来受这鸟罪。


    于此同时,工作组派人去江苏,多方打探寻找后,请来七八个专门维缮老建筑的工匠。这些工匠经常游走于周庄、同里、乌镇,对古法修复老建筑最为在行。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建红砖房是流行趋势,建这样的房子不需要复杂的技艺,会打地基,会砌砖,再用预制板盖上屋顶即可……这几个t老工匠不仅能做精良的木工,还能配置传统彩画颜料,还会描绘八仙过海等传统壁画,连石雕也不在话下。只可惜,现在老房子越来越少,需要修补的也越来越少。要不是这几年江南地区古镇旅游崛起,这些老工匠怕是也是活得艰辛。


    原本他们不想跑这么远干活,还是姜崖花了大价钱又是补贴路费又是提高工价才把人请来的。这个钱不能省,毕竟游客来看就是看个古香古色,要是修得新崭崭的,肯定会影响旅游氛围。


    这些老工匠先对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等古建筑群进行修缮。这些古建筑是整个码头村最被人称道的瑰宝,是丹江商道文化的代表作,只可惜年久失修,壁画陀螺,砖雕模糊,虫蛀严重,若是再不抢救性保护,怕是过几年就坍塌了。


    很多农闲时没事干的人们跑去看热闹,看这些老工匠每天坐在脚手架上,安安静静地用沾满了各色颜料的笔在屋檐勾勒被历史几乎湮灭的松鹤延年、竹林七贤、单刀赴会等历史故事或者传说。


    除了公共建筑,愿意出一半维修费用升级改造自家房子的人也不多。陈元基作为村干部,率先带头,愿意做示范。其实,在修建管网时,已经给各家各户留了口子,未来谁家想接排污管就不用反复折腾。这事暂且没告诉村民。


    施工队进驻陈元基家。漏雨的屋顶被盖上了防雨布,残破的瓦片也换成了新的,自来水管接到厨房,厕所重新改造,不用人拿着水瓢冲厕所,也再也不用忍受旱厕的臭味。厕所里面加装了热水器,窗户换了崭新的玻璃,采光能力大大加强……就连后院荒芜很久的花园也被整治得漂漂亮亮,花池修起来,鱼池造起来,大棵的四季桂下摆放着竹藤椅。


    老房子一点点褪去了陈旧和灰霾,露出了与时俱进的光彩来。


    陈元基大大方方让大家参观。


    一簇簇春光透过玻璃落在漂亮的八仙桌上,祖宗排位前升腾起活跃的尘点。陈元基这处老屋的历史说起来可以追溯到解放前。他家是从陈家大院搬出来的四房偏枝,分得的钱财有限,这套房子自然不像陈家大院那样恢弘阔气。但该有的也有,比如主屋这套清末老家具,形式古朴,釉光温润,又是当下流行的酸枣木,拿到外头去卖至少也值一套房。陈元基当然不会卖,这套老屋是过去老祖宗繁华旖旎梦最后留下的唯一证据,自然要在他手里继续保护流传下去。


    如今经过翻修升级,这套房子的优势越发凸显。安静舒适,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还有后院花园可赏,比住高楼大厦舒服多了……


    他迈着轻松自得的步伐,带大家参观。


    “我跟我家那口子以后冬天也能洗澡了。这是浴霸,打开后洗澡就不会冷。”


    “厕所也干净多了,没味道干净地很。以后我小孙子从城里回来再也不会嫌弃爷爷家厕所脏了。”


    “还有啊,厨房一拧开就有干净的自来水。如果不想喝自来水,也可以和自家的古井连通管子……装个电泵就能实现。”


    “后花园也好漂亮的。这棵四季桂是我要求他们帮我种的。我自己加了钱去苗圃挑了棵最壮实的。以后我没事就可以坐树下,躺在我的藤椅上闻着花香喝茶了。”


    众人此时此刻的心情酸酸涩涩,羡慕是真羡慕。谁不想住在宽敞明亮有自来水有下水道还有洗热水澡的房子,可自己要出一半钱,虽然知道已经沾了光,可总觉得吃亏。政府要是全出钱就好了,大家伙就不用这么纠结。


    突然有人说:“村长,我咋听说,这次乡里搞来的钱不多。会不会到最后连这一半钱都付不起?”


    这话一下子把大家还算平稳的心态炸失衡了。


    “啥?谁说的?那如果我们后面又想改造自家房子可咋办?”


    “是啊。我们这还在凑钱呢。”


    “你们看,现在全村都在搞建设。用钱的地方多。肯定紧着关键的搞。”


    大家听得忽然紧张起来。现在乡里正在加大马力四处开挖,用钱的地方肯定多,万一钱花完了,到时候别说政府会出一半钱帮大家搞老房子升级改造,怕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陈元基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我就知道一点啊。落袋为安,谁先吃到嘴里谁肚子先饱。”


    众人:“……”


    第119章


    码头村干得热火朝天,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也没闲着。


    这两个村子分明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按照乡里的布局,未来全乡旅游的顶梁柱将是码头村以及香严寺。香严寺自带流量,未来还要扩大范围,增加体验,做泛香严寺旅游,游客肯定不缺。码头村现在开发建设的领头人是姜崖,只要有他在,没有干不成的事,码头村未来肯定游客多多,赚钱多多……


    宋香巧想到这些就睡不着,危机意识匍匐在她的心头,想了半天还是去找梁有仙商量。


    梁有仙自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这两个村靠着敢干敢闯的精神,在过去一年多时间内拼出现在的发展局面,但是,发展总是曲折的,尤其外部环境发生巨大变化,如果再不提前谋划,怕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好在现在码头村的施工期至少会持续一年之久,这一年就是两村的发展窗口期。趁着码头村还未开业前,抢占市场,塑造形象,培育旅游消费习惯……只不过说得容易做着太难。


    梁家洼村计划于三月初三这天正式启动桃花节,届时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粉色海洋,将会吸引众多游客前来。


    人来就是财来,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在过去几次活动中得到充分印证。


    “咱们两个村这次可不要再互相拆台。”宋香巧恳切地说。


    梁有仙摆摆手,“咱们两个村挨着山隔着沟,我们两家不亲跟谁亲?”他话锋一转,道:“倒是有件事,香巧你得帮忙。请你们来个高手把我们村的农家乐整治整治?”


    宋香巧满口答应,说没问题,而后道:“那咱们桃花节来那么多人,肯定住不下,我们金竹村可是有大把的床位。”


    梁有仙也满口答应,“人都来了还能没地方住?那不是把钱往外扔吗?”


    这次桃花节力推的活动之一是婚纱摄影。姜崖事先带着梁有仙去县城里几家影楼谈了合作。梁家洼村提供场地,影楼把客人引流过来。到时百对新人将会穿着婚纱出现在这里……一场声势浩大的百人婚礼将成为最热的卖点。


    粉红花海中个个美娇娘露出最甜美最幸福的笑容,真是花下看美人,春间万象新啊!


    当然,这些外人看到的热闹景象是多方协商退让的结果。


    影楼凭什么费劲把这么多对新人送到这里拍摄婚纱照?他们自然是有所图才愿意这么努力和折腾。城里的有钱人已经不满足在人造的景观里拍摄婚纱照,他们希望去更漂亮,更真实,更好玩的地方拍摄婚纱照。从去年开始,这个叫竹坑乡的地方总是以丹江风光、古镇楼馆,溶洞奇观引起大家热议,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影楼咨询,希望能去这里进行户外拍摄。客人有需求,影楼自然要满足,由此才能要高价。恰好竹坑乡的人主动找来,希望双方能合作,在今年第一届桃花节上共同推出桃花主题的婚纱摄影活动。


    这几家影楼原本找齐百对打算于近期结婚的新人,为了凑这个完满的数字,竹坑乡给各村下了任务,务必请各村准备结婚的新人们在三月三桃花节开幕式这天过来参加集体亮相。当然这些新人可以免费穿三套礼服拍婚纱照,这一下子就替他们省了不少钱,这个消息一经推出,百对很快凑齐。


    除了这个活动外,桃花节组委会还策划了精彩的开幕式。这次乡长葛兴国铆足了劲上下活动,提前去县里甚至市里,请来重量级的领导坐镇开幕式,在此基础上请领导们出面让各机关组织桃花节一日两日游……葛兴国这步棋走得刁钻:桃花节不仅仅是竹坑乡自己的事,还是整个西河县的事。如果县政|府机关都没人来玩,还说什么支持发展?


    鉴于以上背景,宋香巧和梁有仙知道这次桃花节对于t两村来说是绝佳的机会,尤其对于梁家洼村来说,过去村后头桃花沟大片桃林寂寥地开过一春又一春,初夏桃果成熟,村里人常常采摘不及,贩卖不出,也就全烂在地里,毫无用处。现在姜崖慧眼识珠,发现商机,积极推进桃花节,誓要把这片灿烂无比又无人问津的桃花沟推到世人面前。


    两人聊到这里,梁有仙还是叹气,“可是,桃花节再怎么折腾只有七天声势,最多赚足七天钱……”


    是啊。桃花每年只开一次,花落就只剩下枝条,和普通的树没什么区别。怎么才能让桃花节的效益延绵365天?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现实问题。


    宋香巧对此非常理解,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同样棘手。 □□洞还没建成的时候,各种困难时不时砸在她面前,她忍着撑着盼着望着,心想只要景区开业就好。待终于开业了又一天到晚为游客量揪心,经常梦见一个游客都不来,全村人喝西北风的噩梦……唯一能做的就是压制担忧,把服务做好,把产品做好。


    现在姜崖忙着码头村,对他们两村无暇顾及,再说在宋香巧看来,姜崖不可能永远待在竹坑乡,他这样拥有真本事的人怎么能是池中物?


    以后这路啊,还是要他们自己走下去。


    “有仙叔,咱不怕!我们两个村已经走在全乡人的前列,过去的一年多内我们有经验也有教训,可是谁也不能学去的。”


    她一边安抚着,一边分析。桃花最多开一个多月,桃花节最多办七天,一年12个月抛出这些后,还有十来个月,这片沟只是寂静地结果、落果、变秃,在遵循自然的情况下,人的主观能动性就占大头。之前姜崖提过桃花沟结的桃子只是本地的毛桃,在整个市域都不算稀奇,不过是规模比别处大些。若是能把江苏或者四川的水蜜桃引种过来,在本地桃子的基础上若再能培育出竹坑乡特色的桃子,这果实也能赚大钱。


    “是不是姜崖之前说的国家地理标志物?”梁有仙揪着胡子拼命想出这个词来。


    宋香巧点头称是。她和梁有仙压根不知道这个国家地理标志物是什么,还是姜崖耐心解释了一番才明白……比如西河县有三宝:红薯、粉条、龙须草。西河县的红薯是黄芯的,这样的黄芯烤熟后像是流淌着蜂蜜,甜腻香软,别处的土壤气候还真种不出来。再比如由这样的红薯做出来的粉条,更是弹软入味,不管是做肉汤粉条还是青菜粉条都好吃。还有龙须草,这种草是造纸的天然材料,西河县的财政大户之一就是县造纸厂,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西河县赖以生存的物产之一。


    当然培育出不一样的桃子出来是需要很长的功夫,梁有仙咻的站起来,“现在也不晚。等桃花节忙完,我就出去一趟,找找专家,把人家请来我们这里搞。”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就算我死了,好歹这事能给后生们,后生的后生们一笔财富。总是不晚的。”


    宋香巧听到这里也颇为感慨,咋说不是呢!他们现在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像她儿子这样的一代人不再吃不饱穿不暖,有条件读书,读好书,而后再把书读好,去更大的世界,更远的地方,当然总要有人回来接他们这个棒……竹坑乡总是忘不掉的家啊。


    除了引种更好的桃子外,把竹坑乡桃花沟做成品牌是个巨大的工程。围绕桃的文章复杂极了,除了售卖桃果外,还可以制作桃花酿、桃花酱、桃花糕、桃花饼、桃花香水、甚至还能整出一桌桃花菜。每一样产品都是一项小工程,若是未来能形成系列产品,就可以把只开一个多月的桃花延续一整年。游客不论什么时候来都能从五感角度体验桃花。当然,桃花沟的开发还是要结合本地特色文化,比如这次桃花节,为了增加节日氛围,活动七天中,那些只有过年才能出现的舞龙舞狮、划旱船踩高跷等等都会再次出现在游客面前……总的来说,要做的工作还很多,就像姜崖总说的:唯有一条最难,那就是敢不敢想? !若是想都不敢想,那更不必说做不做了。


    宋香巧沉吟片刻,道:“还有件事只有咱们两个肯定不行……”


    金竹村的□□洞打响了竹坑乡旅游的第一枪,村里人尝到了甜头,也希望这样的甜头能每天都尝到。宋香巧以前想的狭隘,总想着能再多点游客来□□洞玩,生怕游客被乡里其他村给“勾搭”走。再得知梁家洼村也开始开发溶洞时,她真是彻夜未眠,生怕刚有起色的甜头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后来还是姜崖提出,□□洞和梁家洼溶洞各有特点,各自发展重点不同……在她心稍安的同时,她也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就像勘探队提供的勘探报告上说的,竹坑乡可不止这两处溶洞,这是一处正在发育的溶洞群,其他村自然也有这些石洞、石幔、石笋、石桥,不过是无人问津的野洞,若是他们看到□□洞挣到了钱,也开始搞,那到时候有限的游客全被分割完了……


    游客都是贪新,□□洞别到时候做了全乡发展的垫脚石,最后连口汤都喝不到!


    梁有仙听后也止不住点头,“确实,咱们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姜崖之前就提到要把以竹坑乡溶洞群为名去申请地质自然保护区,先从省级去申请。不过当时大家都忙着让□□洞运营进入正规,梁家洼村也忙着搞山歌赛,这件事就暂时搁下……


    其实真实的原因之一,还是宋香巧没想明白。她金竹村还没尝够甜头,就要把这份甜头让出去,实在不甘心。可这快一年的运营结果让她不得不承认,只一个溶洞每天的接待量实在有限,人多了她又喜又忧,喜的是来的人多挣的就多,忧的是来得人太多,超出了溶洞的最大承载量,各种体验效果都会严重降低,口碑变差后,就要花更大的精力挽救……这时候她就忍不住要使劲夸夸姜崖的高瞻远瞩。去年年底大家伙把账一算,结果发现,搞农家乐挣的钱更多。其他没搞农家乐的人,不管是在村口街边摆摊卖山货水产,还是在□□洞景区里拿工资,都要比以前的收入翻了好几倍,而且也比景区分红多。当然,现在景区贷款还没还完,去年年底也是象征性地给大家伙分了点钱。


    但这说明什么?姜崖为什么当初拼命助推□□洞景区免费? !现在宋香巧算是总算感受到了。唯有让□□洞这样偏远的景区免费,吸引来的游客才能让大家赚到钱。 □□洞景区等于政府花了一大笔钱为大家铺了块垫脚石,以便大家站在这块垫脚石上能够赚到钱。


    可仅靠□□洞和梁家洼溶洞远远不够,要把竹坑乡溶洞群的牌子打出去,要把蛋糕做大,要吸引更多游客来,大家伙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想起当时她因为梁家洼村恶意竞争,气得睡不着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很好笑,固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是眼界短啊。


    一年多过去,现在她要和梁家洼一起把竹坑乡溶洞群推出去,拿到独一无二的官方的认定,以后不用他们再费口舌,大家一看这是省级甚至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就知道这里的地质景观肯定独一无二,来就完了,不需要再想东想西,犹犹豫豫……到时候这部分固定游客流自然是景区收入的基本保障。拿到这个保障,以后就是竹坑乡哪怕西河县再出现什么其他同类或者不同类的景区,他们也不怕。


    金字招牌,天下无敌。


    梁有仙听宋香巧这么一分析,当即拍板说梁家洼村要和金竹村一起把这块官方牌子申请下来。不过,他皱眉道:“既然是溶洞群,选择哪些村的哪些溶洞合适,范围到底划多大,这谁来定?”


    宋香巧早都想好了,这种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团队。姜崖给她出主意说找省地质局旗下的勘察设计院最合适。一方面这个设计院是地质勘察方面的专类设计院,专业能力肯定没问题,另一方面,省地质局主管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审核评定……这期间的微妙作用t大家不用多想,懂得自然懂。


    “那好。这可真是方便。”梁有仙不住地点头。


    “叔,请人家做事肯定要掏钱。这些前期费用,不掏不行,我们两村各出一半,你看行不?”宋香巧坦然道。


    梁有仙抠唆惯了,下意识喊道:“既然还会找其他村的溶洞进来一起申请,他们是不是也要掏这笔钱?”


    宋香巧笑了起来。她来之前已经找了几个村子谈了谈,有的认为宋香巧在异想天开,没事找事,压根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有的则觉得既然宋香巧想搞,那你就自己搞,他们村不会掏钱出人力。宋香巧费尽口舌,把好处说来说去,也很难撼动这些人的想法。最后她索性不说了,回头就来找梁有仙。梁家洼村是既得利益者,自然明白这块牌子的重要性。但她也预料到梁有仙怕是不愿出这份钱。


    “你这人笑什么?”梁有仙被笑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他横着脖颈说,“咱们总不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宋香巧叹口气,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姜崖的不易。不论他推动哪些事,他总会遭遇种种阻拦。哪怕说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片刻支撑。每次他都会怎么办?


    她缓了口气,“那行。这笔前期费用我们金竹村来付款,你们什么都不用参与。”


    梁有仙一听,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宋香巧又道:“到时候人家勘察设计院把哪些溶洞圈进来,标注成什么类型,能搞什么样的旅游开发,你们可都别管。”


    梁有仙傻眼了,这哪能行。一瞬间她总算明白宋香巧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搞这件事。谁操心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啊。她作为掏钱的一方,就可以向那个设计院提出她的谋划,她的私心……


    宋香巧不吭声,只是笑着瞅对面这个老头。


    梁有仙哪怕再抠唆,也已经过去的一年中深深感受到,若是有些事不争取,不出血,后面损失的利益更大。就一条,万一人家勘察设计院来竹坑乡之后发现梁家洼溶洞不过如此,没啥特色,把他们直接踢出去溶洞群这个牌子,那后面再想进来就几乎不可能。


    梁有仙讪笑两声,“香巧,这种事肯定只有叔支持你。行,我们梁家洼村出一半的钱。”


    宋香巧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仍一副你不出钱也没关系的淡然表情,笑道:“不过,叔,咱们有些话要说到前头。这块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牌子不是说咱们想申请就能申请到。全省那么多市县,保不齐咱们被谁给比下去。所以咱们要抱着这笔钱会打水漂的准备……”


    梁有仙一听又犹豫起来。


    “叔,你要是接受不了,这笔钱还是我们金竹村来掏算了。省得到时候你又被村里人埋怨。”宋香巧起身。


    梁有仙赶紧拉着她,“急什么。你这妮子怎么总是急性子。”


    “算了。到时候要是申请不上,这笔钱我们金竹村退给你。”


    梁有仙这次不敢高兴了,他盯着宋香巧的脸,在想着“狡诈”妮子到底再葫芦里卖什么药?


    果然!


    下一秒,只听宋香巧说:“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请勘察设计院帮们出出主意,看能给我们□□洞申请到什么补贴或者其他官方牌子。反正他们肯定会帮我们这一遭。算下来也不吃亏。”


    梁有仙:“……”哪能咋办?只能爽快掏这笔钱。


    第120章


    码头村自三月份开始, 全面开花,全面动工。往日寂静的古村在二十世纪的末尾再次热闹起来。


    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机机糟杂。一边是满天灰土, 一边是不停浇撒的水柱, 到处插满生机勃勃的彩旗。


    推进的相对比较快的是明清老街的三线下地工作。原本推进地也不怎么顺利,谁能想到,三线整治过程中竟然意外发现几个偷电贼。这些人把线故意架接在别人家的电线上……这下被挖掘出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了好几场。莫名其妙的大家都盼着赶紧把乱七八糟的线梳理得清清楚楚,早点实现一户一个电表,偷电贼就无处躲藏了。


    至于老房子维修,因为自己要出一半钱,大家伙的主动性不强也能理解。好在村长陈元基厉害,凭着一腔热情,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本家七八户参与改造,这些家还准备未来申请成为运营单位,参与到码头村的旅游开发大潮中……


    最难推进的当属南街关口的拆迁片区,除了陈元基的木材厂响应最快,拆得最快外,其余几家继续拒绝在拆迁书上签字。姜崖带着工作组一家一户的讨论条件,只可惜这几家就是不肯松口。这几家还算好的,至少让他们进屋喝口茶,陈学义大门紧锁,叫门不应,喊人不答,如同铜墙铁壁一样,三层小洋楼就这么嚣张地矗立在南街关口……白天不开门,晚上倒是一波一波的村民出现在他家门口,轻声敲门,里面问了些什么,门这才谨慎地被打开一条缝,人迅速钻进去。


    王学海躲在街口瞅见这一幕,跑回来跟姜崖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陈学义家现在显然成了抗拆根据地!我刚才数了下,这两天晚上那些不愿意拆迁,试图谋取更多赔偿款的人全出现在他家门口……这是什么?这是抱团!是拉帮结派!严重干扰竹坑乡第一重点项目进展!!”


    不用王学海夜蹲晚守,姜崖也猜到现在拆迁工作进展如此之慢,陈学义一定带了个“好头”。这些人不愿意签约无非是想跟政|府拉扯,想多要点补偿款。或者想让政|府认定他们在房子上那些加建属于拆迁范畴。然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符合公平原则,且以为“托”字诀就能拿到额外补偿的想法压根不可能实现。


    姜崖决定硬碰硬。


    在一个众人都预料不到的早晨,法|院、住建、文物、公安、以及竹坑乡政|府等多部门机构组成的执行专组,来到了陈学义家门口。


    要说大家不认识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公安、法|院这些人穿着制服面色肃穆地站在面前,任谁都不敢说不认识。不一会大家伙都丢下早餐饭碗围了过来。


    姜崖站在这群人中间,有人忍不住嘀咕说这小子可以啊,竟然来真的。看来上次被泼粪压根没让他退缩。


    陈元基事先知道,他还不死心头天晚上又去了一趟陈学义家,怎么敲门他这位倔强叔叔都不开门。老头子还不忘站在三楼房顶,居高临下喊话让陈元基死心。这栋房子是他一辈子的梦想,省吃俭用就为了老的时候能住上心仪的房子,装修样式也是当下最流行的趋势,水磨石地面、瓷砖贴墙、电话电视淋浴应有尽有……现在想让他从这里搬走,眼睁睁看着房子被推头机铲平,除非他死。


    陈元基最后一把努力无济于事,只好跺脚离开。翌日清晨,他身为村长再次瞧向陈学义的大门,只不过这时他身后站着一群不可轻视的人。


    陈学义早都从门缝里看到今天这群人“来者不善”,瞧着前头几人戴的帽子,帽檐上的国徽熠熠生辉,他又惊又气,嘴里骂骂咧咧,四处找棍子准备反抗到底。他老婆叫张改芬,阿弥陀佛地喊着,赶紧拦着他,哭着喊道:“天煞啊。你这是要干嘛?你想死在监狱啊!”


    陈学义精瘦的脸庞染着怒火,死死握住手里那根扁担,两头的铁钩被摇得叮叮作响。


    “你给我起来!我他妈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他们踏进我家一步!”


    “爸,你冷静一点!”陈学义的儿子陈成勇人高马大地拦着他。


    陈学义老来得子,格外疼爱这个马上要参加高考的儿子。看见儿子他语气软了一点,“你别管。这是大人的事。”


    陈成勇脸色一沉,“我都十八了。已经是成人了。”


    陈学义没空跟他说话,把他往旁一推,“你给我进屋去。”而后,紧紧握着扁担冲出了家门……


    “谁敢拆我家!我就跟谁拼了!”


    大家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


    陈元基见到这样一幕是最痛心的,他这位老叔叔一生好脸又倔强。攒了一辈子钱,就盖了这栋小楼。刚开始房子只搭了毛坯房,因为手上的钱只够盖个骨架。全家人卷着铺盖住进了缺窗漏风的新房里。大家伙刚开始都劝他盖一层就行,手上的余钱还能把家里收拾地美美的,结果t这老头死活不听,非要把房子建到三层。而后几年,他倒卖石材,赚了些钱就开始一点点添置窗户,塞进沙发,装上水管……反正这几年赚的钱全搭进去。


    现在开发码头村旅游必须要把他家的房子拆了,从老叔叔角度出发,确实难以割舍。


    然而,个人的利益总不能盖过集体利益,以后来码头村的游客多了,何愁挣不到更多的钱,住更好的房子?


    不过现在大家伙对此都没多少信心,想攥住手上的这点既有房产也属正常。


    事情闹到这一步,不是他这个村长能控制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老叔叔犯更大的错误。


    “叔,你这是抗法。情节非常严重啊!”


    陈学义才不管抗法不抗法,高高举起扁担,对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高喊着谁敢拆谁就踩着他的尸体过去。


    法|院的人见状,先是掏出一张执行令,告之陈学义他身后的这套房子已在五年前被判处违反文物保护法,属于违建,且收到行政处罚令后六十天内也没有向法|院提请申诉,属于认同处罚决定。现在码头村旅游开发已经启动,他这套房子属于文保单位的控制地带,其高度,其风貌,其风格与文保单位出现严重冲突,必须拆除。现在如果他不停劝告,在这里执意阻止拆迁,后果会相当严重。


    陈学义哪能服气,他大喊着五年前你们怎么不来拆啊,我现在电视电话都装了,墙壁也用的是最流行的瓷砖贴面,还有最近还装了太阳能热水器,这么多费用砸进去,你们说拆就拆,我一辈子的辛苦都全费了。


    他边说边挥舞着扁担,两头的铁钩被甩的哐哐作响,差点就撞到陈元基的脸上。


    姜崖把陈元基扯回来,跟派出所所长胡文林低语了两句。


    胡文林站出来道:“学义叔,不管咋说,你别气坏了身体。一把年纪舞扁担,也不怕闪着腰。”


    胡所长是想缓和气氛,都是乡里乡亲,谁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僵。再说码头村陈家是大姓,大家伙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若是陈学义出了点什么事,怕是身后的这些陈家人会挂不住脸,血缘热性一上来,事情更难收场。


    陈学义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腰,“文林,你要是心疼你叔,你就让他们都走。把我这套房子留下来。”


    法|院的人都来了,闹到这个节骨眼,咋能轻易放弃。不然法律权威何在?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有理由不尊法守法。


    胡文林笑道:“你好歹让我们进去看看你的豪宅,喝口茶,歇歇脚,有事好商量。”


    陈学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们进去就不出来了。我才不傻。”


    胡文林瞥了一眼姜崖,姜崖朝他轻轻点点头。


    胡文林回头越过陈学义,看向他儿子陈成勇,“成勇,你今年高考是吧。十八岁的大小伙也该明白点事理。让叔叔们进屋谈?!”


    陈成勇最羡慕胡文林这身制服,对他们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也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在做糊涂事,赶紧应道:“叔你们赶紧进屋!”


    陈学义一惊,扁担一挥,一个不注意铁钩竟然径直砸到儿子的鼻梁上,顿时两股血流淌下来……


    “儿子!”


    “成勇!”


    村里人都认为今天怕是不流点血事情没那么好结束,可没想到先流血的竟然是陈学义的儿子陈成勇。


    张改芬一巴掌打在陈学义的肩膀上,吼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哎呦我儿子的脸啊。”


    陈成勇捂住鼻子,疼得眉头都皱着,可还能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张改芬赶紧喊着儿子进去洗一洗,陈学义一跺脚也跟着进去。众人一溜烟都走了进去。姜崖让王学海把看热闹的村民都劝回去,这些人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陈学义家大门再次紧紧关上。门口滞留的村民就是跳起脚也猜不到里面会发生啥。


    张改芬咋想都没想到姜崖这个“居心不良”的外来户这次不仅带来了法|院和公安的人,还带来了一名医生。这名医生亮明身份,竟然还是县医院一名主任医师。医生上前摸了摸,说没啥大事,就是撞到鼻梁,已经止血了……


    张改芬这才放下心来。她上面生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四十多岁生了个儿子,金贵地要命。他们夫妻两个拼着把老骨头也要把这套三层小楼建起来,还有一层意思是想给儿子留套拿得出手的结婚用房。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年龄和政府过不去。


    陈学义一听儿子没事,当即脸又变了,哼道:“原来你们是知道这次我会动真格,不流血不成了,所以连医生都准备好,让我尽情放血啊。”


    姜崖淡然道:“有备无患。谁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众人乌压压站满了堂屋,主人没说坐,谁也不坐。


    陈成勇顶着两个塞着棉球的鼻孔,瓮声瓮气地喊着叔叔们请坐。


    张改芬脚一跺,也起身给大家让座位。不管咋说,人家县医院医生帮了忙,总不能失了礼。


    大家一落座,纷纷说陈学义家房子建得真不错。


    陈学义连哼两声。谁家好人拆人房子啊。现在夸来夸去太虚伪。


    姜崖拿出处理方案。首先第一条,这套房子属于违建,必拆不可。陈学义气得半死,还以为这群人进屋是能好好商量,谁知道姜崖这小子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当即又要抄扁担,陈成勇捂着鼻子,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爸,你别又打到我了。我这脸可受不得再遭一次罪,万一破相连媳妇都娶不到。”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两句话拿捏地死死的。陈学义一听赶紧把扁担放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不合时宜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家都跟着笑了出来,试图缓和紧张局面。


    “这才多大都想要媳妇了啊。”


    “人家成勇学习好地很,这次一模考试多少名啊。”胡文林也有个在县高读高三的女儿,所以知道这些细节。


    陈成勇挠挠头,“第二名。”


    大家惊呼起来。要知道能在县高考到前几名,那就是去北京上大学的料。说不定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陈成勇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们乡还有个学霸。人家是第一名,我比她还少十来分呢。”


    姜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哪怕是此时不能松懈的时候,也忍不住唇角翘起。


    “就是金竹村的竹小蝶。而且她还只是高二……我追是追不上了。”


    胡文林一脸痛心疾首,“我闺女这次考得可差。怕是连个本科都考不上。学义叔,你可是有福气的人。成勇跟我说了几次,说想考中国警察大学。我说你成绩肯定没问题,但要加强锻炼,到时候体侧别掉链子。我看他这成绩考个清华北大也不在话下,要不劝劝他?干我们在这行可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


    陈学义提及他这儿子就忍不住心里乐开花,饶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他就这次考得还行。不,连金竹村那个女娃娃都考不过,我看还是不行。”


    嘴里嫌弃着,可嘴角翘得高高的。


    大家自然又是夸赞一番。陈成勇也知道大人们现在是拿他当话题,趁机又多说两句。


    “人家小蝶全靠自学,才高二都学完了所有课程。我是比不过。况且,我爸还找了老师私下给我补课,钱都花了,我还考不过小蝶……”


    他一嘴一个小蝶,大家又开始打趣他。陈成勇年轻的脸涨红着,嘴里咕哝道:“她是很优秀啊。”


    张改芬没好气地说:“她那家庭不行。你可别乱动心思。高考考好才是你现在的正事。”


    陈成勇哼道:“人家还看不上我呢!”


    张改芬顿时火了,“就她那个妈,她那个爸,我可不想跟他们做亲家……”


    姜崖眉头皱着,打断道:“言归正传,咱们还是把今天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陈学义瞪了一眼乱扯话头的老婆,咳咳两声,正色道:“是。反正我的想法你们都知道。就看你们怎么办吧。不乱怎么着都有我这条命奉陪!”


    姜崖笑道:“我们工作组本着一事一议的原则,也向有关部门做了咨询并申请了还算不错的补偿条件。当然,这还要看学义叔满意不满意t 。”


    补偿?


    还算不错的补偿?


    陈学义愣住了,他以为他们这群人来就是要不管青红皂白把好好的房子推平了,把他儿子娶媳妇的本钱给砸没了,然后让他们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姜崖诚恳地分析了陈学义这套房子被拆掉后所遭受的损失,也坦诚补偿款肯定弥补不了这套房子的成本,毕竟陈学义用五六年的时间花了大价钱来打造。


    拆迁工作组认为可以按照老房子的初始条件来补偿。鉴于原来陈学义家的宅基地比较大,按照比例,可以获得3套安置房,若是不想要那么多安置房,那就留一套老两口住,剩下两套换成钱去县城买更好更便捷的小区房。


    说到这里,姜崖笑道:“我倒是觉得成勇成绩这么好,说不定到了大学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以他的优秀可以申请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到时候你们老两口用房子换现金,可以给孩子补点生活费,那就更好了。”


    陈学义压根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什么出国深造,什么留学,压根不在他们老两口的思考范围内。他们就想着娃考个大学回县城找个好工作,然后再娶上个媳妇,早点让他们抱上孙子。毕竟他们年龄已经很大了,就怕孙子没看到就两腿一蹬见阎王了……


    前几天陈成勇来找姜崖咨询过报考专业的事。姜崖当然知无不言,得知这孩子理科成绩非常好,真的很想劝他出去看看。陈成勇彼时连连摆手,说自己的家庭条件肯定不能供他出国。姜崖让他先别顾虑那么多,只要成绩够好,就能拿到公费出国的资格。若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永远不可能出国。


    “你等等。别用你的那嘴糊弄了我这个老头子,又把我儿子糊弄出国!”陈学义连连摆手。


    姜崖抿了下唇。


    好在其他人替他讲话。


    “我有个同学就是咱们县高毕业的,考上清华机械专业,大三就拿了公费名额出国去了。现在工资拿的都是美金。买了大房子,还拿到了绿卡人。日子过得美得很。”


    “就是不出国,有清华北大这样的学历背景,不说回到县里市里,就是去省城也亏才。就该去上海北京深圳,甚至香港。”


    “就是。我们这些人勉强考了个一般大学,现在只能回到县城,我当年要是有成勇的成绩,我说啥也不回来。”


    陈学义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这群在他眼里代表了权和名的精英们不断说着后悔遗憾的话,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本来是一场硬碰硬的拆迁现场,生生被转成了高考志愿研讨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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