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成立城投公司, 由西河县县政出面开发□□洞,这一消息传到金竹村后,大家伙都很高兴, 纷纷聚到村支书宋香巧家中, 想多打听点消息。
首先一条,县政府开发□□洞, 金竹村的利益肯定能得到保障。
说到底□□洞在金竹村,金竹村作为第一受益人,利益必须得到最大保护。
姜崖在县城协助葛兴国和徐洪福办理城投公司的一系列相关手续,并与银行接触,谈判土地承包权抵押贷款一事, 忙得没时间来金竹村宣贯。
宋香巧抱着姜崖给她整理的问题总集,一一回答村民的问题。
“明天省里一家规划单位要来咱们□□洞现场考察,小姜同志说希望村里出几个人, 年轻力壮又熟悉□□洞的,给这些专家带路。”
原先像这种出力没回报的事基本得不到回应,现在可不一样了,宋香巧刚提出这个需求,好多人举手报名。
宋香巧笑着挑了四个人,两个竹家的,两个安家的。
大家见状,都非常满意,没说什么意见。
“我家小蝶是第一个发现□□洞的人, 是不是得给我们家多分点钱?”竹兴文挤进人群跳脚喊道。
他这话像是掉入油锅的水滴,一下子溅出一大堆反对声。
“凭什么?咱们分红是按照户头人数来分的。有多少人就分多少钱。”
“兴文叔,你好意思提这事?要不是你逼着小蝶嫁给秃头二婚男,她也不会躲在□□洞,差点被火给烧死了。”
“我们安家反正不同意。”
说什么的都有,但基本只有一个意思:竹兴文这个说法极其可笑。
竹兴文没想到反对声这么多,当即脸都黑了。他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吼着扯东扯西,甚至扯到他老婆虽然人跑了,但户口还落在金竹村,他有资格拿走她那份钱。
宋香巧看得直摇头,刚准备起身搀他起来,却看见竹小蝶背着书包冲进来。
“爸,你别到处丢人行吗?”竹小蝶伸手把他扯起来,“我第一个发现□□洞是没错,可要是没有姜崖哥哥他们的努力,□□洞还是个没用的癞□□。再说咱们家没出钱也没出过力,能分钱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这里竹小蝶郑重对着宋香巧说:“香巧姐,我能代表我自己,我不要什么第一发现的分红。”
其他诸位叔伯婶姨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竹小蝶压根没想要这个第一发现权益,他们一群大人还跳着脚一起骂她爹痴心妄想。
竹兴文倒吸一口气,直骂竹小蝶犯傻。
宋香巧拍了拍竹小蝶的肩膀,“你的心意姐明白。关于咱们如何分配□□洞开发的收益,姜崖已经在起草相关文件,到时候会征求大家意见,并且会向全村公示,任何有意见和建议的都可以提出。反正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优待任何一个人。”
见村支书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没意见。
散会后,竹兴文破天荒地竟留下来收拾桌椅板凳。
宋香巧没好气地说:“叔,你想说啥直接说。我怕闪着你的腰,你又要讹村部给你赔钱。”
竹兴文讪笑着摆手,“我哪能干那事?再说你叔我的腰硬朗着呢。”
他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把裤子拉锁扯开,宋香巧吓得赶紧转身吼道:“叔,你干啥?”
竹兴文惊慌地捂住□□,“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捐点修路钱。”
宋香巧一转身,瞧见竹兴文手心里放着一叠钱,有分有角,只有一张十块钱的。
“我就这么多,全捐了。”竹兴文仰起头,颇为自豪,“后面需要出力的,只要给钱,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宋香巧知道要不是□□洞的开发已经提上日程,竹兴文不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是好事啊。毕竟全村最懒的家伙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
宋香巧笑起来,把钱一张一张点清楚,并让竹兴文签字。
这家伙不会写字,便用印泥摁下手指印。
宋香巧趁机劝他多支持两个娃上学。中午饭自己做,别让小蝶每天中午还跑回来给他做饭。等过几天小蝶考上县高,到时候住校,他这当爹的还能被自个饿死?
竹兴文哼唧两声,嘴里哼唧着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傻子捐钱给小蝶上学,把这钱给他盖房子多好? !
宋香巧抿了下唇,“房子能当饭吃?只有知识才能!”
竹兴文压根不理解这些,他摆摆手,挺直脊背往出走。这次不管钱多少反正他捐了钱,村里人就不该再瞧不起他。
*
然而省里的规划公司跑来□□洞,只在洞口周边转了一圈便回去了,连金竹村准备盛情准备的午饭都没吃。宋香巧虽然有些纳闷,但她只知道这家规划公司是甲级资质,实力强大,或许对方经验丰富,不用仔仔细细地看也能行,所以这事她没给姜崖提及。
待一个月后,这家规划公司派人前来乡政府汇报初稿方案时,场面有些难堪。
对方只派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汇报人,另一个一看就是抱文本的工具人。
看着面前薄薄的初稿文本,姜崖脸色沉了又沉。
对方哐哐哐一顿汇报后,还笑意融融道:“我们公司的老总和郭腾飞郭县长是同学,我们受郭县长邀请前来做规划,真的非常荣幸。也希望为咱们乡的发展做点贡献。”
话说得是真好听,可这规划做得是极其潦草。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在葛兴国耳边低语了两声,葛兴国大吃一惊,喊上徐洪福说有急事要办。
姜崖有些懵,葛兴国拍着他的肩膀,“评审会你来主持。”
同时还给他了定心丸,“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洞,你可以的。”
姜崖点点头,眼波略有闪动。
汇报人方才只给葛兴国和徐洪福递了名片,压根没把姜崖放在眼里,谁知道乡长竟然指派他来主持评审。他赶紧转身从包里拿出名片,然后双手递过去,赔笑道:“您好,我叫刘修齐。我是这次规划的负责人。刚才我以为我没带够名片……不好意思啊。”
姜崖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在名片上,不急不慢。
刘修齐有些心慌,姜崖应和他是同龄人,但这人面嫩眼神冷,看起来并不好糊弄。
不知道为什么乡长竟然如此信任他?
这时好几个人走了进来,宋香巧代表金竹村参加会议,供电所、土地所、产业办等部门也派人前来参会。
姜崖见人到齐,定定看着刘修齐道:“刘工,你们看现场看了多长时间?”
刘修齐下意识地看向宋香巧,讪笑道:“因为交通不便,住得也不方便,我们当天看完当天回……”
姜崖皱起眉头,“整整一天时间?”
宋香巧心急嘴快,“没有!他们上午9点进洞,中午11点就出了洞,然后走了!”
刘修齐尴尬极了,他们公司压根就不重视这个项目,只派了他和几个实习生。公司里的前辈们一看项目在竹坑乡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条件差,还要进溶洞设计路线,又苦又累的,还不如多做几个城里的项目,所以全推辞不干,最后这项目就落到他这个新人头上t 。
他们提前在县城住了一晚,大清早赶车来竹坑乡,盘山路绕得所有人吐得一塌糊涂,勉强撑着进洞口转了一圈,连风洞和冰洞都没进就出来回县城休息了。
姜崖冷冷看着刘修齐,“按照合同,你们的现场考察时间是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刘工,你知道吗?”
刘修齐额头冒汗。他们公司项目多,任务重,一般不会严格按照合同的规定对现场进行仔细考察。差不多就行,只是走个过场。
谁知姜崖这么较真? !
“你知道□□洞有几层高?有多少面积的石花石笋石幔?它们分布在哪里?”姜崖翻开文本一字一顿地质问,“游览路线也是凭空想象画的吧?从这里到这里,中间要跨过一条石梁,你们是准备用火药炸开,还是让游客跳过去?”
刘修齐的汗冒越多,“这这……可能是画的时候没注意到。”
“还有,你们文本中的市场分析也十分离谱。□□洞地处中原,三省交界之处,怎么能在开园初期吸引来自珠三角和长三角的游客?你们是高估了我们的市场营销费用,还是为了迎合我们甲方,故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吹?”
姜崖把文本往刘修齐面前一推,“或许,你们是从别的项目抄来的,复制粘贴,稍微改一改就能再赚一笔规划费?”
他戳着某段文字上的“东梁县”斥道。东梁县是浙江某县,距离西河县十万八千里,压根不搭界。
刘修齐整个人瘫软下来,嘴巴抖了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前这人怎么这么了解规划界的秘辛?
人都说“规划规划,墙上挂挂”,很多规划都是你抄我,我抄你,只要吹得妙,吹得好,甲方一高兴这规划就通过评审,规划费就到手。
所以谁会沉下心考察现场?有病才会这样。
“还有,你们压根没有考虑景区运营方面的问题,金竹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穷地名,他们怎么从□□洞的开发中获利,你们思考过吗?”姜崖越说声调越冷,“就是因为没有考虑过,所以整体景区布局极其不合理。”
他翻开文本,翻到规划布局图,指着给大家看。
果然,金竹村在整个□□洞景区红线范围以外。景区大门也在山的另一边,金竹村被抛弃般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像个多余人。
宋香巧看明白后,顿时恼了。
“刘工,这□□洞属于我们金竹村的荒山,我们咋就被排除在外了,至少进景区大门要通过我们村吧。”
土地局的人也说这规划压根没研究土地性质,怎么能在国有林地上建酒店?哪怕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林地改为建设用地,这可是犯法的。
供电所的人也看得直摇头,说这规划里要在景区建220千伏变电站,这简直天方夜谭。要知道国家对建变电站是有具体要求的,哪能说建就建。
刘修齐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坑底,任人踩踏,毫无反击之力。
最后他只得灰溜溜地抱着文本说再给点时间修改一版,然后再来汇报。
姜崖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费劲。按照合同规定,他们这次的初稿文本完全不满足要求,乡政府不会付一分钱,更不会再让他们再继续参与□□洞的规划设计。
刘修齐愣了愣,“那不可能!我们再怎么说也付出了劳动,你们至少第一笔款要付吧。而且是你们郭县长请我们来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接这种项目。”
一句郭县长让在场其他人都别过脸不说话。
姜崖起身,定定道:“不管你们是谁介绍来的,拿人钱做人事,我们西河县的钱每一分都要花到刀刃上……”
说到这里他微微垂眸,“既然你们吃不惯我们竹坑乡的粗茶淡饭,那请走吧。”
第13章
刘秀齐灰溜溜地抱着文本跑了,臊得脸红脖子粗,头也不敢抬起来多看姜崖一眼。
宋香巧有些担心地问:“小姜,他们可是郭县长介绍过来的, 一分钱不给的话, 会不会被……”
姜崖低下头收拾笔记本,“郭县长不是那种人。”
宋香巧哦了一声,她没跟县长那么大的领导说过话,不清楚对方为人。但她即便只做个小小的村支书,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乡亲邻居,但凡能和她沾上边儿的常常来找她办事。
这情况会十分微妙。把事办得好的,自然没话说。就怕办不好还坏了她的名声,以后让她如何服众。
所以她的处事方法就是谁也不认,谁也不理,公事公办,在她这没有后门一说。刚开始那几年她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没良心,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性格,情况反倒有所好转。
这时葛兴国和徐洪福从外面急冲回来。
还没等姜崖汇报评审会情况,郭县长的电话来了。
果不其然,刘修齐灰溜溜地从乡政府大院逃出去后, 当即拐了个弯跑到小卖部找了个座机打电话给老总告状:说竹坑乡政府讹他们的规划方案,企图一分钱不花, 拿走规划成果。
老总恼了,给郭腾飞打电话,说竹坑乡的人不知好歹。他知道竹坑乡穷,连卖代送地只收一半的规划费,他们怎么能在评审会上把规划初稿骂得一无是处?
到底谁才是专家? !
葛兴国在电话里不停地嗯嗯,额头可见的冒出了汗。
宋香巧也为姜崖捏了一把汗, 甚至已经在想万一姜崖因为这事被调走甚至开除,这对于金竹村来说可是一大损失。
徐洪福在旁也干着急。这小子有时候真的太倔,这不是啪啪打郭县长的脸吗?明明有很多种处理手法,但他选择了最直接却也最得罪人的那种。
葛兴国缓缓挂了电话,而后定定看着姜崖。
徐洪福试图为姜崖说点好话,“他们做的规划确实太没眼看。”
宋香巧也说这些规划师压根没把他们当成命根子的□□洞放在心上,这哪能做好规划? !说着说着她鼻头一酸,哭着说姜崖不顾村民的推搡辱骂还一心为大家,刚开始还有人找她说媒,想把自家女儿嫁给姜崖,后来见姜崖天天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说媒的都嫌弃,再后来再也没人找她介绍了。
姜崖:“…………”
葛兴国哭笑不得,“我啥时候说要骂姜崖了?”
宋香巧擦了擦眼泪,“电话不是郭县长打过来的?”
徐洪福脑子转得最快,他一拍大腿,“我就说郭县长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葛兴国白了他一眼,对着姜崖说:“你小子幸亏命好遇到像郭县长这样的人,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姜崖笑了笑,“是的。”
郭腾飞能主动承担上次推介会识人不清的责任,又能提出成立城投开发□ □洞的建议,那自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所谓的和规划公司老总的同学感情,也抵挡不住□□洞开发的滚滚车流,谁敢阻挡,谁势必被碾压。
郭腾飞随便问了同学几句,便搞清楚状况。
没有实地调研,没有询问村民,没有高瞻远瞩,仅凭几张粗糙的规划图就想拿走规划费,到哪都没这好事。
按照合同,本就不该付一分钱,姜崖做得没错,郭腾飞不仅不会批评他,还必须对他提出表扬。
宋香巧这下对姜崖更加刮目相看。一直想着姜崖年轻,没想到做事不仅有原则,看人还贼准,能猜到郭县长的想法。
葛兴国拍了拍姜崖的肩膀,“关于规划这块,我猜你肯定有了自己的决断!”
姜崖嗯了一声,“我们自己做规划。”
*
做规划是做项目的第一步。 □□洞需要的不是墙上挂着的无用规划,而是能实际用以开发运营的规划。
葛兴国知道姜崖的宿舍里除了床就是书。之前为了研究□□洞的地质特色,他借了地质队好多书回来,还仔细做了笔记。地质队队长曾经说过,没人比姜崖跟更了解□□洞,也没人能在这方面糊弄他。
现在要做规划,学习能力极强的姜崖从县里图书馆借了好多规划相关的书,又去地质队队长那里叨扰好几天,每时每刻跟在队长屁股后面,请教如何在不破坏地质地貌的情况下设计最佳游览路线……队长不胜烦扰,亲自打电话让葛兴国把姜崖领回去,不要再来烦他。
准备妥当后,姜崖准备再次进洞考察,宋香巧做配合工作。
这天天气晴朗,村口大树下好多人挤在这里看热闹。
地上摆着各种攀登工具,还有潜水镜等下水工具。旁边还站着两位非常专业的地质队员,这t当然是队长为了不让姜崖再烦他所付出的代价——免费帮手。
宋香巧这次提前叫回来好几个在外面打零工的年轻人,陪着一起进洞。
姜崖拿起砍刀,试了试重量。
他郑重交代了安全事项,喊着大家一起出发。
竹小蝶从人群中钻出来怯生生地说:“我也想去。”
姜崖皱眉,今天是周日,是初三生难得的休息日。
宋香巧把竹小蝶拽住,“你小姑娘家去干什么?多危险啊。”
竹兴文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我闺女第一个发现□□洞,一分钱没捞着,还上赶着进洞帮忙,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没人心疼。”
宋香巧懒得理他,劝竹小蝶去她家帮她一起炸油馍。
姜崖:“小蝶,你有话要说?”
竹小蝶嗯了一声,“我之前被山火吓得忘了一件事。”
上次山火爆发时,她无意间撞开□□洞的洞口,在洞xue里跌跌撞撞逃跑,除了发现冰洞和风洞外,还发现了一大片山花。
山花呈粉白色,铺天盖地开满整面山坡,她仓皇逃命,只瞧了一眼便跑了。后来知道□□洞要开发旅游,这山花也算是一景,应该能用上。
姜崖大喜,连声问这山花在哪?
竹小蝶垂下眸不好意思地说忘了,但要是她能再进洞走一圈,说不定能想起来。
姜崖犹豫了半天终于答应,让竹小蝶一定要跟紧他,千万不能掉队。
竹小蝶高兴地举手保证。
竹兴文在旁跳脚大骂,然而压根管不住闺女的腿和心。
姜崖当然高兴。这□□洞虽然景色独树一帜,但可游览面积太小,很容易发生拥堵现象。若是能把游览路线延伸至山上,那相当于把游客散落出去,来再多的人也不怕挤……而能让游客愿意爬山的理由自然是要看别处看不到的美景。
竹小蝶生怕被姜崖当做小孩子看,上山路上别人走三下歇一下,可她风风火火走在姜崖身后,哪怕小腿酸疼也不喊累。
姜崖看在眼里没点破,眼瞅着竹小蝶喘气喘的厉害还不肯歇息,他一屁股坐地上说走不动了。
竹小蝶双手撑着地,勉强坐下来,整张小脸红霞飞起,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姜崖不动声色地等她彻底休息好才喊着大家起身继续爬山。
这次考察的任务主要是将之前确定的游览路线再走一遍,不合理的要修正,若有更好的路线便替换。队伍里有一位村里的老电工叫安志勇,经验十分丰富,他一路上敲敲打打,心理盘算着电线走向。
溶洞最主要的设施除了栈道外就是电线。而且溶洞常年潮湿,如何保护电线,防止漏电也非常重要,这事关游客以及工作人员的安全。
竹小蝶拿着手电筒把光打在洞xue上空,惊道:“你们看,这里像不像一头大鲸鱼?”
姜崖抬起头,洞顶湿润的碳化钙一层层如鳞片般排列,恰好上下各有一片凸起犹如巨大的鱼鳍,加上周边散发着淡蓝光泽的石幔,这头大鲸像是从大海里冲出来的幻影怪兽……
这么一看确实很像,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大家伙受到启发,纷纷发现各种奇特景象,有海星、海马、水母、珊瑚,甚至还有一处点点石花,像极了来龙宫吃宴席的天上神仙……
姜崖笑起来,这分明就是海底神仙世界啊。
跨过石梁桥,一行人再次进入冰洞。用温度计分别测量外洞和内洞的温度,姜崖说未来咱们可以在游客服务中心设置租赁大衣的店铺,游客要想体验内洞的温度那就得花钱租衣服。
有村民立马说想承办这个店铺。只需要摆大衣在店内就行,不用生产加工,每天有个人守着就行,一听就是清闲又赚钱的。
姜崖笑着说□□洞景区未来业态,包括餐饮、住宿、特色商品售卖、土特产店等非常多,大家有兴趣可以报名,竞争上岗,有能力者胜出。
竹小蝶小声道:“姜哥,我也想挣钱……”
姜崖定定看着她,唇角勾起,“你还是小孩子,该好好读书才是。”
他淡淡道:“不是有好心人资助你读书吗?别让人家失望。”
竹小蝶咬着唇,“我有好好学习的……”
姜崖笑起来,“我知道。”
竹小蝶猛然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
姜崖咳嗽一声,“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你读书很认真。”
竹小蝶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没再吭声。
进入第三层洞xue,风力徒然增强。
姜崖衬衣被风大力鼓起大包,从后面看马上要起飞似的。
竹小蝶瘦弱,被风刮得连连后退两步,要不是旁边人眼疾手快把她扯住,她差点被刮到下面坑里去。
姜崖皱着眉,风洞确实很稀奇,但洞口的安全保障措施一定要做好,这里密道四处蔓延,看不见的坑洞特别多,要事先确定好安全的游览路线才行。
“姜同志,游客没法靠近风洞啊,这可怎么玩……”提出质疑的村民被风呛得连连咳嗽。
这也是一直困扰姜崖的问题之一。若是只在风洞外围设置解说牌,游客的感知是扁平无效的,互动体验才是王道。
大家一时间都没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竹小蝶弱弱道:“我们可不可以在洞里面放羽毛?”
姜崖一愣,瞬即明白竹小蝶的想法。
风不像冰洞里的冰可以摸可以观,它无色无味,除非有参照物对比。如果洞内放一大团羽毛,再用某种透明东西做成罩子盖上,那游客便能直观地感受到风的力量。
“小蝶,你这个想法真棒。”姜崖毫不保留地夸赞让竹小蝶的小脸红起来。
她低下头,“我也就随便说一说。”
安志勇沉吟片刻道:“风能可以转化为电能,能不能利用风力大小变化设计出不同亮度的灯光效果?风力越大,灯光越亮,洞里的羽毛转得也越快。”
安志勇年轻时候在县城做过几年电工,因为操作不当引起火灾被辞退。心灰意冷的他回到金竹村,平时出了农忙外,总帮着乡里乡亲修电器赚点小钱。他刚开始其实什么电器都不会修,从垃圾堆捡的电器说明书学起,他人很聪明,修着修着,什么电器落到他手里基本都能修好。村里人都叫他安大能人。
安志勇心情好的时候还经常搞个发明创造,虽然经常被老婆骂浪费钱。
姜崖一听觉得这主意真不错。旅游不能只走马观花,一定要让游客沉浸下来,能触摸,能感知,进而才能感动,念念不忘,以后才会再来。这种体现风力大小的灯光装置,游客通过手动模式亲自控制并体验风力大小,那会是相当有趣的事。
“大能人,你这胡想吧。咋可能搞出来?”旁边同村人都在笑他异想天开。
安志勇不服气,“要是我搞出来怎么办?”
姜崖笑着说:“志勇叔,要是你做出来这个设备,以后风洞的收益有你一份。”
安志勇一听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开始捯饬。
其他人也想分一杯羹,姜崖笑道:“今天跟我来考察的人可以去香巧姐那里记工,有付出就有收获。咱们□□洞未来开发建设少不了大家的帮助。”
众人一听,都十分高兴。
在家门口把钱挣了,这谁不愿意?
*
一行人爬高入底,将□□洞内能走的地方全走了一遍。这一趟没白来,姜崖等人发现了三条小路,与之前走过的大路形成环线。这样游客来玩的时候就不用走回头路。
这次地质队派来的帮手还亲自下了一趟暗河,在河底发现了好多群小鱼,顺手捞了一网兜上来,有见识多广的村民立马惊呼说这鱼叫花泥鳅。
这种鱼长得像小个头的泥鳅,却又不是泥鳅。它们常年生活在水温较低的暗河里,是典型的冷水鱼。这种鱼只有在天热的时候才冒出来,十月份就钻进两岸岩石里。
“这种鱼可好吃了。肉质鲜嫩,听老人们说□□的时候他们就守在暗河边捞鱼,能挡好一阵子饥饿。”安志勇摇头晃脑地说,他甚至忍不住砸吧着嘴,笑着说等下山了这鱼能不能大家平分了,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大家一听都说好。竹坑乡地处丹江边儿,吃惯了河鲜美味的人却对花泥鳅念念不忘,可见这鱼儿有多好吃。
姜崖关心的倒不是这一顿的鲜美,而是未来游客来□□洞能不能随时随地品尝这样的美味。
野生的自然是最好的,可这鱼儿有季节性,且产量小,若是能人工模仿暗河环境养殖,那将是竹坑乡最有卖点的土特t产之一啊。
中午时分大家伙在暗河旁的石头上就着冷水啃窝头和咸菜。姜崖从包里拿出宋香巧给的用油纸包裹的腊肉块儿,给每人分一块,末了又把原本留给自己的一块儿肉塞给了竹小蝶。
竹小蝶懵懵地看着塞在窝头心儿里的肉,再抬头却见姜崖转身蹲到暗河边洗手去了。
吃完中午饭一行人继续考察。
竹小蝶十分着急,每到一条分叉路都会跑过去看看,她记得自己当时就是从一条小路窜出去,在左手位置溶洞豁然开朗有一出口,洞口外迎面而来的就是漫山的山花……
姜崖其实心里有些怀疑。前几次进洞摸排考察,只有暗河处一个出口,并没有发现其他出口。若是真有可以爬上山的出口……
心思一转,姜崖喊住往下爬的竹小蝶。
“咱们往上爬。”
竹小蝶回头,姜崖的手掌赫然杵在面前。
她愣怔了片刻,红着脸把手放进他的手掌里,却又害怕粗粝的手掌暴露赶紧把手又缩了回来。
姜崖:“……”
后面人催促着竹小蝶快点,她低着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姜崖有些无措地缩回手。
往上爬,路却非常难走。
姜崖忍不住想,竹小蝶当时肯定害怕极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爬。若是平常,谁有这胆子往那么高的石幔上爬。
“咦?好像有风?”有人惊呼道。
姜崖也感受到了,他忍不住笑了笑。有风,说明有洞口。从外界窜进来的风在洞xue内部翻转流淌,沿着缝隙左右铺张,自然越靠近洞口这风越明显。
姜崖闭上眼,感受片刻后甚至闻到了一丝丝细不可闻的花香味。
大家一鼓作气冲上去,果然在一堵石幔后发现隐藏其后的另一处洞口。
这个洞口比□□石下的洞口大好几倍,鬼斧神工般特别像一个正圆,远远看去像挂在天上的月亮。
大家顺着石幔往上爬,爬了一段后终于来到洞口处。
往外一看,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有人说竹坑乡是西河县最穷的乡,金竹村是竹坑乡最穷的村,可在姜崖看来,金竹村不过是一块被浓雾淹没的宝石,只要耐心掀开遮挡,便能投射出万丈光芒,令人惊喜。
洞口外,斜斜的山坡上像被观音用杨柳枝点了甘露似的,粉红的,粉白的,纯白的,鲜嫩欲滴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张扬恣意地开满整个山坡。
逃不开的浓情蜜意,躲不过的娇艳可人,让人眼睛舍不得移开一点一寸。
“这……这是什么花?”
“天啊,这简直是仙境!”
“我在金竹村住了半辈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志勇使劲揉了揉眼睛压根不敢相信。
姜崖两眼透着光,转身对着竹小蝶大大竖了个大拇指,“小蝶,你这可是又立了大功一件啊。”
竹小蝶红着脸连连摆手,只说运气好。
姜崖却觉得运气是一方面,如今□□洞开发正式提上日程,虽然有诸多艰难,但有此美山、奇洞,不愁吸引不了外地游客。
他搓了搓手,喊着大家往花山爬去。
这显然是一片鲜有人涉足的地方,林密丛深,压根没有路。姜崖只得拿起事先准备的大砍刀在前面开路,不一会手上全是细细的血痕。
越走山越陡峭,可花香越来越浓。
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花坡的边缘,大家伙凑近一看,才看清楚这粉白花的样子。
大家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一簇簇的,像一个个倒挂的铃铛挂在枝头上,压根不是大家惯常看到的什么杏花梨花桃花之类的,也比牡丹芍药的花型小很多。
凑近一闻,花香浓郁,整颗心都舒坦极了。
就在大家讨论无果时,有个年轻人站出来说这花可能叫吊钟花。他之前在广东一带打工,曾经过年逛过那里的花市。当地人过年的时候爱在家里摆放这种花。只是没想到在家乡这不知名的深山里长了这么多野生的吊钟花……这要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慕名前来啊。
此时炙热的阳光穿透云层撒向山坡,吊钟花垂下的花囊晶莹剔透,长长的花萼丝丝分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娇艳无敌。
姜崖默默记下花的名字,待下山后便去图书馆查阅书籍,要了解清楚□□洞后山的吊钟花属于什么品种?花期多长?有没有药用价值?是不是可以做标本或是花茶?这些对未来赏花游线的设计以及旅游土特产设计都至关重要。
姜崖小心翼翼地拿出至今还没归还给二姨夫的进口相机,让大家伙站在吊钟花前拍照。
一行人有从未拍过照的,有只拍过结婚照的,大家伙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不肯站过去。
“以后咱们景区建成了,我准备布置一个小型博物馆,把咱们开发□□洞的每一次里程碑事件都拍照留念放进去。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发现后山花海的好日子,非常值得纪念,在场的大家都是见证人……”
姜崖话音刚落,好多人笑起来。
“哎呀,我们都成历史见证人了?!”
“也就是说我孙子以后能看见他爷爷当年的风姿?”
“你先找到媳妇再说。连儿子都没有,还说什么孙子?!”
大家笑作一团,纷纷站到花树前,拽衣服的拽衣服,用唾沫梳头发的梳头发,有人后悔刚才在暗河那边没把脸洗干净……不管如何,这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幕。
竹小蝶年龄最小,大家伙又暗自钦佩这女娃娃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所以把她拉到正中间站着,还夸她是发现花海第一人,最有资格站在这里。
竹小蝶推让了半天也没推掉,只好站在中间,可怎么都不敢抬起头来。
姜崖调好焦距,让大家都看向他。
咔嚓一声,镜头定格。
有人双手伸开,目光兴奋。有人搂着旁边好兄弟,笑得嘴裂到后脑勺。
有人则羞得低下了头,姜崖只拍到她长长翘翘的睫毛……
第14章
休息片刻后,姜崖带着众人继续往花林中探路。初步判断,这片野生吊钟花海占地150亩,从山顶蔓延至山脚下。姜崖在心里默默感叹,幸好这片山林陡峭难走,即便是胆子最大的草药人也不愿来,所以才能在诸次历劫中保留下来,冥冥之中让竹坑乡的人用之,并发扬光大之。
林间粉花颤颤,香味袭人,有人喊着竹小蝶让她唱两句山歌给大家伙听听。
竹小蝶的亲生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调唱手,在抛弃他们姐弟之前经常跟着乡里的红白喜事队四处唱曲赚钱,后来她母亲跑到城里唱,再后来跑得不见了踪影,再没回来……
竹小蝶天生嗓子好, 耳熏目染的,也能唱一些。只是竹兴文心结重,严令竹小蝶不许再张口唱。
安志勇知道这些,把起哄让竹小蝶唱歌的小子骂了几句。
“她爹管东管西,还能管得了小蝶的嘴?”小子不服气,硬着脖子道:“反正兴文叔也不在这儿。”
姜崖看向竹小蝶,笑着问:“你还会唱歌?”
竹小蝶涨红着脸, “不不不,我就是跟着我妈学过几句。粗俗地很,不值一提……”
姜崖翻看《西和县志》的时候倒是见过关于本地小调的记载。这是一种和劳动人民生活关联密切的音乐,上山唱歌, 放牛唱歌,江上唱歌, 村口唱歌,无处不在,想唱就唱。
西河县曾是楚地,这里出土过编钟之类的古老乐器,可见本地音乐的源远流长。
“这可是珍贵的地方文化,”姜崖笑道:“你想唱就唱,不勉强。”
竹小蝶猛然抬头,姜崖眸子里的波光柔软极了,好似她以为的任何丢人事情或是瞬间,比如亲爹逼婚,比如她的旧衣脏鞋,比如她粗糙不堪的双手,都不存在或不成问题,连在她亲爹嘴里是淫、词滥调的山歌都是让人尊敬的文化……这些直直冲山击了她内心深处。
其他人见竹小蝶一直不张嘴唱,都纷纷转过身继续走。
忽然空中荡起一阵激昂清越的声音。
“小小鲤鱼挂红鳃,下江游到上江来……打一把金钩,钓上来。”
大家齐齐看向竹小蝶,面露喜色。
西河县山歌喉间特有的颤音回荡,节奏自由欢快,婉转动听,配着这漫山的粉花越发觉得此景此景刻入心境,实难忘记。
姜崖赞许地看过去……恰好竹小蝶唱到“小t呀郎来呀啊”的郎字,郎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竹小蝶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把郎字唱出来。
大家一哄而笑,笑容里有些许调侃,却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到底还是女娃娃,这种你情我爱的山歌唱出来有些怪异。
竹小蝶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姜崖笑着说到时候可以根据这些古老的曲调编一些适合当下主题的山歌,游客来了可以现学现场,或是搞一场山歌赛,表演给游客看。
大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一点,原来除了景区收门票外,还有很多方式游客既能体验文化,景区还能获得收益。
竹小蝶见大家都去讨论赚钱可能性,压根没再提她卡顿的山歌,这才转过身缓缓吐了口气。
边聊边爬,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顶。
极目眺望,云海翻滚。
山脊上一大片石头群,其中一块石头高高耸起,大家伙你拉我我拉你一起爬上去,丹江在遥远的山脚下蜿蜒如龙,龙头旁的古镇街巷分明,龙尾则隐藏在群山峻岭之中不可寻。
好一幕“一览众山小”。
姜崖拿着相机拍完照片,一行人便下山往回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山形陡峭,姜崖在前面几乎双腿蜷缩,攀扯着旁边的荆棘和粗大藤蔓一点点往下挪。
大家相互提醒着,千万不能踩空了。
刚下到山中腰,忽然听到溪流潺潺的声音。
姜崖心中一凛,眸光穿过浓密树林什么也没瞧见。
方才上山时绕着相对缓和的山坡往上爬,现在天色渐黑,大家选择最快的,却是比较陡峭的山坡往下爬。
没想到在这陡峭之处竟然还有溪水?
有山,有花,还有溪涧,未来建造上山的栈道便可沿着溪流而上,边走边听溪水声,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啊。
姜崖不顾面前丛丛乱枝,拿着砍刀往左冲去。
竹小蝶等人紧跟其后。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见了这隐藏在山谷中的溪流。
大大小小的石头布满河道,水花溅在石面上像一层层雪花晶莹剔透。
期间有落叶掉于水面,瞬即卷着漩涡直直往山下冲去。
林下的草甸又湿又厚,姜崖一脚踩下去,要使劲拔出来才可。
“这水怎么这么绿?”
“是啊,碧绿碧绿得像翡翠。”
姜崖笑道:“这水里含有丰富的矿物质。”所以水的颜色格外明艳,抬眼看过去,犹如一幅漂亮精致的山水画。
竹小蝶举起手掌,在额头前搭了个门帘,“快看!山上有彩虹?!!”
所有人惊呼起来,纷纷挤着往前。
果不其然,山顶处一条足足有二十米长的彩虹横跨着,俏丽地俯瞰着整座山谷,七彩的光泽斑驳可见,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里怎么会有彩虹?
一行人纷纷问懂得最多的姜崖。姜崖反倒问竹小蝶。
竹小蝶咬了下唇,猜测这条溪涧的源头有座瀑布,瀑布直冲而下,悬挂着的水滴被阳光穿透,因为反射和折射便会形成漂亮的彩虹。
村民不懂什么反射和折射,但山里有瀑布这件事一下子刺激了所有人。
这趟真的没白来,发现了巨大的野生吊钟花花海,还发现了从山顶发源的山涧溪流以及彩虹瀑布。
大家想再多看一点,好回去跟人说道说道,个子矮的踮脚,个子高的脖子伸得更长,生怕彩虹突然消失了……就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双脚踩空,顺着滑腻的爬满青苔的石头跌下山涧,瞬时水花四溅……
姜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安志勇肩膀的衣服,大喊着让他抓右手。
山溪冰冷,安志勇年龄又大些,瞬时被刺激得脸青唇白,哪还使得上劲儿。
姜崖脚下一滑,瞬时安志勇的脖子下面全浸在溪水里……
竹小蝶吓得立马扑过去,一把抱住姜崖的双腿,其他人也缓过来,纷纷冲过去试图拽住姜崖和竹小蝶。
然而岸坡陡峭又潮湿,姜崖的脚滑得厉害,瞬时又往岸下冲出去一段……安志勇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大家跟猴子捞月似的,一个拽着一个,然而土坡太滑,安志勇眼瞅着就要被山涧吞噬。
竹小蝶急得都哭了,泪眼婆娑中她瞧见旁边长着的一株歪脖子槐树,树干俯向河面,她大喊道:“爬树上套住他们。”
地质队派来的两名帮手反应最快,赶紧拿着之前用来爬洞用的绳子绑成环套,爬树上往安志勇身上套。
试了两三下都没成功,姜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被扯断了,疼得脸皮发木,尽管如此他还能拼出命喊着让安志勇再坚持一下。
就在大家力气竭尽时,绳子终于套在了安志勇的身上。
几个人冲过去扯住绳子,用尽全力往岸上拉。
竹小蝶手上往下扯拽的力量轻了些,姜崖从喉间喷出一句,“快帮我把相机拿走。”
相机挂在他背在身后的帆布包里,竹小蝶知道这种印着英语字母的相机是进口的,贵得把她卖了都换不来。恰好有人腾出手来帮忙扯住姜崖,她噗哒噗哒地边掉眼泪边把包绕过姜崖的脖子取下帆布包。
一点点,一寸寸,姜崖和安志勇两人终于被拽上了岸。
两人喘着气倒在草甸上。姜崖不顾身体疼痛,爬过去查看安志勇的情况。
到底年纪大了,经过这么一折腾,安志勇冻得瑟瑟发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嘴唇白得吓人。
这山里不能生火,姜崖眉心一皱,让安志勇把衣服脱掉……姜崖迅速脱掉外套,露出白色背心来,精瘦的肩膀曝露出来。
竹小蝶猝不及防赶紧别过脸。
“志勇叔,你快把衣服穿上。等会太阳下山,山里更冷,咱们得赶紧下山才行。”姜崖颤着音劝道。
安志勇眼圈泛红,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怪他今天高兴地过了头,竟然差点掉进水里淹死。他反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差不多够了,可姜崖还这么年轻,要是有个万一,他就是死了,也愧对大家伙。
太阳西沉,寒气升起。
姜崖光着膀子在前面带路。
此时与来之前欢喜雀跃的心情截然相反,大家忽然明白这美如画的山里时刻隐藏着危险,未来建造景区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困难。
竹小蝶紧紧抱着帆布包,好似抱着什么绝世宝贝。
她在田里干农活时,经常听到村里的婶子姨姨们说姜崖白得跟白面似的,此时此刻,她连头也不敢抬,余光已经告诉她婶子姨姨们的话没错。
安志勇被同村人左右架着,喘着气往□□洞赶。
从今天发现的月亮洞进去,沿着最近的路返回,不一会便出了□□口。
宋香巧等在洞口,见姜崖他们终于出来,顿时松了口气。再见他的衣服给了脸色惨白的安志勇这才知道方才差点两人就交代在了山涧中。
她拍着胸口连连后怕,喊着大家赶紧下山。
终于回到村里,宋香巧把她老公的袄子拿出来非要姜崖披上。姜崖哭笑不得,说谁大夏天穿袄子?
宋香巧的婆婆三婶没好气地说什么邪风入体,不穿上袄子暖和的话怕是明天就要生大病。
姜崖推脱不过这才穿上,然后喝了宋香巧煮的姜茶,狠狠出了一身的汗,然后躺在床上眯着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传来抽泣声,他睁眼一看,却见竹小蝶倚着门正哭得稀里哗啦……
姜崖吓了一跳,缓缓坐起来道:“小蝶,你哭什么?”
竹小蝶被逮了个正着,惊得眼泪珠子也来不及抹,直直愣在那里。
“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姜崖笑道。
竹小蝶:“……”
第15章
姜崖笑起来, “多谢你今天救了我。”
竹小蝶抿着唇,扭捏了半天,一跺脚转身就跑,差点撞到端着碗面条进来的宋香巧。
宋香巧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跑啥?”
竹小蝶越发跑得更快,不一会便消失在院墙外……
宋香巧哎哎了半天, 这才转身把碗放到姜崖面前,“这孩子考高中体育肯定一百分。”
姜崖赶紧双手接过碗,瞧着白生生的面条,还有压在面条下的荷包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香巧姐,我也没给你家交过伙食费,每次来来村里总在你家蹭饭吃。还吃这么好……”
宋香巧啧啧两声,“行了啊。你咋不说你每次来不是挨骂就是被埋怨,这次进山还差点掉水里被冲走。我家鸡蛋都被我婆婆t锁在柜子里留给她儿子吃,这碗里的鸡蛋是志勇叔他老婆拿来的,说谢谢你救了她家老安一命。”
荷包蛋圆鼓鼓地躺在碗里,姜崖抿了下唇,岔开话题开始跟宋香巧说今天在□□洞以及后山的重大发现。
宋香巧一听后山不仅有漫山遍野的吊钟花海, 还有山涧和彩虹,山脊线上还有大石群, 犹如群英开会似的。她先是高兴地两眼放光,而后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们的钱还不够建□□洞,不然洞内洞外联动开发, 一定能一炮而红。”
姜崖宽慰她说反正大好的美景跑不掉,第一期开发重点放在□□洞内的基础设施建设,等景区开园,有了一定的收益基础,再启动后山的开发。
宋香巧知道也只能这样,她爽朗一笑,让姜崖赶紧趁热吃,不够吃锅里还有。
她转过身偷偷把安志勇老婆送来的鸡蛋剩下的几个全塞进姜崖的包里,还趁着婆婆不在,把柜子打开割了一小绺腊肉塞了进去。
姜崖刚吃完放下碗筷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急声喊道:“香巧姐,你快去看看吧。安芝的妈在小蝶家门口骂人呢。骂得可难听了。”
姜崖立马下床,趿拉上鞋子往外冲。
宋香巧皱着眉让姜崖快躺床上歇着,姜崖摆摆手说一起过去瞅瞅。
宋香巧劝不过,只得赶紧过去。
村里无小事,任何一件事都能发展成挑动所有人神经的重大事件。对此,宋香巧深有体会。
何况这还是安家人跑去骂竹家人,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安竹两方的骂战,骂着骂着就有动手的可能。
果然,姜崖和宋香巧刚绕过村路看到竹小蝶家的院子就看见几十个人堵在那边围观。
“你们竹家人管好自家事就行。别到处逼逼叨叨地说那些个废话。鼓动着我家安芝上学,谁给我出去挣钱?”一个高挑女人掐着腰连蹦带跳地指着院子大骂。
这女人便是安芝的母亲姬莲花。她穿着崭新的的确良上下衣,看起来比其他村民体面多了。
竹小蝶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气得小脸涨红,“莲花婶,安芝的弟弟安良能上学,为啥她这个当姐的不能上?”
姬莲花挑眉,“我家穷,供不起两个学生娃。”
她这话一落,其他人立马哄笑起来。
“莲花,整个村就你家建了两层楼,有彩色电视,你家要是穷,那我们家可就是穷到丹江底儿了。”
“就是。谁不知道你男人安思源在福建建厂,挣了大把的钱。”
姬莲花冷眼一笑,“我男人把钱都捐给村里修路,一分钱也没给我们娘几个留。”提到这事她就生气,功德碑上的名字写得大有什么用,还能比白面馍馍香吗?为这事她和安思源吵了好几次架。
有人在旁帮她说话,“读书有啥用啊。思源小学三年级毕业,挣的钱比县长的工资都高。”
黑蛋见不得旁人冤枉他姐,上前护住竹小蝶,“你们大人怎么欺负小孩啊?安芝姐她自己想读书,怪我姐啥事?”
“哎呦,谁知道竹小蝶这妮子用了什么方法,能每个月收到好心人的捐助。我们安芝命苦啊,要是真有好心人也给我们安芝捐钱,我就让她继续上学。”姬莲花这话一抛出去,炸出好多酸言酸语。
“就是就是,难怪小蝶天天往村支书家钻!”
“村支书毕竟是竹家媳妇嘛。”
宋香巧气得两眼一瞪,推开人群冲进来,“胡说啥呢?咋啥脏水都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抛?”
竹小蝶眼泪珠子在眼圈里打转,泪眼婆娑中忽然看到姜崖站在人群中,她咬着唇想朝他笑一声,可稍微扯动唇角,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且掉个不停。
姜崖皱起眉头,走上前来,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和竹小蝶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从从人群中挤进来,拼命拽住姬莲花的手让她回去不要在小蝶家门口骂人。
姬莲花被自家闺女这么一闹,当即不干了,啪啪在安芝后背打了两下,而后坐到地上嗷嗷哭起来。可惜,只听嚎叫,不见眼泪。
安芝别过脸,气得浑身哆嗦,而后狠狠地冲她亲娘来了句,“你要是再闹,我就跳到江里自杀。”
怕亲娘不信,说着就要往外冲。
任谁都知道安思源的媳妇姬莲花泼辣十足,可生了个闺女却软得跟个面团似的,平日里见人不说话,见人脸就红。什么时候这女娃变得这么强硬了? !
姜崖距离安芝最近,他一把拽住安芝,安芝回过头,抖着嘴唇说:“我想上学……”
姜崖沉了沉脸,“别怕,没人敢拦着你上学。”
宋香巧和竹小蝶赶紧过去把安芝抱住。
姬莲花见状,越发嚎得震天响,嘴里说着什么你们竹家人倒是祖上一大堆读书人,结果最穷。读书有什么好,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此类的话车轱辘似的不停地说。
姜崖抬头,竹小蝶家的门楣上挂着一张又黑又旧的牌匾。牌匾上隐约可见四个大字:耕读世家。
这是很多金竹村竹姓人门匾常用词,只可惜过去被认为天经地义的经典道理,如今成为很多人口中的悖论。
“有人敲开了诗的大门,有人却着急蹿进了名利宫殿……”忽然有人幽幽在旁吟念道,“布衣、素食、竹林、潺溪,岂能少了读书声?”
姜崖抬起头,头顶上一棵老樟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卧着一人,头发凌乱,衣着破旧,赤着脚,看起来与乞丐无异,可这人双手捧一本同样破旧的书,眉心紧紧皱着,显然对姬莲花引发的骂街吵闹十分不满。
他与姜崖的目光相撞,只那一下,却又错开。
“大诗人,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酸得我今天吃面条不用放醋了!”
姬莲花像是找到发力点似的,立马站起来指着树上的大诗人骂道:“安芝,你想学你大伯?肚子里塞满了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从厨房偷东西吃。”
这是安思源的大哥安饮水。兄弟两个,一个饮水,一个思源,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当年兄弟俩抽签上学,安饮水抽中了上学签去县里读高中,连着考了三次高考都落榜,后来家里实在供不起,只得回乡务农。八十年代正值诗歌热,安饮水钟情诗文,天天窝家里写诗,给杂志社投稿。确实也得了几次稿费,然而九十年代经济浪潮席卷而来,诗歌成为可笑,挣钱成为正道,安饮水屡次投稿都不中,被村民屡屡作为茶语凡间的笑梗。亲弟弟安思源却在福建得了机缘发财建厂,成为人皆羡慕的典型。
至此之后,谁再说读书好,必然会被安家兄弟的故事提醒并捶打。
安饮水被弟媳的话戳得老脸一红,“胡说。我每月也有交伙食费。”
姬莲花懒得跟他掰扯。安思源心肠好,总让她多对大哥照顾。可谁也不能啥活不干,只捧着书看。在她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讥讽后,安饮水总算迈出腿脚出去县里工地上打工。然而一个月只干十天,攒下的钱除了交一丢丢伙食费外全买了书。
说起来这事她就生气。
她上前一把拽住安芝的手腕,“走。以后不许你再和竹小蝶说话。她上她的学,你打你的工。看谁以后能有出息。”
安芝死活不肯走,哭着抱住竹小蝶的腰喊姐姐救我。
姜崖脸一沉,“莲花婶,读书有用,有大大的用。读了书,知道对错,明白道理,不愚钝,不受蛊惑,以后安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快乐乐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学了知识,谁也夺不走,她以后可以依靠自己,不靠别人。”
竹小蝶猛然抬头,饶是和姜崖见过多次,也知道他的为人,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些从没有人对她说过的道理。
安饮水把书小心翼翼卷起来塞到裤兜里,呱唧呱唧拍起手掌大声喊好。
姬莲花双眼一翻,“有屁用!你上了大学又如何,也不是被发配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拿的工资能买得起多少白面?”
还没等姜崖有所回击,竹小蝶像是疯了似的,冲到姬莲花面前,咬着牙说:“金竹村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有溶洞,有花海,有竹林,有瀑布,有彩虹,它马上就要变成金窝窝了。你别瞧不起它。还有你也别瞧不起姜崖哥哥,他抛弃外面的高薪工作来咱们这里,他值得我们一份尊重。你要是敢再说他半句不好,我就……”
@无限好文,尽在t
竹小蝶字字咬牙切齿,脖颈上的青筋暴露着,透出几分与小小年纪不符的凶狠。
姬莲花有些被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怎么样?”
竹小蝶脑子被气得嗡嗡的,双拳紧紧握着……
“小蝶!”姜崖往前一步,喊了声道。
竹小蝶恍若未闻,宋香巧赶紧上前把她扯住,“小蝶,冷静点。”
姜崖:“莲花婶,你刚才说要是有人也给安芝捐学费,你就让她上学?”
姬莲花一愣,她方才确实这么说,那也是气头上的话。现在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她就是气不过自家闺女天天跟竹小蝶混在一起,心都混野了,一回来就跟她谈什么民主平等,要自由,要上学,要去外面追求美好生活。说出来的话她压根听不懂。
“是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能有什么本事?”姬莲花这几年被安思源每个月送来的钱养得嘴刁,眼刁,整个人都飘了,一般人看不在眼里。
姜崖哦了一声,“刚才香巧姐说,市里的红十字会给咱们村分配了十个助学金名额,由好心人定期捐助,主要用于贫困学生上学。”
姬莲花压根就不想让安芝上学,只是她方才在大家伙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芝早都看透姬莲花的心思,她满脸失望,越发想要逃离这个家。
“不过,你家的情况大家伙都清楚。不属于贫困户,所以,这十个名额没有你家安芝的份儿。”姜崖淡淡道。
姬莲花一听当即松了口气,喊着安芝回家,明天就送她坐车去福建打工。
安芝哭得差点断气。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弱弱地说:“我想读书。”
姜崖看过去,是个小女孩。女孩只有十来岁,肩膀上却背着大大的竹筐,后面塞满了木柴,压得她弯了腰。
“我也想读。”
“我也是!”
“还有我!”
齐刷刷的,十几个小孩子都高高举起了手。
宋香巧看得心酸。前段时间总有小孩见了她偷偷地问,有没有好心人也能资助他们读书,他们也想和竹小蝶一样能继续上学。
她原本已经递了材料给县里红十字会,寻求助学帮助,只是进度一直非常缓慢。前段时间她无意中和姜崖说起这事。姜崖立马请他做工程的二姨夫吃饭,还特地让二姨夫把他的牌友都请来,吃饭期间,姜崖趁着二姨夫喝得高兴,让他带头资助三个金竹村的孩子,其他牌友抹不下面子,也都纷纷答应资助。这才有了今天这十个助学名额。
金竹村祖先的训话还挂在门楣上,可因为太穷,这么多年来,大家已经忘了读书的重要性。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渴望的眼神,他们纷纷避开了眼。
谁也不愿意穷孩子,可现实情况如此,无能为力啊。
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脸黑魆魆的,见哥哥姐姐们都举手说要读书,赶紧也高举着手说:“还有我。我要上大学。”
大家纷纷笑起来。奶娃娃话都说不清楚,志向却那么大。
笑声中有人低下了头。
宋香巧就是想让这些大人们好好听听孩子们的想法。有些人,像姬莲花这种,明明有钱,有能力供孩子上学,却抱着错误的想法,耽误孩子的前程。
但这次只有十个名额,首先帮助的是那些没有父母的孤儿,或是单亲孩子……
还没等宋香巧说出分配原则,一直没说话的老支书竹茂德从人群中走出来道: “我们竹家祖上出过十个秀才,三个举人,还有位老祖先做过边疆大吏。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棺材本还能凑点,大家伙再紧紧裤腰带,竹家的孩子再穷也得上学……”
在人群中一直也没说话的安庆生见状,立马急了。
竹家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些什么秀才举人,虽然现在安家得势,三十年水转,万一竹家祖坟冒青烟,再出几个厉害人物……
他赶紧上前喊着姬莲花起来,别在这丢人。人家姓竹的穷的揭不开锅也要给娃上学,她是村里首富的老婆还喊穷,丢人不丢人啊。这摆明着还是重男轻女嘛。
姬莲花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刚才她还站着上风,现在竟被安庆生责骂,当即气得又要嚎。
“你再这么拎不清,我就给安思源打电话,要他不要再打钱给你。天天儿往你娘家塞钱塞东西,以为我们不知道?!”安庆生立马吼道。
姬莲花一下子被戳中的七寸,吓得赶紧爬起来,讪笑着说叔你别生气,安芝想上学也不是不行……
安饮水从裤腰里把书陶出来,摇摇晃晃从人群中挤出去,好似这一切又与他无关似的。
姜崖看过去,安饮水的背影孤决,单薄,忽然这人伸出手往屁股上抠了下,好似多年没有洗过澡,浑身痒得难忍。
姜崖定神一看,书上赫然印着的四个大字,与这陈旧的小山村实在不符。
那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第16章
西河县城河东。
长堤挡住了涛涛的金河水,堤外热闹非凡,一排排商品房正在热火朝天的建着。别看西河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可总有人在外面淘到了金。中国人安土重迁,有了钱喜欢回家乡建造漂亮的房子。在以前,大家伙喜欢在田间地头盖最气派的院子,可现在大家喜欢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建最高的楼。
工地上钢筋高耸, 搅拌车、挖土机、吊机一茬一茬的,同样多的还有老老少少男多女少的干活人。
这些人大多不是县城人,他们来自西河县九乡一镇。即便是同县人,可在县城的工地上也得分个同乡不同乡。包工头都喜欢招竹坑乡的人,这个乡最穷, 那里的人干起活来不要命。为了挣钱,再多活儿,再长干活时间都在所不惜。只要钱给够。
所以其他乡的人都不愿和竹坑乡的同一个建筑队, 不然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大夏天的,即便到了中午也不得休息。
尤其这处紧邻大堤的工地工期紧,任务重,班组三班倒,务必要在两个月后完工,大工小工一个个弯着腰,浑身的汗就没停过。
姜崖跑来这里时, 正值日头最烈。
白衬衣早被汗水濡湿,他疾步走到工地大门口,踮着脚往里看。看大门的老大爷十分警惕,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最近偷钢筋的又多起来, 白天踩点,晚上偷盗。他要是没看好工地里的材料, 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赔。
姜崖笑着递过去一根冰棍,这是他刚从旁边小卖部买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大爷,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大爷见姜崖面嫩又礼貌,便耐心听了几耳朵。
一听这小子是来找杨英豪的,往里面指了指说那就是他。
姜崖看过去,工地阴凉下有人坐在工棚下,双脚搭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本子不知道在上面画着什么。虽然这人看起来轻松无聊,可余光盯着旁边的人干活。有个年轻小工把墙给砌歪了,他只瞥了一眼便看出来,上前哐哐哐把已经立起来的砖全给敲碎了,然后让小工重新来。旁边人都习以为常,小工也不敢吭声,只得乖乖重来一遍。
这个杨英豪嘴上骂骂咧咧,面上全是戾气,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
大爷劝姜崖没有要紧事不要招惹杨英豪,说前几天他们和另一个乡的建筑队差点打起来,就为了抢活干。
姜崖笑问:“那您见多识广,觉得这人干活咋样?”
大爷立马伸出大拇指,“那没得说。老板们都非常满意。半个月才来工地看一次。”
姜崖笑了笑,也不着急进去,陪着大爷唠嗑。
直到夕阳西下,工地里的人们拎着饭盒往外走,姜崖这才起身拦住杨英豪。
杨英豪这人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跟黑塔似的,长得十分魁梧,一般人看了都有些怕。
姜崖跟他站在一起一对比,一个白得透亮,一个黑得发光。
杨英豪黑脸一沉,抬起下巴问:“你干啥的?”
姜崖介绍自己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办事员,想请他们帮忙建□□洞景区。
杨英豪上下打量着姜崖,早就听说乡政府来了个小白脸,惹得好多乡里村里的姑娘魂牵梦绕的。上次回家,好几个表妹堂妹都在说这个人。他还听说穷得揭不开锅的金竹村准备大搞旅游开发,当时他一听就嗤之一笑,觉得小白脸痴心妄想,没想到还来真的。
“给多少钱?”杨英豪挑眉问,“我们在这一天大工十块,小工五块,比你们当官挣的都多。”
姜崖笑t了笑,“我什么也不是,我就是个办事员。”
杨英豪啧啧两声,“那也得等我们把这里的活干完再说。还有你可别以为我们也是竹坑乡的,就想少给我们工钱。我们哪里给的多去哪里。对不对?”
他旁边的工友都哈哈笑起来,纷纷附和。
姜崖点点头,“我知道。无利不起早,人之常情。但总有例外嘛。”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洞初期开发资金有限,我想请诸位,先帮忙,再付工资。”
此刻河风袭来,并没有卷走些许热气。
空气有些凝固,杨英豪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干活不给钱啊?!”
旁边的工友纷纷往前一步,常年暴晒的脸上都带着些戾气。
姜崖纹丝不动,脸上照例带着笑意,“不是不给钱,是想请各位先帮忙,。”
他说起□□洞当前开发遇到的资金问题,还细说了银行贷款卡在哪个位置,乡里已经想了几种解决办法,肯定能解决,但时间耽误不得,要想在明年七月开园迎接游客,必须这个月月底开工。
开工的材料已经在购买当中,但人手这块还未到位。
姜崖态度非常坦诚,并无一丝隐瞒。
杨英豪旁边的工友早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敲着碗,说豪哥咱们别跟这大骗子废话,白出力气的事谁愿意干谁去干,反正他们不干。
杨英豪皱着眉,再一次打量着姜崖。
这小子看着面嫩年龄小,可这腰板子怎么挺得这么硬朗,被这么多人差点拿唾沫呲脸还能笑得出来……有点意思。
他手一摆,让旁边的人别吭声。
“你叫姜崖是吧。”杨英豪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姜崖抿了下唇,慢条斯理地说着。
首先,杨英豪早些年在广东打工,同村的人过来求他收留,他自己吃不饱也不会拒绝,还帮忙找工作。其次,他在建筑工地学了技术,不藏着掖着,悉数教给愿意学的同村人。最后,他虽然挣了不少钱,但经常接济其他人,搞到自己现在老家的房子还烂着没新盖。
这些事情说明杨英豪为人仗义,顾念同乡之情。一人有钱不算有钱,亲朋友好友都有钱才是正道。
杨英豪脸色冷了下来,“你这小子偷偷打听了不少啊。”
姜崖笑着说这些事不用打听,只要是竹坑乡的都知道。他趁机把□□洞开发的思路细细说了一遍,尤其说明□□洞未来发展不光金竹村受益,整个竹坑乡都会受益。只要有游客来,钱就来了……大家就不用再舍家舍地跑那么远挣钱,在家门口就能把钱挣了。
大家伙越听月觉得姜崖像个大骗子,小嘴叭叭得也太能吹了吧。
杨英豪挑眉,“听说你是大学生?你来竹坑乡干嘛?脑子有病吧。”
他的话引得其他人大笑不止。
可不是有病? !他们做梦都想从竹坑乡这个破地方跑出去,这人还要从好地方跑回竹坑乡? ! !
要是说两个月前,面对这样的质疑甚至辱骂姜崖的心境还有些许波澜,但其间经过这么多事情,他看淡了。所有这些,不过是因为大家不理解,不明白。当务之急是要尽一切能力让□□洞先开园,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姜崖在众人的嗤笑声中道:“我父亲本来就是竹坑乡的,我回来工作,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些人的笑脸立马僵住。
杨英豪虽然对姜崖略有了解,但还真不知道这小子也是竹坑乡的。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辆富康车从不远处开过来,扬起一阵灰尘。
喇叭声响了几下,杨英豪深深看了姜崖一眼,大不过去迎接工地老板。
看门的大爷全程听在耳里,他劝姜崖别做无用功。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谁不稀罕钱的。人生活着要吃要喝,没钱寸步难行。没有谁傻乎乎的不要钱只干活。
姜崖抿着唇说:“我觉得也不全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大爷,转身看着杨英豪高高兴兴地钻进老板的富康车里。
第17章
宋香巧家庭条件在金竹村比不过安思源一家,但比一般人条件好些。她丈夫竹正业在外打工挣钱,每个月准时给家里邮寄生活费,宋香巧在村委领着一份经常迟发的工资,也算弥补些收入。除此之外,这个家全靠她婆婆三婶勤劳能干,家里几亩地在山腰上,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干活。当然她婆婆贡献最大,嘴巴也最碎,天天唠叨宋香巧不过是个村支书,天天把自己当县委书记似的,忙得成天不着家。
这天宋香巧端着亲自下厨做的红烧肉送给婆婆品尝。
三婶看着冒着油花的大肉,不由吞咽着口水,可嘴上却斥骂宋香巧浪费,等她儿子过年时回来吃多好。
宋香巧没好气地看着一辈子把整颗心扑在儿子身上的婆婆, “妈,正业在外面饿不着自己,他有钱,他可以自己买肉吃。”
三婶白了她一眼,“我不吃。”说着低头拿锄头准备上山刨地。
宋香巧笑嘻嘻地说:“妈, 这就是正业让我孝敬您的。他知道您在家特别辛苦,您吃点肉补补, 他在外面干活也有劲。”
三婶一听,愣了愣,随即低下头,“你就骗我。他一个闷葫芦怎么会说这种?!”
宋香巧笑起来, “正业说了,您要是不把这肉吃了, 他今年过年就不回来。”
这下戳中了三声的七寸,她两眉倒竖,“不行!过年必须回来。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宋香巧赶紧夹起一块肉塞进婆婆的嘴里,“那您就吃完。正业肯定过年回来。”
三婶眼圈泛着红,却又不想在媳妇面前丢脸,赶紧别过头,鼓着脸把软乎的肉吃了进去。这肉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的想念……吃着吃着她又难受又开心。
就在这时,宋香巧难得柔声道:“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三婶回头,瞧着自家媳妇欲言又止的样子,当即警觉起来,“你要干啥?”
这不怪她小心,宋香巧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救济其他人,搞得她想给儿子留点好吃的都留不住,不然她也不会把腊肉腊鱼之类的锁柜子里。
宋香巧:“妈,咱家房间多,我想腾出一间给姜崖他们办公开会用。”
三婶当即跳起来,“那不行,咱们就两个女的住家里,一群大老爷们住进来,村里人该说闲话。”
宋香巧哭笑不得,她倒是没想到老太太反对是因为这件事。
她笑着解释说金竹村是距离□□洞最近的村,项目部设立在咱们村最方便。现在城投公司资金紧张,实在没多余的钱付房租……
“啥?白住啊?!”三婶大叫起来。
宋香巧急得赶紧把她嘴捂住,谁知道摸了一嘴的油……她赶紧过去拿了毛巾递过去给婆婆擦嘴,然后给自己也擦了手。
从银行贷的款只够买材料,姜崖为了找工人这几天跑得腿都断了,前几天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过来跟她商量,说能不能在金竹村给他一间房子办公使用。宋香巧作为村支书,这事只能她来管。丈夫竹正业一口答应,全力支持。婆婆这边却不同意。
宋香巧耐心劝着,人家项目部不是白住,过几天等资金有了着落,一定会付房租。再说项目部还有女同事,咱们家为金竹村发展贡献力量,村里人要是谁敢说闲话她亲自过去把他们的嘴给撕了。
婆婆忙着手上的活儿,死活不同意。宋香巧绷起脸来,“上次要不是姜崖,您那丹江风干鱼能卖两百块吗?不是这两百块,您能给您宝贝儿子准备过年吃的腊肉吗?”
三婶哼了一声,嘴硬道:“一码算一码!”
宋香巧也哼了一声,“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带着娃娃回娘家。反正您不支持我工作,我天天给正业打电话哭给他看。”
软得不行,那就来硬的。
一直藏在院子外面的姜崖一脸黑线。
三婶一听宝贝孙子要被带走,媳妇还要找儿子告状,要是因为一间房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影响儿子工作,那可就麻烦了。
宋香巧偷偷观察婆婆脸色,赶紧补了一句,“要是□□洞这事搞成了,正业就不用跑那么远打工,到时候在景区找份工作,或是自己创业干农家乐,那您再也不用一年到头看不见儿子……”
三婶的软肋就是儿子。一听媳妇这么说,心早都松动了。只是还想摆一摆婆婆的谱儿,“这家我做主。我说同意才行。”
宋香巧t笑起来,挽着婆婆的胳膊,“那您是同意了?”
“房租可不能不给。”三婶嘴硬道。
宋香巧哈哈笑起来,说没问题,转身就高喊道:“姜崖你们赶紧进来吧。”
三婶一脸懵,抬眼一看,姜崖这小子穿着白衬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村人。
姜崖走过来朝三婶深深鞠了一躬,“三婶,您放心,房租我们一定不会欠您的。”
三婶顿时老脸一红,拍了宋香巧一下,“你这妮子咋不早说人家在外头?赶紧进屋喝水。”
宋香巧朝姜崖挤挤眼,去哄婆婆去了。
姜崖等人哪有时间喝水,上手把宋香巧家一楼左侧那间空房收拾出来。农具等放至隔壁邻居家,还有一些从山上收集柴火等,姜崖几个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砍成条状,一摞摞放到厨房,三婶可以随时使用。
宋香巧家没男劳力,每次烧锅都要费老大劲。三婶看在眼里,嘴上埋怨姜崖他们把砍刀给费钝了,可中午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硬菜招待大家。
下午临时办公室收拾出来后,姜崖立马召集了全村能人会议。
所谓的能人,但凡你觉得能为□□洞开发献出力量的,都可以来参会。
安志勇作为村里唯一的电工第一个到场,拉着姜崖的手先说了一达通感激救命的话,而后说关于风洞那个鼓风设备,他已经有了思路,正在试验当中,过几天会把发明成果拿给他看。
姜崖瞧着安志勇猩红的双眼,估计好几宿没睡好,心下十分感激,亲自给他奉上一杯茶。
然而等了半天,开会的人寥寥无几,姜崖以为这办公室有些小,还担心大家都来了没地方坐,结果压根没来什么人。
宋香巧当即黑着脸挨家挨户地敲门,把所有在家没事的人全叫过来。
没什么特别办法,无非是告诉安家人,竹家人可以去的能人全去了。然后又告诉竹家,安家能人乌泱泱坐了一屋子,要是竹家人不去,那说明什么?
结果,两方人马在宋香巧家的院子里迎头撞见……
竹兴文和安庆生齐齐转脸看向宋香巧。宋香巧一脸坦然,“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
竹兴文哼了一声,朝地上正准备吐唾沫,被竹小蝶喝声制止,“爸,以后要是游客来了,你也这样随地吐痰吗?”
姜崖抬头看着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要是每个村民都有这样的自觉性,以后他就不用担心游客投诉了。
竹兴文刚要硬着脖子说没人管得了他,宋香巧举起手中文件,“我等会就要宣布咱们村的村约。讲礼貌讲卫生可是其中一条。以后谁能严格遵守村约,谁就有更多机会开农家乐,去景区当服务员……”
竹兴文一听不过是吐口唾沫的事情竟然和钱挂钩,那必然不能吐了。他生生把唾沫咽了回去,惹得旁边大家都一脸嫌弃,纷纷摇着头走进会议室。
这次会议主旨主要是想让金竹村村民积极参与□□洞的开发建设,毕竟金竹村距离□□洞最近……大家伙早就听说乡政府没钱,肯定给不了工钱。虽然□□洞的未来被姜崖这小子描述得天花乱坠,但总不能白干活吧。
姜崖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坐在下面的大家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对他说的话压根没有一点兴趣。
安志勇见状,第一个举手说他负责用电这块,他拿出画出的电力图,交给姜崖看。
姜崖这方面不专业,但见这张手绘图上仔仔细细把电线铺设的线路都标出来,当即朝安志勇伸出大拇指大赞一番。
然而,除了安志勇没人举手。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志勇,是不是姓姜这小子私下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才这么使劲儿?”
竹小蝶生怕亲爹拖后腿,果不其然,头一个冒刺的就是他。
还没等她捂住亲爹的嘴,就看安志勇咻的一声站出来,吼道:“人家姜同志为了咱们村的发展连命都不要,你不出力就算了,还诬陷他?那叫啥……”他气得挠着头,“造谣罪!你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就告你造谣罪。”
安志勇在村里可是一等一的老实人,平时只会闷头修电器,连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这次竟然气得要告竹兴文。
竹兴文怂人一个,见安志勇恼了,连连摆手讪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安志勇冷道:“我可没开玩笑。”
姜崖赶紧劝开两边,说:“确实为难大家。但现在资金紧张,为了月底开工,只能委屈诸位了。我希望咱们能往长远看……”他答应只欠大家三个月的工钱,三个月后即使贷款没下来,乡政府也一定想办法把工钱给大家付了。
宋香巧几个村干部举起手参与。宋香巧家负责项目部的吃饭住宿问题,村会计负责物料清算和人工工作量的核算工作,其他人则是机动岗位,随叫随到,干啥都行。
竹茂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老了,重活干不了,晚上反正也睡不着,那我就值夜班,帮忙照看工地。”
姜崖哪能让老先生守夜,连声劝着。竹茂德摆摆手,坚持让姜崖把他的名字写上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低头议论起来,但主动站起来的人还是没有。
就在这时,竹小蝶站起来,“我们几个上学的,平时没时间,但放假期间可以去工地,搬砖也行,做饭也行,干啥都行。”
姜崖越发觉得竹小蝶这女孩子别看年龄小,浑身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朝气,最难得的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竹兴文当即骂竹小蝶天天多管闲事。竹小蝶呵呵两声笑,“□□洞开发事关全村人,这哪叫多管闲事?你们大人不愿意干没关系,我们小辈的愿意干。”
竹兴文气得骂骂咧咧,说家里的活儿一大堆,她哪有时间去工地干活。
竹小蝶冷笑着说:“家里会出气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竹兴文:“…………”
大家伙见小辈们都主动站起来说要帮忙,有一些也坐不住了,反复问姜崖这工钱到底能不能三个月后准时发放。
姜崖说乡政府可以给大家打欠条。这么一说,倒是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站出来说报名。这些爷爷辈的人别看年龄大,下地干活还是能出些力气,但出去打工那绝对没人敢要,所以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有乡政府打欠条,不怕白干活。
姜崖鼓掌表示赞许,考虑老人家的身体情况,也只能安排些边角料的活儿。干活还是要靠青壮年,然而无人应征……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安饮水把书插到腰间,举起手说报名。
全村人哄堂大笑。
“大诗人你能干啥?”
“念念诗,那砖块就能自己飞上墙。”
“哈哈哈。可别念了。听了双腿发酸,会从墙上掉下来的。”
安饮水气得黑脸发红,“总比你们当怂包的强。成天只知道钱钱钱,□□洞以后发展好了,还不是咱们村吃到第一口蜜?”
他说得十分有理,然而这个时代金钱当道,哪怕未来再美好,当下只认钱。
姜崖朝安饮水深深鞠了一躬,“饮水叔,我这里有一件别人干不了的事想请您务必帮忙。您可得把这重任给接下来啊。”
安饮水一听,脸更红了。他在大家伙的眼里就是个废人,哪能承担起什么重任?这两个字他好多年都没听到了。
姬莲花也在旁听着,见姜崖毕恭毕敬地请安饮水出山帮忙,她差点把下巴都要笑掉了。
她这位大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搬砖闪到腰,种树栽坑里,这辈子就没干成一件事,怎么看都找不到一点点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和她同样想法的占大多数,大家伙都看热闹似的起哄。
“他一个酸诗人能干啥大事?”
“给钱多不?给钱多我们也能干。”
姜崖笑道:“我想让饮水叔为我们□□洞景区设计LOGO。”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全听不明白。
啥是“露够”?
全场唯有竹小蝶举手大力鼓掌,朝安饮水道:“饮水叔,这事非你莫属。其他人都没您合适啊。”
安饮水嘴唇颤抖,平日里放荡不羁的脸上竟有些无措,他直直看向姜崖,对方却向他投以鼓励赞许目光。
宋香巧问姜崖这是啥玩意,姜崖解释说咱们□□洞以后要发展,一定要梳理自由品牌文化,相关的景区名字、景区标识、景区愿景等都属于品牌文化内容。至于logo ,也就是形象标识。简单来说以后见到这个符号,就知道t是咱们□□洞,具有可识别的独一性和特殊性。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品牌,什么标识,反正只有文化人能干。
而金竹村最有名的文化人自然是安饮水,虽然这老小子干活不行。
竹小蝶一脸兴奋,“叔,你不是会画画吗?□□洞景区大门你也可以帮忙设计啊。”
大家一听心情更复杂了。咋回事?一个啥啥不行的老酸人竟然还能担这么多重任?
安饮水连连摆手,非说自己那点能耐不登大雅之堂,怕耽误了事情。
姜崖笑道:“□□洞开发不仅仅是乡政府的事,更是咱们金竹村每个人的大事。能者多劳,但凡能为开发做出贡献的,不管能耐大小,不管哪方面,只要愿意出手援助,就值得大家尊敬。”
何况,自从上次知道安饮水的事情后,姜崖私下做了些调查。安饮水没考上大学的原因是数理化太差,但这大哥的文学素养极高,国外的文学典着尽数知晓,国内的古代文学哲学史学等也都如数家珍。
宋香巧说安饮水虽然没结婚没孩子,却十分喜欢与孩子们相处。他囊中羞涩,哄孩子玩的主要招数就是画画。任谁讲出一个东西,比如牛或是山,他都能提起毛笔跃然纸上,且栩栩如生。小孩们看得开心,拿到手里不一会就揉脏了,弄丢了,安饮水也不生气。反倒说求得片刻开心也是开心。
姬莲花越看风头越不对,起身道:“姜崖,我大哥可不能白给你们干活。”
安饮水当即狠狠瞪了弟媳一眼,“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要钱。给我也不要!”
姬莲花当即气得半死,还以为安饮水有能耐了,还不是个死倔死倔的老酸人,有钱都不挣。
姜崖郑重声明,但凡今天报名且登记的人都有工资拿。
安饮水有些无措地拧了拧衣角,过后咻的一下站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大家以为这老小子要反悔呢,谁知道他竟一摆手,“时间耽误不得,小姜,我这就回家设计LOGO和大门。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风也似的跑了。
所有人:“…………”
会议继续开,却陷入焦灼。
在座的不乏青壮年,可这事也不能怪大家心狠贪钱,现在条件艰难,挣了钱拿到钱立马可换成米面油,家里人不饿肚子。三个月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姜崖对此十分理解,他见状笑着说:“没事。这事不强求。大家有难处,我们都明白……”
正说呢,忽然一群人急哄哄冲进来。
“姜崖呢!”
“他人呢?!”
众人吓了一跳,来者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肩上手上背上都没空着,拎着铁锹、扳手、水泥桶……乍一看以为金竹村欠人钱被人追债似的。
姜崖眸光一沉,定神道:“我在。”
宋香巧吓得不轻,起身站过去,“你们找姜崖说什么?我是金竹村的村支书。有事找我说。”
忽然有人爽朗一笑,从这群人后走出来,姜崖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来者不是杨英豪又是谁。
大家一听这人就是杨英豪顿时纷纷议论起来。这家伙在竹坑乡可太有名了,不光技术好,心还好,招收的建筑工人全是家庭条件差的。还有些轻微残疾的,他也不嫌弃。听说这人常年在县城工地上干活,今天怎么把队伍拉到了金竹村?
杨英豪是竹坑乡另一个村的,和金竹村没什么交集啊。
杨英豪笑着走进来,看了一圈,从愣着的宋香巧手里拿走登记本,瞧着上面零零散散几个报名者,忍不住冷笑起来,“就这?你们金竹村就这点能耐?”
他这话像是点了炮仗,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点炸了。
“你怎么说话呢?”
“一个外村人跑到我们这里逼逼叨叨的,想打架?”
杨英豪身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言辞难听,有些人忍不住已然举起了手中的物件。
姜崖一脸淡定,“杨哥,您这是同意了?”
大家伙又听得一脸懵。同意啥?杨英豪要来干嘛?
杨英豪耸耸肩,饶是心中已有决算,在姜崖面前还不愿丢面子。
他薄薄的眼皮懒得往上翻,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谁说我同意了?我就是来看看……”
姜崖哈哈笑起来,赶紧让宋香巧拿来凳子,让杨英豪的人坐下来。
这些人常年在工地干活,身上别看灰突突的,可一个个精壮地很,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竹兴文和安庆生互相看了一眼,而后错开眼,心海翻浪。
杨英豪把腿搭在前面的桌子上,“我第一批先出三十个人。后面根据工程量大小再出人。”
说到这里他呵笑起来,“不然,把这活儿全包给我算了。其他人都别插手。”
姜崖意味深长地也笑起来,他没接话,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果然下一秒,安庆生首先坐不住了。
“姜崖,□□洞再怎么说也是咱们金竹村的,凭什么让外人包工程?”
竹兴文难得附议附议,“对啊对啊,不能让外人来。”
杨英豪瞥了一眼姜崖,而后用一根手指头挑起登记本,“你们说得这么义愤填膺,也没见你们报名啊。先报先得,公平公正。”
安庆生和竹兴文恼了,吼着说金竹村为了开发□□洞全村人集资修路,还把自家的荒山拿出去抵押贷款,凭什么快结果子了,让外人给提前摘了? !
方才还心有算计不愿意报名的同村人都站起来,纷纷指责杨英豪不懂规矩。
竹兴文和安庆生见姜崖不急不慢,气得火都冒出来了,把他之前说过的“金竹村利益第一位”搬出来逼他表态。
姜崖笑了笑,从杨英豪手中拿走登记本,“那大家就报名吧。”
第18章
竹兴文和安庆生面面相觑,双方眼神相撞忽而错开。
这事有点怪。不,是十分的怪。
这小子到底怎么把杨英豪请来金竹村不要钱还干活的?早听说杨英豪桀骜不驯,一般人他看不在眼里,他咋能这么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话,设了这么个局,然后把他们两个老狐狸给丢坑里的?
骑虎难下啊!
杨英豪照旧漫不经心地朝着他们两个笑,但凡他们两个敢从嘴里说出个不字,怕是当场就要被骂窝囊废。
安庆生脑子最活套,他眼波一转,爽朗笑起来,“哎呀,我安家能人多的是,随便指一个都能顶两个。”
竹兴文立马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冷道:“你们能顶谁两个?”
这话一落, 安竹两家又吵起来。
宋香巧顿觉丢人,赶紧让他们别吵了,喊着快点登记,不然人家杨英豪可就把这工程全包圆了。
姜崖走到杨英豪面前,亲自为他捧了一杯茶, “杨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想让您帮忙。”
杨英豪也不推让,把茶杯接住,冷道:“你不说话我都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姜崖笑了笑,“您技术好, 带人有一套。我想请您做我们□□洞开发工程的项目经理。工地上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 不管哪个村的哪个乡的,全由你负责。”
竹兴文率先跳起来,“干嘛干嘛?我们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来管?”
好多人跟着喊,都觉得杨英豪没资格。
杨英豪冷笑起来,“你们要是有人懂,如何合理统筹调用班组,如何压茬推进施工进度,如何将成本控制到最低,我可以让贤。或者你们知道怎么配比混凝土?知道如何不要吊线把墙砌得笔直?我也可以让贤。”
这话说得十分嚣张,然而在场的没一个人有这能耐。
竹兴文和安庆生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杨英豪转脸看向姜崖,笑骂道:“你这小子,得寸进尺啊。让我来白干活不说,还让我白白当你的项目经理?”
姜崖摊手,“没说不付您工资。三个月后,一定给。”
杨英豪和他名字一样,一旦做了决定,不会扭扭捏捏,当即一拍大腿道:“行。那就开干。”
宋香巧哪能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
竹兴文和安庆生闷得胸口疼,可又无可奈何。
姜崖见状劝着说金竹村很多年轻人在外面打工,也不过是给人打下手,或是出死力气,若是趁着□□洞开发让他们跟着杨英豪多学点工地上的技术,以后到哪都能混出一番天地。
宋香巧这才明白姜崖的良苦用心。难怪之前使那么大劲儿跑县城请杨英豪,屡屡碰壁也不喊苦。
竹兴文和安庆生只t是别过脸不说话,其他小一辈的脸上反倒透出兴奋表情,搓着手想跟杨英豪大干一番。这可是想要都要不来的机会啊。
*
杨英豪的出现瞬时扭转了局势。很多人举手报名,有力气的去工地干活,脑子好使的,帮村会计记账,老太太们也能发挥能量,可以为大家伙做饭烧柴。连村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们也可以帮忙跑腿,瞬时会场上热闹腾腾,大家都绞尽脑汁想做点贡献。
姜崖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但凡做事少不了最内因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只有全村人把□□洞开发当做自己的事来做,不管是现在的开发施工阶段还是未来的运营阶段,都能所向披靡。
杨英豪笑眯眯看着竹兴文,“你能干啥?”
这话问得可谓挑衅。但竹家人好面子,在安家人面前尤不愿低人一分,在杨英豪这个外人面前更甚。
竹兴文硬着脖子说:“我什么都能干。”
杨英豪赞许地点点头,“厉害!那就干搅拌水泥吧。”
竹兴文:“……”任谁都知道搅拌水泥可是个累活苦活,浑身弄得脏兮兮不说,还特别累人,只要工地开工水泥搅拌就不能停。
怎奈竹兴文大话说在前面,不能反悔。他眼波一转,指着安庆生说:“老安头比我壮实,他也能干这活儿。”
安庆生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他正想报名烧火这个不累还能整天坐着的轻松活儿,结果被这老小子给拉下水。
他连连摆手拒绝,却被竹兴文硬拉着双双在宋香巧那里报了名。
姜崖暗自想笑,脸上却板着,一本正经地帮他们郑重写上名字。
大家伙见两个领头人报名了索性都上前报名。
姜崖则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去,说自己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帮忙。可大家都知道他来竹坑乡两个月,几乎没有回过县城看过母,本来就没有什么空余时间。
竹小蝶临时担任登记员,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到姜崖名字的下面,想挨得近一点,下笔时又挪远了些,等后悔时已然改不了。宋香巧让竹小蝶等会帮忙去乡政府复印两份,省得搞丢。竹小蝶连声答应,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把名录夹在里面。
姜崖见大家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动都报了名,不由大大松了口气,正准备和杨英豪商量一下怎么安排人手时,忽然有人一脚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姜崖猛然回头,只见好久不见的二姨夫孙义年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宋香巧吓了一跳。这人手腕上戴着大金表,手里拿着大哥大,咯吱窝夹着鼓囊囊的大皮包,一看就是有钱人,还是超级有钱的那种。
不仅看着眼生,还看着眼热。
“你是……”还没等她问出来,对方急哄哄地冲到姜崖面前,“崖崖,你怎么能坑自己的亲姨夫??”
姜崖听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孙义年指着杨英豪吼道:“他们是我工地上的人,今天突然跑路,我工地可就开了天窗。我的钱都是借银行的,每分钟都在交着利息,要是耽误了工期,还不上钱,你姨夫我就要蹲大狱啊。”
姜崖被吼得一脸唾沫,转脸看见竹小蝶递过来一个白色手绢。
姜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绢擦了擦脸,转过身问杨英豪道:“怎么回事?”
杨英豪冷眼看着孙义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使劲拍了拍衣服,瞬时腾起的灰尘呛得脸红脖子粗的“有钱人”脸更红了,脖子更粗了。
“杨英豪,咱们可是说好的,你在这我干到工程结束为止,我付你高薪。你这才干几天?你到底咋想的?”
杨英豪耸耸肩,“不想干了呗!”
孙义年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给杨英豪的工钱是最多的,这白眼狼敢尥蹶子不干,简直把他不当回事。
“我们可是有过协议的。”他吼道。
杨英豪照旧那副“死样子”,张嘴说了四个字,“口头协议。”
孙义年:“……”
口头协议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他为了避税,也不想工人拿着合同闹事,所以发放工资以现金形式,靠的是工人的老实和自觉,要是工人真跑了,那倒省了一笔工资。
可万万没料到杨英豪把所有人都带跑了。
姜崖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之前几次三番去的工地竟是二姨夫的。上次见到富康车里的人只不过是二姨夫的司机而已。
杨英豪也才知道原来孙义年是姜崖的二姨夫。这小子明明有这么有钱的亲戚还跑到竹坑乡这里受苦,还真是“有病”!
孙义年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放,吼道:“杨英豪你至于嘛?为了那几个瘸腿的,你宁肯到这里干不给钱的活儿?”
姜崖皱起眉头,抬眼看向杨英豪身后的众人。方才他确实看到有几个人手脚不太方便。
二姨夫说话向来没有遮拦,怕是要被骂。
果然杨英豪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着孙义年骂。
“咋说话呢?谁瘸腿了?”
“你倒是四条腿不瘸,你眼瘸。”
“我们在,他们在,他们走,我们也走!”
孙义年被吼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他不是慈善家,他的工地不是福利院,杨英豪非要让这几个瘸腿的一起上工,还要他给这几个人发同样的工资,他哪能愿意? !即使杨英豪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几个人和正常人一样干同样多的活儿,不会耽误事,可那也不行。
在他眼里,杨英豪和姜崖一样属于脑子有病拎不清的类型。一个大学毕业跑到山窝窝里跟一堆泥腿子混,一个明明能赚大钱,偏偏要跑来这里白干活。
姜崖转脸看向杨英豪,目光波动,似有很多话要说。
杨英豪摆摆手,“别着急慌忙感动,三个月后你付不了工钱,我可要跳你家面缸里。”
姜崖:“……”
孙义年见杨英豪铁了心不回去,只能黑着脸质问姜崖,“姜崖,你撬我墙角,这事你说该咋办?”
姜崖真心不是故意的,他虽然知道二姨夫是做工程的,但哪能料到杨英豪所在的工地正是他旗下的。
竹兴文和安庆生此时此刻难得的好心情。姜崖这小子联手杨英豪把他们老几个逼得报了名,这口气正没处发泄呢。
你姜崖不是号称刚正不阿,公平公正,现在自家亲戚打上门来,看你怎么办? !
“咱们可是至亲,你妈生病的时候我没少给钱,你爸当年被人讨债逃得屁股冒烟,我帮他找过工作,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在背后给你姨夫戳黑刀啊。”
孙义年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射向姜崖,旁边围观的村民有为姜崖担忧的,有等着看姜崖笑话的,还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竹小蝶急得快哭了,她人小言微,这种场合还轮不到她说什么。
可不管怎么说,姜崖是为了金竹村才被自家亲戚逼问。
宋香巧见状,赶紧喊着大家伙都散了。这事比较敏感,越多人知道越对姜崖不利。
竹兴文跳出来,“我们不走。我们要看看咱们这位小姜同志是不是真心为咱们金竹村谋福利?”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竹小蝶死命拽着竹兴文让他回家去,竹兴文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让姜崖丢脸甚至丢工作,他哪能这时候走?
“孙老板,我杨英豪来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谁也撬不走,谁也赶不走。这事跟你外甥没关系,你别下不来台逼一个小辈。这可不算什么本事啊。”杨英豪拦住试图说话的姜崖道。
姜崖抬眸看过去,杨英豪这些人怕是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压在二姨夫那里没能拿走,要说他的三言两语感动了杨英豪让他不惜放弃工资来这里白干活三个月,他是不信的。
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杨英豪的想法。
孙义年重重拍了下桌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姜崖,你爸当年凭借一张嘴哄骗了好多人投钱,结果血本无归。我当时就纳闷,凭什么一个穷小子这么会鼓动人心?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别的没有,就继承了你爹这张巧嘴,把这群人给哄得滚滚转,死心塌地得跟着你干。到底是出了哪门子邪气?!!”
姜崖眸光一缩,手掌攥紧。
杨英豪一脚踹开面前的桌子,桌子连滚带爬地差点砸到孙义年的脚。
“你嘴巴放干净点。”杨英豪吼道:“你再说我阳夏哥一句坏话你试试?!”
他手指差点戳到孙义年的脸上,孙义年吓得躲到t姜崖身后,“你你想干嘛?”
姜崖有点懵。
阳夏哥?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父亲姓安名阳夏。
第19章
孙义年一愣, 阳夏?哪个阳夏?
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阳夏吧。
老丈人丈母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女婿、挣了钱全赔进去还把老两口养老钱搭进去的败家子、对外大善人对内没良心的虚伪者、死要面子最后落魄而死的失败者……诸多称号他一个都担得住。
所有人都看向杨英豪。
杨英豪青筋毕露,双目赤红,孙义年的话像是杀了他老子娘,他气得整个人喷射着熊熊怒火,要不是旁边人拦着他,非把孙义年摁地上狠狠揍一顿。
就在这时, 门口急急冲进来一人。
这人一见着孙义年就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刚说的啥话?小妹在后面呢。”
孙义年一回头瞧见自家媳妇姜芳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一扭头果然看见姜春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说起这位小姨子那可真和安阳夏是绝配。安阳夏有多倔,小姨子就有多倔。这女的哪怕饿死穷死也绝对不和讨厌安阳夏的人来往。
前段时间双方关系刚近了些,今天这梁子又结下了。
姜崖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去,“妈,你怎么来了?”
姜春五十有一,常年操劳显得比二姐姜芳还老一些。可她眼神通透,神色镇定,见了这么多人也不怵,也不乱,施施然站在孙义年面前,定定问:“二姐夫,背后说人坏人不磊落,说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的坏话更不地道。”
孙义年最怕这位小姨子,明明她穷得只剩下个在山窝窝里刨食的儿子, 可总在气势上压他一头,每次说出来的话让他接也接不住, 骂也骂不过。
姜芳上前又拍了下孙义年的肩膀,“孙义年, 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挣钱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今天上午她去医院接姜春出院,带她在县城转悠一圈,顺便看看在哪给姜崖挑套合适的房子。孩子至今还住在乡政府大院宿舍,条件那么差她这个做二姨的心里难受。
姜春当场婉拒,她要回竹坑乡养老,姜崖不管是工作结婚还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她这个做妈的不操心,她这个二姨就更不用操心。
姜芳正劝着呢看到原本应该忙碌的工地却熄了火,上前一问才知道姜崖把孙义年的工队给撬走了。
姜春当时就说不可能,姜崖要是知道这是他二姨夫的工地,肯定不会这么做。
姐妹俩立马赶往竹坑乡,刚好碰到孙义年骂人。
孙义年当着众人的面,一边被杨英豪威胁,一边又被老婆和小姨子骂,左右不是人,里外下不来台……忽然他使劲挠了挠本来就没两根毛的头发,噗通一声蹲下来,嚎道:“那我工地怎么办?不开工就要赔钱,咱们这个家就完蛋了。”
这事可真难解决。
杨英豪人家哪怕不要一个月工资也要来金竹村白干三个月,孙义年要临时再找到像杨英豪这么专业的建筑队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再说工地耽搁一天损失的是一天的钱……
姜春抬眼看过去,“你就是杨英豪?”
杨英豪连忙走过去冲姜春深深鞠了一躬,“嫂子好。”
姜崖使劲搜索记忆也没有任何关于杨英豪的,这位杨哥看起来比父亲小了十来岁,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杨英聪是你大哥?”姜春又问。
杨英豪紧紧抿着唇,重重点点头说是。
姜春哦了一声,“难怪。”
姜芳惊道:“你就是杨英聪的弟弟?那年你哥在广东打工出车祸,是姜崖的爸爸拼了命才要回补偿款,还把你哥从那么远的地方背回来。姜崖他爸生怕别人碰到你哥的骨灰,可是全程抱着,一路上不吃不喝,也不敢眨眼,直到把骨灰交你手上才倒下。我记得妹夫当时回来睡了两天两夜才缓过来。”
最后一句她是说给姜春听的。
姜春淡淡笑了笑,“具体来说,是睡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他拉着我一宿的话……”
至于说什么,不用问,也该是安阳夏在广东的所见所闻以及对未来的热切期望。
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宋香巧不由看向姜崖,有其父必有其子啊,父亲热忱仗义,儿子也不计后果一往直前。
竹小蝶则目光炯炯得看向姜崖,他永远如白杨般挺立的身姿,原来生长在这样的土壤里。
竹兴文和安庆生又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倒是听过杨英豪的大哥早年去世,可怎么也没想过这里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姜崖这才明白,杨英豪到底是为什么来?他那三言两语的游说起得作用有限,父亲估计想不到当年做的善事竟然在多年后帮了他大大一个忙。
孙义年也明白了,他一直嫉妒却不愿承认的妹夫死了五年竟又摆了他一道。
他就不明白一点,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安阳夏费尽心思把一个不认识的同乡人的骨灰带回家,杨英豪宁肯得罪他这么大一个老板也要来金竹村。
姜春看着脸一会青一会白的孙义年,“姐夫,你再找到合适的工队需要多长时间?”
孙义年愣怔着,“什么?”
姜春又转脸看向姜崖,“你这里开工刚开始不需要那么多人吧?”
姜崖点点头,“是的。”
听到这里杨英豪明白了,他耸耸肩,“嫂子,你想让我兵分两路?”
姜春笑了笑说是。
孙义年见小姨子不计前嫌还帮他说话,赶紧站起来,“现在用人特别紧张,我要找到技术好的态度好的像杨英豪这么厉害的工队至少需要一个月,就这还不一定呢。”
杨英豪没好气地说:“孙老板,我可什么还没答应。”
姜春笑着问他有什么条件。
杨英豪指了指身后的队友,首先孙义年得向他这些手脚不便的队友道歉,其次,他只答应帮忙顶半个月,至于半个月后孙义年找不找得到合适的接班者,那是他的事。最后,孙义年必须把所有人的工资结清,不能拖欠一分钱。
孙义年气得已经没脾气了,他好歹也算是堂堂大老板,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
此情此景,他不答应也没办法。
谁让银行的罚息和抽贷像剑一样压在他的脖颈上,稍不注意就要吐血身亡。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孙义年和杨英豪达成了新的协议,这次不再是口头上的,而是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应。
姜崖彻底松了口气,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竹小蝶也暗自为姜崖高兴,她回头见亲爹竹兴文垂头丧气,当即不乐意了,用手肘戳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以后同村的叔伯姨婶都靠着□□洞赚大钱的时候,您可别后悔。”
竹兴文硬着脖子说:“八字没一撇呢,你别吓唬你爹。”
竹小蝶懒得和他废话,赶紧起身去隔壁房间搬了把带靠背的椅子过来,放到姜春面前,笑道:“阿姨,您坐着说话。”
姜春一回头瞧见一个长得漂亮机灵却瘦弱纤细的小女孩正笑呵呵地请她坐下,平日里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现几分笑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上几年级了?有兄弟姐妹吗?
竹小蝶落落大方,一一回答。
姜春越发喜欢,拉着竹小蝶的手不停地问。
她和安阳夏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原本她在姜崖之后又怀了一个,可当时正值安阳夏做生意失败,风雨飘摇中她担惊受怕,孩子没保住……
宋香巧见事情谈的差不多,让村里人都赶紧回去。
竹兴文拦着安庆生,难得大方一次丢给他一根烟。
安庆生也不客气,两个老家伙头对头互相把烟点着。
“你觉得姜崖的爹当年真的把杨英豪他大哥的骨灰一直抱着送回来?不吃不喝不睡觉?”竹兴文咋琢磨都觉得这事只能发生在电视机里。
安庆生没好气地问:“人家杨英豪都没怀疑,你怀疑什么?不然你去问问。”
竹兴文一想到杨英豪浑身的腱子肉以及动不动发飙的黑脸,吓得一个哆嗦,摇摇头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安庆生幽幽吐了口烟,“这事之后,姜崖这小子怕是以后要在金竹村站稳脚跟了。”
竹兴文使劲咂了口烟,“那可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说完摇头晃脑走了。
安庆生迅速抽了几口把烟丢到脚下狠狠踩灭,这才抬起头看过去。
宋香巧家厨房烟囱淼淼升烟,时不时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决定给远在福建开厂的安思源打个t电话。 □□洞眼瞅着要开工了,他安家必须在里头掺上一脚,不然以后算分红,安家会吃亏。
他还准备去翻翻族谱,姜崖的父亲也姓安。这就巧了,说不定还能攀上什么亲戚?
到时候说起来他是姜崖的什么叔或是爷,姜崖总不能不认他这个长辈吧。
心思一转,安庆生的脚下轻快了许多,哼着歌晃悠着回家去了。
第20章
三婶对着宋香巧这个儿媳妇有时候爱闹些别扭耍点婆婆威风,可在外人面前那可是相当大方。她赶紧把姜崖的母亲姜春和二姨姜芳迎进堂屋,又是端茶又是捧来前几天刚拾掇好的南瓜子,一副热情女主人模样。
宋香巧对婆婆的心理揣摩地那是当当透彻,自己不吭声坐到一旁笑着任凭婆婆表演。
孙义年一脸无措地站在门口, 谁也没邀请他,他方才跳得震天响, 差点没把姜崖逼得跳楼,这阵儿没人不想搭理他。姜崖倒是想出去把他请进来,但二姨姜芳让他别掺和,姜崖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孙义年口干舌燥,嘴角一扯这才发现心急火燎的竟长了个毒疖子。他左看右看,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扬起头喊道:“哎呀,回县城了。喝冰镇啤酒了。”
他分明说给老婆姜芳听, 可人家热火朝天地跟三婶聊天,压根没空搭理他。
孙义念弄了个没趣,一跺脚准备先回县城找工队要紧。谁知他刚没走两步,就见后头有人伸出胳膊,从他手上猛地一下夺走了车钥匙。
回头一看是姜芳。
姜芳柳眉倒竖, “你人可以走。车留下。”
孙义念哭丧着脸,他向来惧内,见老婆盛怒,只得讪笑道:“那这么远的路,让我咋回去?”
姜芳没好气地说:“我管你咋回去。你不是长有两只腿吗?”
孙义念:“……”
就不该教这娘们学开车!
姜芳把孙义念赶走,并勒令他最近一年都不要随便出现在姜春面前,不然她就跑国外跟两个儿子过生活,让他在国内孤老终生。
“我堂堂大老板, 跟一群农民挤在一起坐车……”双腿肯定走不回去,只能坐回县城的班车。
姜芳狠狠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爷不是农民?你爸不是农民?你有几个臭钱张狂的……”
孙义念被批得灰头土脸,姜芳嗓门特别大,引得旁边好多村民伸着脖子过来看热闹。
孙义念气得用手指着姜芳,想骂两句又怕被媳妇摁在地上揍一顿,那别说一年了,可能这辈子他都不能再来竹坑乡。
他嘴巴张了半天,姜芳甩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姜芳一进屋就把钥匙丢到了杨英豪的手里,让他等会帮忙收拾房子。
姜崖之前租用了乡长葛兴国在古街的一座老房子,姜芳为了妹子住得舒服点,在县城置办了好多东西,这趟来竹坑乡太仓促,什么都没带回来。
杨英豪义不容辞,立马喊人过去古街帮忙。
姜崖特别不好意思,他跟姜春说自己还要去县城跟乡长葛兴国还有主任徐洪福商量事情,搬家安置这事实在抽不出时间。
还没等姜春说什么,姜芳还有宋香巧她们立马让姜崖该干嘛干嘛,不要管家里的事。
姜崖抿了下唇,重新给母亲姜春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春摸了摸他的手背,“崖崖,你爸爸地下有知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姜崖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
有了前期扎实的规划基础,协同高效的工作团队,再加上县政府的鼎力支持,□□洞的开工建设终于提上日程。期间姜崖跑了好几趟市里终于拿到了发改委的立项批复函,有了这个批复函银行贷款就能批下来。
当然这点贷款还远远不够支付第一期的建设工程,郭腾飞郭县长又想尽办法从财政上拨了点钱,同时号召全县仅有的几个大企业捐了点钱出来,东挪西凑,上下挤压,终于凑出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这天注定是西河县不同凡响的一天,也是竹坑乡开启新路的一天,当然绝对不是金竹村最辉煌灿烂的一天。
几天前工队陆陆续续进驻,把金竹村世世代代的沉寂打破。宋香巧早都安排好了工队住宿,把他们引至家里还有空余床位的村民家中。
因为施工面主要在山上,大型设施上不了山,只能靠人力。郭腾飞来参加奠基仪式时,刚好看到姜崖等人用肩膀扛着钢筋往山上走。
说是走,几乎与爬等同。
钢筋长得需要三个人才能扛得动,可这里显然人手有限,姜崖和一个壮汉一人扛着一头,缓缓地四脚朝地,攀着地上的石块和草丛网上爬。
郭腾飞的秘书认得姜崖,他刚想张嘴喊姜崖,却被自家领导给制止了。
郭腾飞从旁拿来一双手套,麻利戴好后疾步上前,从中间把钢筋担在自己的肩上……姜崖骤然松了口气,一回头吓了一跳,赶紧喊了声郭县长。
郭腾飞让他别说话,攒着劲把钢筋抬上去。
葛兴国和徐洪福等人见状,赶紧加入热火朝天的队伍当中。
山坡上彩旗飘飘,场面热烈,吆喝声四起,来来往往各班组交叉衔接,十分有序。
姜崖咬着牙把钢筋慢慢挪到山腰处的平台中,回头冲郭腾飞无声笑了笑。
郭腾飞额头冒汗,从秘书手中接过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道:“你这小伙子看起来瘦瘦的,挺有劲儿的!”
其他人闻声笑起来,姜崖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肩膀。
他长得白,但不羸弱。上大学时带游客跑户外线,走得风风火火,抬钢筋这点活儿不算什么。
郭腾飞抬眼看过去,咋说刚才经过金竹村时发现整个村空荡荡的,除了狗叫啥声没有,原来全村人都跑来干活了。
几个小孩一人抱着块儿砖,嬉笑着从人群中穿过,不愧是山里娃,爬山如走平地,健步如飞不喘气。
还有好些个年长者,不论男女,抬沙袋的,搬木头的,扛水泥的,随处可见。
郭腾飞竖起大拇指,夸赞大家积极性好,再听说大家伙宁肯三个月后拿工资也愿意,他不由使劲拍下葛兴国的肩膀,“你们群众工作怎么做得这么扎实?”
葛兴国不居功,把姜崖扯过来让他给郭县长说道说道。
姜崖憋了半天,来了句,“不同意就慢慢磨呗。”
徐洪福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在村民面前能讲三个小时不带喘气的,在领导面前咋这么“羞涩”?他赶紧上前,替属下好好说一通。
郭腾飞听得频频点头。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凡事从老百姓心中所想出发,把事情做到位,把态度摆到处,一点一滴获得大家的信任,短短两三个月让以“懒、烂、难”著称的金竹村变成现在积极主动,帮扶进步的模样。
“姜崖鞋子跑坏了三双,明明是个帅小伙,经常胡子拉碴的,衣服也来不及洗……”徐洪福“一脸嫌弃”道。
姜崖红着脸,小声说:“不帅的。”
葛兴国哈哈笑起来,直接把他的老底揭开,“你母亲来这里有十天了吧。听说提亲的都快把我家老房子的门槛给踩破了。”
姜崖刚来的时候掀起过一轮提亲热,后来大家见他一副要在竹坑乡干一辈子的架势且总被村民骂,又不敢回嘴,好多人便打了退堂鼓,再后来原本如痴人做梦般的□□洞景区竟然真的在他的推动下开工建设,万一这事要是成了,未来升官加薪,指日可待,于是乎媒人们又骚动起来,纷纷上门当说客。
只可惜,姜崖的母亲姜春是个与她名字相反的人,并非和煦如春风,反倒有股凌冽的冬日腊梅之意,不论谁上门求亲,唯有六个字回答:我不管,别找我。
姜崖的事自己操心,她现在要做的无非是吃好睡好,把天井里的睡莲养好。
姜崖被调笑得抹不开面子,赶紧引着郭腾飞去宣传栏看一看。
一般工地上总会张贴鸟瞰效果图,以及适当的文字宣传,郭腾飞以为□□洞大概也如此,可凑近一看竟全是手绘的。
□□石高耸,山林葱葱,金竹村如世外桃源般矗立在视线中央,洞内如水晶宫般的溶洞奇景也被一笔一划犹如相机般画出来,旁边的文字宣传仔细一看墨迹还未干,字字筋骨,笔笔苍劲,而且大小相同,若说是印刷体也没人不同意。
姜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资金有t限,我们只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郭腾飞笑起来,让姜崖快把这位能人叫过来。
他回头跟葛兴国说:“有人说咱们西河县穷如沙漠,闭如鬼城,说我们对不起老祖宗留下来的楚国文化,可现在看来,咱们这里还是辈有能人出啊。”
葛兴国连连点头,大家伙一心只求温饱,哪还有闲工夫搞东搞西。 □□洞还没建成,姜崖已经拉着他和徐洪福在讨论开发古街的事情,还说要在多少年没人用快要坍塌的戏台上搞什么山歌赛? !
山歌?不就是大家伙没事干喊两嗓子的东西,游客会喜欢看,喜欢听?
姜崖说得两眼放光,非说这是竹坑乡的文化,一定要继承发扬,这不最近几天,葛兴国天天晚上抱着县志研究山歌起源,本来想让朋友帮他找点山歌的磁带听听,结果哪里都找不到。去问姜崖,姜崖笑着说想听山歌还真的要去田间地头听……
安饮水正咬着笔头写对联,等会要在奠基仪式上贴到两旁的树干上。
谁知姜崖急冲冲把他叫过去,抬头一看竟是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郭县长。
他双手无措,听郭县长夸他才华决绝,羞得脸都红了。
有人碰了下姬莲花的胳膊,“瞧,你家大哥被县领导召见呢。”
姬莲花早都看到这一幕。昨晚姜崖来她家,和安饮水头对头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今天一早这幅巨画便出现在工地上。方才大家伙已经狠狠夸赞了一番安饮水,她这颗心正不忿着呢,又被身边人往心上戳了一刀。
“画得好有什么用?乡政府有给他一分钱吗?”姬莲花没好气地说。
话音刚落,却见县领导使劲拍了拍安饮水的肩膀,说这几天省里正在举行农民画比赛,让姜崖把这幅画保存好裱起来送去参赛,还说获奖者至少有三百块的奖金呢。
姬莲花这下没话说了,哼唧两声,故意拉了拉上衣领口,把一根细长的金项链露出来,然而露了半天身旁人都没发现,对方反倒一脸兴奋地在算账,“饮水哥这次发财了,要是每天都能画一幅价值三百的画,我的天,莲花,你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离婚没孩子的行吗?”
姬莲花:“……”
姜崖把杨英豪拽过来,把他狠狠夸了一番,说他施工经验十分丰富,施工图全装在他的脑袋里,工艺方法了解得门清。
郭腾飞忍不住笑道:“姜崖,你夸别人怎么这么会说,轮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姜崖脸白,瞬时白里透红起来。
杨英豪忍不住看向姜崖,这小子有他爹的那股老实的憨劲儿,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不多说说自己,反倒把安饮水还有他这些人叫到县长面前。
要是旁人有这么个机会,那不把自己拐着弯得夸出花来?
葛兴国上前笑道:“郭县长,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定夺。”
郭腾飞点点头让他讲讲看。
最初有开发□□洞的意向时,他和姜崖还有徐洪福就觉得□□洞这个名字有些乡土,人家北京的,河北的,或是其他地方有名的溶洞要么叫雪花洞,要么叫水晶宫。 □□洞听起来确实太接地气。
姜崖起了几个名字:金竹洞、飞云洞或是金花洞,但景区名字事关重大,他们几个定不下来,所以想请郭腾飞在今天这个特殊场合把名字确定下来。
郭腾飞沉吟片刻,“我觉得□□洞这个名字挺好。”
清康熙年间的《西河县志》上曾经记载:“竹坑有奇石,形似巨蟾,乃仙人下棋遗落之物,神迹所在,概兴宝地。”郭腾飞认为既然县志曾有所记载,那就沿用此名字,一来入乡随俗,大家习惯叫之,二来也反映了当地特有地名文化。与旁处的那些带有风花雪月气质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又好记又特别。
葛兴国等人一听,频频点头。
姜崖顺道让安饮水把他设计的景区标识拿出来给郭腾飞看。
恰好快到中午,大家伙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吃饭,早都听说安饮水在家里窝了半个月没出门就为了画这玩意,全挤过来看。
宣纸上,一个“合”字矗立其中,“人”字两旁各挂一朵形似吊钟花的“口”字,下面一道中国写意曲线,好似一条长河,又好似山涧溪水。
大家伙凑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郭腾飞和姜崖、葛兴国等人相视一笑,他上前又拍了下安饮水的肩膀,“你这位老同志很有想法嘛。”
安饮水憨憨笑了两声,也不居功,把姜崖扯过来,“小姜给了我不少灵感。这算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创作。”
大家齐声笑起来。
安饮水让姜崖帮忙解释一下,还自谦说嘴笨。
姜崖退让不掉,只得指着标识解说一番。
这个“合”字,取自“□□”的“蛤”字。一方面点名□□洞,另一方面合字寓意极好,一口同声,协同进步,点出□□洞景区是集全县之力建造,象征着唯有聚合、合心才能把事做好。同时,这个合从形状上看,颇为神似□□四脚朝天,露出白肚皮的模样,憨憨中带着一丝可爱。
另外,“人”两旁各挂着的两朵吊钟花,一来代表□□的大眼睛,二来也点名□□洞后山那片罕见的吊钟花花海。下面那道水墨曲线,自然代表着□□洞下的丹江河。竹坑乡因河发展,未来将要奔向星辰大海,代表着一种美好的期许。
LOGO这种东西,不能太具象,也不能太抽象,安饮水将诸多相关重要元素综合应用起来,形式巧妙,意味深远,可堪大任。
郭腾飞说着说着又拍了安饮水两下肩膀。安饮水激动地紧紧握住县长的手,恨不得掏心掏肺,一诉衷情。要不是姜崖及时把他的手拽出来,这老小子差点把县长奉为知己拉家里去细谈……
午饭前,所有人齐聚山腰处,迎风彩旗中,郭腾飞代表县领导,点燃开工的鞭炮,瞬时声响震天,金竹村的新希望终于能真真切切地看到并摸到一丝面目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