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知道是我？”
黑影凝成人形后，姜花的手还被苏叶握着按在心口的位置，手下是触感冰凉的暗金铭牌，坚实胸膛下的心脏有力跳动，一下又一下。
苏叶松开握着的手，蹭了蹭掌心里还残留着的余温，轻声地说：“当时你不就是在复制易明珠的精神力吗？”
姜花没捉弄到他，叹了口气：“真没意思。”
不过她的精神力不是复制，复制是机械化可以直接完全掌握的。
她的精神力是学习，需要摸索着螺旋式上升的。
有时候可能学习了很久，都无法完全掌握学习对象的精神力用法。
但有时候学习得好的话，还有可能发掘出学习对象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用途。
苏叶又低声问：“昨天蜂巢的事情与你有关，对吗？”
“这可多亏了你给我安排的好地方。”姜花尾音上挑，讽刺地说，“你知道看到上百层无穷无尽的猩红辉光是什么感觉吗？”
像立刻就要溺死在铺天盖地的血海里，令人作呕，令人窒息。
“什么！”苏叶难以置信，“你是说那座蜂巢里的一千多个人全部变成了伪人？”
“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管是在这次旅行之前，还是在这次的旅行过程中，苏叶都已经和伪人、污染物打过很多次交道。
他见过母株吐卵和孵化时的满地粘液和满室腥臭，听到过伪人幼体寄生人类时一点点蚕食□□、啃食血肉时令人发麻的声音，也遇到过伪人因为饥饿而大肆吃掉曾经的家人朋友。
可就算是见多识广如他，也从未遇见过，也从未听到过，被一千个多伪人重重包围的景象。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那种直刺心底的阴寒就瞬间能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么可能……”苏叶神色极为凝重，“我几天前巡查的时候往里面看过一眼，目之所及都是正常人……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几天之内就把一千个多人全都变成了伪人？”
最可怕的是，整个变化过程竟然无人察觉，仿佛在一瞬之间这些人就全部换了芯子。
姜花垂眸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不查出真相的话，只怕我们哪一天也会无声无息地变成伪人。”
苏叶眉心紧锁：“这座蜂巢是2号指挥官负责的区域，但是我看过他的辉光，是正常人。”
“他们之中没有伪人，但是如果有邪神信徒呢？有些人虽然是人，但却能以所谓的信仰之名，做出比伪人更残忍的事情。”
“怪不得同一时间整片蜂巢区都停电了，原来是你吸食了所有的光源，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苏叶紧抿着嘴，神情愧疚，“对不起，姜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会留意2号，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你。”
姜花没有告诉他，她找到了守门人03的记忆删除日记，日记里明确提到03认为指挥官里一定有邪神信徒。
但指挥官里的邪神信徒会是2号吗？
就算是的话，如果不止他一个呢？
面前的苏叶又会不会已经成了邪神信徒，或者，帮凶？
察觉到姜花的打量，苏叶凝眸望着她，声音轻而缓：“姜花，任何情况下，你都可以信任我。”
“好。”姜花点点头。
苏叶手把手教会她如何使用他的精神力，但是末日之下，她很难毫无保留地交出全部。
“我们要回去了，太久了怕有人怀疑。”姜花化成一缕黑影，钻进苏叶影子里，“别去太亮的地方，太亮的地方我坚持不了多久。”
……
会议很快结束了。
潜伏在1号指挥官身下的影子里，姜花跟着他回到了他的指挥室。
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地图，占据了整面墙体，极其详细地画出了基地的各种建筑，防守点和街道。
基地内主要区域呈现三足鼎立的结构，顶部左侧是指挥部所在的战备区，集中了基地大部分武装力量，右侧是机械子宫，负责生产基地所需物资。
下方占了基地一半面积的是蜂巢区，住着基地的绝大多数人口。
还有周围环绕着基地六个城门而建的守备区，驻扎着守门人和充足的守城兵力。
姜花会跟在1号而不是2号的影子里，是因为开会时她在2号影子里感受到了恐惧，这是正常人在末日危机下会有的心理。
但是在1号的影子里，她竟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无论是悲伤、担忧、恐惧、焦虑等等负面情绪，还是期待、喜悦、坚定等等正面的，都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
他像是隔绝了情绪或是隔绝了情绪与外界的接口一样。
而且在守门人03的记忆里，1号身为首席指挥官，励精图治，深受民众爱戴，在历代指挥官中也属于罕有的模范，所以连任了三届共12年。
如果像这样掌握着绝对影响力的人背叛了基地，那基地覆灭几乎已成定局。
所以姜花选择先观察1号。
关上门之后，指挥室里变得极其安静，只能听到1号平缓的呼吸声。
姜花把自己的呼吸放的缓之又缓，确保不会有任何声音从他的影子里传出去。
方形办公桌上整齐叠放各种资料，记录着他呕心沥血辛苦维持的基地的一点一滴。
资料旁是基地的金色六边形徽章，徽章表面因为长期摩挲而变得极为光滑。
六颗星星呈六边形，包围拱卫着内部象征指挥部的狮子，机械子宫的守城巨人和象征蜂巢的蜜蜂。
“十二年了。”
1号握着徽章，大拇指细细抚摸徽章上的精细的凸起和凹陷，一笔一划勾勒出他用生命为之奋斗的基地。
他为这个基地付出了十二年的心血。
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除了基地外的一切。
现在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诉他，基地要覆灭了，他的一切就要破碎了。
1号把徽章用力按在心口处，像是要把它按进心底深处去。
他抬头深深望向墙上那副地图，喃喃道：“如果天地注定倾倒，基地注定覆灭，在邪神力量面前，哪怕是死，我也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姜花在影子里暗暗打量1号如痴如狂的神情，这打消了很多对他的怀疑。
一个愿意为基地付出一切的人，很难让人把他和背叛基地的苟且偷生者联系在一起。
而且人在独处时往往是最真实的状态，除非他连自己都骗。
姜花正准备悄悄顺着各种物体的影子潜出这个指挥室时，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进来。”1号放下徽章，把它端放在方桌正中央。
来人进门后礼貌鞠躬：“指挥官大人，监察时间到了。”
“好，我现在就去。”
基地所有担任重要职位的人，都必须轮流接受七天一次的监察。指挥官靠着监察抓出了许多藏在最深处的蛀虫和叛徒。
所以基地里有一句话：没有任何秘密能逃得过他们的监察之眼。
守门人03为了躲过监察，不让指挥官发现自己知道了他们中有邪神信徒，甚至还去黑市删除了自己的记忆。
可是03对于监察的记忆却很模糊，完全记不清监察过程。
不仅03，接受过监察的每一个人对这段的记忆都很模糊，甚至错乱。
有人说指挥官们用了测谎仪，有人说指挥官们用了特殊的吐真剂……诸如此类前后不一的说法。
这次正好让她碰上了监察日，她一定要去看看神秘监察的真面目。
……
姜花悄悄藏在影子里，跟着1号指挥官进了监察厅。
等待室里坐着好多个身着各式制服的人，里面还有不少熟悉的守门人制服。
姜花一眼看到一个熟悉面孔，守门人04。
金黄色的短发，如蓝天般的湛蓝眼眸，她交叠双腿，靠着椅背，静静坐在等待室的角落里。
04身上和她的眼眸同样湛蓝澄澈的辉光，比起其他人那些混沌夹杂的颜色，格外令人沉醉，姜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一群或忐忑或紧张的人中，她的神情非常平静冷淡，甚至没过多久就开始闭目养神。
果然，纯粹至此的人往往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也不需要担忧会被监察之眼发现。
1号指挥官开始输入密令，进入监察室旁的暗房。进去后他牢牢锁上了门。
暗房里没有窗户，满室昏暗，姜花作为一个影子，呆得格外自在，甚至开始四处游荡，舒展一下憋屈已久的身体。
直到1号打开了灯。
昏黄光线下，一个圆柱形巨大舱体立在房间正中央，旁边有一个白色合金梯可以爬到舱体顶端。
舱体里蓄满了不祥的血红液体，血红液体四处流动，像一条条血蛇在里面钻来钻去。
1号慢慢解下胸前的CO.1201暗金铭牌，脱下纯黑制服和硬檐帽后把它们叠得整整齐齐。
他健硕身材上身无寸缕，一步步登上白梯。
像新生的婴儿即将接受神父的洗礼一样，1号闭上双眼，缓缓潜进了舱体的血红液体内。
随后，血红液体化为无数细小触手，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吸附在1号身体上。1号像浑身长满了血红蠕虫，不断蠕动。
恶心至极，姜花几欲作呕，忍了又忍才没有发出呕吐的声音。
这时第一个接受监察的人已经走进监察室。
暗房里四面密闭，根本看不到监察室内的景象，但被监察者的声音能够清晰传进来。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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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是，姜花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只能听到这个被监察者不断地自言自语。
刚开始，被监察者义正言辞地宣告自己的清白。
“不，我没有！我没有做任何背叛基地的事情。”
“你再怎么问，我也没有做任何违背道德和职业操守的事！”
“我遵纪守法，兢兢业业地工作，凭什么无缘无故要接受你的质问！”
“我曾宣誓会为了人类未来奋斗终生，又怎么会违背誓言！”
慢慢地，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变成了绝望的嘶吼。
“那批物资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是我干的又怎样！”
“谁都知道这个破基地已经被捅成筛子了！我给自己留点保命钱又怎么了？！”
“哈哈哈……末日将至，谁又能苟活？！”
撕心裂肺的嘶吼呐喊越来越弱，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喃喃呓语。
“不！不！……我不该这么做的”
“我不该贪走他们的血汗钱，不该看着他们活活挣扎着死去！”
“我是罪人，我违背了誓言！”
“不……害了那么多条人命，我该死！请您立刻杀了我吧！”
最终归于沉默，姜花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晕了。
哐当一声，隔壁监察室的门被打开，几道脚步声走进监察室内，接着传来拖拽重物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人被拖走了。
“下一位，守门人404。”
到守门人04了！
姜花一定要去监察室里看看。
她飞快地沿着阴影，从门下极小的缝隙里窜出暗房，闪进等待室内。
在04进入监察室的前一刻，姜花及时钻进了她的影子里。
监察室内亮如白昼，关上门之后就像在一个密闭的白球里一样。
姜花非常费力地躲在04脚下小小的影子里，屏息凝神观察。
纯白色空间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目之所及皆是纯白。
不，除了头顶。
姜花慢慢望向头顶，上方用细细的钢绳吊着数十个硕大黑球，不知为何，这些黑球让姜花感觉极为不适。
视线往下移，姜花猛然发现，04的湛蓝眼眸变得呆滞失神，瞳孔扩散，完全没有聚焦。
整个人似乎都处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像被催眠了一样愣神地坐着。
这时，一阵细细密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无数只蜘蛛不断吐丝。
姜花仔细聆听，才辨别出来这阵声音是不断重复的八个字：
“以吾之眼，证汝之罪。”
“以吾之眼，证汝之罪。”
……
随着声音不断地循环往复，姜花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
上方的数十颗硕大圆球，骤然齐齐地睁开了眼睛。每一个圆球中央都有一个猩红眼珠，正在圆球里滴溜溜地滚动。
数十道难以用人类语言来言说的声音齐齐响起，它们问：“守门人04，你有信仰吗。”
守门人04呆滞地回答：“没有。”
第一句就是谎言！
姜花分明记得，04今天清晨刚去了神庙，在神庙里正神的雕像前不断祷告，虔诚祈祷！
它们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去祂的雕像前向祂祷告，你不知道祂早已陨落了吗？”
守门人04愣愣地回答：“真神永存。”
它们猩红眼球转得更快，像是愤怒道：“你口中所谓真神的神格都已经被大卸八块！散落在时空的长河里，不知去向何处！为何还要信仰祂！为何！”
守门人04仍旧平淡地回答：“身为侍神者的后代，我会永世侍奉我的神。”
它们贪婪的声音不断回响：“侍神者的灵魂！真鲜美啊，把它献给我吧！让我赐予你永恒！
“我的灵魂，早已献给我的神。”
猩红眼球瞪得更加凸出，像要掉出来一样：“你的神？！你明明知道，我和祂都是……”
“等等……”猩红眼球转了又转，低低笑着，“原来今天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啊。”
狰狞笑声回荡在亮如白昼的监察室内：“异界的灵魂，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
数十颗猩红眼球齐齐呐喊道：“去吧，帮我抓住她！帮我抓住她！”
这时，守门人04忽然从呆呆坐着的状态恢复过来，她开始转着头四处寻找。
时间在这一刻像被拉得无限长，姜花听到自己的心脏不断跳动，声如擂鼓，越来越响。
直到守门人04突然停下寻找，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姜花这才看到04湛蓝眼眸已经变得满是猩红。
她的猩红眼珠上下不停转动，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
“我们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