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干的短发阿姨拿着扩音器站在高处吆喝。
为吸引注意力，还拉小彩炮，宣传一场即将开始的比赛。
彩色的纸带和亮片徐徐从天而降，深蓝色的天幕里，缤纷琐碎的亮光里，许彻灰色的眼眸冷不丁闯进林昭的视线里。
“阿昭？”
林昭一晃神，问道：“怎么？”
“我问你是不是饿了，你的呼吸频率变快，心脏也跳得有点乱。”
许彻牵着她，抬手扒开林昭的刘海，手背靠过来，抵住额头。
林昭的手全是汗液。
脸和额头也热烘烘的。
症状像发烧，但是闻起来并没有患病。
丧尸能闻出人类的疾病，就像人类能闻出食物是否腐坏，他疑心她饿了，身体才会不舒服，毕竟离家到现在也有两小时。
“不饿，只是太久没看到这么多人，有点不适应。”林昭拿走他头上的亮片，“你呢，看到这么多人饿不饿？”
“饿，不过我随时都饿。”
许彻笑着打趣，用自己冰冷的手给她滚烫的脸降温。
林昭说不用。
她没法解释此时此刻的状态。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吧，忽略栅栏外面的丧尸，眼前的一切感觉就像病毒爆发前的世界里一个简单的集市，总让她觉得一切都没改变，许彻还活着，还主动牵住她的手……
但仔细想想，根本不对。
瞧他手上戴的珍珠手链，脖子挂的项链，还有那些别在衣服上的亮闪闪的小玩意，根本就不是许彻会干的事，更像个念初中的臭美小孩。
慌什么啊，林昭。
被看出来你就别想抬起头了。
林昭不着痕迹抽出手，提议去看比赛，看完再去欧佳怡说的烧烤摊。
许彻仿佛没察觉，从并排而行变成了忠实的跟班。
看比赛的人挺多，基本是成年男性。
林昭意识到比赛的性质不太对劲时，比赛已经开始了，是人和丧尸打擂台，还能下注，刚在路口宣传的短发阿姨穿梭在人群中，有人喊就停下，物资票，粮食、武器、药品……什么都能下注，她身后有两个肥壮的男人推着车，负责收集顾客投注的物品，往上贴标签，煞有介事的。
车推到林昭和许彻面前。
短发阿姨问道：“第一次来，玩一注试试？”
林昭摆手拒绝。
许彻接了句嘴，“怎么下？”
阿姨指着擂台旁边的看板，上面贴着参赛的选手，人有名字也就算了，丧尸也有。
“那我选背带裤吧，阿昭，给我券。”
“赌博是堕落的开端。”
林昭冷着脸。
许彻说道：“可我还能堕落到哪里去呢？”
都已经是丧尸了。
要是赌赢能获得两只活禽还可能上瘾，偏偏热门给付的物资不是香烟就是酒，丧尸又不能抽，丧尸也不能喝，丧尸真的只是玩玩。
许彻又说：“不玩就不玩，阿昭你别生气，我超乖的，什么都听你的。”
……
……
……
到底是天真烂漫还是茶艺精湛，林昭也说不上来，只能掏出物资券下注。
短发阿姨震惊于两人的相处，见过那么多畸形的爱，没见过这样式的……
阿姨接过物资券搓了又搓，确认是真东西，咧嘴记下100注。
走都走了还跟后面的两个大汉嘀咕，“现在吃软饭的男孩啊真是看不出，又高又帅的，身板子也结实，撒起娇来，酥嫩嫩的，比我死掉的小子还惹人怜。”
林昭揉了揉右边太阳穴。
有根筋，又酸又胀。
许彻站得笔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昭说道：“喏，给你几张，别什么都张口问我要，让人家看笑话。”
许彻说道：“她不是在夸我吗？”
……
“又高又帅又会撒娇！还有人养！”
看得出来丧尸哥真的很满意，复述起来神采飞扬，于是林昭送出去的物资券又回到手里。
一人一尸凭下注票落座最好的观看位置，说是最好，其实也就是两把折叠椅子，距离擂台近一点。
“物资券是欧佳怡给的，不算我养你。”
林昭不喜欢邀不属于自己的功。
“欧佳怡你罩的，这算她孝敬你。”
许彻一副老江湖的口吻，一看就是看了欧佳怡片单里的古惑仔。
林昭说道：“我和她都是你罩的才对。”
许彻说道：“我是你生的。”
林昭握拳捶他大腿，咚咚咚连续三下，许彻笑眯眯问她的手痛不痛，他倒是不痛，但要是林昭痛，他的心会痛。
……
臭小子。
不能再奖励他了。
林昭换了话题，提前给许彻打预防针。
他押注的背带裤丧尸是肯定会被人类杀死的，这种擂台，只是虐杀丧尸的表演，用来发泄大家心中的愤怒和仇恨，不存在丧尸反杀人类的可能。
许彻说道：“这就是你刚刚想让我走的原因吗？”
“你看奥特曼都有阴影，看这个合适吗？”
“奥特曼是假的。”许彻说道：“我要看真的，我没有那么脆弱，阿昭。”
“是吗？”
第一个上场的丧尸被铁锤疯狂爆头。
人群爆发一阵欢呼。
许彻缩着肩膀歪进林昭怀里，林昭抱住他，小声哄道：“没事的……”
周围的人投来古怪的眼神。
第二个上场的丧尸被锯成两半，上半身倔强地爬向人类选手，然后被电锯干得碎片乱飞。
人群爆发阵阵欢呼，直呼好样的。
许彻像只树懒挂在林昭身上，一眼都看不了，嘴里哼哼唧唧，林昭轻拍丧尸哥后背，安慰道：“你要是不舒服，我们现在就走吧。”
许彻低声道：“可是人家想看背带裤上场……”
不等林昭发作，后座的大汉忍无可忍，猛地站起，一脚踹过来。
“你踏马有点男子气概！死娘炮！”
许彻不费吹灰之力按住大汉的脚。
红温的大汉瞬间降温，脸刷的白了。
许彻说道：“乖乖坐回去，不要吵闹。”
他松手。
大汉的脚落到地上，是变形的，没多久悄无声息在同伴的搀扶下离开。
再没有奇怪的目光投来。
两人周围从密不透风的拥挤状态变成能过人。
林昭说道：“你的背带裤要上场了。”
背带裤丧尸是个锅盖头小胖，虽然死了，但是并不可怕，脸有块缺失，大概就是全身上下最可怕的地方了——他走路喜感，一颠一颠的，伸出手抓人的样子都像是扁脸加菲猫扑人，憨中带着一丝委屈。
因为不够可怕，大家都兴趣缺缺。
场上战斗的人类选手也是，无心战斗也就罢了，还发出嘬嘬嘬的声音调戏它。
零星的笑声。
因为无聊而越来越大的聊天声。
背带裤小胖努力地东奔西突。
像个努力但总是失败的小丑。
人类选手割断背带，扒下他满是油污的裤子，让大家看到更“滑稽”的画面——一条肥大的花短裤。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声变大了，还有人朝丧尸扔石头，就像在动物园里调戏猴子。
……
林昭环抱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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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欢这类表演。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丧尸？
反正她要是变成丧尸，是不会想落到人类手里的，有一部分人虽然物种是人，却不能叫作人。
一些不快的记忆闪过。
林昭的面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
没有人同情丧尸。
自然有丧尸同情丧尸。
许彻扔出易拉罐，砸到戏弄丧尸的选手头上，掷地有声道：“够了，要杀就杀，为什么戏弄他？这又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日思夜想的人？”
……
陷入某种厌世情绪的林昭被硬生生拔出来。
就像萝卜离开了土地。
振聋发聩？
不太确切……
尬得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林昭只能继续僵硬地环抱双臂。
许彻的发言成功让本来就在笑的观众爆笑如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圣父，是没被丧尸害过吗？
天真得可爱。
幼稚得抽象。
台上的人类选手骂了一句，指着许彻笑。笑吧，笑吧，许彻捂嘴，嘴唇微张，细小的蜂鸣传出，笨拙的背带裤小胖突然机灵，一个冲刺，扑倒人类选手，狠狠咬住脖子。
笑声变成叫骂。
有人翻过围栏，叫嚷着救人。
有人掏出了枪，丧尸没打中，倒是把翻过围栏救援的人打伤了。
……
现场乱得够呛，结果被咬的人挣脱丧尸，心有余悸爬起来，脖子上没有咬痕，只有一圈发黄的粘稠口水。
大家定睛一看。
妈的！
丧尸拔了牙，根本不存在什么生死之斗，全是表演！
“敲你妈，赔钱！”
观众义愤填膺。
押注丧尸准备博个大奖的人尤为气愤，直接薅住人类选手的头发把人从擂台拽下来，也扒掉了他的裤子，晒晒他的裤衩子。
短发阿姨和两个肥壮帮手跑得无影无踪，下注的物资也被卷走。
林昭和许彻坐在原位。
周围全是横飞的脏话、淋漓的唾沫和“我就跟你说全是骗人把戏”的嘲笑。
林昭突然笑起来。
仰头哈哈大笑。
许彻跟她对视一眼，满脸的无辜。
林昭捧住他的脸，欢快地蹦两下，“是你指挥小胖进攻的吗？时机拿得这么准？笑死了哈哈哈……”
许彻耸肩。
林昭牵住他的手。
“我们走。”
两人小跑，挤出吵嚷的人群，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跑去，火烧云满天都是，像是一场天空的火灾，林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重得压过脚步声。
来到欧佳怡介绍的烧烤摊。
这会儿已经开始营业了。
几只宰好的羊倒吊着，后面的人忙着切肉和穿串，前面的烤炉在风扇的煽风点火下不停喷出火星子。
老板皱着脸，烟熏火燎的，边烤边撒料。
招揽生意的小妹看起来和老板一个模子刻出来，应该是老板的女儿，十二三岁的年纪，嘴皮子却很溜，吆喝着现串现烤，绝对没有来路不明的肉，放心来吃。
林昭站在火炉前，看着火星子。
转身扬起一个笑，“就是这家，看起来还不错，阿彻，我们进去吧。”
晚星挂在东边，那么那么亮。
却不如她的笑容明亮。
许彻看着被林昭紧紧攥住的手，缓缓应道，“好。”
怪不得怎么握都不对。
原来不应该是他握住她，而应该是林昭握住许彻。
她的手刚刚好能握完他的三根指。
这才对。
牵着他，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