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一片寂静中透着几分紧张。
“母后,此刻若将太医召回宫中,会不会引起云翎的怀疑?”云奕犹豫地开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孙氏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自从她听说太医院专门治疗幼儿急症的太医被请去御王府后,便料定自己布下的这颗棋子,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宫里现在不是有两位妃嫔刚刚怀孕吗?就说她们身子不适,陛下为此忧心忡忡,命令所有太医务必随侍在侧,不得有误。只留下一位太医做做样子就足够了,区区一个世子,怎能比得上龙嗣重要?”
孙氏话语讥讽中透出些许阴厉。
云奕今天过来,本就是向母后报喜的,后宫终于有妃嫔怀孕,这让他数月来在后宫的努力没有白费。如果能够连续诞下皇子,他不仅江山后继有人,在云翎那里也更胜一筹,又听到母后已经采取了行动,云稷恐怕已经染了病,便有些自得意满。
但那个被收买的婆子,至今还未离开王府,恐怕已经被云翎发现了蛛丝马迹。
“若是云翎追查到黑衣卫身上怎么办?”云奕忍不住问道。
孙氏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哂笑:“这些黑衣卫都是我特地培养了多年的死侍,他们从未真正出动过一次。就算被云翎抓到,他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况且他们都有把柄在我手上,为了保护自己的亲眷,他们不会等到刑讯逼供的时候,就会自尽了。
到时候,死无对证,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本就是要云稷染上顽疾,取了他的命,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至于死一两个死士,根本无关紧要。”
“但是,母后,此番也不一定能一举成功。那个婆子的孙子虽然毁了容、花了脸,但毕竟还活着。”
“哼,万一云稷真的熬了过来,我们再派人把染了花痘的患者穿过的衣物流入京都,对外声称这是御王府世子传出去的,京都的百姓家中,但凡有孩子的都有可能被感染……到那时,民怨沸腾,哀家就不信他们还会继续爱戴和吹嘘御王的功绩。
等云翎一旦失势,他们肯定会口诛笔伐,御王的声誉将荡然无存,到时候他也就再无继承大位的可能了。”孙太后继续云淡风轻,凉薄淡漠地说出进一步的手段。
但如果病情控制不住,京都幼童就大量夭折。
云奕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害怕的看了太后一眼。
孙氏坐在上首,目光如炬地看着云奕,脸上带着一丝不屑:“怎么?皇上有何异议?”
孙氏的声音冰冷而尖锐。
云奕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口:“母后,那花痘之症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如果无法得到有效控制,恐怕京中会有许多婴儿因此丧命,实在有些……”残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孙氏忽然投来一道犀利的目光,如芒在背。云奕顿时感到一阵心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坦然承认自己远不及云翎,内心深处对云翎的功绩与能力心存忌惮,生怕这位出众又得民心的皇叔会撼动他的皇位。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他大多依赖母后的智谋与布局,自己则显得无才且懦弱,但他又对于帝位有着难以割舍的贪恋,甘愿让母后在幕后操控一切,使得孙氏一族得以权倾一时。
然而,他到底自小受了一些父皇和云翎的耳濡目染,圣贤之书,帝王之道,他并非一无所知。做与不做,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他看来,享乐与奢靡,奉承与恭维,古往今来多数帝王不都是那么过来的,他为何不行?只要大权在手,一切所谓的帝王出格之举,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既然他已经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又何必在乎那些臣子的三言两语。
但他也并非愿意做暴君,昏君,在不损害他皇威与根本利益的前提下,愿意施舍那些庶民小恩小惠,以便彰显帝王声望。但似这般故意的在京都掀起花痘之潮,他下意识觉得不可,想要阻止母后,换一个法子再除掉云稷也行,万一将来事发,史书可会放过他?
云奕垂首不安,未曾看到孙氏眼中透露的一丝厌恶。
像厌恶他父皇一样,厌恶于他。
看看,这就是她的好儿子,又要她动手替他除掉云翎父子,他自己又想做好人,还心存一丝可笑的怜悯,自私又虚伪。
他跟他父皇一样,都是废物,云汲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云奕是个假仁假义,又自以为是的废物,若不是她是个女子,早就夺了这大炎的江山,还需要扶持他?
孙氏闭目压下心头厌恶与怒火,循循善诱说道。
“无毒不丈夫,心软成不了大事,若是哀家不在有生之年,替你铲除祸患,你觉得自己能坐稳皇位吗?”
云奕:“……”
孙太后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佛珠,“皇帝与其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费神,不如多想想朝政大事,御书房堆积的奏章可都处理了?”平静话语中像淬了冰的刀锋。
云奕躬身垂首,再不敢多言。
“儿,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先行告退了。”
*
乐奴一路小跑着,跟谢窈窕来了水云榭。
看到女主人走到一旁桌子前,倒了半碗水,眼睛红红的看着碗,它兴奋上前,以为还是要给它喝的,但女主人扭头却坐到了内室的床边,乐奴仰头呆愣的观望,看着安静躺着的小主人,咦,他怎么不跟以前一样陪她玩了?
几个老头子在外院一会儿小声商议,一会儿翻箱倒柜找了药材堆在一起,有人立即接过拿下去煎药,走动时偶尔掉落一块,乐奴小爪子踩上去拨弄。
谢窈窕在小顺子的帮助下,往满满嘴里喂了一些清水,之后,便一直坐在床沿,守着满满看他的反应。
暮色渐沉时,云稷纤长的睫毛终于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谢窈窕立刻倾身上前,指尖轻抚过孩子滚烫的额头:“满满......”声音里含着未散的哽咽,“娘亲在这儿呢。”
“娘亲......”云稷的目光虚浮地落在母亲脸上。当看清她红肿的眼眶和憔悴的面容时,他软软的手指忽然蜷起,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满满哪里难受?”谢窈窕将脸贴在他汗湿的小手上,“告诉娘亲好不好?”
云稷只觉得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烤,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发丝在枕上摩挲出细碎的声响,像只受伤的小兽。
外间候着的太医们闻声而入,三指搭在云稷那细弱的手腕上。年迈的太医令捋着胡须点头:“世子能醒转便是吉兆,只是这热症还需苦熬过去......”
“太医,”谢窈窕连忙问道,“世子一整日未进食了,可能用些膳食?”
“可进些白粥或燕窝羹,切记避讳荤腥发物。”
谢窈窕记下,让人速去准备,青瓷碗盏很快呈上来,亲自一勺勺将半盏素粥为稷儿吃了下去。
云稷的眼皮又沉沉阖上了。她忙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那随呼吸轻颤的睫毛,这才松了心弦。
云翎回来时,正好宫中传来调太医回宫的旨意。
“宫里什么意思?就没有别的太医了吗?”谢窈窕听见外面响动,早已忍不住一腔怒火。
今日之事,她便一直怀疑是不是太后和狗皇帝动了手脚,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毒死她,自然会对稷儿下手,如今又来这一出,不是明摆着吗?
“禀王妃,宫中两位妃嫔同时有孕,陛下担忧……”太医伏跪在地,颤抖着道清缘由,左右为难。
“出去回旨,就说本王强留太医在王府,若是要人,叫皇帝亲自来要!”
宫之人接到御王如此强硬的态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转身,回宫交差。
云翎语气坚决,透着不容忤逆的威仪,“即日起,三位太医就住在王府,世子何时痊愈,诸位便何时出府。”
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既然有御王阻拦,干脆顺水推舟留下便是,他们也挺想将小世子治好的。
谢窈窕对云翎的表现还算满意,马上要入夜了,不知晚上满满病情是否加重,她和云翎商议将满满暂时先带回正院,安置在小书房养病,夫妻也可以随时照顾,几位太医住在清晏居客房,若有情况,也能随时召唤。
云翎自然无有不应,亲自抱着儿子回了清晏居。
一直到亥时,景七才带人从费婆子家中赶了回来,跟随的太医也取到了药引,配着白日里其他太医开的药方,立即煎了药,给满满服用了下去。
至此,花痘之症再不会传染,但是每日还要根据情况,熬制退热药物,熬过高热和身上麻痒,便可痊愈。
喂过药,云翎亲自替儿子擦拭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留了小顺子在小书房守夜。
两人担忧了一整日,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勉强喝了半碗清粥,才去洗涑休息。
云翎回到内室时,见窈窈还坐在床上,一副神思不属,郁郁不安的样子。
云翎落下帘帐,进了锦被,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窈窈,别担心,咱们稷儿会没事的。”
谢窈窕垂下眼眸,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往云翎身侧挪了半分,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随口问了一句,今日审问之事。
云翎本就是要和她说的,只是见她白日里一副心思都在满满身上,便没让她分神,如今夫妻二人,帐内夜语,又事关稷儿,他自然和盘托出。
云翎下颌轻碰了谢窈窕的额发,“景岱还在查那黑衣人的下落,自从出现了一次,后来便再无踪迹,若想查出幕后之人,还需要再花些时日。”
谢窈窕抬眸,看了云翎皱眉沉思的模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阿翎,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云翎似乎走了神,好似没听清王妃所说之话,垂眸疑惑对上了谢窈窕深沉如水的眼眸。
谢窈窕一把握住云翎的手,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如果我说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你相信吗……”
云翎怔住了,他派了人去查尚且没有头绪,窈窈如何知道?
“是谁?”
云翎猜测或许是跟窈窈有过节之人,所以她知道真相。
“太后和皇上,你的长嫂与亲侄儿,你一手扶上皇位的至亲之人,他们要置我和稷儿于死地。”
谢窈窕的话,无疑于一道惊雷在云翎脑海中炸开。
云翎皱眉,他心中第一想法是下意识的否认。
但,他虽已远离庙堂多年,却比谁都清楚那朱墙内的暗潮汹涌。宦海沉浮,多少功臣良将,成了阶下囚,多少肱骨之臣,蒙冤而死。历朝历代,手足相残,血洗朝堂的变故,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正因他深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帝王心术,他才在云奕长成之时,毫不犹豫地交权于他,自请离京。这些年他云游四海,不曾沾惹任何朝堂之事,如今也不过是一个闲散亲王,他们真的还要对他赶尽杀绝不成。
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即便云奕懦弱了些,但也可做个守成之君,他当真会对自己亲皇叔如此心狠手辣?竟连他的稷儿也不放过?
谢窈窕看他那副不信的模样,扭头离开了云翎怀里,面向内侧,留了个背影,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阿翎,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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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都认真听好。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梦见你是大炎御王,所以,带着稷儿直奔京都来找你吗?”
那是在他确认窈窈真实身份那日,她说的。
“嗯。”他应了一声,不知窈窈为何提及此事。
谢窈窕声音极轻,仿佛在诉说一段极为久远的回忆。
“梦里,我在皇陵遇见你……”
“那时,我早已知晓你是常来皇陵祭奠的小皇叔。一月复一月,我在那阴冷的石阶旁守候,数着日子盼你到来,盼着能够吸引你的注意,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终于记住了我,我鼓起勇气掀开满是伤痕的衣袖,跪在你跟前哭求。
阿翎,你是个极好的人啊,你终于带我离开了那个不见天日,我以为永远也出不去的牢笼了。”
“在瑞安寺的日子,我先是做了奉香侍女,后来因着灶上的手艺,成了后厨的厨娘。每回为你呈膳,你总道''尚可'',你每次用膳,都会比别的菜吃得更多,我渐渐摸准了你的口味。
无人知晓,你其实喜欢那微甜的糕点,我便变着法子做出来。桂花糖栗粉糕、蜜馅酥饼、桃花酥……一样样都成了你案头的常客。
后来,阿翎待我愈发宽厚,许我在书房添茶,容我随时过来找你,甚至与你共处一室.……”
云翎怔怔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边缘。这当真只是窈窈的一场梦吗?为何那些画面如此鲜活,窈窈透露的细微处习惯,确实是他自己才知道的,心思沉浮,喉结微动,继续听她说下去。
“阿翎生辰那夜......我偷饮了半壶桂花酿,借着醺然醉意跌进你怀里。”窈窈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一片羽毛拂过耳畔,“你接住我的时候,掌心烫得吓人......就在那晚,我引诱阿翎彻底……破了戒。”
云翎眉心微蹙,指节不自觉地收紧。莫名地,他不喜“破戒”二字,若真到了那一步,必是他心甘情愿,而非被谁引诱所能成事,除非……
他眸色渐深,梦中那个自己,想必早已将窈窈放在了心上吧。
烛花“啪”地爆响,谢窈窕的嗓音梦魇一般,低低絮语,轻轻飘入云翎耳中。
“后来......我们朝夕相对,情意愈深。”
原本是欢喜之事,但越往后,谢窈窕的嗓音渐渐凝滞,每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
“直到......我有了稷儿......”
云翎初闻喜讯,哪怕只是窈窈的梦,他心头仍然涌起一阵温热,但沉寂的帐内,他却蓦地捕捉到她尾音里细微的颤栗。他指尖一顿,轻轻将她转过身来,明灭烛光下,窈窈满脸泪痕,连睫毛都沾着细碎的水光。
“窈窈?”他指腹擦过她湿润的脸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甚至轻笑问她,“这是喜事啊,你怎么反倒哭了?”
谢窈窕眼前一片朦胧,泪水模糊了视线,连眼前人的轮廓都浸在水雾里,影影绰绰。她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拥着她的,究竟是今生的云翎,还是前世那个,在她死后才赶到,为她杀红了眼的云翎。
她忽然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阿翎......后来我死了......”
谢窈窕滚烫的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襟。
“有人给我下了毒……我连稷儿都没能生下来……也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谢窈窕的哭得支离破碎,字字句句都浸着血泪,后来她已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她紧紧抓住云翎的衣襟,一声声呜咽与抽泣里,裹着剜心刺骨的痛,也含着曾经缠绵入骨的怨。
怨他为何将她独留雾山居,为何招来那对蛇蝎母子而不自知,为何不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又为何......来得那样迟,迟到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成了奢望。
云翎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方才还在构想的画面,稷儿蹒跚学步的模样,窈窈抱着孩子温柔浅笑的神情,突然被撕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她满身是血、孤零零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睁着眼睛等不到他,直到没了气息......
“窈窈......”他喉间溢出一声痛极的哽咽,双臂猛然收紧。
怀中的身躯那样单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在掌心。可他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恨不能用自己的血肉重塑一个完好无损的她,让她再活过来。
云翎指尖深深陷进她的后背衣料,像是要透过这具温热的身躯,去拥抱那个雪地上,渐渐冰冷的没了呼吸的窈窈,是他的错,是他没护好她。
云翎红着眼眸,修长的指尖缓缓穿行在她如瀑的青丝间,时而轻柔,时而用力,好似要确认眼前才是真,梦中都是假,他的窈窕还在他的身边。
“莫哭了……”他低哑的嗓音裹着三月春风般的暖意,字字句句却重若千钧,“那不过是场噩梦。今生我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不会让任何人……”话音忽地一滞,指节无意识地蜷紧,“伤你们分毫。”
谢窈窕却突然挣开他的怀抱。
泪痕未干的面容,在烛光下如同冰裂纹瓷,美得惊心又脆弱。“若那梦是真的呢?”她声音轻得像落雪,“若今时今日,害满满的...仍是他们呢?”
云翎的手悬在半空,继而珍而重之地抚上她湿润的脸颊。指尖触及的肌肤微凉,却让他眼底燃起幽暗的火光。
“那我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惊起一室寒意,“尝尝所谋皆空,得不偿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