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玥前脚踏出粮仓，后脚便听到一个声音。
【这次朝廷派下的人，可真是好糊弄。】
声音从吴庸那儿传来。
她脚步一顿，望望天色，午时到了。
……
粥棚外。
灾民排成两队，有序领粥，萧然一行人前呼后应到达棚外，声势过高，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小声议论起来。
吴庸面对众灾民，清清嗓子，朝四周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身边这位是晟朝的湛王殿下，殿□□恤民情，爱戴百姓，不远千里来咱们县，亲自治理水患，咱们有福了！”
话音刚落，纷嚷的人群静默一瞬。
而后炸开了锅。
有人跪拜，有人痛哭，悲戚的情绪似一阵风，迅速席卷整个粥棚，灾民越聚越多，粥棚摇摇欲坠，哀怨祈求声不止，更有甚者从远处跑来，意欲爬到萧然面前。
“殿下！您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草民的家淹了，粮食没了，殿下，草民可怎么办啊！”
“殿下，您金尊玉贵，可否施舍一点粮食给我们？我儿几天不曾吃饱饭，快要饿死了！”
“殿下殿下，您救救我们吧！”
眼看灾民不受控制，侍卫拦下几个冒头的人，护送萧然一行人后退，腾出一块安全地。
几人中，琳琅紧张地扶着黎玥，黎玥去看萧然，见他难得收了散漫，抿着唇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有人看他，萧然隔着人，寻见缝隙，朝黎玥咧嘴笑了笑。
这种情况了，还笑得出来……
黎玥暗叹，目光转向“罪魁祸首”。
吴庸倒没料到几句话让局势失控，越发急了。
在他眼里，晟朝湛王殿下，此等人物纡尊降贵来此，他们这群灾民该感激涕零，顶礼膜拜，跪地不起，谁知乱成这样。
这群人简直是疯了！
他扯着嗓子喊：“各位，各位冷静，镇定！稍安勿躁！湛王殿下英明神武，会想办法救你们的，各位冷静！”
吴庸字字苦口婆心，喊到最后，咳得撕心裂肺，引来身旁小吏担忧。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大人，身子要紧啊！”
“我没事，快去调人镇压灾民，让殿下回去。”吴庸捂着胸口呛咳不停，时不时看向萧然方向。
与此同时，大量心声涌进黎玥耳里。
【一群该死的贱民，没点眼色！冲撞了殿下，有你们好看！】
【还挤还挤，怎么不往阴曹地府挤！】
【等殿下一走，看我怎么治你们，还想有饭吃？我呸！】
心声越到后头越凶狠恶毒，难以入耳。
黎玥愈听，眉头拧得愈紧，这县令着实是心口不一。
熙嚷的灾民未有退却之势。
有孩子个头矮小，身形灵活，因年龄小不知事，只知随人流往前挤，竟真趁乱挤过了保护圈，小孩子环顾几个衣着华贵的人，看见吴庸圆圆胖胖，表情夸张，咳得有趣，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走上前拉了拉他衣摆。
吴庸正心思烦乱，一低头，瞧见个脏兮兮的小孩扯他，顿时怒上心头，立即递给小吏一个狠厉的眼神。
小吏会意，拎起骨瘦如柴的人儿，扔去一旁，面上凶神恶煞，“滚远些！”
他厉声呵斥，孩子重重摔在地上，不知是摔得狠了，还是害怕小吏的怒喝，鼻子一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刺耳，引来几位随行官员的注意。
“那孩子怎么哭了？”
“饿坏了吧。”
“真可怜。”
吴庸见状，心底愈加厌烦，几步走向男孩，高大的阴影投落于身，男孩打着哭嗝儿仰头，望向一身戾气的人，顿时，水汪汪的眼底漾起一抹恐惧。
一只肥厚的手伸向他。
男孩往后缩了缩，却无济于事。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只纤瘦玉手适时横在两人中间。
“吴大人且慢。”
黎玥一身白衣立在男孩身前，将孩子身子挡住大半，面纱上的眸冷沉似刀，剜向眼前人。
吴庸收回手，皱眉不悦道：“黎祭司，您这是何意？这孩子哭闹不止，若是冲撞了殿下，你我可担待不起。”
黎玥冷笑，一手指向圈外喧嚷的灾民，“吴大人，那边灾民成片，喧闹不休，如此大的声响，你不去管管，反而在这边针对一个孩子，又是何意？”
“灾民暴乱，吴某尽力了。”吴庸背着手，幽幽叹息，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
小吏帮腔，“是啊，大人嗓子都喊哑了。”
“那大人便是承认自己无能。”
黎玥话说完，不待吴庸回答，伸手牵起男孩，快步走到圈中央，扫视一周，瞥见街边的一处花地，心生一计，对琳琅小声耳语两句。
琳琅点点头，朝四周高声道：“各位静静，圣女有话要说！”
声音一传出，萧然望了南风一眼，南风知意，闭目气沉丹田，睁开眼，气流从口中呼出，颇具震慑力，“静静！黎圣女有话要说！”
一声震响，灾民声音消去许多。
侍卫们纷纷跟着道：“各位静静，别吵了！”
“静静，别吵了！”
一番劝喝下，场面渐渐平静，随之，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黎玥身上。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勉力压下心中忐忑，睁眼时目光清明，眸色坚定。
“玥身负天命，跟随殿下治灾，自知责任深重。”场中央的女子不急不缓，吐字清晰，“既然各位着急，玥便斗胆问一问神明。”
说完，她借袖子遮掩，悄悄拨开一个瓷瓶，随后将手一扬，半空中，成串的水珠划出优美弧线，从人们眼前滑过，落于地面，消匿无形。
人群屏息。
一瞬，两瞬……
黎玥余光瞥向一侧，手指微蜷。
不多时，远处悠悠飞来一只白蝶，人们视线跟随白蝶，落在黎玥身上，紧接着，两只，三只，四只……彩蝶蹁跹，纷至而来，环绕在白衣女子身边。
黎玥于群蝶中抬手，一只粉蝶落于指节。
蝶翼微颤，飘渺轻盈。
女子望着粉蝶，微笑颔首。
而后，目光转向众人，嗓音柔和，“神明有言，灾患必平，人世安稳，烦请各位让为我们让行。”
“圣女，这是真的？”
“神明会护佑我们吗！”
百姓中有人高呼。
一两人“呯”地原地跪下，抬手抹泪。
绝望、灾祸之下，再顽固的人也学会了俯首跪拜，虔诚祈祷。
此刻，所有人的希望寄予黎玥。
相信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慰藉。
彩蝶散去，黎玥语气依旧平缓，“神怜苍生，必会护佑百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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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一心，便能平安渡过此次劫难。”
女子站于人前，左手依然牵着男孩，轻风拂起她的裙摆，白纱飞扬，若即若离，飘然似飞逝的仙子，落在众人眼底，竟真隐隐透出一分神性。
“若大家还拥堵在此，惹怒了神明，只会得不偿失。”向来沉默的李恪言也在此刻出声。
萧然只顾点头，“说得对。”
吴庸一众人反应过来，跟着附和。
终于，灾民逐渐散开，让出一条路，萧然一行人才得以脱身，侍卫护着他先行，黎玥落在后头，塞给男孩一个烧饼，让他吃完再回去。
男孩却只吃了一半，抬起头，满眼希冀地望着白衣女子。
“姐姐，我可以带回去给娘吃吗？娘病了，她说想吃烧饼。”
“去吧，记得藏好，别让人抢走了。”
她摸摸男孩的发顶，临走前又递给他一个白面馒头。
男孩收好食物，欢欢喜喜地走了。
黎玥目送他离开，直至男孩身影彻底消失，才回头对琳琅道：“走吧。”
灾民散去后，一行人不敢再疏忽，众星拱月般紧紧围在萧然身旁，有人提议乘马车，却被萧然拒绝，只道要亲自走走，观赏沿途风景。
一个小县城，又遍地灾民，有何风景可言？
众人不解，但也无人敢忤逆这位爷。
吴庸颠颠跟在萧然身侧，谄媚笑道：“殿下没伤着吧？”
萧然像是没听见，悠哉悠哉摇折扇。
吴庸又啐道：“这群灾民，真是胆大包天，跟西山上的土匪有何两样？”
“这里还有匪患？”
萧然停了脚步，眉梢一挑，似是发觉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神虚虚扫向吴庸，暗含探究之色。
吴庸被盯得不自在，心下发虚。
自水患过后，一些灾民走投无路，自堕为盗，与原有的土匪混在一起，致使近来匪患愈发严重。
此事一查便知，根本无法隐瞒。
吴庸只好喏喏承认，又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下官以项上人头作保，县中布防严密，各处都安插了人手，那些土匪进不来，绝对惊扰不了殿下。”
“是嘛？”
萧然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几步便把人甩得老远。
吴庸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
府邸很大，四进的院子，布局规整，水榭廊台，飞檐青瓦，处处尽显奢靡之色。
丫鬟仆役，一应俱全。
这是吴庸给京城贵客安排的落脚处。
李恪言直言住不惯此处，直奔官署而去，萧然倒是十分乐意地接受。
黎玥对住处没有异议。
住在一个府邸，也方便她盯着萧然，商讨事务。
只是她刚进府，天空便下起绵密的雨，琳琅赶忙撑开伞，给她打上。
伞下女子并未急着走，而是望着雨幕，静立良久，雨中，有丫鬟匆匆而过，大抵是急着避雨，但见了黎玥，还是屈身行了个礼，黎玥叫住她，把备用伞给她，问：“湛王殿下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
丫鬟踌躇片刻，接过了伞，道：“黎祭司请随奴婢来。”
黎玥随她一路去了主院。
甫一进门，便见到这样一幕。
屋内，凡能放置物品的地方，皆堆满各色礼物，萧然悠闲倒在主座上，手里甩着玉穗子，对一堆礼物挑挑拣拣，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