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份金玉澡豆，五斤玉霞粉，再来十盒新鲜的花样十二只。”女子话说到这里诡异地停顿一下，紧接着语气突然加重：“不！十盒太少了，总得五六十盒才好！”
女子口中说着，手上精工的帕子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江萦楚指尖不自觉地倾斜差点将一包梨花笑都倒进香炉中。
“王妃，您这就是为难小女子了。”江萦楚有些无奈地叹气，她将香炉盖子盖上手指在上方拨动扶摇，感受着鼻翼间渐渐晕染的梨香。
梨花笑是她最近新进调制的，不但所有的材料具是应季的鲜货儿，更是规避了后宅中容易出问题的那些玩意儿。这东西江萦楚并不打算出售，日后她想发展总得准备些能“打人”的东西，这可与体味结合形成不同“体香”的梨花笑便是其中之一，今日她本打算做个实验不想试验对象似乎并不买账。
她侧头看着恒王妃那紧绷的下颚，其上雪润滑腻一片莹白，哪里看得出前不久还是一片狼藉的模样。
起身从桌子上摆放的托盘中捻起一朵山茶，江萦楚上前亲自替恒王妃戴上，兰熙机灵地将一只铜镜送到面前。
镜中女子面若秋水，恒王妃不自觉地抬手抚摸山茶，月白色的山茶瓣缓缓染上一抹绛红，她顾不得生气口中赞叹：“每次看到你弄的新东西都觉得巧夺天工，那个风靡后宫的簪花不说，这个会自己变色的就更有趣了。”
一旁侍奉的彩衣见恒王妃被转移注意力，微微松了一口气，自家王妃含怒出门，她还担心会祸及江姑娘，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放下心来。
“王妃谬赞了。”眼中划过了然，江萦楚慢悠悠地说道：“不过……这玉霞粉制作漫长，不知王妃可否容我些时日？”
恒王妃今日本是含怒而来，此时被玉兰转移注意力，理智也慢慢回归。想起今日的订单，其余还好，五斤玉霞粉未免太过荒唐。
那玉霞粉平日里一盒不过半钱的容量，五斤玉霞粉便是一百八十盒，她便是泡在香粉堆里又哪里能用得了那么多。
她不是傻子，江萦楚说做不出来她是不信的，玉霞粉是见山堂的畅销品备的货绝对不少，对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她找台阶而已。
自己让一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小姑娘包容了，这个认知让恒王妃耳垂充血一时之间，恨不得找个地方直接钻进去。
“江丫头，其他的不变，那玉霞粉你只给我来十盒罢了，另外你用的这个香也在给我几份。”恒王妃行事作风大方，这会儿所以有些羞涩，却痛快地认错：“我觉得这个味道极好，而且嗅到之后只觉神清气爽。”
江萦楚含笑点头，又示意兰熙取来厨房准备的糕点，兰熙的动作很快不一会便提着食盒回到房间。
江萦楚亲自打开食盒，端出两盘造型奇特的糕点送给恒王妃：“王妃尝尝这个，是我闲着无事所制。”
恒王妃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糕点，想下手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抬头看向江萦楚见对方神色自若这才试探性地拿起一块。
入口的瞬间是难以言语的香甜丝滑，浓厚的奶香瞬间将味蕾俘获，最重要的是这抹甜味在吞咽后带来的愉悦。
持续了半日的坏心情似乎在此刻被全部释放，紧张过后的舒适带来难以言喻的松弛感，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个是什么？与寻常的点心完全不同。看着像是蜜糕，但是吃起来这等宣软又完全不是一个类别，还有上面的雪白的东西是糖霜？怎么如此雪白？”恒王妃自幼千娇万宠，入了恒王府虽然不受宠爱，但却不曾在吃食上受半点委屈，可这会儿却真的好奇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是糖霜，和蜜糕不算是一样东西，这个是用鸡蛋、糖、油、面做成的，因为里面放了鸡蛋我便叫它蛋糕。”江萦楚含笑解释，她侧头思索下又看着恒王妃：“我那有方子，等会儿我交给彩衣姑娘，想来以王府厨子的能力足以轻松制作。”
蛋糕和梨花笑一样，江萦楚并不打算出售，如果调香还算雅致，那么吃食在上层看来便是彻底的贱业。
而若是只简单的开个食肆，她又懒得为之费心，索性这些东西权当作结交人脉的敲门砖。
她虽不屑用这个牟利，但可从来不会小看口腹之欲，尤其是女子和孩子对于甜食的执着。
江萦楚看着恒王妃因惊喜而熠熠生辉的眸子心中满意，虽不赚钱但也要人领情。
“好妹妹，姐姐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般对我，我…我…我明日便下帖子请你登门。”恒王妃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夸了一句好，江萦楚便将方子奉上。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对方的靠山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那位可是储君她不是升斗小民，上次太子为谁所救也有耳闻。
凭借救下储龙的功绩，江萦楚根本不用讨好她，想来对方这样还是因为她当日放出的那句话，可见对方是个好的。
恒王妃握住江萦楚的手眼圈微红，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薄茧，语气带着心疼：“我自幼不善言谈，你真心待我，我自然真心待你。”
“我今日却是带着气来的，你不知道王爷他……他生气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你，你说什么他也不回答，气得你胸口疼。”
恒王妃捶着心口，吓得彩衣上前想要阻拦，江萦楚一个眼神制住对方，又给兰熙一个眼神让她带着彩衣出去。
看二人退到门外江萦楚轻轻回握恒王妃的柔荑，她的手上因为常年习武带着薄茧，和恒王妃那柔若无骨的手掌完全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一双手握住恒王妃心底升起一阵安全感，让她整个都放松下来。
“我是说了若是郎君见我不喜，我去别院居住便可，之前我也不是未曾住过。他就恼了，一直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神斥责我，好像我是负心汉一样！”
“他以前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就不能说出来，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我气急了他最多是拂袖而去，每次闹起来就仿佛我是个泼妇！”
“你知道以前他跟我都说什么？”恒王妃气呼呼地吐槽：“他一早上来我院子里我没收拾好，他说我：‘穿这么少是准备和那美人灯比美？’这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我丑？”
她看个话本子被里面的情节感动，不曾想恒王过来一把收走书，讽刺她：“看个话本子怎么还眼圈红了？依我看，你是被这些劳什子话本子伤了脑袋。回头让灶房煮碗黄连醒神汤，苦一苦便清醒了。”
江萦楚嘴角抽搐，继续听恒王妃吐槽。
“有一日我不小心风寒了，嘴里苦得紧让彩衣给我端碗蜜意，你知道他说什么？”恒王妃左手捶打桌面：“听你这咳声如鸦啼枯木，还贪那半盏蜜意，莫不是想用咳嗽震破琉璃窗？还不赶紧吃药。”
“还有，我前些日子觉得自己有些胖了，便打算清减两顿，结果他直接搬到我院子里用膳。”恒王妃越说越火，眼中满是委屈：“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跟我说的？听说你在节食？学那赵飞燕掌上舞？可惜身量似熊罴，穿再少也成不了飞燕，倒像寒鸦哆哆嗦嗦。”
……
江萦楚沉默地擦汗，她突然觉得恒王妃的脾气太好，如果她是恒王妃……她大概率会让恒王永远闭嘴。
越说越气的恒王妃手劲不自觉地收紧，可她的力气太小对江萦楚不痛不痒。
如果开始听恒王在有分歧的时候不说话，只是盯着恒王妃，江萦楚还觉得对方是冷暴力，那么现在她直接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见山堂因为有太子一系的背书，加上恒王妃的放话，虽开业不久和普通的店铺已然出现巨大的区别，现在虽不是闲杂人等免入，来往间也大多是世家官宦之类。
女人购物时聊八卦是天性，在挑选东西的时候说些京中见闻更是司空见惯，江萦楚从这些消息中知晓了不少前世不知道的事情。
而恒王的八卦虽然不多，但也并不是一点没有，其对恒王妃的宠爱应该做不得假，再结合恒王对外的形象……
江萦楚突然有了个古怪的想法，她面容一僵神色复杂。
恒王妃虽在讨伐恒王却也没错过江萦楚的表情，她瘪瘪嘴有些委屈：“楚楚，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吧！？”
想到嬷嬷规劝自己话，恒王妃气得腮帮子疼，怎么就没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江萦楚摇摇头：“不会，您不是在无理取闹，不过……”
她略微沉吟，轻声提醒：“王妃想想王爷素日是怎么对外人的？再加上你刚刚说的那几次不欢而散……会不会是因为如此他才紧闭双唇？”
这话儿一出恒王妃愣住，她按照江萦楚的思路往下细想，那个可能未免太过荒诞：“你是说，王爷是因为自己太毒舌？”
不敢跟自己说话。
这……
可能吗？
江萦楚点点头，恐怕对方在恒王妃生气的时候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个。恒王在京中也算出名，除了恒王妃的面疾，还有就是恒王的毒舌。
据说恒王的嘴毒的可以杀人，曾有一位老御史不知何故恶了对方，结果被恒王骂得吐血，最后辞官回乡了。
“我想……王爷可能有自知之明，怕他说话你会更生气。”多余的话江萦楚没说，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恒王妃如血珠的耳垂有血线上行渐渐布满腮边，她没好气地呢喃：“真是的，我又不嫌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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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萦楚点点头：“嗯。”
她捏捏恒王妃的指尖，递给对方一个眼神，恒王妃茫然抬头顺着江萦楚的眼神望去：“王爷？”
身着墨色莽龙袍的男子站在门口，面容若女子般艳丽，一双眸子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恒王妃：“王妃。”
恒王妃被这声王妃吓到，她反射性地松开江萦楚的手站起来，神情紧张的询问：“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是又来买玉霞粉的吧？”
江萦楚下意识的吸吸鼻子，只觉屋子里如今好浓的醋味。
“……”恒王沉默了一瞬，随后看了看江萦楚才解释：
“玉霞粉是送给姑姑的，她常年在庵里，这些新鲜玩意儿权当凑趣……我来接你回府，有什么喜欢的都叫人送到府里不好吗？下次我陪你来见山堂。”
恒王妃眨眨眼突然觉得鼻翼发酸，转头用帕子遮住脸肩膀轻轻抽动。恒王见状一步来到恒王妃身旁，语气焦急想要看她的眼睛，恒王妃却偏不让急的对方连连道歉：
“娘子我错了，我没有不理你，我是怕我说话会惹你生气，别人说我毒舌我不在乎，可是你不行。”
江萦楚本来已经退到门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脚下一歪，她无语地瞄了眼恒王一脸不忍直视。
好好一个貌若潘安的美男子，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呢？她弹了弹指尖的梨花笑，总算是没浪费。
送走了恒王妃夫妇之后，江萦楚的生活恢复平静，见山堂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这一日午后，江萦楚盘腿坐在后院正房和余账房盘账。余账房柜是江家村少有的外姓人，在二十年前搬来江家村，其人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在膝下如今年方八岁。
刘账房被抓后位置空缺，江萦楚回村之时恰巧有人提起对方，她便将其请来暂且充作账房。
翻看着清晰明了的账目江萦楚微微颔首，不愧是前世短短三五年便晋为大商贾之人，如今见山堂的账目对其仿佛是玩耍。
“一丝不差，不亏是余大叔。”江萦楚合上账册口中赞叹，她看余账房面容平静话锋一转问起余心彤：“彤彤最近可好些？”
提起爱女，余账房的古井瞬间波澜，他托起腰间的一个荷包笑道：“彤彤那孩子心疼我，才不过八岁就会做荷包了，里面还特地放了薄荷与我提神。”
“彤彤是个好孩子，说起来那日我回江家村，叔父有意再次开女学，年满六岁的女孩子可附学。”江萦楚笑着说道。
这事儿是她和江村长商量后的结果，江家一直有女学，只是最近这些年所学的大多数是针织桑蚕之类，这次除了这些课程外江萦楚打算把君子六艺、调香点茶这些一并加入课程中。
江萦楚低头整理裙摆口中漫不经心地说：“此外，我还麻烦保宁侯府的小少爷物色了四位宫中退休的嬷嬷，虽不是在主位得脸的嬷嬷，但规矩总不会差。
我和叔父商量好了，那些请来传授的嬷嬷日后由村中照料，想来会尽心尽力地教导。”
其实此次一同被请来的嬷嬷共有六人，江萦楚留了两人在身边，其余四人送到江家村。
余账房越听双眼越亮，到最后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彤彤也能去附学？”
江萦楚微笑颔首：“自然可以，我见山堂所属皆有一个名额。”
余账房对其他不上心，唯有女儿是他的心尖尖，这会儿听闻女儿也有名额对江萦楚越发感激。
两人正说话，忽然听到孟大嫂在外面通传，说是秦煜到了。
江萦楚刚要起身下榻，秦煜已然大踏步走进房间，他看到江萦楚玉足上套着的足袜脸上不觉一红，侧身撇头告罪：“江姑娘，抱歉，是云飞鲁莽了。”
“二少爷不必如此。”江萦楚混不在意地穿上绣鞋，她起身与对方行礼。
见江萦楚穿好，秦煜这才转过身，脸色绯红未退带着一丝谨慎地打量余账房：“这位是？”
听完江萦楚介绍秦煜扫过桌上的账册，不知为何心中一松：“今日前来却是有事要江姑娘随我走一趟，事情紧急还请姑娘莫怪我无状。”
“既然如此，我们走。”江萦楚让余账房自己忙自己的，她带着兰熙跟着秦煜离开见山堂。
两刻钟后江萦楚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发愣，她有过无数设想，但是确实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踏足此地。
鎏金螭吻高扬头颅吞吐日月，龙楼凤阙托起高悬“崇文正心”四字的金匾，两名小黄门站立门边身形笔直。
江萦楚深吸一口气，崇文正心匾、黄门再加上秦煜带着歉意的眼神，此处是何所在呼之欲出。
这里是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