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直至丸井妈妈回家才重新下楼。
虽然在这之前牧野梨奈用日奈的身份和丸井文太约会都很满足，不过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她和丸井的心贴合在一起。
他们紧密地拥抱，温柔地接吻，有那么一瞬间，牧野梨奈几乎要开口向他坦白她三月就要出国的事情。
但话到嘴边，她又按捺回去了。
要坦白这件事，也就代表她要向丸井交代她的身份。牧野梨奈不是很敢去想在他们两人刚暧昧地接完吻的情况下，她对丸井说出其实没有佐藤日奈这个人，有的只是她和他交往的画面。
不管丸井会有什么反应，他都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她要是在那时候全盘托出，她还要忍着羞耻和丸井告别回家。况且现在还没开始放冬假，他们两个说不定在学校抬头就在走廊或者中庭碰面，她需要给丸井留出思考的空间。
但，丸井也的确给了她一点信心和勇气，让她看见了可能性，觉得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也没有那么可怕。
至少现在她不打算什么都不说就提出分手了。
牧野梨奈想在情人节之前计划坦白的事，而在这之前，她需要好好考虑该怎么好好向丸井解释她这么做的缘由。
然而念头有了，合适的时机却没有那么好找。
先是立海迎来期末考试周，接着又轮到飒真生日，又是网球部成员受邀参加特训，学校正式放假。
在牧野玲子问她今年圣诞在不在家过的时候，牧野梨奈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圣诞节了。
以往圣诞节当天牧野梨奈都是在家过，但今年有点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片刻说：“妈妈，今年圣诞节我想出门和朋友过。”
“和朋友过？当然可以啊。”
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梨奈很少主动说出什么请求。牧野玲子一笑，“那今年家里就不办圣诞派对了吧，师父那边也邀请飒真去参加聚会。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出国了，梨奈你趁现在多和朋友相处一会也好。过了新年我们也差不多该陆续开始收拾行李了。”
牧野梨奈蜷紧手指，撑起笑容回应一声“嗯”。她起身走进厨房，“不过圣诞蛋糕我还是会做的，妈妈和飒真你们期待好了。”
她打开冰箱。坐在对面的牧野飒真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
姐姐好像有点难过，他想。
在圣诞前一周，丸井文太就在电话里预定了牧野梨奈的圣诞节。
一年的结尾要来一场完美的约会，放心交给他安排——他是这么说的。
在水族馆和电影院结束白天的约会，傍晚他们坐电车看灯光展。
抵达公园的时候，天色已然入夜。冰冷的空气渗入胸腔，幽蓝色的灯饰从树木枝干延伸至枝节，仿似漫天星河绵延至道路末端，美丽而纯净，尤如银河和童话交融展现在眼前。
正值节日，街上行人繁多，但牧野梨奈不介意这种热闹。她紧握丸井文太的手，仰头观望和黑夜融为一幕的冰蓝色灯饰，着迷感叹道：“好漂亮。”
丸井文太应声，也和她一起抬头，“一年才能看一次灯饰，果然还是要配合圣诞才更有气氛。”
圣诞树的灯饰看多了，这还是牧野梨奈第一次看布置了整条街道乃至公园的大型灯展。冰蓝色的光芒从周遭以及头顶笼罩而下，她不由加入停留街道拍照的一员为这一幕留下纪念。
手机相簿有关丸井文太的照片一日比一日增多。旅行，文化祭，游乐园，水族馆，灯光展，甜蜜的回忆在堆砌叠加。
镜头无意聚焦到丸井文太身上，牧野梨奈有些失神。
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会不会是坦白的好时机？
“偷拍我吗？”丸井文太注意到她手机正对着他，“需不需要我摆姿势？”
“可以先来一张抓拍。”牧野梨奈回神，“不过摆姿势的话也可以。”
反正只要对象是他，就算拍得没那么好看她也舍不得删掉。
丸井文太很配合地充当她的模特。
天色越晚游客越多。两人逛了大半小时后就散步走到相对清静的地方，找了张空置的长椅坐下。
附近的灯饰虽说没有主街道那么多，却另有一番清幽宁谧的意味。
“新年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一起去参拜？阳太和纯太见到你应该会很开心。”他问。
“参拜……前天阳太发消息问我了。不过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和家人一起去，所以我说正月再给答覆。”
“关系怪好的嘛。”丸井文太侧过脸，“我弟弟和我女朋友发消息，我这个做哥哥的居然不知情。”
“偶尔会和阳太聊聊天而已。”牧野梨奈发笑，“我想打电话和你一起跨年，可以吗？”
“可以啊，夜晚一般没人占着我的电话，基本都是属于你的时间。”
丸井文太从挎包掏出一份包装好的小礼盒给她，语气松驰：“来，给你的圣诞礼物，好好收下我的心意。”
牧野梨奈一怔，盯着礼物眨了眨眼，“你给我准备了圣诞礼物？”
“当然，圣诞节少了礼物总缺了点意思。难不成你没有为了圣诞礼物就临急抱佛脚去联谊的同学？”
当然有，上星期朋友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联谊。
“我没关注。”牧野梨奈弯了弯唇，也从包里拿出差不多大小的礼物，“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你。不过先说好这可不是临急抱佛脚。”
“这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都快交往四个月了不是嘛。”丸井文太和她交换手上的礼物，“数三二一，然后同时打开？”
“好。”
他倒数：“三，二，一——”
牧野梨奈轻轻拿开礼物盒的盖子，微微睁大眼睛。
礼物盒里放置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陶瓷饰品盒，设计精巧。基底是浅淡的藕粉色，细小的珍珠花纹、淡红色的郁金香以及几颗草莓镶嵌在表面，盒盖上蜷伏着一只小憩的小鹿。
这是一个牧野梨奈参观精品店，都会忍不住慨叹浪漫可爱，然后当是艺术品任它在橱窗继续展览的饰品盒。
如果她没记错，郁金香的花语好像还是“热烈”，还有“恋爱的宣言”。
……丸井居然挑了这份礼物给她。
牧野梨奈呼吸放轻，心脏彷彿被浸泡进蜜糖罐。她小心端视饰品盒，想不到有什么饰品才配得上待在这个饰品盒里面。
“我们也算是想到一块去了。”
丸井文太捧了捧他手里装着项链的礼物盒。
他收到的是款式简约的银饰项链，尾指大小的吊坠镶有绘制的太阳花纹，另外附着长方吊坠。牧野梨奈看到这条项链的瞬间就想到丸井。
“你喜欢吗？”她问。
“喜欢，是我逛到会买的程度。”他扭头，“倒不如说，我现在可以戴么？”
“当然可以。”
红色的发梢垂下，丸井文太扣上项链锁扣。和她想的一样，这条项链很适合他。
丸井文太低头摆弄吊坠，“质感也很舒服。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的品味了，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你这么说，就好像你还有最担心我的地方。”
“嗯，有啊。”
真的有？她愣了愣，“什么？”
“承认你是我女朋友的自信。”他抬起眼睛，“有时候我很想跟学校的人炫耀你。”
牧野梨奈心脏一跳，问道：“炫耀我什么？”
“很多地方。比如说可爱，细心，有想法，大师级的手艺，比自己想的还要偏向我。”他悠闲地说。
她轻声哦了一声，耳廓发热，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她都数不出自己有那么多优点。
“是啊，我眼光还挺独到的，所以也看出来你这个人虽然喜欢看恐怖片，但也会有退缩的时候。”他看她一眼，笑了笑，“怎么样，还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喜欢。”牧野梨奈抛开对他上一句的一点茫然，答道：“这应该是我收过最特别的圣诞礼物。”
“最特别的？”
“嗯。”
“那就不枉我问朋友参考过意见。”
“朋友？”胡狼或者仁王吗？
“幸村，你应该知道他。”丸井文太说，“上面有郁金香不是么？花语之类的我不是很清楚，万一红色郁金香是送给母亲又或者朋友的花那我岂不是很尴尬。还好它是正儿八经用来送给恋人的花。”
他是很认真地挑选了这份礼物。
她也喜欢他这点。看似率性自由，实则比谁都有稳当坚定的主见。
牧野梨奈摩挲礼物盒，牧野玲子对她说差不多该整理行李的话从她脑海回溯。她垂眸笑道：“你这么上心，会让我觉得你还记得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也送过你花。”
“不可能忘掉吧，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问幸村意见。”
他扬起眉梢，尽管在冬日的夜晚也温暖耀眼得牵扯她的视线，“做甜品最重要的是心意，感情也一样。我一直记得你是第一个送我花的女生。”
“……这样啊。”牧野梨奈攥起手心。
这样的话，不就很像是他眼里看到的是她原本的自己了吗？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说不定真的可以试试。
“……文太。”
牧野梨奈双手握着礼物盒，挣扎少顷，动了动嘴唇，眼神像是带着某着决心说道：“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我知道。”丸井文太眼眸明净，“我也喜欢你。”
“我……”脑袋和胸口发热，牧野梨奈喉咙发紧，接道：“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对你坦白。”
“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要不要在今天说出来，今天我过得很开心，像你说的一样，是完美的一天。”她调整呼吸，“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你可能会吃惊，又或者失望——”她的目光攀在他衣领，忍耐声音的发抖，“但是，时机不是很多，你说可以再信任你多一点，所以，所以……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丸井文太顿了顿，观察她的神情，他嗯了一声，放松身体，“我是这么说过，也不会把话收回去。你说吧，是很重要的事情对吧？你先不用想我会吃惊还是失望，总之我听着。”
就好像她说出再荒谬的话，他都会接受。
牧野梨奈目光游移到他的双眼和他对视，喉咙滚动，耳畔都能感知到心脏慌忙紧张的跳动，“我需要向你道歉。”她定了定神，“我……我骗了你。”
他淡定地嗯一声，没有闪躲她的眼神，语气微不可察变得柔和，带着一点诱导：“骗了我什么？说看看，你都主动道歉了，我酌情原谅你。”
其实现在这样不是我真实的样子，名字也是假的，事实上，真正的我你也认识。
牧野梨奈张开嘴，声音止在喉咙，拿出所有的勇气孤掷一注：“其、其实——”
“叮铃”。
来电铃声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音。
“……我的。”牧野梨奈像咻地没气的河豚，翻出口袋里的手机。
是没有登录过联络人的陌生私人来电，没必要接，所以她将电话挂断。
在有所凝滞的气氛，她重新汇集勇气，再次开口：“其实我不——”
“叮铃”，又一次来电。
她一窒。丸井文太往她手机投去一眼，“你接吧？没准有急事找你。接完再慢慢交代，我不跑。”
牧野梨奈合了合眼，在心里责骂这通电话几遍，转身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对面是把男声：“啊，终于接了。你居然挂我电话，是我是我。”
牧野梨奈转头就把电话挂了，“……是‘是我是我诈骗’。”
丸井文太有点诧异地喔了声：“现在还有这种诈骗？”
“嗯。”
牧野梨奈再次深吸气。这次真的要说出口，再等下去，她都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拿出勇气。
她气势豁出去似地坦白：“其实我不叫佐——”
“叮铃铃”。
“——”牧野梨奈要被这通电话打败了。要不是这是她手机，她早就把它扔出去让它和泰坦尼克号一起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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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诈骗电话这么不屈不挠。”丸井文太瞄了眼她手机，“我帮你接吧？”
牧野梨奈浑身洋溢无力感，满腔勇气被消弭得彻底，额角隐隐发痛，默认让他拿走手机。
所谓时机到底是什么？她真的会有成功说出来的一天吗？难道她不应该在今天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难得从女朋友身上看到她要主动告知秘密的希望，连着被打断，丸井文太将话筒挨近耳朵正要说话，下一秒就听见电话里的男声开口：“梨奈你这坏小孩，居然挂我两次电话。好啦，也怪我把电话卡弄丢了。是我，你能认出来吧？我今天坐飞机回国了……”
丸井文太微愕，拿开手机瞥看屏幕。电话对面的人喊的是非常清晰的“梨奈”，而不是“日奈”。
对方没有察觉接起电话的不是手机主人，继续表露打电话的原因。但丸井文太无心注意对方之后在说些什么，他下意识瞄向身边被打击到的女朋友，一时也像她一样停滞没动。
尽管他早就有所怀疑察觉，可事到如今贸然被人掀开魔术箱上的天鹅绒布揭露真相，强烈的真实感还是扑面迎来，让他产生被击中的错觉。
牧野这家伙，运气是真的差。有个好心但无意揭穿她的弟弟不说，还有个无意出卖她的大人。
虽然她的演技也没高超得到哪儿去。
丸井文太碰了碰鼻子。哪怕他可以趁机看她手机挑明她想坦白的某些事，他还是没这么做。他把手机还给牧野梨奈，“听着不像诈骗，你再接看看。”
“不是诈骗吗？”
牧野梨奈一愣，重新接起电话：“喂，你好。”
“Hello，你好——”男声发出悠长的叹息，“什么啊，所以我刚才说的你都没听见？信号不好么？”
牧野梨奈困惑地问：“不好意思，你是？”
“不会吧，梨奈，你忘记我的声音了？我们才两三年没见诶。”男声口吻甜蜜慵懒，“是我是我，玲央，我今天回国了。”
“……舅、舅舅！”
牧野梨奈总算认出来声音主人，震惊地站离椅子。
丸井文太仰头看她表示疑惑，她窘迫地掩住嘴巴，指向不远处低声示意：“我打个电话。”
“去吧。”丸井文太抬颌。
舅舅……体育祭去牧野家里她是说过她家里还有个舅舅。
走到确保丸井文太听不见电话内容的范围，牧野梨奈惊讶追问：“舅舅，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她舅舅在美国的设计学院留学，拿到学位后留在当地进修实习。因为他出生晚，年龄和牧野玲子相差了十三年，所以被养成了一副既任意妄为也随心所欲的性格，自由得堪比海边的飞鸟。
虽然她舅舅出国后和他们的联系变少了，但牧野梨奈和这位舅舅关系不错。
“这个嘛，当然是找你救命了。”绵谷玲央拖长说话声音，“我今天回国了，现在在家门口，可是下了计程车我才想起来我把家钥匙弄丢了，啧，都怪那个混帐——算了，先不说晦气事。我打给大姐，但她电话打不通，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在家过圣诞，结果家里一盏灯都没有亮，好冷清。”
“在家门口？”牧野梨奈吃惊，有点语噎，“你要回国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妈妈去参加工作室的聚会了，飒真也去了教空手道的师父家里过圣诞。”
“那你呢？”
“我……我也在外面。”
“和男朋友约会？还是和朋友开派对？”绵谷玲央会意说道，“好啦，你要是抽不开身那你给个准话我几点回来，大不了我带着行李去酒吧喝两杯打发时间。今天过圣诞，想都不用想情侣酒店和普通酒店的房一定都订满了，我懒得去找。”
舅舅说话是越来越奔放了。
牧野梨奈哽了哽，纠结地在原地转了半圈，在约会和被锁门外的家人之间作出了选择：“好吧，我现在回来，你等我一小时。今天很冷，你多穿件外套，先找个能避风的位置坐下来等我，不要着凉了。”
绵谷玲央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好，我等你。我就知道梨奈你最疼舅舅了。”
牧野梨奈忍住凄戚的笑声，和绵谷玲央告别，挂了电话。
但凡绵谷玲央能再晚个一分钟打电话来，而不是在这种关键时机无心再三打断她，她才会真的供着这位任性的舅舅。
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她有点气馁地回到长椅旁边和丸井文太道歉：“抱歉，文太，我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回家。”
看她舅舅打电话来的频率，丸井文太也有所预料。他回道：“不用在意，我们今天出来也玩得尽兴了。走吧，我陪你坐地铁。”
回程路上，牧野梨奈没有再继续坦白的话题，她的勇气全部都蔫蔫沉寂而下。大概因为电话的打岔，丸井一时竟也没有追究她没说完的话。
但他应该是知道了她有件重要的事骗了他。
满员列车，乘客身体紧挨，车厢随着轨道微微晃动。
还有一站下车，牧野梨奈靠着车门，时而静默地和丸井文太对视。
车厢响起下一站的广播。窗外驶过熟悉的风景，牧野梨奈逃避的心有所减却，靠着他轻声说：“我不想被你讨厌。”
“嗯，我没有讨厌你，我在喜欢你。”
丸井文太自若的语气让话题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他把身体重量分出一部分靠在牧野梨奈身上，也让她挨着他肩膀，“日奈，我是个放眼当下的人，也需要告诉你我是个会很执着诚实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人。我已经收到你的道歉了，所以骗我的原因等你下次想和我交代的时候再说清楚也不迟——但最好赶在我猜出来之前。”
“不过，你说一半又不说是真的有点吊我胃口了，我想收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
丸井文太抵住她额头，他们对望两秒，丸井文太低头亲了亲她。
周围谁都没有在注意他们。牧野梨奈呼吸一颤，仰起脸，在地铁和他偷偷交换了一个吻。
“……这应该不算利息。”她呢喃。
他问：“那是？”
……算鼓励。她近乎无声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