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嗡鸣细雨般穿过岚烟的额角，她努力眨着眼，勉强看清撑在地面上的双手。
指尖染血，正颤抖着在一张破布上写着什么。
她后背不断地发冷，又漫上细汗，模糊的视野里堆满红色，半晌，她终于将那布条收起，踉跄着起身，往看不见尽头的方向前行。
流火稀稀拉拉在她身边砸下，岚烟抬起头，看向乌云弥漫的天空，黝黑的眼睛泛着灰。
突然，她面前出现了个神色慌张的男人。
她歪了歪脑袋。
下一刻天地皆黑，那男人神情好像在瞬间转变了无数个，最终停留在平静上，开口唱起了一段音调如竹筒灌细风样的歌声。
她眨了眨眼，看他慢条斯理在自己面前刨了个坑，丢了什么进去，又认真填好土，看过来。
紧接着，那男人的声音隔着堆积数年的厚土，冲进她恍惚的意识里：“潮汐镜预言至今约有三百年，时日将近，也该醒来了……”
*
一年后。石家镇外的野林。
日暮，冬雪渐大。
杂草丛生的小道铺上了一层薄薄白雪，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来，雪面被踩出一串脏黑的脚印。
来人搓了搓脸颊，呼出一口白气，斗笠下露出冻得通红的脸蛋，清澈的乌眸眯起，打量前路。
她个头偏高些，头发随意绑着，破旧衣服混着土乱七八糟穿在身上，腰带还打了个死结，乍一看，像山沟里的野人妄图穿戴整齐融入人世。
但这人手长腿也长，肩膀略宽身姿舒展，就算是这么个造型，也只会猜想她是哪来的落魄侠客。
再顺便猜猜，侠客是如何直接落魄成了乞丐，现下又是打算去往何处……
雪地漫上最后的金光，黄昏即将结束，岚烟也终于辨明方向，横穿旁边的林子往下方那有人烟的地方去。
林中的雪下全是枯叶，脚落地，咔嚓嚓，一抬起，哗啦啦。
就这么刷啦刷啦走着，到鞋底布边沾满碎叶时，她忽然察觉到除自己脚下的踩踏声外，无端又多出几道分岔的音来——
声小，却乱。
她停下脚步，下压头顶的斗笠，微微侧首。
随着岚烟步下之声消失，林中便只剩穿叶而过的风声，之前跟在周围的脚步竟都没有了。
她有些惊讶，听刚才的动静，来的不至一个，而且这次来的东西居然还会看她举动行事。
这倒是奇怪。
岚烟向左后转了半边身子，膝盖微动，鞋边的枯叶再次发出响声，同时，一直藏在这声音之下的其余响动，猛地从身后出现。
她脚步踩实，迅速扭头横臂在前。
瞬间，树影透出的根根昏黄下，飞速窜出三道矫健的黑影，她瞪大眼，和一双红得发黑的招子撞上。
狼妖。
血腥气让几声闷闷的低吼捎进她鼻腔，枯叶纷飞，岚烟抬起的手臂从指尖冒出一层虚光包裹而上，在那狼妖长牙即将刺透布料戳破皮肤时，虚光陡然变实，将这攻击挡在外面。
血盆大口未能咬下她整条胳膊，但这狼妖一大只，也是将她整个人撞得向后趔趄，好险顺着小坡翻下去。
她勉强稳住身形，余光注意着旁边，抓着面前撞来的妖往身侧袭来的狼妖甩去，又迅速翻身避开另一边冲来的尖牙利爪。
斗笠滑下头顶，岚烟无暇顾及，任额前的碎发乱炸起，忙着退后好几步，警惕面前晃动脑袋站起来的狼妖。
那三只灰狼每个都差不多和她一样大，就和她交手的情况，看起修行久又踏实，若是方才用上狠力，咬碎她臂上的灵光也不是问题，况且还是现在这不正常的状态——妖气不纯，有种走火入魔的癫狂之貌。
这情形也不能单纯用癫狂形容，那些狼妖这么看，灵智早都被体内混杂的妖气侵染，没了理智，按理说都不算生灵，只是具行尸走肉。
既如此，可杀。
岚烟揉了揉冻僵的鼻子，见那妖似乎作势要再次飞扑过来，她快速将双手伸展再握拳，等那灰狼动作。
可一个呼吸后，地面上的昏黄都要渐渐退去，那妖依旧在原地伏低身子，像是突然被入夜的寒冷冻僵在地，就这么维持这个姿势和她对峙着。
岚烟怀疑自己冻昏了头，吸了下鼻子，往前跨上一步。
枯叶在冷寂的林子里碎掉，三只中打头的狼妖忽地跃起，犬牙连着津液张开大嘴，岚烟都快能看见它的喉咙眼。
心突地快跳，她飞速闪开，摆臂挥拳，随着脸颊划过一道劲风，那狼妖嗓子中压出一声呜咽，“嗵”的一下砸进身侧边的粗壮树干上。
她搓了搓拳头，觉得腕骨连着锁骨都麻，回看那剩下两只狼妖，更觉难办。
这次要不就先跑吧？
她这般想着，可剩下两头灰狼却不给她逃命的时机，本来还在以头抢地不知干什么的狼妖猛地回神，呲牙咧嘴的向她冲来。
岚烟脚步前后犹豫了下，待灰狼冲刺而来，她就地一滚，反手撑着地面仰躺着趁机给那狼肚子来了一脚，再翻回来，手脚并用开溜。
她能听见后面嗷呜着的踩踏声，是那狼翻起追逐的脚步。
她用力逃窜环视昏暗的四周，唰唰的碎叶声在耳边不停地响，终于在中间寻到几块个头趁手的石头。
听身后风声已至，岚烟猛扑向那石头，再高高一跃，举着手里大石块，兜头向那狼妖砸了去。
灰狼挨了这一下，明显吃瘪，她又接几下，却忽地被树后猛然窜出的第三只狼妖扑到，一下子按进雪地。
她只来得及肘开眼前这灰狼的大嘴，就差点被胸前这沉重一爪将她心肝压得吐出去。
岚烟呛咳出声，抵着不断压低的狼头拼命挣扎。
混乱中，她瞥见了这狼额头亮眼的一簇白毛，夜色越发黑沉，狼妖艳红的眼渐渐隐进暗夜，忽然，胸口那压力竟减轻了些。
她吸一口冷气，趁着空挡，猛起一脚将身上这大块头踹开，抄起手边的石头甩了过去。
一声微弱叫声，后又是几道踩踏声，她回首，身前再次窜来两双移动的红眼睛。
岚烟压低眉头，石头揣在怀里，盯着那几双眼，可这次如同之前那般，对方只在原地伏着，活像是在考验她心态。
天色已晚，这么耗下去不知身后还会不会再有类似的威胁，得先出了林子……
这么想着，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坚定迈步，对面的狼妖见状，低吼着，爪子在下磨出“呲呲”刺耳的声，仿佛下一刻那利爪就要将她开膛破肚。
岚烟拧眉，举起石头，蓦地，数道破空声划来，她耳尖微动，迅速向后撤去数步。
和狼妖之间四步的空地上，忽然砸下几个石子。
接着，林中奔来凌乱的脚步，几声猿叫由远及近。
岚烟愣住了，总不能还有一堆猴子要打？
这想法划过脑袋，她急忙左右瞅着逃跑路线，撒丫子要跑，可刚迈出一步，脚前石子又砸下。
那群猴子快从林外跑进，此刻不止岚烟要逃，那三狼简直比她还乱，互相撞着脑袋，忙不迭溜了。
难不成那猴妖比狼妖道行还要高？
岚烟见状，手忙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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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扶好斗笠，摸黑藏到树后。
躲稳后，那些脚步声及近，猿叫弱了，竟说出人话来，听着像个半大孩童：“欸？刚不是还见着个人吗？”
下一句应该是个女孩，声亮，活泼些：“可能是你看错了，还浪费好多石头，我可是捡了好久。”
“再捡回来不就好啦，这些日子就连镇外这林子都不安全了，还是来看看的好……”那男孩就像他说的那样，往前走了几步，到岚烟刚待过的地方，蹲下来捡石子。
听到这，岚烟反应过来这两个似乎不是什么修成人形的妖怪，而是真的人，松了口气，扔下手里的石头钻出树去。
刚冒头，就和一个扎着双髻的瘦小女孩对视上。
两个眨眼后，对面爆发出一阵惊呼：“啊！小树！有鬼——扁脑袋的大鬼！”
两人都是九，十岁的年龄，周小树本来在那一门心思刨石子，被这叫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要应着去看周月儿，待自家妹妹跌跌撞撞着跑来，露出树后那迟疑伸手的黑影子，他看到同样是被吓得不轻。
可他到底也是哥哥，牙齿打了个磕，揽过周月儿爬起来，举着弹弓对向树后的岚烟，厉声道：“装神弄鬼的！躲在那做什么！”
岚烟可算是知道之前的石子是怎么飞来的了。
她老老实实回答：“我刚才看那些狼妖被你们吓跑，还以为又来了厉害妖怪，就害怕躲起来了……我不是鬼。”
她说话声又缓又沉，像是踩在温热的沙土上，面前两人慌乱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大半。
周月儿也是被猛地突脸吓到，听到她温声答复，回过神来知道对方是之前周小树所说的人，便从哥哥身后探头去看岚烟。
此刻那人为显真诚，专门掀起斗笠露出真实的人样来，被浅浅月光一照，眉眼黝黑深邃脸色瓷白。
乍一眼望去，浑身上下除了黑白就没有第三个颜色。
可周月儿却觉得她亲和极了，那模样看着，还特别像是镇长爷爷家珍藏的山河什么图。
而且……这位姐姐居然说害怕他们？
周月儿那害怕劲儿过了，还顺理成章萌生出一股扶持弱小的豪侠之情，忙挺直身子对岚烟道：“不用怕的！月儿和小树也是人，黎大哥也教过我们仙术，我们可以保护你。妖怪也不用怕，小花——”
她嗓音脆生生，讲得摇头晃脑，岚烟听得认真，还在感叹他们二人的“猿叫”仙术之厉害能赶跑狼妖，说到后面周月儿却忽然“哎呦”了一声，好像是崴到了脚。
话声戛然而止，寂静的冷风灌在她和两个小猴子之间。
岚烟想去扶，被周小树抢了先，那张黑瘦的小脸仰起望过来，表情板着，一字一句问：“我没见在镇里见过你，你是从哪来的？”
“山里。”她回答。
想起眼前这两个小家伙既然在这，估计离他们口中的镇子也不远了，便顺嘴问了路。
周小树愣了下，认真看了看她穿着，努力扳着的脸也维持不住了，皱着小脸想说什么。
这时候周月儿的叽叽喳喳便好用得多，她提高音量，指着岚烟背后的山，惊道：“山里？神山里面吗？”
岚烟虽是知道她指的方向是哪，但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
夜色边际，黑云中撕裂数道口子，滚滚熔岩从中降下，浇灌在遥远的山尖。高山灰败，静静和头顶恐怖的天象对望，毫无生气。
岚烟表情露出一抹空白，干巴巴回过头：“那是神山？！”
说好的撑天柱，怎么没等她动手，就已经被流火吞噬得没半点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