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转瞬即逝,卫氏一族还没有显赫到权倾朝野的地步,她到汤泉宫已过数月,足够体面地“病亡”。
卫贵妃第一位丈夫是太子从前的密友,她只见过陵阳侯几次,印象不算太好,不过陵阳侯固然有几分出格,可骨子里的傲气绝不像是那种把妻子献给贵人玩弄的小人。
原身要是早与太子暗中往来,丧夫后太子大可直接礼聘她做东宫良娣或昭训,何至于要冒着被废的风险和元朔帝的嫔妃私会?
是觉着储君的位置太稳了么?
沈幼宜沉下脸,低声呵斥道:“还请殿下自重,您是陛下的儿子,同本宫私下拉拉扯扯,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她早几年和太子好无妨,晚几年……说不定也成,但现在和太子相好非但拿不到半点好处,还有可能陷入牢狱之灾!
偷来的光阴不易,美人在怀本该旖旎温存,她却不住挣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热息胡乱喷洒在颈间,轻柔缠绵,在甜蜜时是情人之间的把戏、是风月帐里别样的刺激,可如今她面上的厌恶却全然不像作伪。
太子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明明知晓她已入彀中,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可她的手掌却似狠狠捏住他的心,毫不留情地扯动着四经八脉,连呼吸都是痛的。
血液沸腾起来,他抱住她一动不动,声音压低了些,却止不住颤:“宜娘,宜娘!你怎么能与我这般生分!”
他为了来见她,不知背了多少风险,用了多少心思,可她却只认是他庶母!
这声音饱含痛楚,他毕竟生得俊美,人又年轻,为情所困时很有几分清隽动人的意味,若是沈幼宜自己的身子,哪怕对情郎满怀算计,也早就忍不住软下语气,顺着台阶哄一哄他。
可他称卫贵妃什么?!
太子见她安静下来,人却变了面色,自悔失言,缓和了些才艰难开口,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阿臻,你还在怪我么?可宫禁森严如此,一旦阿耶知晓,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可你怎晓得我有多想你?”
富贵显达了的人最厌恶旁人提及卑贱时的过往,宜娘是喜欢权势、讲究排场的人,她有了新的身份,恨不得彻底将那些见不得光、被人欺负的日子抹去。
偏偏他二人之间的旧情与她受苦受难的岁月纠缠在一处,如今她享受着父皇妃子身份带来的尊荣地位,旧情提多了反而要恼。
可父皇就算是天子,在做丈夫上也有许多不如他的地方。
太子想到此处,声音放柔和了许多:“你听我说,阿臻,我来这里是奉皇祖母的旨意,旁人知道我来也想不到旁处去,我知你怨我恨我,可我总归是一心待你的,父皇享天下已久,什么新鲜不曾见过,对你说弃就弃了,日后一旦山陵崩,他可会记得给你留一条生路?”
一旦君主病逝,无论生前多么威震四海,死后也终归尘土,她届时除了新君,还能向谁寻求荫蔽?
他落泪时眼眶泛红,姿态放低许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这样低声下气地待她,几多惆怅,几多寂寥,情人呢喃柔情的低叹如情丝不断,却像一道道响雷炸响在沈幼宜耳畔。
“你再耐心忍一忍,给我十年、或者五年,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太子咬了咬牙,父皇还在世,这样说未免过于大逆不道了些,话一出口,连他自己的心也颤了颤,可在宜娘的面前,他全然不用遮掩,也更不想令她失望,还是坚定了语气,握住她的双臂。
“父皇能给你的一切,我只多不少。”
沈幼宜低下头去,挣扎的力道也弱了下来,她以为她能抛开名节去引诱太子就已经算得上不知廉耻,但太子居然连他父皇的妃子也敢勾引私通,还要她等上十年?
她唇角扯了扯,太子瞧不见那些似笑非笑的讥讽,只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不断安抚自己的庶母……兼情人。
可他不觉得这话多少有几分熟悉么?
五年前的沈幼宜,听过同样的话。
还是他对哪个偷来的女子都这般言辞?
他许过的诺原来这么多,这么轻飘飘,似空中楼阁一般诱人心动,而她竟也信以为真,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太子见她安静了许多,低头死死咬着唇,几乎要将唇瓣咬破了,刚要伸出手抚一抚那抹朱色,却被她恰好寻到时机挣脱,远离寸许。
他缩回了手,目光深了几分,并不恼怒,无论宜娘怎么躲她,他们始终都在一条船上,她五年前义无反顾地踏了上来,现在还下得去么?
“本宫已经是贵妃了,日后就是太妃,殿下还能给我什么?”
沈幼宜抬起头来,忽而凄然一笑:“殿下有妃妾、有儿女,如今有,日后只会更多,您难道要我三四十岁还要顶着妖妃的骂名和一帮新入宫的小姑娘争宠?”
她声音悲切可怜,太子也有几分动容,不等沈幼宜开口,急切道:“阿臻,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那个孩子并非嫡出,即便他是那个贱人生的,一旦我做了主,他也不再是了!”
沈幼宜不过是借机想拿元朔帝来震一震他,趁机与他一刀两断,却不料太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睛都惊讶得睁大几分,语无伦次道:“那你生他出来做什么?”
她的心乱得很,就算那位太子妃他不喜欢,可虎毒不食子,太子的孩子年纪应该不算大,大概连路都不会走,做父亲的就能狠心到这种地步吗?
太子勉强压抑住心底出格的念头,柔声道:“是东宫需要一个太子妃、父皇想要一个皇孙……可我不需要。”
正当盛年的储君需要生育,太子不敢想象倘若这个儿子出自太子妃腹中,他是否会纵容宜娘日后杀死这个孩子。
——甚至他为了教心爱的女子回头,亲手扼死襁褓里的婴儿呢?
宜娘入宫之前,父皇对待妃妾一向无所偏爱,没有子嗣的嫔妃们享受着应有的荣华,也要遵守宫规,一应服饰仪仗不许僭越品级,私下即便斗得再狠,也不敢闹到父皇面前。
可他不一样,他为了保全储君的贤名,已经失去过宜娘一次,一旦做了天子,断不会舍得再委屈她,不要说一个贵妃的位置,就算是皇后和太子的位置,又怎会舍不得给呢?
太子不敢想日后若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能不能做一个像父皇那样的严父,他扯下腰间的玉佩,硬塞到她手中,目光湛湛,亮得惊人:“阿臻,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他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手掌被他包裹起来,被迫握住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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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饶是沈幼宜从前有过这样的幻想,可还是被太子惊到了。
数年不见,他是怎么了?
从前他犹豫不敢提及的东西,现在对卫贵妃却慷慨大方,随口许诺下来。
“那也不成!”
沈幼宜还像当年赌气似的,倏然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拿帕子擦眼泪:“你今日哄了我,回到东宫就去睡那些女人,继续和她们生孩子,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心!”
太子没料到今日的宜娘竟十分好哄,心底欢喜得厉害,不觉莞尔,轻轻扯住她一片衣袖:“那我要怎么做,阿臻才肯理一理我?”
“我在行宫孤孤单单,你在东宫里也不许快活!”
沈幼宜半转过身来,悄悄打量太子的神情,却恶狠狠道:“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子嗣,日后再不许你碰她们,你要是敢对不住我,我就敢去勾引陛下!”
太子将她那别扭吃醋的模样瞧了又瞧,他有过的女人不多,也不算很少,对女子的争宠早已烦不胜烦,总是希望妻妾和睦的,可宜娘又要嫉妒、又要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他却打心底生出几分欢喜来,甚至如释重负。
原来她心里真正在意的竟是这个!
太子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好只要你心底一直念着我,我再不去就是了!”
他应承得太快,沈幼宜笑意微僵,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蹙,回身时慢慢露出一点笑意:“你当真这样想?”
四下并无旁人,他们不过是一对破镜重圆的少年男女,什么身份的阻隔都不足以束缚住他,太子上前一步,紧紧抱住眼前心爱的女子,指天誓日:“我以后若再有负于你,就教我众叛亲离,身死国灭,背负万世骂名!”
还未及他说完,美人柔若无骨的手已经隔空虚按在他唇上,怀袖飘荡,幽香从搅得人意动心乱,太子俯身看去,她双目盈盈,清泪蜿蜒而下,凝结成珠,断断续续滴入衣襟。
沈幼宜望着太子,眼圈微红道:“既然殿下心里一直有我,为何我丧夫之后您不来提亲呢?”
这哀恸里真假掺半,无论是对沈幼宜,还是卫兰蓁,太子许下诺言的时候或许都是真心的。
眼前的男子固然温柔深情,权势也是一等一的,为什么她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有那么多的为难、那么多的不得已,最后只留下她们自己?
她的尾音绵长,似有眷恋不尽,含着泪的眼睛如一汪泉,将他的心也浸得沉重。
他怎么不想呢,他想得到她已经想得疯了,可等他终于寻到机会向父皇开口,宜娘却被卫氏送上了天子御榻!
太子才要开口,檀蕊的声音却自假山外响起,虽音调不高,但辨着方位,好似越来越近。
“娘子,娘子您在么?”
沈幼宜的身子惊得一颤,她下意识将身前的人连着手中那块玉佩都往山洞的方向一推,太子料不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没有防备,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提着裙摆跳下船去,任凭温泉浸湿裙衫,哪怕对身后男子的呆怔十分不满,也顾不得回头,压住火气催促道:“还不快躲起来,等着被人撞见么!”
什么皇后东宫的位置,他十年八年后给得出再说罢,她已经死了一次,可不想再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