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远露出一抹苦笑，说说：“王老，邓副校长已经离开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转身把门关上，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郭家的人来了，这次是郭复生！”
“嗯？复生？”王大爷闻言也很意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朝江南征看了一眼。
“他说想要见见江南征！”杨自远不敢有丝毫的隐瞒，赶紧说了出来，然后又强调道：“这就是他的原话！”
王大爷不出所料地点了一下头，这是他和杨自远之间的默契，用不着多言，杨自远就知道如实传达。
“杨厂长，他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在旁边听着两人谈话的江南征，心里不禁充满了问号。
他朝和郭家交好的王雨柔看了一眼，发现她此时也是满脸迷茫。
王雨柔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开口解释道：“来的是郭芙婷的二叔！”
江南征听见这解释后，也懂了为什么她会露出迷茫的神色了。
想来她和郭芙婷交好，平时看的比较多的多半是郭芙婷的父亲，并不是这个二叔。
那么问题来了，郭芙婷的二叔找自己干什么呢？
他有些想不通，于是便朝王大爷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直到现在，他觉得王大爷是那种真正深藏不露的智者，说话做事都有一套超脱常人的方法。
他条件反射地想听一下王大爷的看法。
不知不觉间，他对王大爷产生了一种依赖，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你去吧！郭家不是心胸狭隘的那种家族，当然，如果有人想对你心怀不轨，我王游天第一个不放过他！”
王大爷摆了一下手，又抬手按住江南征的肩膀头，满脸严肃地说道：“多做事，多观察，少说话！”
真是很有道理！
江南征几乎下意识地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对杨自远说：“咱们走吧，杨厂长！”
二人这才往走廊走去。
江南征突然想起刚才王老爷子讲的话，在走了几步后，笑着说道：“杨厂长，王大爷的名字原来叫这个啊，听着可真是霸气非凡啊！”
杨自远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地说：“小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笑呢！”
“放松一下神经嘛！”江南征洒脱地笑了笑，跟在他后面走到了汽车红旗的跟前，双眼不禁亮了起来。
这大家伙，在这个时代确实是让人无比仰慕的存在。
就算是他，在第一眼看见这辆车时，心中也涌起无限豪情壮志，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样一辆车。
“复生哥！”杨自远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了郭复生的脸。
等了半天，杨自远发现江南征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打一声招呼，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小声提醒道：
“小江，你在干啥呢？怎么不打招呼！快点叫二叔啊！”
“嗯？我并没有看见人啊，和谁打招呼啊！”江南征面露憨色地抓了抓头，他站得笔直，像棵松树似的。
杨自远的音量特别小，但江南征的声音却故意放大了好几倍。
话音一落，杨自远的冷汗一下子布满了整张脸。
我去！
这小子胆子够大的啊！
居然和郭家的人这样说话！
不得不说，真有我当年的作风！老子如果不是要操心接近三万人的生计，也得跟你一样有这脾气！
杨自远既惊讶于江南征的这个态度，又担心郭家会因此怪罪。
就在这时，只听“啪嗒”一声，车子的车门被人打开了。
在车上的郭复生走了下来，大步从车后座绕过，伸手过来。
“小江，实在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最近天儿热，心里发慌，就爱待在车里，你别介意啊！现在可算是见到你了！”
我的天呐！这个年轻人！
居然把郭复生给引得下了车！
这小子可真是个人才啊！
杨自远瞬间被惊得呆若木鸡。
而江南征此刻也看清了郭芙婷这位二叔的相貌。
只见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两道浓眉犹如两把利剑，横亘在脸上，面容平和却又透着威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明的光芒闪烁其中，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江南征笑了一下，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二叔好呀，您瞧我这头上也带着新伤呢，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您可千万别我这个病人计较啊！”
说话间，两人都在暗暗打量着对方。
郭复生着实吃了一惊，之前就听说这小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今日一见，果然长见识了。
江南征同样暗自惊叹，自己巧妙应对，没让郭家刻意营造的差距感得逞，但是没想到郭复生居然能主动放下身段下车，还表现出示弱的姿态，这份心性和城府，实在是深不可测。
郭家，果然非同一般。
江南征对郭复生此行的目的愈发好奇了起来。
“小江，自远，咱们在上车说吧！”郭复生看了看时间，接着还主动打开车门，邀请两人先后到车上去。
杨自远赶忙满脸堆笑地上了车，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老天爷啊，居然是郭家的人亲自给我开车门？
他转过头看向江南征，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佩服。
一坐进这辆红旗车，江南征就感受到了车内考究的装饰，整体风格雅致却不奢华，这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差距。
在大多数人存了很久的钱都不一定买得起一辆自行车的时代里，而郭家却可以拥有如此价值不菲的小汽车，这种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即便到了后世，江南征也是攒了许久的钱，才买了一辆价格相对普遍的豪车，当时还为此开心了好一阵子。
江南征伸手搭在包裹着真皮门板的扶手上，不禁感慨万千。
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辆小汽车。
“郭二叔，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不一会儿，江南征就压下心中的感慨，开始询问今天的主题正事。
这时，他留意到有一个档案袋放在郭复生的膝盖上，看起来很薄。
“我来接你去个地方。”
郭复生简简单单的一句回话，却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在副驾驶座坐着的杨自远不禁心生疑惑。
郭复生这语气，怎么好像笃定江南征一定会答应一样？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想的那般，江南征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意味。
于是轻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礼貌且有条理地说道：“二叔，您瞧瞧我这情况，还是个伤病号呢……”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郭复生便笑了起来。
“小江，你没办法拒绝的。”
“？？？”
听见这句话后，江南征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他并不排斥与郭家打交道。一方面，郭家派郭芙婷来探望他的伤势，作为泛泛之交，能做到这般照顾，他心里是存着感激的。另一方面，王家和郭家关系好，王大爷和郭家老爷子情谊深厚，王雨柔又和郭芙婷是好友，看在王家的情分上，他也得给郭家几分薄面。
然而，江南征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向来不喜欢被人安排命运。无论是权力、财富，还是感情，他都渴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而不是接受他人的安排与施舍，那会让他感觉像是被怜悯。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认为自己无需依赖任何人。
郭家的财富无法想象，他江南征便立志打造出属于江家的商业帝国；王家手握权势，他江南征同样能让自己声名远扬！
此时，即便深知郭家地位尊崇，面对这庞然大物般的家族，江南征依旧神色从容，淡然一笑。
他说道：“郭二叔，没人能替我决定是否拒绝，我的态度我自己说了算！我很感激您和郭家对我的关怀，多谢！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继续养身体了。”
听见这番话后，杨自远悄悄擦了一下自己的冷汗，让自己的背远离舒适的靠背，生怕自己的汗水把这辆豪车给弄脏了。
后座上这一老一少，话语间火药味十足，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杨自远怎么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江南征竟能展现出这般强大的气场。
不过不一会儿，杨自远就察觉到车厢内的气氛陡然转变，如同抛物线到达顶点后开始下滑，刚刚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消散。
“哈哈哈！”
郭复生先是一阵大笑，然后满脸充满兴致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换了个惬意放松的姿势，一条腿随意耷拉着，另一条腿微微斜撇在座椅上。
“小江，你这人果然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有骨气！不错！”
说完后，他伸手把档案袋递了过来，笑着说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把这个看完，你就明白我刚才所言非虚，你确实没法拒绝。”
“呼！”杨自远闻言，顿时苦笑着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道：“复生哥，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原来您是在考验小江啊！”
郭复生没有否认，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南征，仿佛在欣赏一件独具匠心的艺术品。
江南征表面不动声色，低下脑袋看向了档案袋，心里却暗自嘀咕。
除了党和国家，我可不接受其他人的考验！
如果你还是这么强硬，我可真就下车走人了！ 别以为我江南征好欺负！
但是，经过这短暂接触，他对郭复生倒是有了新的认识。
才刚见面没多久，郭复生就与他有了两次正面交锋。这人说话做事风格大开大合，既能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不满，又能及时调整自己的待人方式，颇具大家风范。对晚辈，既有包容之心，又懂得适时给予尊重。
江南征在心里仔细分析这次见面的过程后，觉得郭复生是个很会拿捏人心的老狐狸。
他对档案袋里的内容感到好奇，于是不紧不慢地顺着档案袋的封线开始拆封。
郭复生像是看出江南征正在思索疑问，笑着说道：“这里是一个病人的资料，叫裴广深。他女儿裴小玲是江大行政后勤处的处长……”
听见这话后，杨自远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就想下车回避。
有些事，作为一厂之长，他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自远，你用不着回避。刚好你可以在这里给我做个见证，证明我对小江可没有什么私心，不然我可没法去见王老了。”
郭复生一句话，便把杨自远劝住了。
“那好吧！”杨自远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回头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位置上。
他还偷偷瞥了一眼司机，只见对方眼睛直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时刻准备着驾车出发。
哎呀，这司机从哪儿找来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真是靠谱。
“你后面去江大读书，肯定免不了需要申请医疗仪器之类的，而审批的第一关负责人，就是她。”
江南征闻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抬头看到郭复生面带微笑。
对方似乎洞悉自己的想法，难不成郭家也清楚王老的病情？
打开档案袋后，里面只有一张类和简历相似的纸张，不过记录的是一个人的病情，比普通病历更为详尽。
上面登记的患者名叫裴广深，六十五岁。
“他的孙女很快就要嫁入蒋家，而蒋家这一辈里，有负责医疗卫生教育事业专项资金批复的财政部副部长。”
郭复生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生怕江南征遗漏关键信息。
“……”杨自远紧紧捏着拳头，平放在膝盖上。
他明白郭家的意图了！
这分明是在给江南征铺一条康庄大道啊！
在后座上，江南征眼神闪烁，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怪不得之前郭复生那么笃定他无法拒绝！
这好事傻子才会去拒绝！
裴小玲能解决仪器申请的问题，蒋家能搞定仪器申请资金，而且绝不仅仅局限于学校的资金……
而这一切的关键点，就是裴广深！
这确实是一份厚礼！
如此一来，王老的伤病似乎有了治愈的希望！
但江南征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因。
无功不受禄，更别说是这么厚重的大礼。
郭家可不是慈善机构，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他这么好？
所以，江南征没有立刻细看裴广深的情况，而是侧头问道：“郭二叔，为什么您会帮我？”
对啊，郭家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来帮小江呢？
杨自远心里也充满疑惑，他猜到郭家在给江南征铺路，可俗话说，世上的所有行为都是出于某一种原因。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江南征同样满心困惑。
他与郭家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郭家凭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
还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如此明白，就好像生怕他不接受一样！
并且以郭家的能力，哪怕是把那几位医界大能请去治病，想必也不是难事。
他朝郭复生看去，迫切需要一个解释。
可郭复生只是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地说：“小江，以后你会知道原因的。你看看这份病历，应该能有办法吧？”
他竟然不说！
是不想说，还是另有隐情不能说？
江南征微微皱眉，一时也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郭复生脸上温和的笑容，他想起王大爷说过，郭家不是心胸狭隘的家族。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将目光投向手中那份薄薄的病历纸。 然而，只看了一眼，江南征的内心就被一连串的诊断结论给惊住了。
“……根源不明，病因复杂，属于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江南征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他虽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也清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好家伙，不治之症让我来治？
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们郭家可真是对我期望颇高啊！
“小江，这只是黑江省医院给出的诊断结论，你还没亲自去看病人，先别急着下判断！等和病人见面后仔细观察一下再说！”
郭复生笑着，正准备伸手拍拍前座驾驶位示意司机出发。
江南征赶忙问道：“郭二叔，江城的几家大医院也都去看过了吗？”
“看过几家，都说病情棘手，裴老也不想再继续折腾，宁愿在自家安度余生。”
郭复生朝他看去，略带调侃地说：“怎么，想打退堂鼓了？”
“那倒不是！您说得对，病人具体什么情况，我确实得亲自去瞧瞧。不过，我得回病房拿一下治疗的工具。”
江南征笑了一下，毕竟自己治病用的金针还在病房呢。
“复生哥，我也得跟着去吗？”杨自远试探着询问。
“肯定的，最好全程陪同。”
“行，那我去传达室打个电话，把工作安排一下。”杨自远看了一下时间说道。
“好，我等你们弄完。”
江南征推开车门，快速走回急诊室病房里。
杨自远则转身去传达室打电话给周东明。
“咋回事？怎么又回来了？”王大爷看到江南征，一脸疑惑地站起身。
“王大爷，我回来拿点东西，郭二叔请我去给一位病人看病。”江南征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复道。
“嗯？看病？”王大爷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就没再多问，只是叮嘱道：“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多做事，少说话。”
“王大爷，您放心，我记住了！”江南征笑着回应，又对王雨柔露出一个微笑，这才转身前往急诊科，拿上自己的小药箱后转身出门。
“小江！”杨厂长在走廊尽头耐心等候着，看到他过来后，赶忙迎上去，“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既然是不治之症，咱们去看看情况就行。”
江南征点了一下头，“我明白的，厂长，您放心。”
他懂杨自远的担忧，那么多大医院都已经看过了，足以说明裴广深的病情极为复杂棘手。
有时候，接受自己能力有限，其实也是对自己和他人负责的一种表现。
等两人再次坐上车后，红旗车随即便朝厂区大门快速驶去，往城东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次，江南征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粗略浏览，而是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研读那份黑江省医院的诊断病历报告。
这认真一看，他还真发现了一些关键点。
蝶形红斑？
江南征心里猛地一紧，脸色瞬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难不得病历上会写着不治之症。
蝶形红斑，又称蝴蝶病，因面部红斑形似蝴蝶翅膀得名。部分地方也会根据症状称作“鬼脸疮”。
一旦患上这种病，患病处的形态十分可怖，会出现大面积鲜红的皮肤病态斑块，不仅会损害人体的脏器这些，在视觉上也会给人带来强烈冲击力。
民间传言，一旦得了这种病十年内就会丧命，是一种极为严重的病症。
可以说，“谈斑色变”正是当下人们对于这种病的普遍态度。
事实上，蝴蝶病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极为棘手的疑难病症，病因复杂多样，病理变化繁多，危害重大。
遗传因素、外界环境影响、感染，以及自身免疫功能出现问题，都可能诱发蝴蝶病。
在后世这种疾病都难以彻底治愈，在当下……更是难如登天！
郭家这次可真是出了个超级难关给我啊！
“小江，你没事吧？”
郭复生似乎察觉到江南征脸上流露出的苦涩神情，关切地问道。
江南征转头看向他，如实说道：“郭二叔，这是蝴蝶病，确实属于不治之症！您可真是出了个难关给我啊！”
看着江南征脸上虽带着笑容，却难掩凝重之色，郭复生明白他并没有夸大其词，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并没有直接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