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骂得畅快了,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后,说道:“我给你七天的时间,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去解决这事儿。要是你想不出来,我可就不在这儿待了,回家养老去,我这张老脸可丢不起这个人!”
杨自远听后脸色骤变,立刻挺直腰板说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听到他的回应后,王大爷脸上这才隐隐浮现出了一丝欣慰,轻轻摆了摆手。
随后,三人如获大赦般,着急忙慌地冲了出去,跳上车,仿佛逃命一般疾驰而去。
江南征今晚被众人灌了不少酒,脑袋晕乎乎的。不过,被夜晚的凉风一吹,酒意也不由得消散了大半。他骑上那辆心爱的自行车,心情格外的舒畅。刚搬到西交民巷的时候,每天上下班在路上至少得花费二十多分钟,如今即便是赶夜路骑车回来,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他推着车走进了西交民巷56号院子的大门,仍觉得这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他才到江城没多久,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现在还有了自行车,物质上的收获实实在在地让他心生喜悦。
“小江,你总算是回来了!”
江南征循声望去,只见南房门口坐着一人。定睛一看,他赶忙快步走了上去,说道:“王医生,您还没回屋睡觉呀?”
“这天太热了,有些睡不着。”坐在门口的正是王明,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还贴心地给江南征也扇了扇风,问道,“今天晚上跟杨厂长他们喝酒了吧?”
“嘿嘿,对啊,喝了点儿。”江南征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去摸烟,可刚摸到烟,手却停住了,他记得王明平时不怎么抽烟。
“没事儿,给我来一根吧!陪你在这里坐会儿。”王明微笑着伸出手。
江南征笑着抽出一根烟递过去,然后与他并排坐在前院门口。
“你在乡下的事儿,我回来听小朱说了,好家伙,明明是你经历的事情,他讲得倒像是自己做的一样,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了!”王明一边说着,一边吸着烟,竟然还饶有兴致地吐出了烟圈出来。
江南征猜测他可能是之前戒了烟,瞧这熟练的样子,以前肯定是个老烟鬼。
“老朱就是这么一个人,心眼不坏,人还特别实在。他和刘科长他们骑了几十公里的山路,专门跑到兴文河给咱们支医队员送冰棍儿,你说这人有多实在!”
“这小子!”王明听后不禁笑了笑。
江南征转头看向了王明,发觉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犹豫着。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切入正题,便笑着问道:“老王,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王明把烟掐灭,这才说道:“我听小李说,你有把握能治好老李的病,这是真的吗?”
“我只有一半的把握,但我会尽全力去做。”江南征向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也不会轻易打保票。
“嗯有你的这句话就够了,我相信你的医术。要是你真能把李红军给治好,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王明有些激动,紧接着说道,“小江,到时候你在给他治疗时,我能不能在一旁观摩学习一下,看看你是怎么用针灸治好他的?”
“好啊!没问题!”江南征点头答应,准备起身。
“小江,”王明也缓缓站起身,用力地拍了拍江南征的肩膀,说道,“你真是个好医生!”
江南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也挺开心。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夸赞,江南征也不例外。
王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说道:“噢,差点忘了,你们支医的时候,是不是有个胖子叫罗自强?”
江南征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忍不住笑道:“确实有这么个人,王医生你认识他吗?”
“之前不认识。”王明摆了摆手,哭笑不得地说,“这胖子可太能聊了,今晚在这儿等你时,我还以为他不怀好意呢,结果他在这儿跟我唠了接近两个小时的天,这不,我就认识他了!”
“哈,这胖子确实话比较多。”江南征笑着,推着车准备离开。
“是啊,一会儿你就能见识到了,那胖子被我打发到你屋门口坐着呢……”
江南征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院子里,穿过垂花门,又经过一道月亮门后,就听到后院里有人在说话。
“……你这个问题得让你媳妇先去妇科检查检查,然后你也去医院看看身体,别觉得不好意思,说不定生不出孩子是你的问题呢?这事儿咱得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不能只是一味的去怪另一方……”
“???”
江南征走了几步,就看到樱桃树下果然坐着一个胖子,此时正在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交谈着。两人的嘴里都叼着烟,看上去很是熟络。
“咳咳……”江南征轻咳一声后,就拨动了一下自行车铃铛。
“哟呵,江医生回来啦?”罗自强立刻站起了身,咧嘴笑道,同时指了指身旁的男人,“江医生,这是你还没见过的邻居,姓赵,叫赵哥。”
江南征确实很少可以见到后院的这位邻居,平时早上出门早,晚上回来晚。就连对面的邻居,他也只见过一位妇人在厨房做菜。倒是隔壁院子有个喜欢趴墙头的老大爷,他还有些印象。
“赵哥好!我是住在这间房的江南征,您以后叫我小江就行。”江南征把车停在门口,一边锁车一边打招呼。
“那行,小江,那你们自个儿聊,我就先回去睡觉了。”被称作赵哥的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匆匆地走进了屋里。
“胖子,你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江南征饶有兴致地看着罗自强。
“嘿,你说呢!”罗自强拿起樱桃树边的几个油纸袋子,又从网兜里拿出了一瓶酒,说道,“院里搞的接风仪式,那些东西吃的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就想着过来找你聊聊。你忘了,我也住在这条巷子里。”
在支医队里,罗自强算是独一份了,就他一人来自人医,一起去的魏阳光去了慕田峪村,他一个人确实挺孤单的。
江南征笑了笑,打开房门锁,说道:“好了,先进屋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见外,我甚至都还没见过的邻居,你都已经混熟了。”
罗自强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关上门,把带来的吃食都放在桌面上,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对门姓赵的这男的,好家伙,结婚都十几年了,都换了两三个老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估计问题就是出在他身上……”
江南征听后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笑骂道:“胖子,老实说,你这家伙以前是不是在情报站工作的啊?人家这么隐私的事儿都被你给知道了,我真服了你了!”
罗自强用牙使劲儿咬了咬酒瓶盖子,然后用手一拧,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必须的,我这要是生在过去,那绝对是妥妥的地下工作者啊!”
看着这个嘴碎又爱贫嘴的胖子,江南征实在很难将他与白衣天使的形象联系到一起。不过,看着充满生活气息的新家,他心里又洋溢起喜悦来。
“丁零当啷!”一阵锅碗瓢盆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将睡梦中的江南征给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此时天已经亮了。看向时钟,时针正指向了六点,分针指向六,六点半了。
罗自强现在并不在屋里,房门半掩着。
“当啷!”又一声碗筷落地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江南征穿着大裤衩一下子跳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到门口,就看见罗自强正蹲在樱桃树下,手里拿着毛巾笑呵呵地擦着脸,双眼瞅着对面邻居的家里。
“嘭!”对面的房门突然被猛地用力推开,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小妇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女人似乎刚哭过,看到罗自强和江南征二人,立刻扭过头,头也不回地向后院跑去。
“冯莲香,生不出孩子就是因为你……”屋里紧接着追出了一个男人,正是昨晚的赵哥。他看到罗自强和江南征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话也戛然而止。他有些恼羞地踢了踢门,转身从门后拿起包包,锁上门就走了。 “哈哈哈!”一直努力憋着笑的罗自强这时才终于笑出了声,在擦了擦脸后,就把盆里的水倒进了樱桃树根旁边。
“胖子,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笑,昨晚要不是你跟那赵铁柱瞎扯,今早人家能吵架?”江南征也是哭笑不得,转身回屋收拾洗漱用品出来刷牙。
罗自强笑着说道:“这哪能呢!昨晚我们那是相见恨晚,赵哥知道我是医生后,就虚心向我请教。咱作为医生,哪能对别人的疾苦视而不见?我当然得帮他解惑一二啦!”
“合着你现在还成治疗不孕不育的专家了?”江南征忍不住笑道。
“略懂略懂!不管怎么说,我再怎么着,也比他一个啥都不懂的调坯轧材厂职工要强点吧?”
江南征摇了摇头,说道:“回头你再碰到这种事儿,让人家直接去医院内分泌科看看,别拿你那些不靠谱的理论去忽悠人了。”
这个时候国内还没有男科这个概念。直到一九八五年,秀洲省零阳县医院才建立了国内第一个男科,这门学科才逐渐进入到大众的视野里。其实大家对这方面的需求一直都存在,男性健康问题,几千年来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部分。只是当下两性意识尚未完全解放,大家还是谈性色变,就连看病也总是偷偷摸摸的。
罗自强拍了拍江南征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老罗就交给你了!”
江南征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真想一脚踹过去。
罗自强虽说长得胖乎乎的,体重起码接近一百九十斤,但干起活来却十分利落。江南征不禁对这胖子的家世感到有些好奇。昨晚这胖子跑来他家喝酒,还住了下来,却只字未提家里是否有人等他。在兴文河村时,他曾听罗自强提过一嘴,说小时候被爷爷逼着背人体穴位,当时他就猜测这胖子可能出身中医世家。不过,好奇归好奇,人家不说,江南征也不会主动去问,免得显得太过唐突。
过了一会儿,罗自强把几个包子端上桌,眼巴巴地瞅着床底下放在水盆里的菜坛子。
“行了,别盯着看了,想吃啥就自己去拿吧,再不吃就真要坏了,都放了这么久了。”
“得嘞!”罗自强立刻行动了起来,跑过去搬出来两坛子,一坛是全天萝卜,一坛是泡洋葱,两坛都已经快见底了。
清晨斜斜的阳光正好照在八仙桌上,两人觉得热,便用盘子装了些菜,端着包子就跑到了樱桃树下坐着,一边吃一边聊。
“哟呵,这是回来啦?”就在这时,墙头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把罗自强直接吓了一哆嗦。
江南征按住他,笑着说道:“哟,包大爷,您今儿也这么早啊?吃了早饭没?”
“吃着呢吃着呢!”包大爷伸手从墙下拿出一个碗,放在墙头上,从碗里拿起一个杂粮窝窝头,咬着大葱笑了起来。
江南征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把盘子里的酸甜萝卜扒拉了一下,过去往包大爷碗里扫了一点,然后又回来坐下。
罗自强一直观察着江南征的表情,看他那无奈的样子,再打量墙头上包大爷的神态,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像好人。毕竟,爱扒墙头的,没几个是正经人。
“这几天老有个小孩到你屋里来打扫卫生,那孩子还挺不错的,就是不爱说话。小江,那是你请的保姆?你这心可真大,家里没丢什么东西吧?”大清早听到这话,罗自强顿时有些来气。
“那不是保姆,是我一朋友,我托他帮忙照看几天家里。”江南征朝罗自强使了个眼色。
罗自强咬着包子站起身,越走眉头皱得越高,走到墙下停住脚,说道:“包大爷!”
“嗳,咋啦?小胖子,你也是个医生?”包大爷笑眯眯地拿起一块酸甜萝卜丢进嘴里,那模样十分惬意。
“包大爷!我这医生的身份如假包换。啧啧啧,我看您这红光满面的……咦?您眼睛周围咋有点发青呢?”
“包大爷,您最近是不是去七大巷子太勤了?小心警察同志知道了过来找您……”
“嗖!”只听“啵嘚”一声,墙那头的碗掉地上碎了。墙头上哪还有包大爷的身影,早就跑得没影了。
七大巷子,那可是老江城出了名的寻花问柳之地,这些年国家一直严抓这方面的纪律,包大爷能不害怕吗?
罗自强咧嘴一笑,走过来和江南征嘚瑟的击了个掌。隐约还能听到一句“这都啥朋友啊,嘴上这么损,上次还有个催命的……”
“哈哈哈!”江南征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小子这张嘴可真是够损的!”
支医表彰大会定在早上八点举行。江南征和罗自强一路有说有笑的骑着自行车,七点就赶到了城西卫生局。
他们在门卫室登完记,享受了一会儿普通人家难以买到的风扇带来的凉意,不由得一边感慨卫生局的条件好,一边朝着大会堂走去。
罗自强一路上都在抱怨着来太早了,早上就应该多睡会儿。可当他们来到大会堂附近,看到人山人海的场景时,顿时就闭上了嘴。
今天,不仅七厂八院和各大学校的人都来了,还有各方的领导,看得出来大家都对这场表彰大会满怀期待。
“小江,胖子!”远远地,范文杰看到两人,挥了挥手,一边打招呼一边把他们往大会堂方向带。
两人走近一看,好家伙,刘海洋、黎盈盈和队里的几个医生都已经到了,他俩反倒成了最晚来的。
“小江来啦!胖子,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的?”韩毅笑着过来搂住他俩。
“自强昨晚在我家里睡的。”江南征笑着和大家打了声招呼。
林颜心“哟”了一声,笑道:“胖子,你跟江医生在兴文河还没腻够,回城里又凑一块儿了!幸亏你不是女同志!”
“哈哈哈!”众人顿时大声哄笑了起来。
罗自强拍着胸口说道:“林医生,这说明咱的革命友谊坚如磐石,又岂是时间能消磨完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气氛变得格外的热闹。
兴文河的支医经历,确实让大家的心都紧紧凝聚在了一起,这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也在大家心中缔结了深厚的革命情谊。这份情谊并未因回到江城而淡化,反而愈发坚固。
聊了一会儿,江南征提议道:“各位,今晚大家去我那儿聚一聚怎么样?正好我医院的几个同事也想见见大家,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罗自强一听,求之不得,立刻响应:“嗨哟,这可太棒了!咱们在兴文河那可是过命的交情,确实得组织一下,增进增进感情,找个地方联络联络。我在这儿宣布,小江那儿以后就是咱们的聚集地啦!”
大家果然都很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众人又嬉笑地聊了一会儿,发现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大会堂里走了,这才意识到快八点了,于是便互相招呼着进入大会堂,按照各支医队的区域就座。
林颜心自早上抵达会场,便留意到宁清雪不在场。待她落座之后,忍不住向江南征询问:“你瞧见宁清雪了吗?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瞅见她人影。”
经林颜心这么一提醒,江南征才惊觉,自己同样一直没看到这位所谓的“表妹”身影。
这时,罗自强在一旁开口了:“嗨,瞅瞅那儿,今儿卫生局这场表彰大会如此重要,人家估计正忙得脚不沾地呢!”说着,他抬手朝舞台后方指去,只见众多工作人员正在到处穿梭忙碌着,有的在调试着话筒音量,有的在整理着红布。
顺着罗自强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江南征和林颜心果然瞧见宁清雪的身影,她正投身于繁杂的准备工作之中,显得十分忙碌。
趁着现在距离开会还有一些空闲时间,林颜心见宁清雪从台上走下来后,又转身去为在前排就座的七厂八院的领导准备茶水,便赶忙大步朝着她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