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战一队的队长曾说过，宋清昭是一片平静沉稳的湖泊。
而砚舒，则是一颗砸进湖泊中的石头，让湖面溅起万丈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当基地的人听到她们是好朋友时，起初会感到诧异，可当他们瞧见她们并肩同行时，又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她们更适合当彼此好友的人了。
其实宋清昭和砚舒也已经不记得她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就像那段记忆突然被按下了删除键，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是自己的挚友了。
宋清昭曾经也问过砚舒，为什么会选择和自己成为朋友。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她们刚完成当天的负重跑训练，彼时正并肩坐在起始点，看落日余晖是如何一点点烧灼天边和云朵。砚舒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感到诧异，还维持着双手向后撑地的惬意姿势，微微歪头，笑容肆意张扬，双眸微弯，答案就和其他人问她时的回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啊。”
语气理所当然，宋清昭听她这么说，无奈地摇头，却也笑着说：“拿敷衍别人的话来搪塞我。”
“我看是因为我会给你逃课打掩护吧。”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其中一点嘛，”砚舒摇了摇手指头，“这可不是搪塞你。”
“对我来说，喜欢，是我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我喜欢你，证明我和你待在一起时最舒服，心情最放松，这就够了。”
“当然，还因为你是个富婆，”砚舒双手合十放在脸侧，一副抱到大腿的美样，作势就要往宋清昭身上倒，“我以后就靠昭姐养着啦。”
“拉倒吧你。”宋清昭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任由人靠在自己肩上。
砚舒插科打诨类似玩笑一样的话却能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们之间没有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直到那抹橙红色也彻底消散，天空变成墨蓝色，星星点缀。
“明天就要出任务了吧。”一片寂静中，砚舒突然开口。
“对啊。”宋清昭应道，享受着晚风吹在额头前的微凉感。
所有人进入军校后都会收到一份意愿表，在入学第二年可以选择休学进入特战部或军团服役，或者继续留在军校学习课程。宋清昭和砚舒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特战部，而现在，是她们进入特战部的第一年末尾，由于两人在训练和测试时优异的表现，在半年前就被特例召入基地内的精英一队。
她们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任务时内心隐隐的兴奋。
可几次任务过后，见过真正的战场，见过战乱中百姓的悲痛麻木，见过前一秒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战友下一秒就被子弹穿过脖颈，心境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如果将来我死在战场上，你会怎么办？”砚舒又道。
宋清昭皱眉，她知道砚舒为什么会思考这种问题。
就在上一次任务中，队内负责在初期看顾她的那名队员牺牲了，死于失血过多，胸口中弹，当时他们已经困在据点内将近三天，砚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生命一点点如黄沙流逝于掌心，最终在她怀中阖上双眼。
那次任务，他们损失了三名战友，回来后砚舒消沉过几日，虽然还像以往那般嘻嘻哈哈和大伙打成一片，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状态不对劲，为此队长还与她谈过一次话，建议她可以去和心理治疗师聊聊。
“不要假定自己的死亡。”她看砚舒这个样子，就知道对方非但没听队长的话，甚至想得更多了。
她不喜欢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就去思考最坏的结局。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
“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宋清昭还是没有回答她，只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伸出手准备捞她起来。
砚舒没有拽住她伸出的手，而是向后抬头，仰视着宋清昭，轻声道：“你会为我报仇，对吗？”
“谁杀了我，你就杀了谁。”
“我了解你，”砚舒直视着因为刚刚那句话而有些怔愣的宋清昭，“正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假定的不是自己，而是你。”
“在战场上，死亡是大部分战士的归宿。”
“所以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报仇。”
仇恨能给予人动力，同时却也在蚕食着被它所控制的人。
……
砚舒出生在N1307星球，这座星球原本只是偏远星系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星球，因发展落后常年遭遇星盗的抢掠，战火不停，原住民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直到后来星盟施以援手，这座星球才渐渐从混乱中挣扎出来，赶跑了在此处肆虐的敌人。
在并入星盟后，逐渐发展起来，直至今日，N1307也有了可以立足宇宙的能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砚舒才会选择从N1307那么远的地方跑到星都上军校。
宋清昭怀抱着一束开得正好的剑兰，缓缓踏上阶梯，走过一排排墓碑，最后停在墓园最高处。
在最里面的那个位置，竖立着一块没有逝者信息的墓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祭拜的人来来往往，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没有人拜访，与旁边堆满祭品的墓碑相比要清冷许多，即使如此，这里也有人定期打扫，并没有因为少有人来祭拜而变得脏乱不堪。
宋清昭走到墓碑前，弯腰将剑兰花放下，随后像面对老朋友般拍了拍碑顶。
其实砚舒并不应该被埋葬于此，她是星盟的战士，牺牲后应该和其他牺牲的战士一同葬在特定的地方。
只是她说想回家，所以宋清昭就为她争取回家的机会。
“好像很久没来看你了。”从远处刮来的风吹起衣角，似乎是对方在回应，宋清昭伸手整理凌乱的发丝，将它们全部别至耳后，缓慢说道。
自从出车祸后，自己就一直被裹挟在循环之中，好不容易打破循环回到七年前，各种事情却又接踵而至，等她终于能有空来N1307看砚舒时，确实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去哈德星，我们又照了一张合照，给你看看。”宋清昭从兜中取出一张洗好的照片，上面是龙影和K10一起的大合照，自己站在中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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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举着一张照片，上面的人柳眉杏眼，笑容肆意，充满活力，正是砚舒。
这是她还在时小队就有的习惯，最近几年是难得和平时代，龙影一队大多数情况下执行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护送任务，所以当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成功任务后，就会留下一张全体合照。
砚舒牺牲后，她在照片中出现的方式变成了现在这样。
整个下午，宋清昭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说着自己最近的遭遇，从前世到现在，那些无法同旁人提及的匪夷所思的经历，唯有长眠于此的砚舒可以做她的倾听者。
她将这些全都说出口，才能让自己总是沉闷的胸腔得到一时解放。
“宋清安那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和家里闹矛盾，昨天回家又差点和我爸吵起来，两个人被我妈三言两语就给镇住了。”
“前几天还梦到你了，在和队员们训练的时候。”
“你这人，明明说着让我不要为你报仇，却还托梦让我又经历一遍那时的场景，”宋清昭笑出声，“这让我怎么放下？”
“死亡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就像睡着了一样，对吧？”
“以前还以为重生这种事只存在奇思妙想的文娱作品中，等自己真实经历过，才发现万事皆有可能。”
“自己也够倒霉的，婚姻被插足，自己突遭横祸，还连累今秣和今熠，前世他们要是活下来了，也只能退役了吧？”
“说起来可笑，阿兹拉尔也重生了，没想到吧？还说要取我的性命，他好像特别恨我，为什么？就因为我死咬着他不放吗？”
“当我发现叶云乔和阿兹拉尔的关联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
“连老天都要我为你报第二次仇。”
她原本不算个话多的人，从记事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队伍中自己都是个倾听多于倾诉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多话了？
可能是被砚舒带得吧，那个人，最能说会道，以往在队里，就她和张澜能聊。宋清昭从兜中取出烟盒，为自己点上一根，青灰色的烟线缕缕攀升，仿佛一直蔓延到天空，她抬头看着那道烟线发呆，神情淡然，喃喃道：“为什么阿兹拉尔能重生。”
她徒手碾灭已经快到尾部的烟，转而又叼起两根，一根叼在自己嘴里，一根点燃放在墓前。
烟对于宋清昭这类人来说，是最方便的解压方式，但又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不能频繁地使用，不然就按照那压力程度，每个人的身上都会被烟草气浸透，这在战场上会是个麻烦，不利于执行跟踪渗透工作的同时敌人的追踪器也很容易就会找到你。
第二根抽完后，宋清昭收起烟盒，将地上的烟灰和烟蒂都捏起攥在手中。
她再次拍了拍墓碑，“这花就放在这了，你最喜欢的。”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动作却停顿几秒，指尖缓缓摩挲着墓碑，声线低哑，轻笑道。
“再原谅我一次吧，砚舒。”
报仇不光是为了死者，更多的，是因为还活着的人无法承受逝者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