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子渐渐落了下去，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地平线。
李意屋里的灯亮了彻夜。
他的书桌上铺开几张A3大白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纸上所有内容都在解决一个问题——什么是正常人！
在李意看来，做事情最怕没有目标毫无头绪。现在既然夏音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要个正常人”，目标清晰明确，做起来肯定简单。
他坐在书桌前拿出攻克敌人高地的端正态度，下定决心要“挂图作战、倒排工期”，三天之内以“正常人”的面目出现在夏音面前。
然后，信心满满的李意卡在了第一个问题：夏音喜欢的正常人是什么样的？
自己从前——李弦余那时候——肯定不是夏音认为的正常人。
如果李弦余“正常”，夏音离婚时的眼神不会那么……
李意下颌紧绷，笔尖在纸上留下极深的墨迹。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笔尖。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错误，既然要重新开始，哪怕再痛，他也可以稳稳拿着刀，把自己审视分解的鲜血淋漓。
他把记忆中深刻的事情写在纸上。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夏音从前和他争吵时经常提到的。
他那时候满脑子前线战事、帝都派系、第一军发展、悬臂建设，只觉得夏音在意的点不影响大局而且莫名其妙。现在“无事一身轻”，只冷静客观的审视自己和夏音的关系，他才发现，夏音如何一次又一次累积起沉重如山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夏音第一次对他失望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结婚。
他说好要陪夏音去麒麟座的玫瑰星云度蜜月，星舰还未出发，他便接到硅基人趁帝国皇位更迭大举进攻，逼近帝都的消息。他只能提前结束假期回到军队。
也正是那次恶战，他带着第一军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守反击，把帝国的实际控制区域扩大到银河系悬臂，奠定了如今帝国的格局和第一军的地位。
但那次战争，起作用的，却不仅仅是他这个年轻的第一军统帅。
他彼时经验尚浅，其实没多久，就被硅基人拖入了漫长的拉锯战。帝国军队伤亡惨重，士气低迷。
在大家都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夏音，到了前线部队慰问演出。
那时候夏音被誉为“星际玫瑰”，是无数人心里默默仰望、爱慕的对象。而他折下这支玫瑰，却没有好好爱护，反而让她来到血污横流的战场。
李意如今依然记得他在前线见到夏音时的心情，先是巨大的惊喜，接着是巨大的恐惧。他担心，担心自己挡不住硅基人的进攻一败涂地，让玫瑰跌落到污泥里。这不是夏音该来的地方！
他把和夏音一起来前线慰问演出的人全都送了回去，只有夏音不走。她迎着炮火给战士们唱歌，歌颂他们的荣耀与功勋。她的红裙在音爆和气浪里翻飞，是灰暗的战场最亮的一抹颜色。
第一军士气大振。
战士们像巨浪一样，迎着硅基人峭壁一样的防御冲上去，退回来，接着又杀声震天地冲上去……
胜利后，他和一直待在前线部队里的夏音，自蜜月分别，才第一次正经说话。
他之前的满腹担忧，如今的骄傲欣喜，无数情绪混杂、汇合、整理、简化，最后化为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来了。”
啊啊啊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个壳子，神经元搭建之类的身体构成不一样了，坐在桌前的李意突然懂了！
自己从前，什么狗屁的理性克制啊，指定有点子大病！
纸上的条目越看越糟心，李意索性全扔碎纸机。
从前有毛病，我已经知道了。但自从重生以来，李意在新的白纸上写自己和夏音的几次见面，忍不住疑惑，我变成李意之后看起来正常多了啊？每次见面都感情真挚充沛，也长了嘴直接吐露心声，为什么夏音还不满意呢？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李意打开通讯手环，在搜索栏里输入“怎么做都被嫌弃不对……”还没有输完，搜索框下面自动弹出了“怎么做都被女朋友嫌弃不对”、“怎么做都被老婆嫌弃不对”、“怎么做都被想追求的人嫌弃不对”等等等等一系列词条。
原来不止我一个，所以不是我的问题！李意松了口气，挨个点进去看。
有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的没有回答，仅有几条有回答的，答案看起来差不多，大概意思都是说，因为你没有投其所好。你要摸清楚对方的喜好，做对方喜欢的，而不是你喜欢的事情。
李意摩挲着下巴：难道这是标准答案？看起来，倒是有点靠谱的样子。不然，试一试？
夏音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李意悟了！
夏音平日里最爱看的，是帝国流行了二十年，经久不衰的霸总题材。
李意记得，夏音还曾经低价出演过与她咖位特别不相称的霸总题材电影。至于后面因为夏音演技细腻动人，带飞电影都是后话，她最初同意参演，就是因为爱原著小说里的男主——一位虚假的星际霸道总裁爱得死去活来！
曾经我阴阳怪气，现在我逐帧分析。
李意在通讯手环里输入电影的名字，把资源下载到自己的本地存储里。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他到洗刷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几颗水珠挂在发梢上。镜子里照出来的年轻面庞，眼底有淡淡的血丝，却丝毫不见疲惫，充满了兴奋和跃跃欲试。
李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他按了按眉梢，想把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年轻人的轻浮和不稳重按下去，可按下眉梢又勾起了嘴角。忽然，他拍拍脑门，我一个军部躺平的小参谋，要那么严肃庄重干什么。
这样就行，好得很。
李意抓起军服往身上一披，没来得及吃早饭，但在半路看到报刊亭，停住脚步买了本夏音电影的原著小说，花花绿绿的封皮，用军部黑色的笔记本挡着，堂而皇之带进办公室。
三天后，李意不但把夏音演的那部电影和原著剧情倒背如流，还举一反三看了其他好几部有关霸道总裁的电影、电视和小说，霸总语录背得滚瓜烂熟。
信心满满去找夏音。
一路上激动、紧张、手心出汗，李意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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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过夏音。上一次他刚刚对夏音心动，夏音就热烈得向他表白了，两个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他从前从来没有刻意讨过夏音欢心。
欠了的账，早晚都要补回来。
李意在审查厅外光滑可鉴的炭纤维墙壁上照了照，捋了捋头发，深吸一口气。学着电影里看得霸道总裁的形象，下巴微微上扬，看人的眼神从直视变成眼角的余光。
他来回看了两遍，找了个满意的角度，停止腰板，努力维持着造型不变，进到审查厅会客室。
“见夏音。”
小何自从帮夏音私下做了件大事，已经提前开始履行助理的义务。
“音音，第一军那个参谋又来了。要不要我找借口替你推了。”
“不用。”夏音把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扎起来，“他虽然脑子有病，但不说话的时候着实帅得过分。见见。”
李意再一次见到夏音，发现夏音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止是和前几次他来审查厅看见的不一样，和从前夏音尚跟他在一起时也完全不一样了。
他前几次在审查厅见到的夏音，带着深刻的遭受人生变故的痕迹。当他妻子时的夏音呢？李意想起来，那时候，夏音周身总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夏音什么时候不再明媚？
李意想不起来，或许是常年累月一点一滴的累积，也或许是，他从来没有用心过。
现在的夏音，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光彩夺目，虽然身陷囹圄，精神却蓬勃生长肆意舒展。
夏音坐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托着腮静静打量他，目光饶有趣味得在他脸上逡巡。
李意觉得脖子两侧的肌肉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微微昂起的下巴尖根本保持不住应有的弧度。莫名其妙的，对准备了三天待会儿要说出的，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心里有点子发虚。
一发虚，便没了气势。
再开口，话音儿里早就没了他期待的霸气侧漏，反而像被老师抽查的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干干巴巴。
“我如今就是你喜欢的样子。”李意看到夏音想说话，学着电影里的动作，竖起食指比到嘴唇上：“嘘——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他觉得自己表现尚可，满心期待问：“夏音，你、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不要皱眉。”李意觉得自己已经进入状态，霸总经典语录一句一句往脑海里蹦：“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你为什么不笑？”
夏音怔愣了片刻，突然间，笑得花枝乱颤。
问李意：“你从哪里学来的油腻霸总语录，说得还这么没有气势。”
啊……？我、我，李意没想到是这样的评价，脑门上霎时起了一层薄汗。
又错了？
夏音笑够了，慢条斯理的说：“不过有句霸总语录，倒是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什、什么话？”
李意嗓子发紧，像等着死刑宣判，却又带了点异想天开的期待。
夏音指尖点上隔在两人中间的玻璃，“如果你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