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过后便是比赛。骆南星报了100米,很快去检录了。
百米赛道就在看台正前方,奚珍玉看见骆南星和另一个参赛同学一路聊着天走过去,随后去各自的分组排队。骆南星在第一组,率先走上跑道。
他站到自己的位置后便仰头往看台方向张望。一如那天在球场上,他一眼捕捉到奚珍玉的视线,举起手冲他用力挥了挥,才俯身摆好助跑姿势。
看台上沸腾起来,呐喊声不绝于耳。前排有人倒数一声“三二一”,全班有节奏地喊起骆南星的名字为他加油。他们班alpha多,嗓门大,把其他高三班级的加油声都压了下去。奚珍玉混在其中,也跟着喊了两声。
发令枪响,起跑线前的alpha们霎时如离弦之箭般往前冲。骆南星今天仍旧只穿了一身校服,却在一众装备专业的选手间脱颖而出,以醒目的优势率先冲过终点线。
看台上一片欢呼尖叫。没一会儿,骆南星回来了,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被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一句,才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座位。
他叫了声“哥”,眼中期待明显得快要溢出来了。奚珍玉笑着把矿泉水递过去:“特别厉害,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到终点了。”
骆南星心满意足,接过水一口喝了大半瓶,又露出有点担忧的模样,实则暗戳戳开屏:“我还怕今天状态不好呢。去年拿了冠军,今年感觉有点玄。”
奚珍玉信以为真,温声细语地又是夸赞又是鼓励。骆南星险些压不住唇角弧度,等奚珍玉转头去张望其他比赛了,他看似拿出卷子开始写作,实则暗自回味。
身边朋友捶他一拳,怪声怪气地揶揄:“今天打鸡血了?”
骆南星得意地哼笑一声,还他一拳。
过了一会儿,奚珍玉发现骆南星脚边掉了张细长纸条,捡起来看了看。
上面印着骆南星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数字。奚珍玉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没认出来,便把纸条放到骆南星面前。
骆南星一看,像被人踩了脚似的一激灵,抓起它往卷子底下塞,磕巴了一下:“溪、溪哥。”
奚珍玉忽然就明白了:“你的成绩单?”
骆南星点头,不好意思地道:“第一次月考的成绩。”
“挺不错的。”奚珍玉回忆着方才看到的数字,习惯性分析起来,“理科分都高,班级排名也靠前。就是有点偏科,语文是没写完作文吗……”
话说了半截才意识到不妥。高中生对成绩都敏感,他这么非亲非故的,一上来就指手画脚,太冒昧了。
骆南星倒没有丝毫不虞,老老实实回答:“作文写完了,但是分数比较低。我语文从小到大都不好……选择题只对了两个,其他模块也不怎么样。”
奚珍玉有些心不在焉:“没关系,高三集中补短,能提不少分。”
骆南星手中黑色中性笔戳了戳纸面,又在指间转了两圈,思索得认真,并未发觉身边人的走神:“我母亲打算给我找个一对一辅导。不过我觉得没必要,之前是实在不喜欢语文,看到就头疼。而且我想学医,背那些诗词古文总感觉没用。不过最后一年逼自己一把,硬学总能学进去。”
奚珍玉不知想到什么,恍惚了一瞬,把目光移向远处的操场,半晌才道:“学医挺好的,但也很辛苦。”
周遭热浪翻涌,人声嘈杂。他的嗓音散在风中,显得有些遥远。
骆南星悄悄地望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又怕被发现,看几眼便掩饰性地望向别处:“我不怕辛苦,再辛苦也不会比高中辛苦吧。”
等了一会儿,见奚珍玉没接话,似乎在观看比赛,骆南星也就没再出声,继续埋头写卷子。
奚珍玉想起了卓绍。
相较于卓胤,如今奚珍玉更不敢回忆的,反而是卓绍。
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第二天,奚珍玉就发现那段记忆出了问题。卓秋海扭曲的面孔变得模糊,废弃工厂的诸多细节凭空消失,在田野上奔跑的画面也被切割成一段段的碎片。
他知道这是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过滤掉那些可能会让他感到痛苦的记忆。因此,奚珍玉在潜意识里不愿回想起那一天,不愿细想最后一次见面时卓绍的反常。
直到刚才,在那一瞬的恍惚中,奚珍玉眼前浮现出卓绍的面孔。
在入选q大直升班之前,卓绍的偏科情况十分突出。卓胤常年在外,奚珍自觉承担起照顾卓绍学习生活的责任,时常经常抽查他的古诗文背诵、为他整理作文素材。
奚珍玉是真的把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beta当作亲弟弟对待。正因如此,他至今难以接受卓绍对自己怀有越线情感的事实。
只不过,最初的震惊与恐惧逐渐被时间冲淡,此刻奚珍玉想到卓绍,涌上心头的只有浓浓的忧虑。
或许是天才的通病,卓绍从小孤僻寡言,比起与人相处,更愿意和化学式打交道。奚珍玉自认是卓绍身边最了解他的人,饶是如此,也没能觉察他的感情,不知道那番心思是缘何而生,又持续了多久,让卓绍在无人处经历过多少痛苦。
那天奚珍玉几乎是在卓绍身边被绑走的。而卓绍性格执拗,与兄长不亲厚,平日里也没有交好的朋友,奚珍玉不忍设想他在得知自己死讯后的反应,更担心没有人开解,他会钻牛角尖,就此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奚珍玉望着阳光下的操场,忍不住想,如果从前他再多给小绍几分关注,如果走之前能定下心神安抚小绍……
可惜他不能回到过去,也不愿回到过去。奚珍玉不再往下细想,站起身,对望过来的骆南星道:“我去趟洗手间。”
看台人来人往。奚珍玉去隔间换了一片阻隔贴,出来时,正遇上几个结束比赛的运动员。不知是那个alpha情绪太激动,奚珍玉嗅到一抹淡淡的信息素味。
他正奇怪自己能闻到如此低浓度的信息素,喉间猝不及防涌上一股恶心感,扶着栏杆干呕了一下。
旁边站着一个带着学生会红袖章的beta,正在清点各班人数,见状急忙伸手扶他:“同学,你怎么了?”
那几个运动员已经走远,信息素味也消失了。
“……可能有点中暑。”奚珍玉直起身,“现在好多了,谢谢你。”
他在beta关切的目送下沿原路返回。
骆南星见他回来,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皱起眉:“哥,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奚珍玉正想说没事,坐在他们边上的几个alpha结束比赛,大汗淋漓地也回来了。几股陌生的alpha信息素混合在一起直往鼻腔冲,奚珍玉胃里猛地一阵翻腾,控制不住又干呕起来。
“哥?”骆南星大惊失色,抢上前一步把奚珍玉扶到怀里,“你哪里不舒服?”
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冲淡了混杂的信息素味,奚珍玉捂着口鼻,单薄的肩微微颤抖。头晕目眩之间,听见骆南星冲身后吼:“你们谁的信息素?赶紧收一收!”
气味很快被风吹散。奚珍玉感觉骆南星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抽了几张纸替他拭去额间冷汗。
片刻后,奚珍玉缓过那股反胃劲,安抚地拍拍骆南星的手:“我没事。”
声音透出几分虚弱。
骆南星更担忧了:“哥,我陪你去趟医院吧。”
奚珍玉可不敢去医院,他的身体数据若是录入医疗系统,轻易就能被卓氏或其他有心之人检测到。到了那时,就真的想跑也跑不掉了。
他喝过水,感觉好多了,便用之前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用,我最近腺体过敏反应比较严重,休息一下就好。”
骆南星见他的脸色恢复些许红润,没再坚持:“那我送你回家。”
他很快拿了两张假条,带着奚珍玉走下看台。
离开操场后,音乐声渐渐淡去,路上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十分安静。
奚珍玉一路上都在思索,怀疑身体异常是因为omega激素药带来的副作用。他对信息素的不敏感本质上是因为腺体无法提供足量激素,通过吃药补足后,由于无法精确调整用药量,反而造成了过激反应。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骆南星一反常态也不说话。一直到小区的单元楼门口,奚珍玉停下脚步:“小星,就送到这儿吧,今天谢谢你。”
见骆南星挥了挥手,奚珍玉转身往楼上走。刚迈上一节台阶,身后响起脚步声,垂在身侧的手腕被握住,他回过头,对上骆南星凝重的表情。
“哥,”骆南星语气严肃,“其实你不是腺体过敏吧。”
他藏不住事,心里有话就一股脑说出来:“腺体过敏不会出现恶心反胃的症状。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应该是闻到那几个alpha的信息素才不舒服的。”
奚珍玉哑然,不由得感叹一句,还真是学医的苗子。
紧接着,就听他下一句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咳咳咳!”
奚珍玉一时不察岔了气,捂着嘴咳个不停,泪花都呛出来了。
骆南星有所顾忌,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轻拍他的后背,忧心忡忡地问:“哥,是那个谁的吗?”
“……不是!”奚珍玉捋顺了气,声调难得有些激动,“还有,我没怀孕!”
骆南星往下一瞥他平坦的小腹,谨慎道:“要不还是去医院查一下吧。如果真的有了,我、我可以……”
奚珍玉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又好气又好笑地打断:“真的没有。我和他分开快四个月,如果是怀孕,现在都显怀了。”
骆南星又瞄一眼,单薄的夏季校服的确什么也遮不住,这才松一口气。
奚珍玉怕他嘴里又蹦出惊人之语,又补充一句:“只是天气有点热,又被他们的信息素呛了一下,真的没事。”
骆南星点点头,却没放手,难得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小声道:“哥,对不起。”
“怎么了?”奚珍玉面露不解。
青春期alpha的心思实在多变,尾巴一会儿甩成螺旋桨,一会儿又蔫蔫地耷拉在身后。奚珍玉站在台阶上,比骆南星还高了些,从这个角度看,越发显得alpha低眉顺眼,神态有些可怜。
骆南星低声道:“我以为我可以照顾好你的,结果还是让你不舒服了。
“怎么会?”奚珍玉失笑,摸了摸他耷拉着的脑袋,粗硬的发丝有些扎手,“我高中时可没有经历过这么热闹的运动会。你带我感受了全新的体验,还让我有机会重返校园。今天我很开心,即使出现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波折,也不是你的问题。”
骆南星蹭蹭他的掌心,闷闷地应了一声,忽然抬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很轻,也很短暂。骆南星随即后退一步,重新扬起一个笑容:“今天我也很开心。哥,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