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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程万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贺星河受了伤,但受了伤的野兽仍然危险,沈钦竟本能地感到紧张恐惧,他急促的呼吸声和贺星河的呼吸声交错缠绕,在寂静的房间里无比清晰,有那么一瞬间,沈钦差点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理了理思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贺星河的眼睛,道:“我不是沈钦。”


    沈钦顿了顿,想要留给贺星河惊讶的时间,没想到贺星河只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


    惊讶的反而是沈钦:“你不惊讶?”


    贺星河反问:“你不是沈钦?”


    沈钦说:“我不是,不,我原名也叫沈钦,只不过不是你的师兄沈钦,你知道夺舍吗?”


    沈钦将自己穿越到贺星河身上的过程模糊称之为“夺舍”,又将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挑挑拣拣地告诉了贺星河,只不过没有告诉贺星河,他的灵魂压根不属于这个修真界。夺舍已经够离奇了,若是他再告诉贺星河他是来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而这一切只是一本小说中的情节,贺星河只怕会觉得荒诞不堪。


    贺星河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淡淡道:“你是说,坏事都是以前那个沈钦做的,好事全是你这个沈钦做的?”


    沈钦:“……”


    听上去似乎像瞎扯,但这确实是事实。


    沈钦挣扎道:“难道你不觉得自从那天从无情崖边回来,我就变了很多吗?”


    贺星河不置可否,又说道:“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一门心思地希望我做紫霄宫的宫主。”


    沈钦脱口而出:“因为我只想回到我自己的身体!”


    他顿了顿,诚恳地道:“我夺舍以后,曾有世外高人跟我说,只要将这世界尽力还原成我夺舍之前的模样,我就能回去我原本的身体了,他说,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沈钦,你会被踹下悬崖,练成戮神录,继承紫霄宫,我要尽量还原原本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这就是我坚持要你继任紫霄宫宫主的原因。”


    沈钦所说大半也跟事实相距不远,因此他并不心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贺星河的眼睛,希望贺星河相信他。


    贺星河缓缓道:“如果不是你夺舍,我会对魏凌雪一见钟情,然后被她杀死?”


    沈钦:“正是,但如果不是我夺舍,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那时她亦有理由杀你。”


    贺星河勾起嘴角,是个笑模样,眼中却没有笑意,道:“这么说来,因为你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沈钦欣喜地道:“这么说你是相信我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道:“在夺舍之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钦脱口而出:“普通人。”


    他似乎怕贺星河不信,又仔细描述了一下他的普通,父母早亡,亲朋疏远,他亦没有什么太大的才干,就像这世上千万人那样,没什么大的追求,亦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活着。


    贺星河看着沈钦的眼睛,心里却在想,原来你只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么,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特别,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钦认真地道:“因果轮回,玄之又玄,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只有你跟紫霄宫都好好的,我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贺星河问:“你父母早逝,也没有很大基业,而在紫霄宫,除我之外,就是你地位最高,为什么你还是想放弃这里的荣华富贵,回你自己的身体?”


    因为互联网,因为肥宅快乐水,因为那个世界本身,但这些,沈钦都没办法解释给贺星河听。他本以为,隐去自己真正的来路无伤大雅,谁知道一向很有分寸的贺星河这次非要追根究底。


    沈钦灵机一动,道:“因为我有个喜欢的人,我想回去找他。”


    贺星河淡淡道:“哦?这就是你拒绝魏凌雪的原因?”


    沈钦点点头,肯定地道:“是。”


    贺星河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过身去,背朝沈钦躺下,道:“我累了,你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去吧。”


    沈钦:“???”


    贺星河这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他走到门口,贺星河又坐起身,喊道:“回来,我要运功疗伤,你帮我护法。”


    沈钦:“……”


    哦,主角心,海底针。


    隔天,贺星河的脸色便好看许多,不再那么苍白了,沈钦守了他一夜,哈切连天地道:“师弟你饿吗,我去找人要点吃的。”


    正在这时,扶歌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凌雪师姐跟别人打起来了!”


    沈钦叹了口气:“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找我们?”


    他看上去很像居委会大妈吗?


    贺星河起身道:“去看看。”


    沈钦只得跟上去,扶歌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道:“跟凌雪师姐打架的是晓风师姐,她们素日不和,晓风师姐总爱找凌雪师姐的麻烦,如果只是普通的争端,我也不来找你们,但这次,凌雪师姐变得很奇怪……”


    沈钦他们走着走着,大老远就听到一道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地道:“魏凌雪,你是没见过男人吗,紫霄宫的男人就那么好,让你上赶着去倒贴,不过人家师兄弟两个,你伺候得过来吗?”


    贺星河皱着眉头,明显觉得不堪入耳。


    魏凌雪笑了,声音中竟有一股妖媚气:“好歹我能睡到两个男人,你呢,你个丑八怪半个都睡不到,可别羡慕得把你那小手绢咬烂,我想男人,勾勾手男人就到我手心里,你想男人……也就只能想想了呢。”


    沈钦:“……”


    沈钦转向扶歌,扶歌脸胀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凌雪师姐这是怎么了,她平时很温婉的,断不会将男人男人的挂在嘴边。”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战况已趋白热化,晓风又挑衅魏凌雪,而扶歌眼中“温婉”的凌雪师姐,身姿矫健,一把揪住晓风的头发,拽着就走,嘴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你个小贱人,整日触老娘霉头,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吗,我正大光明喜欢男人追男人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去啊,你去又不敢去,只敢说些酸话来熏人,你恶心我以为我不敢治你呢?”


    晓风尖叫:“魏凌雪你个泼妇!”


    场面鸡飞狗跳,十分混乱,周围还有若干女弟子围着想要劝架,却又都被魏凌雪的剽悍气势震住了,踌躇不敢上前。


    扶歌顿时脸都抬不起来:“让两位见笑了。”


    沈钦亦很震撼,魏凌雪瞥到他过来了,立刻松手将晓风一推,矫揉造作地作受害者状,喊道:“你这毒妇,成天欺负人,这是想把我揪去哪里?沈公子,你要帮我做主啊!”


    沈钦:“……”


    魏凌雪说着说着,不断地向沈钦靠近,还有几步之遥时,她试图飞扑到沈钦身上,被贺星河闪身拦到前面,贺星河伤未痊愈,但他往前面一站,魏凌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瑟缩着肩,害怕至极地疾步后退,她步伐太快,以至于差点将她自己绊倒。


    魏凌雪战战兢兢地道:“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你若也要,干脆让给你好了。”


    贺星河气得够呛,喝道:“胡言乱语!”


    沈钦拉开贺星河,道:“师弟,让我来。”


    魏凌雪能欺压晓风,但绝不是沈钦的对手,他让扶歌拿了根绳索来,用那根绳索结结实实地将魏凌雪捆了起来,魏凌雪手脚动不得,嘴皮子仍然利索,如骂街的泼妇般,一会儿“问候”她的众多师妹,一会儿“问候”贺星河,还扬言迟早要把沈钦睡到手。


    贺星河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还不把她拖走,就由得她在这儿丢人现眼?!”


    扶歌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小弟子嘴里喊着师姐,把魏凌雪带走了,魏凌雪骂骂咧咧地喊她们小浪蹄子。


    扶歌难堪地道:“我请贺宫主和沈公子过来,并非我们这么多人制不住凌雪师姐,也不是家丑想外扬,而是想让二位看看,我们瑶池仙宫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二位也看到了,凌雪师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她性情温婉,何时像个市井村妇那样不顾颜面过,而且,不瞒二位,瑶池仙宫出现这种症状的不止凌雪师姐一人。”


    沈钦挑眉:“还有其他人?”


    扶歌点点头:“晓风师姐不让说,但我感觉还是要告诉你们,师父昏迷,我们根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再这样下去,整个瑶池仙宫都要完了。”


    沈钦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倾诉,道:“其他人什么情况,现在在哪里?”


    扶歌:“她们也像凌雪师姐那样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易怒,好斗,很轻易就会与别人争个你死我活,几个师姐商量下来决定,凡是出现这样症状的弟子都要呆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我们有弟子负责轮流看守。”


    贺星河问:“你师父昏迷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扶歌摇摇头:“没有,她只说,若瑶池仙宫出了什么事,求助贺宫主,贺宫主定会施以援手。”


    沈钦叹了口气,道:“你们宫主倒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扶歌默然,半晌,惶惶然道:“那我们该怎样才好,瑶池仙宫都是女弟子,平日相处起来难免有些龃龉,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多些,我们都把瑶池仙宫当成自己的家,可若师姐们都反目成仇,瑶池仙宫还会是瑶池仙宫吗?”


    沈钦在她肩上拍了拍,道:“莫担心,你们师父心里有数,再说了,有我们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扶歌眼中含泪,重重地点头:“嗯!”


    扶歌一走,贺星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钦:“……你态度好一点。”


    贺星河笑了,他凑近沈钦,低眉敛目,用他刚进紫霄宫时的声音,讨好而又温顺地说:“我的好师兄,能不能告诉师弟,关于瑶池仙宫,你还知道些什么,师弟感激不尽。”


    沈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顿时跳开,连声道:“我说我说我说,求你离我远点儿!”


    贺星河双手抱怀,笑容隐隐有些得意,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他刚才是故意逗他的。


    第32章


    沈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当他坦白“来历”以后,贺星河对他的态度更加肆意了,但这种改变十分微妙,一时也无从佐证。


    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讪讪道:“要是在我们那儿,你凭这长相就能吃饭。”


    贺星河挑眉,道:“那你们那儿倒是富裕,你原身是哪一国的,不在打仗?”


    沈钦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让你多嘴,就不知道多说多错吗?


    他含糊道:“还可以吧,不说我了,说说瑶池仙宫,我确实知道在瑶池仙宫作乱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叫影鬼,似乎是通过寄生在人的影子之中,进而控制那人的身体和神志,寄生的时间越长,控制的程度越深,你看魏凌雪,她趁你帮冉天骄疗伤的时打伤你,但没过多会儿,她就清醒了,若是被控制得深了,可能她根本不会清醒,那她这个人就会完完全全被影鬼所取代。”


    贺星河沉思片刻,问道:“这些影鬼来自哪里,有多少数量,如何繁衍,需要多久才能完完全全操控一个人?”


    沈钦:“……”


    贺星河嫌弃地皱起眉,道:“你都不知道?”


    沈钦气道:“你看我长得像神仙吗,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谁看小说的时候会记那么多,又不是主角的爱恨情仇,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谁会记得?能记得现在这么多剧情,沈钦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他事先又不知道自己会穿到这本小说里来,要是知道,他一定把整本小说都背下来。


    贺星河没说什么,但沈钦看他的表情分明写着:那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沈钦转头就走,贺星河在他屁股后面问道:“你干什么去?”


    沈钦头也不回:“睡觉!”


    他昨天整夜为贺星河护法,一大早又听魏凌雪和晓风吵闹,现在饿过头了只觉得困。


    一觉睡醒,他懒洋洋地逮住一个路过的小弟子,问她:“凌雪姑娘如今在何处?”


    那小弟子脸羞得通红,话都说不清楚,好一会儿才给沈钦指对了路,沈钦一边走过去,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感觉怎么跟误入女儿国似的。”


    魏凌雪被关在咏荷洞,洞内极空旷,荷花遍生,流水潺潺,洞内两壁镶嵌了明珠,幽暗逼仄中又有别样秀美,沈钦从蜿蜒曲折的小道走过去,一直走到底才看到魏凌雪。


    魏凌雪仅着一件单衣,长发披散下来,反倒显得清丽脱俗,她双手斜斜举高,被缚在身后的石壁上,明明是被囚禁的姿势,她倒比刚被发现影鬼附身的时候还坦然些。


    “沈公子,你知道灵魂被吞没的感觉吗?”她问。


    沈钦摇摇头。


    魏凌雪:“很痛苦,比□□的痛更加难以忍受,它会让你产生一种恐惧,恐惧自己随时会消失,这比真正的死还可怕。”


    沈钦说:“这是因为你意志顽强,你想抵抗它,如果你臣服于它,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同样的,它侵蚀你会需要比侵蚀别人更多的时间。”


    魏凌雪突然呜咽起来,有泪水顺着她的下颌滑下,她咬牙道:“死了以后,应该也就不必抵抗它了吧,我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就算以后还活着,要如何面对师姐师妹们的眼光,她们背后会如何说我,只要这么想一想,我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沈钦突然叫道:“等等!你看!”


    魏凌雪愣住了,她的脸上犹挂着眼泪,怔怔地顺着沈钦的视线往下移,只见她的影子在脚下挤挤挨挨团做一团,那团影子像是有生命似的,躁动地延伸、挤压,甚至时不时伸出几个小小的枝桠,显得很是雀跃。


    魏凌雪打了个寒战:“这是……我的影子?”


    沈钦点点头,道:“准确点来说,这是影鬼。”


    魏凌雪看着沈钦,问道:“你能杀死它吗?”


    沈钦说:“我不能,但有人可以。”


    离开前,沈钦转头对魏凌雪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想,觉得生不如死,或许过几年回头看,就会呻然一笑,觉得也没什么,这世上或许有比生命珍贵的事情,但很少,至少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


    跟魏凌雪说了会儿话,沈钦便离开了。


    魏凌雪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喃喃道:“你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沈钦回房休息,竟看到贺星河等在他门前,迎头就是一句:“你去哪儿了?”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我去看魏凌雪了。”


    贺星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地道:“希望你还记得,你那个原身有喜欢的人,不要总随随便便同旁人勾勾搭搭。”


    沈钦:“???”


    他怎么同旁人勾勾搭搭了?再说了,贺星河又不是那个在老家等他的人,至于这么真情实感地为那个不存在的人出头吗?


    沈钦无语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色呢,我去看魏凌雪是有原因的,我是想看看影鬼会不会留下一些踪迹。”


    贺星河:“那会吗?”


    沈钦回想着在咏荷洞中看到的古怪影子,眉头蹙起,若有所思地道:“那时候魏凌雪情绪激动,十分愤慨,然后她的影子就在她没有动的情况下,自己动了。”


    贺星河:“这么说,被影鬼附身的人如果情绪激动,他的影子就会自己动?”


    沈钦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贺星河拽着沈钦转头就走:“走,我们去看看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沈钦让扶歌把所有被影鬼附身的人通通叫出来,十来个人稀稀疏疏地站在走廊里,她们大多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弟子,都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看沈钦。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突然消失在原地,站在最前面右边的那个小弟子惊骇抬头——沈钦像一道闪电般蹿到她面前,她那声惊呼还未出口,沈钦瘦长的手指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仰头试图呼救,却连呼吸都困难。


    贺星河说:“动了。”


    只见小弟子的影子在地上疯狂扭动。


    沈钦忙放开手,后退几步,同那小弟子道歉,道:“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吓到姑娘了,实非本意,万分抱歉。”


    小弟子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


    扶歌问道:“贺宫主刚才说动了,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动了?”


    贺星河说:“影子动了,如果你们哪天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和他本人的言行不一致,那就说明,有影鬼附到他身上了,但是影子轻易不会动,只有当附身的那个人突然感受到惊讶或者突然悲伤,情绪激烈时,那影鬼才会躁动。”


    扶歌眼前一亮:“这么说来,我们就能判断谁被影鬼附身了?”


    贺星河点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运用起来仍有难度,谁的情绪也不会天天都那么激烈,就算怀疑谁想要吓唬她,若被怀疑的那个人是冉天骄,瑶池仙宫有人敢去吓冉天骄吗?


    扶歌倒没想这么多,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贺宫主沈公子真厉害,我们总怕别人是影鬼,怀疑你怀疑她,搞得人心惶惶,心惊胆战,这下知道该怎么区分正常弟子和被影鬼附身的弟子了,实在是莫大的进展。”


    方才被沈钦掐脖子的小弟子害怕地缩了缩肩,沈钦瞧见了,安慰道:“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你们被附身的时间还不长,等我们找到方法驱赶影鬼,你们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沈钦回房的途中显得心事沉沉,贺星河捅了捅他的胳膊,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钦回神,道:“啊?我在想要怎么驱逐影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修炼的戮神录应该是影鬼的克星,所以,上次被影鬼附身的魏凌雪看到你就跟看到鬼一样害怕,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用功法驱逐别人身上的影鬼。”


    贺星河:“等会儿再想,你是不是早饭午饭都没吃?先去吃点东西。”


    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来,他摸了摸肚子,喃喃道:“是饿了。”


    瑶池仙宫的小厨房,一个圆脸小弟子走进厨房,同厨房里两位侍女说:“最近银鱼正新鲜,给紫霄宫来的贵客做一碗银鱼羹,记住,要挑最好的银鱼,莫要怠慢了贵客,另外,库房里还有两坛五十年的花雕酒,开一坛招待贵客。”


    两位侍女恭敬应道:“是。”


    圆脸小弟子走后,两位侍女一边干活儿一边聊天,其中一人说:“听说紫霄宫来的那两位贵客都如同天降神祇,英俊不凡,尤其紫霄宫那位宫主,长得比我们这儿最俊的姑娘都还要俊,而且他年纪轻轻,修为就已经同我们宫主不相上下了,真是天纵英才,叫人心慕。”


    另一人说:“我反倒对他的师兄更有好感,他看谁都是一双笑眼,对谁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也难怪凌雪姑娘对他情根深种了,要是我也有凌雪姑娘那样的身份地位,我也要对他好,向他表明心意。”


    “诶,别做梦了,快干活儿,我来做银鱼羹,你去库房取花雕酒。”


    “好。”


    这时节的莼菜亦很新鲜,那侍女便将莼菜洗干净了,准备同银鱼一起做羹,当鲜美浓郁的莼菜银鱼羹出锅时,那侍女闻了闻味道,满意地笑了,随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小心地拈了一小撮粉末放进银鱼羹中,搅均匀。


    她笑了笑,喃喃自语:“很是新鲜呢。”


    第33章


    陈年的花雕酒醇香浓郁,莼菜银鱼羹鲜美入骨,另有现炸的藕盒香酥脆嫩,无论菜还是酒都别有一番特色风味,沈钦吃得很是心满意足,他晃了晃酒壶,还剩一点酒堪堪盖住瓶底,便说:“师弟,剩下的一点加给你。”


    贺星河脸颊微红,摇摇头:“不用了。”


    沈钦不由分说拨开他的手,道:“你本来就没喝多少,而且这瓶子里也没剩多少,干了干了。”


    贺星河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酒杯不做声。


    沈钦眯着眼睛回忆道:“我没有生死过命的朋友,但普通的、一起喝酒吹牛的朋友,我还是有几个的,大约每年的七月份,我们都会约出来聚一聚,吃饭喝酒,其中有个人特别能劝酒,我们其余几个人都会被他灌得烂醉如泥,当然,他自己也会醉,喝醉酒的隔天,大家都会头疼难受,但当时真是痛快啊。”


    沈钦看着贺星河的眼睛,感慨道:“喝醉酒以后那么难受,你知道我为什么还会跟他们喝酒吗?”


    贺星河轻声问道:“为什么?”


    沈钦仍是笑着的模样:“因为平时总有些话无法说出口,或许是因为自尊,或许是因为逞强,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喝醉酒以后就不一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畅快,我一个人住,虽然消遣的东西很多,但总也有孤单的时候,一个人久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心事,能够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机会,一年恐怕也只有那么一次。”


    贺星河没说什么,举杯在沈钦的杯沿碰了碰,道:“我陪你喝,也听你说。”


    沈钦莞尔:“说来也怪,现在来到这里,我反而不觉得孤单,一直同你同进同出,哪怕你话少,也比一个人热闹许多。”


    贺星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沈钦偏过头,醉眼朦胧地看他:“嗯?”


    贺星河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脑海里只有魏凌雪疯疯癫癫问他的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他一时间又是心烦意乱,又是心猿意马,竟再也无法直视沈钦的双眼。


    他狼狈地抛下一句“该歇息了”,便落荒而逃。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到床前,窗外的水面也沉睡了,偶有一阵夜风掠过,惊起一小片涟漪,晚上那壶花雕酒后劲颇足,沈钦喝了不少,现下头脑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他睡梦中仍然觉得热,不耐烦地踹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他睡得太熟,以至于没有察觉窗棂上扒着两双湿漉漉的手臂,而门外多了几个人影,没过多会儿,那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三个白衣女子手持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沈钦的床榻,窗外的两个身影亦矫健地爬了进来,沿路拖了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她们对视一眼,刚打算行动,突听隔壁传来声音,顺着窗棂爬进来的人顿时受惊,又飞速地顺着窗棂爬走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湖水中,而余下的三个白衣女子则目露凶光,凶狠地举起匕首,想要不顾一切地刺向床榻上的沈钦。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茶壶遥遥飞来,撞到了匕首,顿时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而匕首亦被撞偏了方向,刺进了旁边的被子里,那几人摔倒了的爬起来,刺偏了的重新举起匕首,然而,贺星河已冲到近前,他只穿了一身中衣,动作亦不大灵便,为了救沈钦,他徒手握住匕首,往旁边一扔,他自己的手心瞬间被割破,流了许多血。


    但他根本顾不了受伤的手,又有更多举着匕首的白衣女子涌了进来,她们的修为或高或低,若在平时,她们加起来也不是贺星河的对手,但现在,他一手揽着昏迷不醒的沈钦,自己还中了迷药,手脚无力,招架这些疯了一样的外门弟子,竟觉吃力。


    不知不觉间,贺星河的胳膊竟多了好几道伤痕,他且躲且退,一边试图唤醒沈钦:“师兄!师兄你醒醒!”


    好不容易逃出房间,走廊里竟又有一批白衣女子举起匕首冲了过来,贺星河手臂受伤,又要顾着沈钦,干脆放弃用手,或踢或踹,驱赶这些毫无神志的人。


    沈钦仍在昏睡,他长睫颤了颤,贺星河本以为他要醒,惊喜地道:“师兄!”


    谁知,他没能等到沈钦的清醒,反倒等来了晓风的长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星河和沈钦,一剑接一剑地刺过来,她的修为明显比其他弟子高出许多,贺星河要招架她,就无暇顾及围拢上来的其他弟子,他将沈钦推开,回身接了晓风几招,被推开的沈钦出于惯性,又软软地向他倒来,他正好伸手来接,却见一个圆脸小弟子的匕首刺向了沈钦的后心,贺星河无暇他顾,抱着沈钦转了个身,那匕首便刺入了他的后心。


    贺星河没有吭声,只身子颤了颤,被他护在怀中的沈钦终于醒来,沈钦手软脚软,根本没有力气,贺星河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躲在他身侧,自己面对越来越多被影鬼附身围拢过来的人。


    沈钦还有些懵,喊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被影鬼附身了啊?”


    贺星河抽空答他:“还能是什么事,我们的酒里被人下了迷药,你喝得多,现在才醒,我喝得少,先前又因为喝醉吐过一回,醒得比你早,不然我们俩这会儿就携手渡黄泉吧。”


    沈钦很崩溃:“到底是谁想杀我们啊?搞这么多人!”


    贺星河打得无比憋屈光火,道:“还不是我们知道了如何鉴别影鬼,幕后之人想要杀我们灭口。”


    沈钦着急:“师弟,你还能撑得住么?”


    贺星河:“你闭嘴我就能撑得住!”


    但眼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贺星河也撑不住了,沈钦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滚烫粗重,走廊两边密密麻麻都是白衣女子,疯了一般想要杀掉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沈钦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情急之下喊道:“师弟,我们跳湖!”


    贺星河:“我不会水!”


    沈钦咬牙道:“我会,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地面,绝不会让你淹死!”


    贺星河根本不买他的账,沈钦干脆将他扯回来,一把搡进湖里,自己也咬咬牙跳了进去,尽管这时节,天不算冷,但这大晚上的湖水还是凉透骨髓,贺星河一掉进水里就直直地沉下去,沈钦手脚渐渐有了力气,拼了命地向他划去,贺星河安静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沈钦够到他的指尖就用力握住,带着他奋力向湖面划去。


    他如今是修真之人,憋气的时间比从前长许多,他怕惹来追兵,一直不敢露出湖面,却也怕贺星河昏迷中窒息,隔一会儿便渡一口气给他,贺星河嘴唇很凉,睫毛很长,五官很美,沈钦自问没什么罗曼蒂克的细胞,却觉得这末路逃亡的时刻,像电影画面一样,浪漫到了骨子里。


    第34章


    深夜的镜湖水面平静无波,似乎连湖里的鱼儿都陷入了沉睡,整片天地没有一丝声响,这片静谧很快被打破——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有人破开水面从湖里冒出头来,正是沈钦和贺星河。


    贺星河面色青白,眼睛紧紧闭着,连呼吸都没有了,沈钦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切地喊道:“师弟!师弟!”


    贺星河毫无反应。


    沈钦都快绝望了,他焦急四顾,终于看到视线尽头处有个小岛,他如蒙大赦,奋力托着贺星河游过去,一上岸,他就将贺星河放到地上,将他的衣物解了开来,明亮的月光下,贺星河的胸膛泛着湿润的水光,健壮又苍白,像某种勾魂摄魄的水鬼。


    沈钦拍他背部数下,贺星河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就在他差点忍不住做人工呼吸的前一秒,贺星河终于咳嗽着睁开眼睛,口鼻里俱呛出水。


    沈钦如释重负,忙将贺星河抱到自己怀中,轻轻拍他的背,谁知道他越拍,贺星河的眉头皱得越厉害,沈钦没注意,他满心都是后怕,一叠声地道:“还好你没事,我刚刚真的害怕极了。”


    贺星河有气无力地道:“你再拍就有事了。”


    沈钦连忙停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托着贺星河背部的手臂上有血迹,那血迹被衣服上的湖水晕开,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沈钦吃惊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贺星河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声道:“没事。”


    但那伤决不是“没事”的样子,伤口很深,被湖水泡得发了白,间或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根据伤口的位置和深度判断,贺星河的脏腑八成也受了伤。


    沈钦再一细看,发现刚才他呛出来的血都是红色的。


    他气极反问:“你这叫没事?这还叫没事?是不是死了才叫有事?”


    贺星河缓缓道:“总有些伤无法避免。”


    沈钦瞧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怕自己气死,干脆不跟他说话了,贺星河伤势颇重,他原本就被魏凌雪偷袭受了内伤,后来又为沈钦挡了一刀,在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伤上加伤,很快就烧得昏昏沉沉起来。


    这座小岛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正中央有个小木屋,沈钦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小木屋。


    贺星河迷迷糊糊地问道:“当初把我从无情崖边背回缥缈峰的那个人,是你吗?”


    沈钦:“不然呢,原来那个沈钦都想把你一脚踹下悬崖,你难道还指望他背你?”


    贺星河竟然笑了起来。


    沈钦问他:“你笑什么?”


    贺星河呢喃:“那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当初我满心仇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很好。”


    沈钦好奇:“什么很好?”


    贺星河:“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很好。”


    沈钦再跟他说什么,贺星河便没有声音了,他扭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这小木屋简陋但不破败,屋中一应物什保存完好,沈钦将贺星河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光溜溜地塞进被褥里,那被褥有些潮,但聊胜于无。


    沈钦守了贺星河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推开门走出去。


    贺星河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他睁开眼睛,向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炉子上搁了个小锅,此时此刻,那锅里正炖着什么,锅盖都快被翻涌的水汽顶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惹人食欲。


    “师兄?”


    沈钦不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戴着斗笠,像个晚归的渔民一样回来了。


    这种过分生活气息的画面让人感到陌生,也令人留恋。


    “师弟你醒了?”


    沈钦走过来摸了摸贺星河的额头,道:“还是很烫,这里没有药,只能靠师弟你自己扛过去,我们恐怕还要再在这里修养几天。”


    贺星河没什么力气,只静静地看着沈钦。


    沈钦去给他盛了碗鱼汤来,扶起贺星河,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在穹隆山这几年,吃住都有人伺候,我这手艺都生疏了,以前我煲汤可是一流,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鱼汤色泽奶白,喷香浓郁,味道鲜美极了,贺星河将整碗鱼汤都喝干净了,他嘴角沾了一滴奶白的汤渍,沈钦顺手就揩掉了。


    贺星河望着他瘦长手指上的汤渍,一时心猿意马,口中的鱼汤都失去了滋味。


    沈钦有些得意地问道:“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贺星河仍然望着那根手指,嘴里说道:“是还不错。”


    事到如今,贺星河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不得不认命——他确实爱慕他的师兄,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绮念。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有这样的念头,但他也一直在逃避,师兄曾害过他,这让他如鲠在喉,爱慕与恨意互相博弈,让他不敢去爱,亦恨不彻底。


    后来,沈钦告诉他,他是夺舍而来,过去那个沈钦与他无关,贺星河的内心其实是窃喜的,他压抑多年的欲念再也无法封印,来势汹汹地反噬了他,让他想要沈钦的欲望加倍炙盛。


    在紫霄宫的那一场混乱中,有人要杀沈钦,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代之,他那时就明白,他逃不掉了,沈钦也逃不掉了。


    他小时候曾认识一家猎户,雇主是个极厉害的人,曾为了猎一只白狐,蹲守半个月,他告诉个贺星河,最高明的猎人,必然最懂得忍耐。


    贺星河咀嚼着这句话,垂下眼帘,乍一看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模样。


    他高烧反反复复,沈钦又守了他一晚,到了后半夜,沈钦实在熬不住,睡着了,贺星河反而睁开眼睛,看着他到天明。


    隔天一早,沈钦一睁眼竟发现贺星河已经起身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中有着浓浓睡意:“师弟,你好了?”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气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这么烫,你还在发烧啊!”


    贺星河:“我没事,也不知道瑶池仙宫现在怎么样了,当务之急是去瑶池仙宫看看。”


    沈钦反问:“要还是像我们离开时那样呢?”


    贺星河:“师兄的迷药已经退了,那些人不是师兄的对手。”


    沈钦又一把将他推到床榻上,将被褥堆到他胸口,“你这种人是不是只要还有口气在,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你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贺星河被沈钦强制休息了一下午,而沈钦则利用这段时间做了个小木筏,天色一擦黑,二人就登上小木筏,准备去找瑶池仙宫。


    沈钦问:“你知道瑶池仙宫的方向么?”


    贺星河皱着眉头看他:“你说呢?”


    沈钦:“……”


    他们连瑶池仙宫大致的方向都不知道,更不用谈堪破瑶池仙宫的障眼阵法了,二人在镜湖飘到天明,终于等到一艘眼熟的小船。


    船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弟子大老远冲着他挥手:“贺宫主,沈公子,这里!”


    沈钦和贺星河弃了那个小木筏,跳到小船上,沈钦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钦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戒备——谁也不知道她善良无辜的面容底下是否藏着一只影鬼。


    小弟子解释道:“我不知道,是宫主让我来这里等二位的,我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


    沈钦惊讶地挑眉:“你们冉宫主醒了?”


    小弟子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喜悦的模样:“二位到宫中见一见宫主,就知道了。”


    小弟子的小船破开迷雾,沈钦竟发现,原来瑶池仙宫就在这里,可他刚才在这附近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瑶池仙宫还是那副荷花遍生的模样,但没了时不时在走廊穿梭的女弟子们,这片美景只显得萧索。


    冉天骄在枯荷殿里见他们,她重伤新愈,很是憔悴,但有她坐镇,立在她旁边的几个弟子便显得沉静许多。她就是瑶池仙宫的底气。


    冉天骄说:“幸亏我醒得及时,不然这瑶池仙宫的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站在她旁边的弟子低声解释道:“那天你们跳湖逃走后,她们就去了宫主的房间,想要杀死宫主,宫主当时还昏迷着,差点就遭了毒手,幸好我们还有十几个姐妹没有被影鬼附身,我们奋力抵抗,甚至不得不对曾经的师姐师妹举起屠刀,好多姐妹就这样死了,好在最后关头师父醒了,镇住了发了疯的弟子,我们这才逃过一劫。”


    沈钦忧心忡忡地道:“我还以为这些影鬼只能让人暴躁易怒,现在看来,它们还是有组织有智慧的,背后甚至有领头。”


    它们知道一起行动,知道擒贼擒王,悄无声息地就寄生到人的影子里去,防不胜防,令人束手无策。


    冉天骄缓缓道:“它们是很狡诈阴险,但也并非没有克星,五百多年前,我们的先祖也曾遇到影鬼肆虐的情形,后来,容娴前辈自创了一套功法,就是贺宫主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的戮神录,专门克制影鬼,容娴前辈带着各大门派与影鬼斗争,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


    “几百年过去,各大门派已经忘了影鬼的存在,只有我们瑶池仙宫还留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沈钦问:“这也正是我想问宫主的,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救助?”


    冉天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容娴前辈留了几本手札,我需一本本翻阅,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今日我叫你们来,还有一个目的,倘若我能找到方法,那再好不过,倘若不能……被影鬼附身的人决不能离开瑶池仙宫,为祸世间。”


    沈钦心头漫起一股寒意。


    冉天骄这是想要壮士断腕。


    第35章


    如今的瑶池仙宫,大部分弟子都被关了起来,只余十来个正常弟子,整片宫殿都变得空旷起来,鲜少看到有人在宫中走动,因此,看到一个小弟子行色匆匆走过的时候,沈钦忙惊喜地迎了上去,问道:“你有金创药吗?”


    贺星河刚睡下,沈钦就去敲门,贺星河原想披了衣裳去开门,将外袍拿起来以后,想了想又放下,他仅穿了件中衣。


    沈钦一进门就急吼吼地将他推到了床榻上。


    贺星河不敢置信地道:“你……想干什么?”


    他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蜷缩的手指将床单抓了起来。


    沈钦又脱他仅剩的那件中衣。


    贺星河都快把床单抓破了,心脏砰砰砰直跳,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却听沈钦说:“你背上的伤太深了,至今都没有上药,我跟冉天骄的小弟子要了金创药,来给你涂一涂。”


    哦。


    贺星河失望地道:“没关系,不涂也能自己好,我没那么脆弱。”


    沈钦不以为然:“涂了药,总归要好得快一些。”


    他将贺星河的衣服扯下来,露出背后伤处,那伤口久不处理,已经红肿溃烂,看上去十分可怖,沈钦能想象这伤口跟衣物摩擦会有多痛,可贺星河整天走动竟能面不改色,耐力实非常人能比。


    沈钦指尖沾着淡绿色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涂到贺星河的伤口上,贺星河一声不吭,然而,背上的肌肉终究是紧紧绷了起来。


    沈钦叹了口气,道:“要是五师叔还活着该多好,你这伤绝对好得快很多,也不必吃那么大地苦——这几天趴着睡,伤口不要碰水。”


    过了一会儿,贺星河还是不动,沈钦奇道:“诶?你怎么还不把衣服穿起来?”


    贺星河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穿起了衣服。


    *


    隔天一早,瑶池仙宫要给前几天丧生的弟子举行水葬,沈钦和贺星河亦一同前往。


    八条木筏整整齐齐地列在湖边,每条木筏上有四个弟子,她们穿着簇新的衣裳,画着最美的妆容,木筏边缘团团簇簇围着鲜花,衬得这些年轻的生命亦如花一般,鲜花的凋零总让人遗憾。


    其余人皆素面朝天,发上簪着白花,挨个同已逝之人告别,有人在湖边诵唱经文,超度往生的魂灵,那声音十分空灵,似从天边而来,一声一声地荡涤着人的灵魂。


    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问:“师姐们死了,她们影子里的鬼也会死吗?”


    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回答,沈钦轻声道:“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们对影鬼的了解还太少,沈钦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修改版《星河传》连载得快一些,他当时追连载追到最新更新,虽然剧情已经过去大半,但关于影鬼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后面十万字的内容应该都跟影鬼有关,偏偏作者还没写到,沈钦简直想爬到她脑海里去看看后面的剧情发展。


    然而,由于沈钦这只“蝴蝶”的影响,原本应该连载到全书四分之三处才发生的剧情,现在就发生了。


    沈钦心想,是他的错吗?因为他的存在,这些无辜又年轻的姑娘才会死去的吗?


    简单的告别仪式过后,冉天骄一挥衣袖,一阵风过,那些木筏便带着这些姑娘飘飘悠悠地离开,她们活着时终日生活在镜湖深处,死了也将投入镜湖的怀抱,她们也许最终会被镜湖吞没,会葬身鱼腹,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于镜湖,但至少她们离开时是体体面面的。


    然而,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乌云翻涌,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木筏边上的鲜花很快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这最后的体面亦被砸碎了。


    沈钦他们也淋着雨,最按捺不住的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她焦急地道:“师父,雨薇师姐她们在淋雨……”


    她口中的雨薇师姐在其中一条木筏上。


    冉天骄望着那些木筏,声音无端悠远:“她们已不会觉得冷,而我们活人还要继续淋雨。”


    沈钦担心贺星河淋雨伤口恶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贺星河肩上,他们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那些小木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各自回返。


    沈钦被雨浇成了落汤鸡,他哈切连连,浑身发凉,疑心自己染了风寒,便让侍女给自己烧了热水,那侍女很细心,还在他的浴桶里放了一些驱寒的药草,沈钦泡在其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说不出的熨帖。


    “师兄。”


    沈钦听到贺星河在门外叫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说:“我在泡澡,你直接进来吧。”


    门外迟迟没有动静,沈钦扭头奇道:“师弟?”


    又过了片刻,那门才被人慢吞吞地推开,贺星河走了进来,只见浴桶周围水汽氤氲,沈钦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他睫毛也像是湿漉漉的,一双温柔的笑眼沾了水汽,少年般清透。


    贺星河脸颊红了,偏过头去不看沈钦,道:“师兄,冉宫主让我们去一趟枯荷殿。”


    沈钦又打了个哈欠,道:“知道了,我穿个衣服。”


    他毫不避嫌,直接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贺星河没想到他如此孟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体,沈钦原本觉得没什么,这下也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羞涩起来,他一面强装镇定,一面拿布巾若有若无地遮住关键部位,若无其事地道:“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吧。”


    贺星河:“……没什么。”


    于是,为了表示真的“没什么”,他们二人就一个默默穿衣服,一个干站着看人穿衣服,任由尴尬无声蔓延。


    贺星河尴尬归尴尬,但这尴尬结束的时候,他却颇不舍,沈钦不得不催促道:“师弟,我们走吧,不好叫冉宫主再等了。”


    贺星河转身走在前面,沈钦落在他后面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刚才在师弟面前换衣服,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儿呢?


    枯荷殿里只有冉天骄一人,她正站在大殿里,背对着沈钦和贺星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沈钦和贺星河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直接道:“贺宫主,你是戮神录的传人,该知道戮神录的心法并非人人可练,容娴前辈没有将它传下来,只有你,因缘巧合习得了这神功。”


    贺星河点点头。


    冉天骄继续缓缓说道:“这几天,我仔仔细细翻完了容娴前辈留下的手札,她曾与影鬼殊死搏斗过,对影鬼的了解远胜于我们,她说,影鬼只有寄生在人的影子里才算存活,一旦脱离了人体,它们便不足为惧,但影鬼也有些像人,它们有智慧,越强大的影鬼越聪明,最强大的影鬼极其狡猾,比最恶的恶人都要狡诈,万万不可小觑。”


    沈钦问:“那容娴前辈的手札上有没有说,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恢复?”


    冉天骄继续道:“影鬼也不是想寄生在谁身上,便能寄生在谁身上的,修为越低微、意志越薄弱的人越容易被寄生,另外,悲伤难过时,影鬼也容易趁虚而入,不过,影鬼只会寄生在修真之人的影子里,而不会寄生在普通人的影子里。”


    沈钦错愕道:“所以,宫主的意思是……”


    冉宫主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想要驱逐影鬼,有两个方法,其一,废掉修为当一个普通人,影鬼自然而然无法再寄生,第二,若一个人自己死了,影鬼便也跟着死了。”


    冉天骄的这两个主意,令沈钦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沈钦又问:“所以我师弟的戮神录根本没用么?”


    冉天骄一字一顿地道:“不,有用,戮神录的意义顾名思义,就是杀戮,便是神佛阻挡,易杀之。”


    沈钦心头一凛。


    冉天骄解释道:“如今我们瑶池仙宫的弟子被寄生的时间都不长,也没有完全失去神志,若废去修为,尚且有救,可若是影鬼不慎肆虐,寄生的程度深了,那被寄生的那人完全被影鬼操纵,便只剩一条路可走,他们自然不会自杀,这时候,便需要一把刀来结束他们的生命。”


    沈钦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贺星河十分幸运,主角光环闪瞎人眼,掉个悬崖都能捡到别人求之不得的绝世机缘,练成天下无双的绝世功法,可倘若这功法是作杀戮用,去杀别人不想杀、不忍杀、不能杀之人,那还有什么值得羡慕。


    他是人的身体,有着人的心肠,命运却逼他做了魔鬼的使者,对自己人举起罪恶的屠刀。


    沈钦脸色很差,他当即反驳:“我师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把刀。”


    冉天骄不为所动,继续道:“谁也不愿意杀人,但若是这些影鬼寄生到一些厉害的修真者身上,他们完全被影鬼操纵,祸乱苍生,难道我们不该站出来,为天下人出头,斩除妖邪吗?被影鬼完全操纵之人会修为大增,只有戮神录是它们的克星,到时候若我们不是对手,只有贺宫主有那个能力斩除妖邪。”


    沈钦寸步不让,反驳道:“第一,你口中所谓的妖邪寄生在无辜之人的躯体中,谁能毫不犹豫地杀害无辜之人?冉宫主,你能吗?第二,倘若我们名门正派联合起来,一起斩除‘妖邪’,也便罢了,可凭什么让天下苍生的命数压到我师弟一人身上?”


    冉天骄:“贺宫主自己的意思呢?”


    沈钦生怕贺星河要答应,竟拦到他跟前,同冉天骄针锋相对:“不行,他答应我都不答应。”


    冉天骄看向贺星河,道:“贺宫主?”


    贺星河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沉默不语,他抬头冲沈钦笑了笑,沈钦头脑一热,冲动地喊道:“不要答应,不许答应!”


    他都替贺星河委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天选之子,拥有人人艳羡的主角光环,可这是什么狗屁光环,所谓的绝世机缘分明是最最恶毒的诅咒,试问谁会愿意做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贺星河深邃的眼睛看着沈钦,轻声道:“我有师兄,哪怕天下人误解我恨我,师兄总会懂我——我答应,冉宫主尽可放心,需要我出手的时候我决不逃避。”


    冉天骄松了口气。


    沈钦眼睛发热,鼻腔酸涩,他的心里隐隐燃烧着一团愤怒之火,但他一声不吭,径直甩袖离开了枯荷殿。


    第36章


    “师兄!”


    出了枯荷殿,沈钦快步离开,贺星河赶忙追上去,沈钦充耳不闻,贺星河不得不加快两步追上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制他转过身来:“师兄!”


    沈钦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救世主师弟,高攀不起。”


    贺星河也有些急了,道:“你以为我想吗?”


    沈钦心中仍然愤怒,反问:“你若不想,冉天骄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同意吗?”


    贺星河头一次这样心急,清隽的脸庞因为少见的激烈情绪微微涨红,他说道:“师兄,你再想想,真是我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吗?师兄,你该明白,无论是谁,得到了戮神录,恐怕都无法拒绝,就算我现在拒绝,倘若将来影鬼肆虐,必须要我出手,那些名门正派还会来找我、找你,若我拒绝,便是千夫所指,他们会说我见死不救,我会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罪人,到时候,紫霄宫在这修真界还有立足之地吗?”


    沈钦心里更加憋气了,阴阳怪气地道:“你想得真周到。”


    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贺星河几乎有些无措起来:“师兄……”


    沈钦:“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钦其实知道,贺星河所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希望他可以自私一些,不要那么“认命”,他一个外人都替他觉得委屈不公,为什么他要这么逆来顺受?他如此深明大义,天下人可会记他半分好?说不定到时还会视他为杀神,畏他惧他。


    何苦来哉?


    *


    咏荷洞内,魏凌雪因擅闯禁地花溪畔,仍在受罚。


    冉天骄带着几个弟子来咏荷洞看她,沈钦和贺星河亦随行,沈钦恨不得离贺星河八百里远,贺星河一靠近他,他就往旁边走去,如此这般几次三番,沈钦浑身上下都写满拒绝。


    就在沈钦又要走开的时候,贺星河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自己离你远点。”


    沈钦:“???”


    贺星河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圆滚滚又温热的东西,道:“我知道你没吃早饭,就跟厨房要了个鸡蛋,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钦不想跟他说话,但吐槽的冲动着实让他憋得难受,不吐不快:“大家都在这儿,这么严肃的时候,你让我一个人吃鸡蛋?”


    贺星河:“……”


    贺星河沉默不语地离他远了点儿。


    沈钦生气之余还有几分好笑,竟从贺星河这奇奇怪怪的举动中觉出几分可爱来,但可爱归可爱,他决不可能现在剥鸡蛋。


    冉天骄沉声问道:“你闭门思过这些天,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魏凌雪低低地道:“弟子不该一时冲动擅闯禁地,不该一时不查被影鬼附身,不该偷袭贺宫主,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讲那些寡廉鲜耻之话,弟子知错。”


    冉天骄的神色缓和下来,道:“除却擅闯禁地之外,都不是你的过错,被影鬼趁虚而入非你之过,你和贺宫主一样,都是受害者。”


    魏凌雪垂着头,沉默不语。


    冉天骄说:“凌雪,我来是为了问你,如果有彻底驱逐影鬼的方法,你愿意尝试吗?”


    魏凌雪猛然抬头,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期冀地看着冉天骄:“什么方法?!”


    冉天骄沉默不语,温凌雪从她和众位师妹的眼神中品出了些许滋味,激动的情绪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她心头冰凉,“不是什么好方法,是吗?”


    冉天骄心头不忍,但她终究看着弟子的眼睛,说道:“只要你废掉一身修为,影鬼就无法再寄生在你的影子里。”


    魏凌雪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还真不是什么好方法。”


    她们修真之人,无论严寒酷暑,多年如一日,潜心苦修,修来这一身修为,寿命亦是普通人的数倍,很多人嘴上不说,其实是很自视清高的,普通人要受饥饿战乱之苦,受病死之苦,她们修真之人藏在这世外桃源中,只管修炼,像是这人世之中的仙人。


    当过了仙人,谁愿做凡人?


    冉天骄又问了一遍:“凌雪,你如何做想?”


    魏凌雪垂着头,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看着冉天骄说:“凌雪有负师父多年教导,凌雪算不上高手,天分亦有限,但这一身修为却是师父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才习得的……”


    她羞愧至极,绝说不出那句我想要废去修为,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冉天骄温和地道:“你没有辜负我,我引导你修炼,并不是要你报答我,你苦修来的这一身修为亦不属于我,是你自己的,你想要废掉它或者保留它,是你自己的决定,无论你有没有修为,你都是我冉天骄心爱的弟子。”


    魏凌雪抽咽起来。


    冉天骄亲手废去了魏凌雪的修为,没了修为以后,这咏荷洞对魏凌雪而言就变得格外寒冷起来,她瑟缩着肩,打了几个寒战,有小弟子为她求情,求冉天骄看在魏凌雪擅闯禁地是为了救她的份儿上,网开一面,放她回去修养身体。


    冉天骄铁面惯了,犹豫许久,终究拉下面子,应了声:“好。”


    她当即离开,几个小弟子手忙脚乱地将魏凌雪放了下来,关切地扶着她站稳,魏凌雪面白如纸,像是顷刻间老了十岁,她回头看了沈钦一眼,那一眼十分缱绻,有眷恋,有遗憾,亦有不舍。


    沈钦知道,魏凌雪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追着他了。


    继魏凌雪之后,其他因被影鬼寄生而关起来的弟子亦三三两两废去了修为,成为普通人。


    曾经的修真界第一大派就这样凋零了。


    三日后,沈钦和贺星河向冉天骄辞行,冉天骄挽留:“何不再多住几天?”


    贺星河婉拒,冉天骄又说:“对于瑶池仙宫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二位离开后守口如瓶,一来,影鬼之事已经解决,说出去徒增恐慌,二来,我瑶池仙宫实力大不如前,若让有心人知道……”


    贺星河:“冉宫主放心。”


    冉天骄见贺星河欲言又止,干脆地问道:“贺宫主还有何事?”


    贺星河犹豫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冉宫主,影鬼是来源于瑶池仙宫吗?”


    沈钦震惊地看着贺星河。


    冉天骄眸光悠远,神情高深莫测。


    第37章


    冉天骄反问:“贺宫主为什么这么问?”


    贺星河微微蹙着眉,凝目沉思道:“细想下来,理由有很多,在我们这次来瑶池仙宫之前,从未见过影鬼,而冉宫主似乎也笃定,只需将影鬼之患封在瑶池仙宫,外面的世界便可天下太平,无形之中,冉宫主似乎认定,目前只有瑶池仙宫有影鬼。”


    冉天骄叹了口气,道:“贺宫主实在心细如发,聪颖过人,不错,影鬼确实跟我瑶池仙宫有关,它们被容娴前辈封印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历年宫主必须看守封印,确保影鬼被封印在花溪畔。”


    “然而,到了我这一代,出了问题,那些影鬼越发蠢蠢欲动,我封印它们时,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这次求助贺宫主也根本不是因为我走火入魔,而是修为透支。”


    贺星河问:“那封印住了吗?”


    冉天骄点点头,说:“不过,在那之前,有一小批影鬼逃了出来,正是霍乱我瑶池仙宫的这一批。”


    贺星河:“那这些影鬼被驱逐,又去了何方,有何下场?”


    冉天骄:“容娴前辈的手札里没有详说,但我推测,脱离修真者的影子后,这些影鬼还能存活一段时间,不过这段时间不长,到时它们要么回到封印之地,要么自然消亡。”


    贺星河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冉宫主不让弟子离开瑶池仙宫。”


    如今许多弟子都没了修为,严格算来,也不是修真者了,想回到尘世间去情有可原,但贺星河亲眼目睹一个弟子向冉天骄辞行,说想离开瑶池仙宫去看看父母,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冉天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弟子嘴上没说什么,然而,从她的神情能看出,她其实还是埋怨冉天骄的。


    沈钦先是震惊于贺星河的问话,又震惊于冉天骄透露的事实,正色看着冉天骄,道:“全天下人都该谢谢你。”


    冉天骄摆摆手,淡淡地道:“容娴前辈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惠及天下苍生,我们这些后辈不过尽些绵薄之力,所作所为,不及她万一,勉强做到问心无愧而已。”


    若无人带领,他们无法离开瑶池仙宫,因此,冉天骄特意让人送他们离开,而她自己立在湖边的身影依然笔直如松,从无片刻放松,沈钦都能想象到她那寡淡又刻板的神情。


    小船即将靠岸时,沈钦随口问道:“我们几次离开或者靠近瑶池仙宫,好像都是你带的我们,我们还挺有缘。”


    小弟子抿嘴一笑,解释道:“非是如此,师父向来严厉,管教我们极严,整个瑶池仙宫知道如何离开镜湖之人,不超过十人,其他师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往来接送。”


    沈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回过头来看,冉天骄所做桩桩件件,原来都有原因,她如今将众多弟子关在瑶池仙宫,亦是为了让影鬼缓慢消亡,或将它们逼回封印之地。


    贺星河感慨道:“冉宫主真是用心良苦。”


    沈钦亦喃喃道:“是啊。”


    他二人没让小船靠岸,脚尖在湖面点了数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岸边。


    *


    这些都是修改版《星河传》里没有写出来的情节,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影鬼的巢穴竟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他更没想到,贺星河会比他先发现这一切。


    他看了贺星河一眼,贺星河亦正好看向他,眼神深邃,“师兄,我们和好吧?”


    沈钦这些天已经将冲动的情绪消化得差不多,戮神录是贺星河所学的功法,该如何用这功法,归根结底也是贺星河自己的事,他迟早要接受。


    如今,贺星河给他递了台阶,他只需顺顺当当往下爬就行了。


    沈钦若无其事地道:“我们为什么要和好?”


    贺星河着急了,解释道:“师兄,你难道要永远生气吗……”


    沈钦还是那副无辜的语气,他轻飘飘地打断贺星河,道:“我没有生气,我们有什么矛盾吗?”


    贺星河:“……”


    方才机智识破冉天骄、聪颖过人的贺星河,这会儿变得迟钝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钦的意思,他心头一喜,便去拉沈钦的手:“师兄,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沈钦缩回自己的手,莫名感到不自在,他掩饰性地蹭了蹭鼻尖,道:“你原本就没做错,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而且,单论心性,贺星河距离修改版《星河传》越来越远,距离原版《星河传》越来越近,说不定他这样的选择能让这个世界更快地复归原位,对沈钦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喃喃道:“说不定你这样做,能让我更快地回到我原本的身体。”


    贺星河的笑容完全淡了下去,不知为何,师兄原谅他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钦想通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冉天骄,说瑶池仙宫的坚守,说魏凌雪命运的遗憾之处,而贺星河却变得心事重重,笑容勉强,甚至还在走神。


    沈钦不满道:“师弟,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贺星河突然张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师兄,如果你回到你原本的那个身体,你还会回来吗?”


    沈钦说不了实话,可也不会撒谎,打着哈哈道:“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贺星河何等聪明,当即发现了他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心脏像是被谁握住又狠狠揉捏过一般,很是令人酸涩难忍,他一字一顿地道:“师兄,你不想回来了。”


    沈钦:“……”


    他倒是想常回到紫霄宫看看,但若是他回到现代世界,他想再回来,也回不来了。


    贺星河自嘲一呻:“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我和紫霄宫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抵不上你那心上人的一根毫毛。”


    沈钦愣了:“什么心上人……”


    哦,他以前曾骗过贺星河,说他想回到自己的身体是因为有心上人,他只是随口一说,贺星河却记进了心里。


    昨天,两人之间还是沈钦生气,贺星河献殷勤,过去还没几天,两人之间的角色地位俨然掉了个个儿。


    沈钦期期艾艾地道:“师弟,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和紫霄宫在我心里无比重要……”


    贺星河打断他:“那你若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沈钦:“……”


    贺星河恼恨极了,竟想,早知如此,他不答应冉天骄就好了。


    与此同时,瑶池仙宫内,圆脸小弟子惊慌地闯进枯荷殿,喊道:“师姐,师父,碧云师姐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呀!”


    碧云正是那个送沈钦和贺星河回来的小姑娘。


    第38章


    冉天骄神色凝重,拉着圆脸小弟子问:“你跟我仔细说说,碧云怎么了?”


    圆脸小弟子定了定神,道:“碧云师姐不是送贺宫主和沈公子离开么,我跟她约好了,等她回来,教我解九连环,结果我等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寻思着,她是不是碰到什么意外了。”


    冉天骄久久不语,道:“也未必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让所有弟子暂停手中事务,去找碧云。”


    月上中天时,枯荷殿仍是灯火通明,冉天骄在枯荷殿等消息,陆陆续续有弟子回来汇报,无一例外都是“没找到”,当最后一个弟子回来时,冉天骄有些急切地问道:“怎样了?”


    那弟子摇了摇头,道:“没找到碧云师姐。”


    冉天骄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弟子问道:“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碧云师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冉天骄:“碧云失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是被人抓了去,那她就有危险,第二种,她是自己离开的,那她自然平安无事。”


    那弟子着急地道:“碧云师姐怎会无缘无故离开瑶池仙宫,师父都下了令不许离开,谁敢违抗师父的命令,碧云师姐素来温顺,她哪儿来的胆子擅自离开?”


    冉天骄:“我们瑶池仙宫与世隔绝,谁能、谁会越过镜湖来抓一个小小的弟子?”


    那弟子语塞。


    冉天骄淡淡道:“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弟子离开之后,魏凌雪问:“师父是怀疑碧云也被影鬼寄生了吗?”


    冉天骄不置可否。


    魏凌雪又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我们就剩下这么几个还有修为的师姐师妹,先前那么多人被寄生,她们都没事,可见她们是很难被影鬼寄生的——那为什么碧云会突然被影鬼寄生呢?”


    冉天骄:“就怕她早就被影鬼寄生了。”


    魏凌雪万分不解:“那她为什么不废去修为……”


    先前所有被影鬼寄生的弟子都选择了废去修为,成为自由的普通人。


    冉天骄转身看着魏凌雪,意味深长地道:“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变成普通人的。”


    魏凌雪错愕极了,然而,冉天骄已不愿细说。


    又过去几天,冉天骄估摸着先前寄生在弟子们身上的影鬼或自然消亡,或回到封印之地,仅有的几个仍有修为的弟子也无任何异样,然而,她们始终没找到碧云。


    冉天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下令命绝大多数弟子离开瑶池仙宫,其中,仍有修为的弟子只有两个,圆脸小弟子东菱带少数人去紫霄宫找贺星河,六弟子剑雪带领大多数人去找碧云,离开镜湖时,两队人马便要各履其则。


    剑雪手臂上立了一只白鹤,她轻轻摸了摸白鹤的颈项,柔声道:“去吧,若是找到碧云,回来传信给我。”


    东菱忧心忡忡地道:“碧云师姐会回信么?”


    就算白鹤找到了碧云,若是碧云不愿传回只言片语,她们依旧找不到她的下落。


    剑雪无奈地笑了笑,道:“总得试一试,不然天下之大,我要到何处寻碧云,如今的瑶池仙宫又不比从前,我虽带着这么多师妹,但……”


    她话未说完,已有好几个师妹变了脸色,剑雪忙道:“我没有嫌弃你们的意思,这些事发生之前,在师父面前,我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弟子,所以,我有时候在想,师父让我们离宫,真的只是为了找碧云吗?”


    言下之意,竟是怀疑起了冉天骄的用心。


    东菱低喝:“师姐慎言!”


    剑雪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带着众师妹与东菱分道扬镳,她们走后,有人小声问东菱:“东菱师姐,你也觉得师父想要抛弃我们吗?”


    东菱正色道:“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师父让我们找到碧云师姐,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们听令即可。”


    那人用力地点点头:“嗯!”


    一个露水清新的早晨,东菱带着几个弟子抵达穹窿山,穹窿山的气候风物与瑶池仙宫大不相同,清晨正是寒凉的时候,东菱摩挲了几下手臂,问守山的弟子,道:“烦请通报一声,瑶池仙宫弟子东菱求见贺宫主。”


    不过片刻,东菱便被领至缥缈峰会客厅,贺星河不在,东菱便休息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贺星河才姗姗来迟,沈钦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二人似乎在闹别扭,眼里根本没看到东菱。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师兄,我见客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沈钦厚着脸皮道:“为师弟排忧解难。”


    贺星河不耐地道:“难道师兄不知我因何而忧么。”


    沈钦:“……”


    沈钦哽住,他不知道贺星河为什么要抓住他不放,如果他有兄弟要去过他想要的好日子,一辈子不见他,沈钦就算不舍,也一定会祝福他,并且真心为他高兴,为什么到了贺星河这里,他要如此别扭?


    贺星河不再搭理沈钦,冲着东菱颔首,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东菱看看沈钦,又看看贺星河,欲言又止,贺星河淡淡道:“当他不存在就好,有什么事直说。”


    沈钦:“……”


    东菱也顾不了这么多,很快说明来意,贺星河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冉宫主怀疑影鬼渡过镜湖,扩散到外面来了?”


    东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如果碧云师姐是自己离开的瑶池仙宫,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碧云师姐了,她恐怕会把影鬼带到这世间,祸害其他门派。”


    贺星河迟迟不语,沈钦忍不住插嘴道:“冉宫主不是把花溪畔封印起来了么,为什么还会有影鬼逃出宫外?”


    东菱摇摇头,道:“师父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测,会不会是碧云师姐早就被它们寄生,然后用什么特殊的秘法秘密养着那些影鬼,就等着有朝一日离开瑶池仙宫?”


    沈钦一瞬不瞬地看着东菱,看得东菱心慌慌,她忍不住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不……”


    沈钦一口打断她,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若你猜测属实,那碧云岂不是一开始见我们的时候就被影鬼寄生了?”


    东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碧云和她们一起经历了一切,知道影鬼存在时,她恐惧,瑶池仙宫落难时,她奋力相救,终于脱险后,她极力安慰师姐师妹,与她们共渡难关,难道这样的碧云身后,从始至终站了一只影鬼?


    那也太可怕了。


    第39章


    东菱暂时在紫霄宫住了下来,她的猜测是不是事实,还要等剑雪的消息,若剑雪能找到碧云,便会立即真相大白。


    隔天晌午,贺星河在留仙居处理日常事务,侍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点,贺星河正走神,突然转头愣愣地看着侍女。


    那侍女吓了一跳:“宫主?”


    贺星河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


    待侍女走到门口,他又出声叫住她,问道:“什么情况下,一个锦衣玉食的男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


    侍女不假思索地道:“那自然是为了心爱之人,君子远庖厨,但倘若是为心爱之人受烟熏火燎,则更显爱意深浓。”


    贺星河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没说什么,但侍女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那侍女还没转身,贺星河的唇角便又抿了起来,淡淡道:“修真之人过于耽溺口腹之欲,那还修什么,至于象征什么爱不爱的,更是天方夜谭。”


    那侍女:“……”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啊,耽于口腹之欲,憧憬小情小爱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没必要对她这么严苛吧?


    贺星河挥了挥手,道:“把点心撤下去,不要影响我处理事情。”


    那侍女:“……”


    她想不通,那盘点心安安分分地呆在桌子上,动都不动,是怎么影响宫主处理事情的,但她万万不敢反驳,乖乖地将那盘点心撤了下来。


    沈钦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青年,自然不讲究“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贺星河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他也不介意为他下几次厨,饶是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厨房,还是让厨房的一众仆役战战兢兢,沈钦干脆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哼着歌忙碌。


    他做的是他的拿手好菜,黄豆炖猪脚,这世界没有酱油,上不了色,炖出来卖相略微欠缺一些,好在口味仍然不错,猪脚软烂黏嘴,令人食指大动。


    东菱来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仆役都聚在厨房外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她凑近了去听,只听那些人说:


    “大公子在做什么菜啊真香。”


    “谁要是嫁给大公子那真是有福了。”


    “……”


    沈钦看到东菱,眼睛一亮:“东菱,你来了正好,帮我尝尝这猪蹄是不是太咸了。”


    东菱有点懵:“……哦。”


    她走进厨房,尝了一小块猪蹄,那喷香的肉味勾得她馋虫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小块肉吞了下去,她忙道:“好吃!不咸!”


    沈钦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东菱诧异道:“沈公子这是做给谁吃的啊?”


    沈钦顿了顿,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刚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你们女子心思纤细些,说不定能教我该怎么做。”


    二人到了厨房旁的一处空地,沈钦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有个朋友,我们关系很好,但我因为某些原因可能要离开,跟他永远都见不到了,他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哪怕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不动,也会被他刺上两句,你是女子,要敏感一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哄他,才能修复和他之间的关系?”


    东菱反过来问他:“你那朋友对别人怎么样?”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挺冷淡的,他似乎只有我一个朋友。”


    东菱又问:“对你呢?”


    沈钦:“……很好?”


    东菱继续问:“你同其他女子过从甚密的时候,他是如何做的?”


    沈钦:“……很生气?不过那是……”


    东菱一口打断他:“没办法了,修复不好了。”


    沈钦:“啊?!”


    东菱笃定:“他喜欢你。”


    沈钦差点跳起来:“啊?!!!”


    东菱老神在在:“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特别,并且对他生出占有欲,不想他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我进瑶池仙宫之前曾有个青梅竹马,那时我们两家人都说好了,等我满了十六,两家就结亲,谁知道没多久,他就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小姐,转头将我抛到脑后,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一时恨不得冲过去同那富家女打一架,一时又恨不得拽着他同归于尽。”


    东菱想起往事,有些怅然,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如今都过去了,但你那朋友的心思,可不是同我当初一模一样?”


    沈钦傻眼了。


    东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沈公子?”


    沈钦反应慢半拍:“……嗯?”


    东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沈钦木然道:“不好。”


    他又愣了一会儿,才极度困惑地问东菱:“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东菱莞尔:“情爱之事大多如此,管你平民还是权贵,都是一视同仁,能差到哪里去。”


    沈钦又是一震,他嘴里喃喃“不会吧”“一定不会的”,游魂似的飘走了,他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落梅院,侍女叫了他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回来了,顿时一拍脑袋:“我的黄豆炖猪蹄!”


    然而,黄豆炖猪蹄又让他为难了,他本是为贺星河做的这道菜,但一想到东菱的话,他心中就很是别扭,端着这盘子猪蹄,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


    到底是送呢,还是不送呢,若是不送的话,他在厨房忙忙碌碌那一个时辰算是白费了,可若是送呢,东菱的话又时不时地从他脑海里跳出来,让他纠结犹豫。


    恰好东菱追了过来:“沈公子,你突然失魂落魄地走了,没事吧?”


    沈钦干脆将那盘猪蹄往她怀里一塞,干脆道:“你不是觉得这猪蹄好吃吗,送你了。”


    *


    这段时间,沈钦对贺星河大献殷勤,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带一道他亲手做的菜、一壶好酒来找贺星河话家常,贺星河不大搭理他,但也不赶他走,就这样一人静一人闹,一顿饭能吃大半个时辰。


    今天已过了用饭时间,沈钦仍然迟迟没有动静,侍女见贺星河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问道:“宫主,天色不早了,还等吗?要不要现在用饭?”


    贺星河眉头一皱:“等什么?我没有等任何人,上菜吧,我现在吃。”


    那侍女还没退到门口,贺星河又改了主意:“算了,别上了,我没胃口,今天不吃了。”


    贺星河心烦意乱,久久睡不着觉,因此,值夜的弟子找过来的时候他立刻赶了去,寂静的黑夜里,白鹤优雅地舒展着身姿,很是袅娜,贺星河抚了抚白鹤的颈项,取下信笺,信笺一端印有粉色莲花,明显是瑶池仙宫的弟子送来的。


    贺星河就着烛光浏览信笺,面色越发阴沉,恰在此时,东菱亦带着几人匆匆赶来,一照面便急切地问道:“贺宫主也收到剑雪师姐的传信了?”


    贺星河点点头。


    东菱面色惨白:“这么说来,碧云师姐当真死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剑雪是你的师姐,你能认得清她字迹真假。”


    东菱久久说不出话来。


    剑雪送来的信笺上说,她派去给碧云送信的白鹤叼回了碧云的面纱,那面纱上用血写了个“悔”字,碧云她们连夜顺着白鹤的方向找过去,终于在第三日正午找到了碧云的尸体,碧云半个身体栽在泥水潭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如今,剑雪她们已带了碧云的尸体回瑶池仙宫。


    东菱忧愁地道:“师父早就叮嘱过我,若出现这样的状况,便让我留在紫霄宫,听候贺宫主的差遣。”


    贺星河无奈道:“我又能如何差遣你,若我没猜错的话,碧云已经将影鬼带出了瑶池仙宫,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东菱迟迟不愿离开,贺星河奇道:“还有何事?”


    他一转身才发现东菱的眼里盈满泪水,她咬着唇问:“贺宫主可知道我碧云师姐是怎么死的,有人杀了她吗?”


    贺星河叹了口气,道:“她还能是怎么死的,要么因背叛师门而愧悔自杀,要么被别人杀死,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东菱执着地追问:“贺宫主觉得,她会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贺星河摇摇头,道:“这便不知了,难道你还要为她报仇吗?”


    一个叛徒,她还要为她报仇吗?她连仇人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报仇?


    对于东菱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隔天一大早,沈钦看到大批弟子下山,他逮住方圆问道:“诶诶,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这么多人下山?”


    方圆解释道:“宫主让我们下山打听,看有没有哪个门派的弟子行为反常,若是有,便迅速回宫禀报。”


    沈钦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出事了,便也不再耽搁,迅速去找贺星河,谁料,贺星河竟不见他,沈钦都快气死了,反手点着自己的心口和通传的弟子说:“你跟宫主说了吗,是我,他的师兄,沈、钦、求、见!”


    那弟子无奈道:“大师兄,我还能不认识你吗,我跟宫主说了,是宫主自己说的不见,我也没有办法。”


    沈钦气得够呛,东菱还说贺星河爱慕他,爱慕个大头鬼!


    沈钦转身便走,衣摆带起一阵风,贺星河走出议事殿,看着沈钦的背影,他的眼神幽深极了,站在他身后的弟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弟子小声问道:“宫主,您为什么不见大师兄啊?”


    议事殿外的大树掉下几片叶子,贺星河风马牛不相及地轻声道:“起风了。”


    第40章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钦气得来回踱步,怒气梗在他心头发泄不出去,他气势汹汹地指着那传话弟子的鼻头,那弟子不禁缩了缩肩,战战兢兢地道:“宫主让您去一趟西来,他说先祖金像久无人理,实在不像话,所以希望大师兄前去打理一番,上香供奉,并且潜心修炼,三月后方可回宫。”


    那弟子口中的先祖是指紫霄宫的立派之祖乾元祖师,传言他是在西来的山野之处飞升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紫霄宫后来确实在西来修了一个宗庙,也供了乾元祖师的金像,但因为这处宗庙位置太偏,根本没有香火,时日一长,就连紫霄宫都不太管这个小小宗庙了。


    如今,贺星河竟要让沈钦千里迢迢去打扫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宗庙?!


    沈钦怒道:“这种事情随便让一个弟子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我亲自走这一趟?我不去!”


    那弟子小声道:“宫主说,只有大师兄亲自走这一趟,才能表现我们的诚意。”


    沈钦忍不住爆粗了:“去他的诚意!”


    那弟子:“宫主还说,若大师兄抗命不遵,便罚大师兄去宗庙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启程,如若大师兄执意反抗,便将大师兄逐出师门。”


    这是贺星河第一次拿宫主的名头压沈钦,沈钦气过头了,反倒冷静了下来,冷笑数声,道:“好!用他宫主的身份压我!算他贺星河牛逼,你回去告诉他,这个紫霄宫我还真呆腻了。”


    然而,冲动过后,沈钦还是灰溜溜地出发去西来了,他谁也没带,一人一马十分潇洒,一边走一边骂贺星河。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就是个小说里的纸片人,作者让他生他就生,作者不让他活,他不就得死?”


    “要不是我穿过来,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能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那么多人受苦受难,怎么就他一个人黑化,我看他就是只白眼狼!”


    沈钦整整骂了一天,到了晚上住店的时候,他的心情才平静些许,也不禁疑惑起来,他这么随和的人,鲜少有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上一次这么愤怒,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细想下来也是因为他们感情太好,他对贺星河的期待太高了,所以当贺星河只把他当个师兄的时候,他才会这么生气。


    可即便贺星河只把他当成一个感情一般的师兄,这么做也过头了,以贺星河的性子,不太可能这么急吼吼地将他“发配边疆”。


    沈钦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


    有哪里不对劲!


    瑶池仙宫一定发生了什么,贺星河简直像是故意把他支开似的。


    沈钦又快马加鞭赶回穹隆山,他离开时碰到大批弟子下山,如今的穹隆山果然人迹更加稀少,原来守在山脚的四个守山弟子如今只剩两个,沈钦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回到落梅院。


    落梅院原有七八个侍女伺候,如今他才走了几天,院子里便悄无声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沈钦藏身于院中大树上,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闪身下去,将那人掠到一处空房,那人正要尖叫,沈钦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轻红小声惊呼:“大公子?!”


    沈钦放开她,轻红仍有很多疑问:“大公子不是去西来了吗,怎会在这里,宫主知道您回来了吗?”


    沈钦摇摇头,道:“他不知道,你暂时也不要告诉他,帮我保密,我走了以后,穹窿山发生了什么事?”


    轻红说:“我不过是个下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下山以后没多久,又陆陆续续地回到山上,如今不是各住各屋了,而是大家一起住在天女峰,只有贺宫主一人还住在缥缈峰。”


    沈钦眉头蹙了起来,问道:“还有呢?”


    轻红思索片刻,终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几天一直有人断断续续被带走,这两天没有了。”


    沈钦若有所思,他转头就走,轻红在他背后喊:“大公子,你去哪儿?”


    沈钦:“天女峰。”


    如今的天女峰,只有侍女会单独一人来去自由,其余人皆是三五成群地活动,沈钦在天女峰蹲到天黑,终于大概摸清了情况——穹窿山也有了影鬼,贺星河将弟子们聚集在一起,不让他们落单,以此预防更多影鬼入侵。


    沈钦蹲守半天,腹中空空,便摸到缥缈峰厨房去,厨房里有些食材,沈钦便打算给自己煮碗面,面还没熟,厨房外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沈钦还没来得及躲开,厨房门就被震飞了,他忙闪身躲开,谁料下一瞬,一道浑厚的真气向他脸上袭来,沈钦狼狈闪躲,躲无可躲之时,他大叫道:“师弟,是我!”


    贺星河这才收手,他看着沈钦,一时间神情奇怪极了,他好似心虚,又有些羞愧,简直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又偏偏被人撞见了似的。


    沈钦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也觉得奇怪起来,贺星河让他去西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怀疑他还是想保护他?他计上心来,索性装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明知道贺星河能躲过去,他还是突然出剑,偷袭贺星河。


    贺星河果不其然,躲过了,沈钦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再次攻了上去,他用上了十成修为,乱窜的剑气将厨房毁成一片废墟,贺星河只守不攻,衣角都被削掉了。


    他喝道:“师兄!我是你师弟,贺星河!”


    沈钦充耳不闻。


    贺星河始终没有还手,就这样与沈钦周旋,半盏茶后,他找了个空子,一把捏住沈钦的脉门,这下,沈钦神气不起来了,贺星河趁机锁住他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沈钦,你是疯了吗?”


    沈钦依然狞笑:“你与瑶池仙宫同我们作对,我本该杀了你,只可惜你这个师兄太不成器,偷袭都没能杀掉你。”


    贺星河焦躁起来,喝问道:“你就是我师兄,没有被影鬼寄生对不对?!”


    沈钦诡异地笑了笑,道:“是啊,所以乖师弟,你快放开我好不好,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吗,你这样困着师兄岂不是以下犯上?”


    贺星河执拗地盯着沈钦,问道:“你曾经有机会杀了我的,那时候你不动手,现在可没机会了。”


    沈钦疑惑道:“什么时候?你修为这般精深,谁能杀了你?”


    不等贺星河回应,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视线彻底被黑色占据之前,他看到贺星河展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随即,他便落在了他怀中。


    沈钦再次醒来时日头正好,阳光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洒落在地面,窗外恰有一棵树,一块块的光斑透过树叶漏了下来,在地上铺陈开来,沈钦眯眼,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挡光,这一动,便听到手腕处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埋头一看,差点气炸了。


    ——贺星河那厮竟然在他手上绑了锁链!


    沈钦环顾四周,俨然发觉,他此时此刻竟在贺星河的卧房!


    那链子的另一端连在暗室的墙上,沈钦将真气聚在双手,用力扯了扯,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也仅此而已,它并没有断,沈钦气急败坏地摔开链子,骂道:“什么狗屁链子!怎么扯都扯不断,贺星河,你个狗东西竟敢拴着我,是想上天吗!”


    沈钦从没被人这么束缚过,当即口吐芬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问候”之语,都毫不吝啬地招呼到贺星河身上了。


    骂累了之后,他开始在窗边喊人,理所当然,无人应答。


    沈钦喊人喊累了之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他假装被影鬼寄生是为了试探贺星河的态度,贺星河最近太反常,他遣他去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本以为贺星河会把他和别的被影鬼寄生的人关在一起,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将他锁在房里。


    这么病娇的举动让沈钦联想起了东菱所说的话,难道贺星河真的爱慕他,想要占有他?


    沈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关之后,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贺星河的侍女,她提了个精致的食盒来,食盒里面放着四菜一汤并一碟糖蒸酥烙,都是沈钦爱吃的。


    沈钦故意油嘴滑舌地道:“你长这么美,何必跟着贺星河做事,只要你放了我,我会许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再不必在这给人端茶送水。”


    侍女闷不吭声。


    沈钦郁闷,索性阴森森地道:“我这人最讨厌自说自话,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回答,不如把那条没什么用的舌头割了吧。”


    侍女手一抖,碗中汤汁溅出一滴到她的手背上,她战战兢兢道:“是宫主让我不要理你的,他说,无论大公子说什么,我都不要和大公子搭话。”


    沈钦趁机问:“贺星河呢,让他个小鳖孙来见我。”


    侍女被“小鳖孙”三个字吓得一抖,连食盒碗筷都没收拾,飞快地退下了。


    沈钦填饱肚子又睡了一觉,贺星河才回来,沈钦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他没动,仍然闭着眼睛装睡,为了装得更像一些,他甚至故意打起了呼噜。


    贺星河轻声叫他:“师兄。”


    沈钦打呼。


    贺星河又叫:“师兄,是你吗?”


    沈钦打呼。


    贺星河弯腰,将他散落在一旁的食盒碗筷轻手轻脚地收拾掉了,这才蹲坐到沈钦面前,沈钦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可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以至于装睡的沈钦都心浮气躁起来。


    他手上突然一暖,是贺星河握住了他的手,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然而,他都没来得及惶恐,贺星河便凑过来吻住了他,沈钦瞬间寒毛直竖,他能感觉到贺星河的鼻息,他的嘴唇与他的冷硬外表不符,异常柔软,那柔软的嘴唇此时此刻便缱绻地压在他的唇上。


    母胎solo的沈钦顿时半身都麻了!


    原来唇舌相就的滋味这般难以言说,沈钦心如擂鼓又心乱如麻,他恨死了方才的自己,装疯卖傻跟贺星河对峙、套他的话不好吗,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装睡,现在该如何收场?


    沈钦生怕贺星河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剥他的衣裳,暗暗做好了随时“醒来”的准备,好在贺星河还没那么变态,他退了开去,温柔地抚了抚沈钦的脸,道:“师兄,你若是被永远锁在这里该多好。”


    沈钦:“!!!”


    一点都不好!!!


    贺星河不愧是随时有可能黑化的人,在正直和病娇之间随时切换,根本毫无压力,若不是这次装睡,他根本不知道贺星河的内心如此变态!


    贺星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但是不行。”


    沈钦略感欣慰,他的师弟毕竟是主角,没那么变态,还可以拯救。


    便听贺星河继续道:“现在的你被影鬼寄生,一心一意想杀我,根本不是真正的你,我只想要真正的你。”


    沈钦:“……”


    他错了,变态还是变态。


    贺星河的指背眷恋地蹭了蹭沈钦的脸颊,轻声道:“你说,你若回去了原先那个身体便不会回来,我这心里便如烈火烹,痛热难耐,我一时恨你心狠,恨不能将你像现在这般锁在我房里,只要我回来,时时都能见到你,一时又自责不舍,因为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也舍不得让你失去自由,所以只能极力压制那些偏激的想法,恰好影鬼扩散,紫霄宫极有可能也跑不掉,我便想着不如让你走,让你远离影鬼和我,这样你便安全了。”


    沈钦只觉得槽多无口。


    贺星河竟笑了,那笑声极文雅,却愣是让沈钦毛骨悚然:“但你偏偏跑了回来,老天爷都让我不要放过你。”


    沈钦:“……”


    事到如今,贺星河的心思他算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但沈钦的心里只有后悔,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回来装睡,早知如此,他就该听凭贺星河的安排,快马加鞭去到西来,远远地跑到天边去。


    后来,沈钦真的靠在墙边睡着了,贺星河与他肩碰着肩,头靠着头,姿态无比亲密。


    明月高悬,从一棵树的树梢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树梢,不知不觉终于到了贺星河的窗外,明亮的月光映出了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隔天一早,沈钦醒来的时候贺星河已经不在了,而他正躺在贺星河的床上,他一有动静,贺星河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温柔小意地伺候他洗漱,她极贴心,无论沈钦怎样阴阳怪气,她都默不作声,沈钦无法让她开口说话,挫败得多吃了一碗饭。


    到了下午,侍女不在,沈钦没必要装疯,索性仰躺在榻上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钦耳朵动了动,依旧不动声色,那声响便越来越明目张胆,不一会儿,窗户边上终于按捺不住地探出一个头。


    沈钦转头同那人对视,那人想要缩回去,沈钦忙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这里有糖蒸酥烙。”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那糖蒸酥烙,沈钦干脆下床,从桌上将那盘子糖蒸酥烙端到窗户边,小男孩犹自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诱惑似的,飞快地伸手拿了个糖蒸酥烙便想跑,沈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挑眉道:“跑什么,吃了我的点心你还想跑?”


    小男孩明明害怕极了,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你、你想怎样?”


    沈钦问道:“你是谁?”


    小男孩:“我叫心澄。”


    沈钦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紫霄宫有你这么大的小孩,你母亲是谁,平时住在哪儿,是在这山上吗?”


    小男孩眼睛乌溜溜的,澄澈极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母亲,都是姑姑在照顾我,我跟姑姑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姑姑让我不要出来走动,不要让人看见,她会给我带吃的回来,但她昨天就回来了一次,今天还没回来,带回来的东西我不够吃,我好饿,这个糕点我可以吃吗?”


    沈钦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但他没抓住,也不再细想,温和地道:“你吃吧,不够的话那边还有两块。”


    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糕点,吃完后,他犹犹豫豫地赖在原地,仍不肯走,沈钦故意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男孩低着头,羞涩地道:“我吃了你的糕点,能不能为你做点事?”


    这正合沈钦的意,他便吩咐小男孩,道:“你帮我去找一个名叫轻红的侍女,她平时在落梅院当差,你去落梅院守着她,若是看到她,便叫她不要惊动任何人,偷偷来这里找我。”


    小男孩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


    轻红是在第三天清晨才摸到留仙居来,沈钦一看到她便如久旱逢甘霖:“你终于来了!”


    轻红先是被他如蒙大赦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后又被他腕上的锁链吓了一跳,急切地问道:“大公子,宫主怎么把你锁在这儿了?”


    沈钦一手扶着轻红的肩,看着她的双眼,正色道:“听好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很重要,谁也不能告诉,并且万万不能有失,你愿意帮我吗?”


    轻红咬着嘴唇,没有犹豫太久便重重点头:“轻红万死不辞。”


    沈钦说:“我不要你死,只要你帮我回落梅院找个东西,明天这时候拿来给我。”


    轻红问:“是什么东西?”


    沈钦让她附耳过来,片刻后,轻红便一阵风似的飘出了留仙居。


    沈钦让轻红去找的东西是个傀儡娃娃,那傀儡娃娃是用一堆花花绿绿的布缝成的,两颊各用两块圆圆的红布缝了红晕,又丑又逼真,是当年贺鹏举还在的时候随手送给他的小玩意儿,只要他握着傀儡娃娃念一段咒语,傀儡娃娃便会变作他的模样,代替他被锁在这里。


    而他想要离开。


    沈钦从头到尾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想要这个世界尽快复归原位,这样他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因此,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个世界找个伴侣,贺星河对他执念这样深,他只有远离他,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或许,他该离开紫霄宫这个副本,去昆仑宫或者六门中的小门派,继续发挥自己的能量。


    如今的这世界已经与修改版《星河传》相去甚远,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先前有用了,但原版《星河传》的结局是紫霄宫在贺星河手上发扬光大,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沈钦寻思着,想要走向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要消灭影鬼,只要他向着这个目标进发,他人在不在紫霄宫,有什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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