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
碧空如洗的天空下, 一位青华宗弟子打扮的青年伫立原地,双拳紧握,目光一瞬不转地望着某处传出激烈打斗声的山头。
有人从林间走出, 走到青年身边,穿着打扮与青年如出一辙,只是面容看上去更加成熟。
他当然知道青年在看哪里, 但他也只能轻声劝慰道:“大师兄那么强, 肯定不会输给他的。”
“我知道。”青年抿了抿唇, “但我还是担心大师兄,大师兄是我的恩人。”
他永远忘不了邪祟入侵那一天。
晴朗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无数样貌恐怖的邪祟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刹那间天地巨变, 它们就像某种病毒,将自己融入到周围一切可以附着的东西上。
有不幸的弟子被邪祟俯身,瞬间七窍流血, 在惊叫中长出四手五眼, 紧接着眼球消融, 脊椎被扭曲,颅骨高高凸出,嘴角渗出漆黑的液体,皮肤被撑开到了极致,勉强还维持着人形的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救……”
这是师兄伸出手,对青年说的最后一个字。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最熟悉的宗门变成人间炼狱,无数个弟子被邪祟入体, 成为了单薄的皮囊。
本应该守宗的长老不知所踪,领头的师兄师姐们联手也无法阻拦邪祟的肆虐, 眼看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大,不得不让他们剩下的弟子放弃抵抗直接逃生!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连长老都无力抵抗,就更别说实力更低的弟子们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恐惧和哀伤,只能凭借求生的本能不停地跑。
快点!再快点!
哪怕是从山上滚下去,也好过留在山上成为邪祟的食粮。
青年还没辟谷,自然也不会御剑飞行,他只能喘着粗气,迈开两条腿拼命地跑,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宗门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他看见枝繁叶茂的大树开始凋零,挺直的枝干弯曲干枯,自土里翻涌出的枝干长出人似的利齿,片片树叶凋落长出手脚发出尖锐的笑声,嫣红的果实无聊地眨着眼睛,瞳孔和瞳白在眼眸中颠倒错乱。
他看见河流拥有了生命,清澈的河水变做浓稠黏腻的溶液,将想越过河流的野鹿吞吃入腹,它贪婪成性,激烈地浪花拍打着两岸,试图越过河岸爬到岸上。
他看见结实的大地如水波翻涌,像一张进食着的大嘴,咀嚼中带出无数血肉和残肢,将一切碾作尘埃。
扭曲的讥笑声充盈耳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一道道宛若实质的目光紧锁身上,让他甚至有种永远逃不掉的错觉。
一根树枝坏心眼地溜到他脚下,让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柔软的藤蔓趁机攀上他的脚踝,将他包裹起来,毫不留情地往回拖拽。
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头,天空昏暗无光,远远望去宛若倒扣着一只漆黑的碗,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要死了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却因为有天赋得以面见圣上,作为皇子陪读之一入了青华宗,本以为得见仙缘有了大造化,却不想修炼苦楚,无资源无背景甚至悟性低下,可能努力一辈子,也就摸到筑基的门槛。
比投胎更不公平的事情,大概就是修仙了吧,那些惊才艳艳的天才,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望项背。
他难受过痛苦过,最后如其他人一般选择了放弃。
在四重天,像他这般的人命若草芥,莫说死了,就是哪天凭空消失了也不会有多一个人过问,更别说在青华宗这种在五重天赫赫有名的存在。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在邪祟手里。
青年一横心,抓起地上不知道谁落下的佩剑,双手举起佩剑,用尽全力往藤蔓上砍了过去。
重剑落在藤蔓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而这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在青年绝望之际,一道华光似自天外而来,凌冽冰冷的剑意竟然硬生生将这片黑暗照亮了一瞬。
青年抬头,看到了半空中发带飘扬的人——青华宗宗主的儿子,他们所有人都得尊称一句大师兄的离殇!
大师兄面色沉着,仅凭一人一剑,竟逼的满天邪祟无法再进一步。
离殇的这一剑不但砍出了气势,还恰巧削掉了缠绕青年的藤蔓,让他得以继续爬起来向山下逃生。
不知道多少邪祟死在大师兄手里,如此战果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直到——
已经被彻底占据,没有一个活人的山头中飞出一只肚子滚圆的小鸟。
它毛发乌黑油亮,眼睛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鸟喙一张却是一道成年男子厌厌地声音:“你很烦。”
它们那么用心的给吾主布置地方,为了更接近吾主的位置打得昏天黑地,现在正打到关键地方,它差一点就打赢了!就能成功抢到吾主院子里小水池的位置!都怪这个家伙吓了它一跳,害得它一半的身体被对面吞了!
本以为那群没脑子只有本能的眷属先丢出去,就足以解决外面的人类,谁知道还有那么难搞的人类。
但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迪尤尔大人把它丢出来赶人,它恐怕就死在这里,连吾主都见不上了。
为了报答面前这个仇人和恩人,它愉快的决定:“那就打个半死吧。”
话应刚落,它整只鸟如炮弹冲向离殇。
离殇下意识抬剑挥去,轻而易举的将它硕大的肚皮砍开,然而里面不是一般的器官,而是无数纠葛在一起的头发,那竟然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头颅!
每一根发丝都像活了一样,带着无边的怨气缠上离殇的四肢。
那被发丝掩埋的面庞也终于得见天日——居然是宗主派来主宗的长老!
被开膛破肚的鸟儿还在发出嘲弄的笑声:“哈哈,你们人类的恩怨,还是让你们人类去解决吧,父债子还,吾主一定会喜欢我的吧!”
说罢,它拍打着翅膀,不顾肚子破了大口不断流出的乌黑鲜血,哼着欢快的小曲又回去了。
——拜托,人类哪里有吾主重要。
只剩一个头颅的长老怨恨地望着离殇,声音呕哑糟咂难为听:“我为你爹做了这么多事……他却过河拆桥……好好好,让我看看,如果今天你死了!你爹会不会为你伤心欲绝!”
看样子,竟然是意识清醒,还有自我意识的模样。
离殇先是皱眉,紧接着意识到什么,用力一挣用灵气震碎发丝,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剑劈了上去。
然而向来销铁如泥的宝剑却在此刻卡在长老的头颅上,无法再进一步。
反倒是长老似乎是吸收了邪祟的力量,神情癫狂的同时力量暴涨。
离殇目光一沉,在他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前,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一道红色鞭子无情地打在长老头上,长老怒吼一声,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含恨死去。
离鼎天抓住离殇的肩膀就要带他离开。
离殇却皱眉道:“邪祟……”
“日后再说。”离鼎天温润的目光落在他眉眼间的不甘上,放缓了语气,“现在救人要紧。”
说着,捏着离殇的手渐渐收紧,大有他不答应就强行带着他离开的意思。
离殇思索片刻,不再坚持。
就这样,在大家以为青华宗会因为分宗事情震怒时,宗主离鼎天却压下了教中的群情激奋,对分宗的事情不做任何表态。
有人旁敲侧击,他却只是淡淡回答:“分宗随丢,却让邪祟没有外流。如果为了一个地方大动干戈,导致邪祟尽出,你想重现那一城的惨案吗?”
这话一出,让被问的人哑口无言,还要奉承一句宗主气度不凡。
但离鼎天不作为,离殇却一反常态,不再闭门修炼,在分宗附近试图寻找破局的办法。
分宗弟子虽然死伤惨重,但活下来的数量依然很可观,要一股脑塞进本宗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让人无处可去,于是离殇争得父亲同意后,将已经辟谷的弟子送到五重天本宗,剩下那些五谷未净的弟子依然安置在四重天一个靠近凡人城镇的地方,由他亲自指导入门。
被救下的青年长安也在这些人里,但比起其他人的畏惧,他更多是崇拜,一有机会就向离殇请教,甚至自请加入探查有无邪祟下山的队伍,只为了能离大师兄更近一点。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邪祟没下山,他们先在分宗附近发现了一个不该在此的人。
“果然……”卫桥望着大变样的分宗,忍不住捏紧了长剑。
那天他和克拉德离开了花蛇的领地,马上询问克拉德知不知道原一的位置。
可克拉德却遗憾地表示,系统发现了他留下的追踪痕迹,并且抹除了追踪,现在他也不知道系统在哪里,更别说原一了。
但卫桥没有气馁,他凭借那惊鸿一瞥的记忆,推测出几个四重天有类似风景的地方,决定朝四重天去。
两人一个是已经辟谷的剑客,一个是机器人,赶路不考虑吃喝休息的话速度极快,几乎只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四重天。
可四重天那么大,光凭两人干找,根本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就在克拉德准备凭借少的可怜的资料推测系统可能在哪里时,事情迎来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克拉德来到玄幻侧后,发现玄幻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原始”——这里指没有科技侧到来的痕迹——不但没有信号塔,甚至很多玄幻侧人都不知道除了自己的世界外,还有浩瀚的宇宙。
这也意味着,如果他的载体报废,没有人把他的核心数据带出玄幻侧的话,属于克拉德的人格就彻底报废了。
但原始也有原始的好处,起码在日常搜索信号时,克拉德搜寻了属于系统的信号波。
他大喜过望,连忙试图联系。
系统兢兢业业地完成吾主交给它寻找网络的任务,对外来的信息通通拒之门外,更别说克拉德的联系申请了。
克拉德没有气馁,他通过一天的检测比对,最终确定了系统的位置。
卫桥跟着克拉德来到他说的“信号源”附近,在看到分宗的那一刻,卫桥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在裂缝中,他看到的景色,确实是分宗的。
只是他对分宗也不熟悉,无法肯定,所以才一直犹豫。
过往一城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卫桥简直不敢想分宗会变成何种模样。
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去把原一救出来。
卫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离殇。
对于这个大师兄,卫桥一直是心情复杂的。
离殇是宗内少见的没有因为卫桥的天赋,或者流言而歧视卫桥的存在,刚开始两人甚至很聊得来,彼此欣赏。
但离殇身份太高,以至于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大家也很喜欢大师兄。
有人的地方就有群体,而卫桥显然就不是其他人乐意接受的存在。
所以每当两人遇见想聊两句时,总会有人跳出来拉走离殇的注意,加上同为亲传弟子,都是剑客,他们难免被拿出来作比较,加上两人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久而久之两人间的关系就淡下去了。
但卫桥心里是敬重这位大师兄的。
直到那一天。
他好不容易封印了邪祟,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回到宗门,遇到了离殇。
见到他的第一眼,离殇没有关切,更没有过来搀扶,而是用剑尖指着他,平静而冷漠地开口:“你不该回来。”
卫桥解释邪祟已经被他封印,不会出事。
然而离殇只是看着他,用剑尖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低垂眼帘重复道——
“你不该回来。”
哪怕邪祟已经被封印,哪怕卫桥能保证压制邪祟,哪怕他是奉宗门的命令去调查,哪怕他九死一生的逃了回来。
可在离殇眼里,他只是个危险的炸弹。
一旦邪祟冲破封印,整个青华宗都将沦陷。
所以他向宗门请求,诛杀卫桥。
重伤的卫桥被师父接回去,伤口都还没愈合,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师弟怒不可遏,师父也罕见地发了火。
可最终,也不过是把诛杀换成了流放。
在卫桥离开那天,还遭到了离殇的追杀。
卫桥且战且退,最后终于找到机会离开玄幻侧。
“不要回来了。”这是离殇留给卫桥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阔别已久,他们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目光。
如那天一般,离殇眉头微皱,平静而冷漠地说:“你不该回来。”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卫桥终于可以拿起他的剑,用同样凌厉的剑尖,对准离殇。
他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如果那天去的人是你,你会回来吗?”
卫桥不知道离殇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死自己,是出于私欲,还是大义?
究竟是他招人嫌恶,还是离殇从未变过,依然那么古板而冷漠。
离殇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但他仍然诚实地回答了卫桥的疑惑:“我会死在那里。”
——和邪祟一起,不留下任何的隐患。
心底的憋闷仿佛随着离殇的回答一并消散,困扰了卫桥那么久的问题,在离殇眼里,只是一个无需思考的答案。
卫桥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凌厉:“我早就想那么做了。”
在无数年前,离殇将入魔的弟子一剑劈死,平静地说出与其耗费大量资源救回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不如直接斩杀免去日后灾祸时,他就想那么做了。
——狠狠地揍离殇一顿!
离殇或许说的没错,但他仍然觉得,比起冷漠的估量,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且无价的,他仍然想试着拯救更多人。
所以他才会只身入城,为了城中幸存者一丝清醒的希望强行封印邪祟,却被失控的他们围攻,最终重伤离开。
可以说,卫桥一身的伤不是邪祟造成的,而是他想救的人造成的。
值得吗?为了他们沦落至此,亲朋离散,远走他乡。
值得吗?为了他们受尽苦楚,随时悲惨地死去。
可如果再来一次,只要还有一点机会能救出哪里多一个人,卫桥依然会去那么做。
就像现在他决意只身前往分宗找原一。
无怨!无悔!无憾!
卫桥目光一禀,蓬勃的剑意澎涌而出,居然硬生生将离殇手里的剑直接击飞!
剑被打飞脱手,对剑客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凌冽的剑气削去离殇的大缕头发,飘扬散落的碎发中,他长长一叹:“我输了。”
“可以晚一点杀了我吗?让我上山多杀几个邪祟会死的更有价值。”离殇问。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也平静无比,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惊讶的事情,包括他的性命。
卫桥摇摇头:“我不杀你。”
“我一个人上山,我要去救我的朋友。”卫桥说罢,手一扬,将离殇的剑还给了他。
却不想离殇拉住了他,皱着眉道:“为什么?你身体里的邪祟已经被拔除,实力也比之前更强,你不该上去送死。”
“我可以帮你去,但你死在那里就太没有价值了,为了一个朋友,放弃更多的人,太不值得了。”
“你说的没错。”卫桥示意离殇放开,离殇从善如流,以为自己劝说成功了。
谁知下一秒,卫桥直接缩地成寸,眨眼消失在自己面前。
唯有卫桥的一声轻笑郑地有声——
“但我不听。”
重回玄幻侧,他再也不会为过去之事纠结了。
…………
原一想象过无数种被眷属占领的地方,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黑天之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潺潺溪水无声流淌,精致的浮雕版画让人应接不暇,暖暖的灯光温馨柔软,如果不是屋顶上只长着一只眼睛的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一甚至以为误入了什么古装剧拍摄现场。
他能感受到在这幅风平浪静美景下的暗潮汹涌,那是无数眷属忍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偷偷注视着他。
与科技侧冰冷的监控不同,暗中眷属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狂热的欢喜。
【吾主】
【是吾主】
【看】
【想被注视】
属于眷属的窃窃私语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有眷属因为太过激动而颠三倒四,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我看、我要、我……】
【吾主看我了!看我了!啊啊啊啊!】
【好奇怪,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好想把隔壁吃掉啊】
【……想代替它】
原一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欣赏时简单的一瞥,差点让那个眷属一激动直接晕过去,更不知道阿斯托克这种在眷属中甚至算不上正餐,只能算“嘎嘣脆”小零食的存在,现在被无数高等眷属嫉妒着,甚至有好几个偷偷摸摸想来个李代桃僵,但都在迪尤尔危险的注视讪讪而归。
“这是你做的?”原一不知道分宗原来长什么样,但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卫桥和他说过,为了更好淬炼那些没辟谷弟子的身体,所以分宗条件一般,甚至算得上艰苦,住的房子吃的东西都不咋样,就是为了勉励弟子尽快辟谷脱离苦海。
迪尤尔微笑着颔首:“您喜欢就好。”
此话一出,暗处的眷属群情激奋。
【呸!不要脸!】
【恶心!】
【坏!】
这个地方明明是它们一起给吾主建的,迪尤尔就提供了一张图纸,什么都没做不说,甚至还不允许它们离开规定的范围,早知道它们就不该这么老老实实的建起来,就该留一地废墟,看迪尤尔怎么邀功!
有不老实的眷属开始蠢蠢欲动,想在吾主面前让迪尤尔丢脸。
原一由衷地赞美:“我很喜欢这里。”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扭动的石头被隔壁的几块石头压了下去。
吾主对这里很满意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在眷属中传播。
【吾主喜欢这里!】
【吾主看到我们了!】
【吾主喜欢我!】
在眷属眼里,吾主喜欢这里,这里是它们伪装建起的,四舍五入就是吾主喜欢它们!
刹那间,涓涓细流跑得更快了,树上的树叶甚至忘了随风舞动,同手同脚地往同一个方向摇摆,就连湖里伪装成金鱼的眷属都翻了过来,露出白皙的肚皮,远远看去好像已经安详地死掉了。
迪尤尔将眷属们的表现收入眼底,暗自嫌弃眷属们一点也不稳重的表现,但自己嘴角的弧度还是没忍住上扬了几分。
不枉他连夜研究人类中式建筑,亲自设计出这么一个地方。
看似简单漂亮的小院,是多少个眷属呕心沥血的成品。
对于眷属们来说,疯狂是本能,破坏是常态。
但为了那伟大的存在为之一笑,它们宁可控制本能,压抑常态,只为他眼中不值一提的石子。
这些能够控制自己的眷属尚且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那些真正无法控制甚至已经迫不及待迎来终结的眷属,迪尤尔也不会允许它们出现在吾主面前。
但它们也有它们的去处。
洁白的餐巾系上,餐具错落有致,原一坐在椅子上,双脚已经能触到地面,不再像星穹那般只能晃悠着两条小短腿。
原一耐心地等待迪尤尔的上餐,他知道迪尤尔不会让他失望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道道精致且美味的佳肴被摆上餐桌,无人知晓它们曾经的模样,但现在都会遵循祂的意志,化作原一眼里熟悉的食材。
原一咬下一根章鱼脚,咯吱咯吱的很有韧性,吸满了汤汁鲜甜爽口,让人意犹未尽。
这顿饭吃了很久,久到原一终于感到一丝满足,决定暂时停下时,抬头才发现白色的餐盘已经垒成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居然都是我吃的?!”
原一感到不可置信。
虽然迪尤尔的厨艺很好,每一道菜也不尽相同,甚至同样的食材吃起来都各有风味,但是他真没发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甚至在吃了这么多以后,他都不是因为吃撑了停下,而是单纯吃累了。
饥饿暂且停下了咆哮的声音,但不代表就此被消灭。
原一无比确定,只要自己想,他还能再吃同样多的东西,甚至都不一定吃得饱。
但原一觉得不是上餐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哪怕强如迪尤尔,一手包办取材到烹饪到上菜,在这么长时间的连轴转中都有几分疲惫,只不过这家伙贯来会装,表面完全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通过联系感觉到迪尤尔内心微微的焦急,原一都要给迪尤尔骗了。
面对原一地惊呼,迪尤尔倒显得十分淡定,他理所当然道:“您在长身体,吃的多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原一嘴角微抽,没好意思说他这不是吃的多,这根本就是无底洞。
但既然厨师都不嫌弃他吃的多,那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不就是吃得多一点吗?他之前在魔法侧玩,因为吃那些普通人的食物没有饱腹感,以至于想吃就一直吃,那些加起来都数量也很恐怖了。
星脑没网,原一又不想继续吃,干脆找到床往上面一躺。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哥哥,就是在睡梦中。
原一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会见到你的……”
“哥哥。”
轻轻的一声呼唤后,原一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他清晰的传达了自己的愿望。
祂的意志是眷属最高的使命,即使从未表达也会由眷属们促成期盼的结果,按理来说现在的原一对这份力量还未掌握清楚,无法真正达到所想即所有。
所以这个时候,原初是可以避而不见的。
可即使拥有这份权利,原初又怎么舍得让原一难过呢?
当梦境与现实接壤,他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
原一和眷属们的联系一直是双向的,像那几个高级眷属一直都是能明确感觉到它们的情绪想法,甚至通过联系直接控制眷属的身体。
现如今原一叫的出名字的眷属等级不一,同等级中并不是只有它们这几个眷属,事实上眷属的数量比原一想象中还要多,真要展开看图鉴,密密麻麻的眷属可以把人直接淹没。
一如原一无法感应到和迪尤尔联系时,迪尤尔的惶恐也无人知晓,原初的孤独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梦境中,原初总会忍不住的想,今天的原一做了什么呢?
他所有的余力都那去幻想一个个有关原一的事情,凭借迪尤尔传来的只言片语,勾勒一个原一的形象。
思念就像野草,在他的心里疯狂的生长,所以梦境中每一寸柔软的草地,都是他对原一无言的爱。
他多么想走到原一身边,像以前那样牵起原一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抱起原一,像无可奈何时跟在原一身后。
可梦境与现实的距离,犹如泡沫和大海的区别。
或许只有在原一入睡时,他才能透过重叠的缝隙,抱一抱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是原一的梦境,他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哥哥离开的时候,所以在梦境里,哥哥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他也还是小时候的身形。
怀抱着那小小一团的原一,原初将模糊的脸颊与原一对贴,低声自语:“我想你想得快发疯,却还要告诉自己冷静。”
脚下的野草开始生长,眨眼间长到半人之高,却又在风吹过时硬生生矮了下去,直到恢复原状。
天边泛起的红霞逐渐霸占了整片天空,炽热的一如原初对原一的爱。
其实他早该消失的。
在他的使命完成后,他应该彻底消失在原一的生命里。
一场车祸、一次意外、一个灾难。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去,他也应该离去。
可即使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懵懂的孩童,原一也一直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在原一已经没有印象的一场灾难中,他站在缺了一半的大桥边缘,下面是无数下饺子似的汽车被摁下了定格键,连风也听止了喧嚣,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他就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就可以彻底结束这一份荒唐的错误。
他本应该是最忠诚的眷属,毫不犹豫的执行祂的意志。
可这一次,他迟疑了。
因为本应该睡着的原一站在自己身后,用蓄满眼泪的眼睛看着自己,用哭腔说——
“哥哥你去哪里了?”
“不要离开我……”
原初终于忍不住,回身紧紧抱住了原一。
成长总是充满了苦痛和分别,但原初不想让原一经历这些。
他摘去原一成长过程中所有可能的痛苦,直到不得不离去,直到被驱逐到梦境。
事实上,如果他不过多干涉原一的成长,或许今天他也可以如迪尤尔那般,站在原一身边。
可他怎么舍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原一。”
他低头,在原一额前落下一吻,宛若向公主许诺忠诚的骑士。
原一闭着双眼,仿佛一无所知。
直到他听见——
“吾主。”
“……吾父。”
原一猛地睁开眼,伸手却只抓到一阵空气。
他茫然地看着旁边的迪尤尔:“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我梦到我哥叫我父亲。”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谁知迪尤尔疑惑地歪了歪头,斟酌片刻后开口道:“事实上,您或许忘记了,眷属都是因为您而诞生,所以终身都在追逐您。”
“您是我们的造物主,某种程度上,您确实是我们的父亲,但一般的眷属没有资格这么称呼您。”
原一松了口气:“我就说……肯定是我做噩梦了……”
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谁知迪尤尔话锋一转——
“可原初不一样。”
“他有资格,称您一声父亲。”
第112章 “所以你并非毫无怀疑,只是没有机会去深究。”
卫桥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登上分宗的山, 克拉德一如既往的跟在他身后,原本卫桥是不同意的克拉德跟着的。
但克拉德耐心地对卫桥说道:“可比起您,我才是那个更适合上山的人, 因为我是智能生命,只要您能把我的核心数据带出去,联上任何一处网络, 我都能重生。”
“但可惜的是, 以现在收集到的数据分析, 若我单独上山,恐怕连半山腰都走不到。但您不一样, 您有百分之二的机会可以安全走到山顶。”
说到这里,克拉德顿了顿, 微微偏头,陈恳而又疑惑道:“恕我直言,有个私人问题想问您,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你说。”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我能坦然的跟上, 是因为我确信自己没那么容易死亡,哪怕历经千百年的等待,我总有一天会回到螺母的怀抱,可您不一样,生命是世界上最无价的宝物,您为何如此轻易的交付给一个百分之九十九概率是邪祟的朋友呢?”
在赶路的这几天,卫桥和克拉德也聊了很多,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故事, 作为旁观者的智能生命,克拉德轻而易举地发现原一身上多如牛毛的疑点。
事实上, 哪怕没有克拉德的点破,当面具被光明神的力量破坏时,那股曾经模糊众人记忆的力量也在渐渐消散,只需稍稍一回想,卫桥就能发现无数个破绽。
可就算如此,卫桥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被朋友放弃的感觉,所以我不想当放弃朋友的人。”
封印了邪祟的卫桥重伤,回宗门是他最后的选择,他去了好几个朋友的住所寻求帮助,可等待他的都是无情的避让。
“抱歉。”
这是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卫桥明白,他们并非冷漠无情,只是承担不起救他的后果,他理解,却仍然感到了难过。
所以卫桥有时甚至庆幸,现在的他孜然一身,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压上自己的命,去寻求一个心安的结果。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人生何其无趣。”卫桥笑道。
克拉德若有所思:“感谢您的回答,这是一个十分新奇的答案,我会好好保存在核心中,去理解和分析这个回答的。”
于是在准备上山之前,克拉德复制了一份核心数据埋在某个地方,其敷衍程度让卫桥都忍不住担心真的不会被路过好奇的野兽挖出来叼走吗?
对此,克拉德也很淡定:“生命的精彩不仅在于长度,也在于厚度,我的基础数据留存在螺母,如果实在回不去,会有一个新的智能生命诞生,但这次的冒险却有机会带回新的幼崽,这份风险是值得的。至于备份的数据……”
他有些心虚地望向某个地方:“如果不是答应了莉莉……我得向她道歉,我想的太简单了,没有完成对她的约定。不然我不会留下这份数据,毕竟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克拉德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卫桥不再劝阻,在和离殇打了一场后来和克拉德一起上了山。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十足的警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如临大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别说危险,就连一个拦路的都没有。
直到他们走到迪尤尔为眷属们设下的范围外。
感受到里面浓郁而不详的气息,卫桥深吸一口气,捏紧了长剑毅然走了进去。
和原一看到的雕梁画栋不同,呈现在卫桥两日游眼里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漆黑的天空扭曲无比,似乎泛着奇异的光芒,像绚丽的彩虹,又似阴沟里泡沫的折射,唯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身躯被强行缠绕在一起的怪物,在层层叠叠的黑暗中眨着不同的眼睛。
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无人处舒展着身子,枝桠化作难耐的尾巴在地上欢快地往下刨,刨出无数黑色细小的虫子,然后用枝桠一个个碾碎成恶心的粘液,畅快地吸允着混杂着虫子尸体的粘液。
一片片树叶从树上飘落,细小的手脚在地上爬着,像背着绿色的龟壳,但和乌龟不同的是,它们叶状的“龟壳”上,还镶嵌着一张贪婪的嘴巴,它们跳进池塘,将里面伪装成石头的眷属咬的七零八落,再收拢起碎石装作无事发生,井然有序地爬回枝头,用细小的手脚扒拉着枝干随风摇曳。
草地是活着的土地披上一层伪装,雕梁画栋的建筑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类人的四肢或隐蔽的眼睛,就连风也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某种巨大生物无声的嚎叫,似无形的虫豸落入耳朵时刺得人疼痛难忍。
那些似有似无的怪异通过眼睛留存于脑海中,与记忆中正常的世界对撞,撕扯,直到将正常的认知打碎成零落的灰烬,它仍然不知满足,还想占据他的理智,这种超乎寻常连语言都无法描绘一二的怪异就像背上的瘙痒,让他皮囊中的灵魂想尖叫,想抓挠,却始终如隔靴挠痒,让人绝望的意识到:不是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看到了他。
这群霸占分宗的怪物仅仅只是存在着,就好似一种无声的嘲弄——
现在,你才是闯入者。
和离殇对战不落下风的卫桥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就再也支撑不住污染带来的异化影响,踉跄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卫桥?”相比起反应剧烈的卫桥,克拉德毫无反应,虽然面前的一切与认知产生了冲突,但试图理解情感的智能生命每天会产生与固有数据的矛盾数据,所以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无外乎封锁和接受两种。
但某种直觉告诉克拉德,比起后者,恐怕面前这些数据只适合封锁。
他可没忘记,卫桥嘴里的邪祟,可是能够影响智能生命的存在,就像系统的诞生。
克拉德一边封锁接收到的矛盾数据,一边试图将卫桥扶起来。
然而卫桥却白着脸摆摆手,闭眼调整内息,双指迅速在胸口点了几下,紊乱的气息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你做了什么?”克拉德惊讶道。
卫桥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了起来,他说:“我封了穴位……走吧,我想原一也在等着我们。”
在玄幻侧,所有踏上修炼之路的人类都能被称为修士,不管是修心修身还是修任何东西,都是在逐渐加强与世界的联系,走的越深,和这个世界联系就越紧密,就越容易得到天道的注视,所以修为越高的修士,到后面就越难杀,因为只要和世界的联系没有断开,他们就会因为种种的“运气”重生或者留存下来,直到三魂七魄被打散,所以说高阶修士会脱离轮回就是这个原因。
青华门之所以敢放逐卫桥,不怕他在外面游历成长回来报复也是有这个原因在,他们清楚的知道,离开玄幻侧后,哪怕卫桥剑法再怎么提高,再怎么修炼,境界上想提升都是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卫桥用灵气封死了穴位,切断了与外界的灵气流通,相当于给自己上了一层隔离罩,外界的污染无法直接影响到他。
但这种方法风险很大,影响了他对外界的感知,就像蒙上口鼻憋气潜水,一旦遇到敌人,卫桥体内的灵气消耗骤升,撑不了太久。
不过就像卫桥和克拉德未曾宣之于口的猜测,他们前进的路上没有遭到任何邪祟的攻击。
尽管那些邪祟犹如实质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舔舐了一遍又一遍,恶意毫不掩饰,但没有一个敢真正伸出手去试探,甚至连多余的声音都被摁下,只剩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明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可卫桥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吱——”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穿着得体的鸟首人身怪物出现在门后,他毫不在意地舒展着硕大的羽翼,羽尖的眼睛百般无聊地乱转着,透着几分无趣和傲慢,胸口鲜艳的玫瑰仿若淌着鲜红的血。
只一眼,卫桥就认出他身上的羽毛,刹时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持剑盯着他。
卫桥确信,面前这个家伙,就是他曾经封印羽毛的主人,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家伙背上密密麻麻的羽毛若随意丢到人群里,会引发多么恐怖的灾难。
相比起卫桥的如临大敌,迪尤尔显然早有准备,他右手合十放在胸口,含笑道:“两位请进。”
说罢,他伸出手,祖母绿的眸子没有因为微微前倾的上身而谦卑地盯着地面,反而非常没有礼貌地望着两人,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克拉德低声对卫桥说:“他在试图激怒你。”
从这个邪祟的衣着打扮,甚至只言片语可以看出,对方也是某种高智慧生命体,似乎在担任某种类管家的职责,这类职业一般需要稳定的情绪和超高的情商,但这又与对方的无礼行为产生了矛盾,那么暂且不论文明差异,克拉德认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面前这个家伙在试图以一种直白而拙劣的方式让卫桥失控。
可是……
“我知道。”卫桥目光沉沉,虽然不擅与人交流,但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懂,迪尤尔的挑衅太明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清楚的明白一定不能让对方顺心如意。
他没有放松警惕,却将那些可能影响到自己判断的情绪通通压下,甚至为了保险,偷偷给自己掐了一道静心咒。
迪尤尔挑挑眉,示意两人跟着自己。
在出发前,他说来一句意味深长地话:“我叫迪尤尔,是吾主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卫桥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克拉德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迪尤尔的打扮和他的行为会有这么大的落差了,表面上看是想激怒卫桥,但迪尤尔表现的太过明显,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了,所以迪尤尔真正想做的不是激怒卫桥,而是让卫桥提高警惕,把那些纷杂的情绪压下去,能够理智而可观的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迪尤尔早就给出了答案——【我是吾主最值得信任的仆人】
迪尤尔带着两人来到了一个院子。
院子不大,假山池塘占据了大半,空余的草地上摆着一副石桌石凳,浑身裹着黑袍的原一坐在池塘边的一块光滑石头上,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袍子已经有些短了,露出两只缠满绷带的脚在池塘上一晃一晃,偶尔触到湖面,泛起层层波纹。
白色的面具放在原一手边,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过来。
风垂落他的帽兜,如墨般深沉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露出一张被绷带缠满,光滑如鸡蛋,不见任何五官凹凸的面庞。
此时此刻,再如何自欺欺人,都无法再说服原一身上浓郁的非人感从何而来。
“好久不见。现在——”
原一目光落在卫桥手中的长剑上,轻轻道:“你是来带我走的。”
红月的光芒笼罩着整个院子,眷属们睁开或有形或无形的眼睛,凝视着卫桥。
重新回到吾主身边的眷属,连注视都要争抢的眷属,怎么能够忍受有人要将吾主带离它们的身边?无声的沉默中,在再次失去吾主的猜测下理智逐渐崩塌。
【杀了他。】
有眷属低吟道。
于是伪装开始簌簌的剥离,欲言还休地露出本来的面目。
原一苦恼地摇摇头,对这群一涉及自己就开始失了智的眷属习以为常,又有些不耐地呵斥:“安静点。”
不带感情的三个字让眷属成功收敛了许多,虽然还在用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着卫桥,但起码还没忘记自己在伪装成什么东西,没有出现大树拔腿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把卫桥一口吞了的情况。
稍稍安抚了下眷属激动的情绪,原一才接着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下一句话——
“还是来杀我的呢?”
刹时间,天地震动,乌黑的触手从地底猛地窜出,凶猛地朝着卫桥的头颅冲了过去,势要将一口咬下。
然而那淌着不知名液体的口水还没来得及碰到卫桥一片衣角,就被迪尤尔锐利的羽翼削成了三段,一声闷响后落在地上,没有彻底死干净的眷属还在挣扎着想将破碎的身体重新粘合。
可迪尤尔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他面无表情地用右翼往地上一拍,地底的震动逐渐平息,在只有眷属看得见的地方,那几乎等同于院子大小的眷属就在迪尤尔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下碎成无数细块,血和肉的香味吸引了旁边的眷属,它们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吞食咀嚼,乍然膨胀的躯体将原本应该凹陷的院子成功撑了起来,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
院子中的几人虽然看不见眷属的死亡,却也能从脚下的震动大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哦,原一除外。
属于原一的位置向来是眷属们争抢的风水宝地,那个大块头等级不高,没有资格靠近原一附近的土地,但这不妨碍原一从卫桥的沉默看出一些端倪。
不过原一已经习惯了,在这里住下的这段时间,他清晰的感受到眷属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料,总是在因为一点不必要或者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争抢个不停——所以说,他真的不明白,只是每天吃饭坐的一个凳子而已,为什么会导致眷属们大打出手甚至差点给这座山削去半个头,只为了成为那只幸运的凳子。
在严厉训斥后,原一发现以这群眷属的智商似乎还是听不明白,或者说听明白了也会因为躁动的情绪而很容易忘记,最后决定谁也不偏爱,他直接让迪尤尔去旁边山头扛了几根土生土长的真木头,然后把一些贴身的床铺凳子等等东西换成真的木头制成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此刻的原一还是人类的身体,那么他的眼里一定是三分地沧桑,四分的无奈,两分的幸灾乐祸,还有一分的麻木,用事实证明不是只有霸总的眼里能有堪比扇形分析图的情绪,邪神也能做到!
原一能有这么乐观的心态,还要感谢原初和迪尤尔给的暴击。
在骤然得知“我是哥哥的父亲,是哥哥的主人,也是哥哥的弟弟”这让他大脑直接宕机的答案后,原一忽然感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让他烦恼了。
从今以后,我喊你叫哥,你喊我叫爸,多么可喜可贺——个鬼啊!
在那一刻,原一忽然不敢再等待真相了,他怕还会有更加倒反天罡的事情,毕竟邪神不讲人类的基本法则,非人生物的亲缘关系似乎也不能用人的那一套。
总之原初的语出惊人非常奏效,不但让原一不再每天惦念着真相,甚至吓得不敢再睡觉,生怕眼睛一闭耳边是哥哥喊自己爸爸这种很容易被误会成某种口口的情节,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各种眷属和吃吃吃上。
为了打发无聊,原一还让系统给周围套了个游戏的模板,可以清晰地看见迪尤尔头上不停的冒着厨艺+1,颠锅的手法都快出神入化了,而自己头上则不停地冒着饱食+1-1+1的奇妙轮回。
饱食度会出现减少并不是迪尤尔炒菜太慢,恰恰相反,正因为迪尤尔持之以恒的投喂,才让原一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胃口正在越变越大。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习惯了饥饿的原一可以忍很久,但一旦每次进食都有实质的东西被吃进去,并且感觉到了一丝的满足,那么这一丝的满足很快就会化作不甘的渴望,他不再想“吃了就好”,而是满脑子都是“我想吃饱”,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东西。
可怕的是,不管原一吃下多少东西,甚至有一次他让系统计时,直接从早上八点吃到凌晨十二点几乎没停过,明明胃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也仍然感到一种难耐的渴望。
原一曾开玩笑般和阿斯托克吐槽道:“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有另一个身体,现在吃饱的只是我这个身体,而另一个身体却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
但这么多的长难句显然超出了阿斯托克脑子的处理范围,它只是咧着笑脸,疑惑地歪着头,然后牵出几只气球递给原一。
原一一边叹息“笨狗狗”,一边愉快地接过气球吃饭后小甜品。
日子看似平淡无波的继续下去,直到迪尤尔告诉原一,卫桥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但原一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卫桥过来。
于是沉默地等待着,等到卫桥踏上这座山,就这样毫无阻碍的走到自己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原一甚至恶劣的想,或许就这么激怒卫桥,让卫桥与自己决裂,就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闹脾气不张嘴的男女主,看着卫桥带着误解离去,或许他心里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反正,不管有没有误会,当事实摆在卫桥面前时,卫桥绝不会选择自己这边的。
所以原一没有再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只是笑着说:“你都看到啦,我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放心后,就回去吧。”
“回去,就别再来了。”
原一说这句话时,语气放的很轻,就像某种梦中的呢喃,又像作为朋友最后的请求。
这是卫桥未曾看过的原一。
他记忆中的原一,总是那么开心,又充满着活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在被逐出玄幻侧后,他一路流浪,最终来到那个充满罪恶的星域,不是自甘堕落,只是想着万一邪祟控制不住,或许带点恶人一起去死,还能发挥点余热。
但星域那么大,他去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茫茫寰宇,竟没有一处立足之地。
他带着迷茫买了一张船票,目的地是哪里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么随波逐流的往下等待,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登上飞船。
卫桥的打扮让他在飞船最拥挤的时候,旁边都没有人敢落座。
可原一却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你好看!”
那么笃定的话,卫桥从来没听过。
外貌只是一具皮囊,他早过了为了样貌动容的年龄,但他能感受到原一这句话下对自己的肯定。
多么神奇,认识多年的大师兄想致自己于死地,初次见面的原一却好无理由的相信自己。
可如果仅仅如此,他与原一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但命运就是那么神奇,他在危机重重的星穹决然赴死,却在睁眼时再次看到了原一。
星穹的废墟里,他御剑带着原一越过无数残骸,那一刻他再次清晰的知道——他又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
在刚开始猜到原一身份时,卫桥也曾愤怒过。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原一是不是一直都在骗他,那些高兴的、无奈的、让人觉得温暖的回忆,是不是只是原一无聊之下随意而为之的摆弄。
可一路上的特殊待遇,眷属们毫不掩饰的痴狂,还有面前绝无可能打败的迪尤尔,却让卫桥意识到,他才是一直被偏爱的存在。
世上难懂的事情多如牛毛,他不够聪明,看不透这些虚妄与迷雾,只能用一颗心去回答那些疑惑。
直到现在,还能够劝说自己回去,并且不要再来的原一,怎么可能与那些邪祟混为一谈?
卫桥唇角绷紧,深深地看了一眼原一:“我不擅长口舌之争,但我知道……”
“你和它们不一样。”
如果,如果这些邪祟真的会听从原一的话,如果面前鸟首人身的家伙真的是原一忠诚的仆人,那么结合他说起俞城原一却一无所知的反应——
“所以,我不想带你离开,也不想杀了你,我现在只想知道俞城的真相。”
那空荡荡的一城人间炼狱,是卫桥此生难忘的痛楚。
华光一闪,长剑直指迪尤尔。
卫桥沉声道:“如果俞城的事情真的是你一手所为,不管你是什么,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迪尤尔祖母绿的眼眸倒影出剑尖的模样,他不但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难得涌上一股久违的欢喜。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喜欢看人类不同的模样。
绝望的、痛苦的、幸福的……
他看过无数的人类在不同境地下不同的挣扎,但那都太简单了,他看腻了后就只能将这份观察的热烈放在吾主身上,因为只有吾主是他永远看不透的存在。
迪尤尔低低一笑,意味深长道:“所以你并非毫无怀疑,只是没有机会去深究。”
原一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他知道迪尤尔的羽毛会诱发人们心底的欲望,迪尤尔也曾将这一事情告知于他,羽毛虽然属于迪尤尔,但每一宗惨案都不是迪尤尔主动促成的。
迪尤尔从来只是旁观者,就像伊甸园里高悬的苹果,他静静地旁观,直到欲念的大火焚烧尽所有接触过的人类。
如果迪尤尔真的插手了,那么科技侧毁灭的就不止那几个研究所了,也不会有人能留下那几行堪比箴言的话后毅然奔赴死亡——因为迪尤尔能通过羽毛直接篡改个人的意志,以他的性子,只会让那人潜藏起来,直到牵连起无数犹如多米洛骨牌倒下般的惨案,直到无人生还,才会满意地收手。
迪尤尔早就将自己的不堪告知原一,毫无掩饰,却直言若原一生气,也请将审判留到他使命完成后,到那时,他可以欣然接受所有的结果。
平心而论,原一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同情心爆表的大善人,在帮亲和帮理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他现在是人类,他大可以直接指责迪尤尔的无耻和邪恶,但现在他才是眷属的老大,这么指责迪尤尔,属实有点不知好歹了。
所以原一干脆默不作声,只是暗自发誓自己回来后一定要约束好眷属。
俞城的事情他只听卫桥说了一耳朵,具体的事情其实不太清楚。
他一直以为这又是羽毛导致的灾难,可现在听卫桥和迪尤尔的对话,好像另有隐情?
第113章 无数条尚且带着血渍,好似刚刚从人身体里剥离出来,尚且温热的脊椎。
尚未和吾主联系上之前, 迪尤尔只能靠沉睡渡过漫长的时光,直到吾主的呼唤让他苏醒,把每一天都当做重逢的倒计时, 可相隔千里的距离,时间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
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拍打着翅膀在眷属外围游荡, 数着那些飘荡的恒星。
——他不过是一只爱掉毛的小鸟, 羽毛飘向哪里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迪尤尔了解原一, 所以即使心痒痒想观看更多极端情况下人类的表现,但还是忍住了, 唯独一片羽毛是意外。
那个男人似乎感觉出羽毛背后隐藏的注视,竟大胆到想和迪尤尔直接联系。
昏暗的溶洞内, 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无声垂落点点水滴,镶嵌的夜明珠虽然品质上乘,却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但没有给人熠熠生辉的感觉, 甚至有种别样的诡谲阴森。
溶洞中间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湖泊中央放着一个蒲团,男人跪坐在蒲团上,羽毛在他手心漂浮,明明灭灭的光线将他的模样倒映在湖面上,然而奇怪的是,那么清晰的湖水,竟无法照出他的面容。
像被橡皮刻意擦去那样,他身着宽袖广袍, 长发倾泻而落,宛若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
“大道隐匿, 阁下若是从九重天而来,何不现身一见?”
男人喃喃低语,语毕半响,却不见羽毛有任何反应。
可他知道,那道注视从未移开半分。
他若有所思,伸手将羽毛朝着湖中轻轻抛下。
漆黑的羽毛在触到清澈湖水的那一刻,宛若水入油锅,发出“滋滋”的炸响,原来溶洞中间根本不是湖泊,而是一方由浓郁灵气被阵法压缩到极致后,幻化而成的灵池!
想要完成这样规模的灵池,少说也要百余年的掠夺,可看男人周边灵气充裕的模样,恐怕这阵法的阵眼不止一处,甚至……
不仅仅有灵气。
迪尤尔眯着眼,感受着羽毛传回来的灵气——这么浓郁的灵气虽然诱人,但陌生的力量体系大量涌入身体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虽然眷属们属于“杂食类”,但不熟悉的能量吃进去总是要有个消化的过程,而且这么多的能量给他属实有点浪费。
做什么事都想着吾主的迪尤尔在湖底睁开眼,决定以后用这东西给吾主当汤底,湖水迅速消失了三分之一不止。
“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石头转移到草地上,怀里抱着小鲸鱼rua个不停的原一震惊地表示,“你真的没有美化自己吗?”
或许是没想到自言自语会被原一听见,原初在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原一进入梦境后,就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原一,愧疚无比的他将小鲸鱼通过迪尤尔送了出来。
漂亮的小鲸鱼很快就吸引走了原一的注意,起码可以让他把脑子里炸裂的“我哥喊我爸”暂时抛之脑后,现在已经华丽丽地代替了之前的黑猫,成为原一饭后听故事时顺手rua的小家伙了。
所以当迪尤尔表示卫桥说的问题是个比较长的故事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捞过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开始练习顶球,试图练点卖萌以外其他本事的小鲸鱼,坐在地上开始听故事。
看卫桥听见“灵池”时睁大的双眼,不难猜测这应该是好东西,而且还是难得的好东西,可这东西迪尤尔居然只打算带走三分之一?!
原一:我的眷属不可能那么善良.jpg
迪尤尔演技拙劣地捂着胸口,“柔弱”地表示:“在您心里,我是那么的贪婪吗?”
原一双手撑地,小鲸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鲜嫩的小草,那些窃窃私语他并非听不见,只是平时不愿意去听,因为实在是太吵了,所以只要不当他的面进行大变身,他一般不去纠结周围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眷属变成大,也不去深思这些眷属不正常时是什么样。
他回忆起那几个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眷属,特指某个最变/态,让人怀疑是不是抖那什么m的盲,心情复杂道:“难道不是吗?”
虽然此刻他没有捏出五官,只有光滑的面部,但迪尤尔仍然感受到吾主直白的目光,那宛若洞悉灵魂的注视,仿佛在说——
眷属,不都是一群贪婪的家伙吗?
正如所有的幻觉在原一这里都是能被看穿的假象,眷属的本性再怎么样努力遮掩,也依然会在狂热的靠近中,将最真实的不堪暴露在原一的面前。
在迪尤尔处理过的那么多眷属中,曾遇到过一个特别的眷属。
它罕见拥有诗人般的多愁善感,八只手一刻不停地撰写着各种诗歌,眷属们去星穹那天齐声高唱的诗歌就是出自它手。
可没有吾主的日子,最先压垮了它。
对它而言,祂就是它诗歌的灵魂,当灵魂沉睡,诗歌黯淡,它只能向内挖掘自己,但当它发现自己的本质后,它无法容忍这样卑劣的自己继续存在于祂的麾下。
于是它在死前写下了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关于眷属的诗歌:
【疯狂是孕育我们的温床,
贪婪构成我们的心,
绝望如影随形,
却向祂寻求最后的温暖。】
迪尤尔曾经不理解它的做法,可如今却似乎明白了它为什么会被自己压垮。
——因为所有卑劣的伪装,都逃不过祂的眼睛。
在祂眼里,它们不值一提,又如此冒犯。
不过没有关系。
迪尤尔摁住因为被注视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感叹道:“您总能一眼洞穿我们的本质。对您的贪婪,是我们的罪孽。”
但它们已经罪无可恕,既然如此,就只能在对祂的渴望中不断的沉沦、坠落,直到死亡结束这疯狂的一生。
原一对迪尤尔的回答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如果把他比作皇帝,那么迪尤尔一定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哄着皇帝的奸臣!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他指鹿为马,迪尤尔都能夸一句“陛下博学多识”,然后等他走后,用各种手段把鹿变成马。
所以他以为这次迪尤尔也是顺着他说的哄自己,于是开玩笑一般说道:“没关系,如果你有罪,那我现在赦免你了。”
没想到迪尤尔没有像往常那般笑着回应,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如梦初醒般轻轻一叹,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无奈道:“您这样……我会当真的。”
天知道当他听见吾主说出那句玩笑话时,哪怕理智知道吾主只是开玩笑,但他仍然遏制不在的为吾主轻飘飘的一句“赦免”而心跳加速。
原一歪了歪头,没有把迪尤尔这句话放在心上。
克拉德若有所思,充当眼睛的隐形摄像头将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他有种预感,等他回到科技侧,这份资料恐怕会带来不一样的分析结果。
而与他相反的是卫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已经隐隐猜到迪尤尔刻意隐去的男人身份是谁,那个被认为荒谬的猜测再次浮现脑海。
像是溺水前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卫桥开口想拆穿迪尤尔叙述中的破绽:“九重天已经隐匿,他为什么会猜你是九重天来的人?”
说到玄幻侧,那肯定离不开飞升成仙,所以原一也曾好奇地问过卫桥,玄幻侧真的有神仙吗?
然而卫桥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
玄幻侧是有神仙的,确实是移山填海,无所不能,甚至给其他文明留下“玄幻侧可以凭空在宇宙中行走,简直恐怖如斯”印象的大能,基本上都是能在玄幻侧称一句“仙人”的存在。
在很多年以前,玄幻侧的布局其实不像现在人和妖那么的泾渭分明,或者说在那时候的玄幻侧,其实没有所谓人和妖之间种族的分别,有的只是修为高低的差别。
修为低微甚至没有摸到修炼门槛的妖族和人类生活在一到三重天,四五生活着修士,包括各种宗门派别,而六重天比较特殊,它是由一个个小秘境组成,有大能无聊时掐算过,算了足足一甲子年,仍然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按理来说六重天的秘境里有很多宝贝,应该引起各个势力的争夺,但秘境实在太多,一方势力想独吞根本不可能,而且秘境好东西虽然多,它却自成一方小世界,每一个秘境都有不同的“规矩”,比如达到什么修为才能进入,比如妖修才能进入……与其霸占秘境还拿不到好处,不如大家一起合作,约定好进入的名额,但是吃汤还是喝肉就各凭本事了。
而且六重天还特殊在,就算有几个大势力想搞垄断或者特权,六重天的秘境不是一尘不变的,它有时会随机出现在其他重天的某个地方,至于能不能进入,或者被谁遇见,就全看个人的运气了。
而七八重天是整个玄幻侧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只有修为离飞升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在那里呆下去,而这部分修士在大众眼里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了。
然而就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只有领悟大道,登上天梯去到九重天,才算真正飞升的“仙人”。
传说,只有飞升到九重天,才有机会脱离人间桎梏,去往更高的层次与世界,到那时,手可摘星辰,笔可改日月,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
在玄幻侧鼎盛之时,每个说得上名号的宗门,最少都有一位生活在七八重天,顶级宗门甚至在九重天都有一两位“老祖”,哪怕这些“老祖”一心修炼,根本不会理会他们,但只要存在着,就是一种威慑。
可随着七八重天陆续有人飞升到九重天,九重天的老祖们又慢慢破开虚空离开,渐渐的,人们惊讶的发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七八重天的修士飞升过了,明明修为都够了,但登天路却消失了。
甚至整个玄幻侧已经很少有人能突破境界去往七八重天了。
眼看着七八重天的同级修士一个个因为无法飞升而空耗寿命,只得闭关寻求一线生机,终于有人忍不住,试图探究九重天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们费尽心思“看”了一眼九重天,却发现,九重天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在世的宗门对七八重天的情况只了解到这里,因为后面他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七八重天的修士,玄幻侧迎来了势力大洗牌,在历经百年的惨烈战争后,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迪尤尔没有回答卫桥的话,而是意味深长道:“是啊,我也很好奇。”
“不过比起这个,我当时更好奇的是,他到底从哪里汇聚出这么多的灵气。”
迪尤尔眼睛微咪,回想起他收走三分之一灵池后发生的事情。
正如原一吐槽的那样,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眷属,当他觉得这个东西对吾主又用时,他薅羊毛起来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可为什么只带走了三分之一灵池呢?
因为——
迪尤尔由衷的觉得,吾主或许不太喜欢这汪灵池的原材料。
以常理而言,修士们吸收灵气主要来源于两种方式:吸收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或灵石灵果等物品。
前者吸收起来慢,但能最大程度将灵气化为己用,并且这样修炼起来境界非常稳固;后者虽然来灵气快,但需要时间去炼化吗,而且过于依赖这一道的话,会使得体内灵气斑驳,不利于后续发展。
所以一般修士都是两者混用,或者视情况随时改变。
但有些人却想起了歪脑筋。
既然灵石可以吸收,那么妖族或者人族修炼者能不能吸收呢?
世界上总有些人耐不住修炼的寂寞,妄图寻找一条捷径,但这种捷径想要往上走,需要的血肉将是成倍上升,还容易染上心魔,变成疯疯癫癫,所以在给他们冠以“邪修”的称呼后,妖族和人族联手绞杀过一阵,终于将这股邪风歪气摁了下去,各种邪修的法子也竞相毁去。
杀活人夺血肉修炼已经成为玄幻侧公认不可为的邪道,一旦出现就会引起各方围剿,甚至连修炼者自己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也鲜少修为高强,更别说登上七八重天了。
可在那片灵池的底部,迪尤尔却看到了无数堆积如山的尸体。
残破的、完整的、甚至不止是人类,还有各种妖兽的。
这些尸体堆满了整个灵池底部,一刻不停的被阵法炼化,析出最精纯的灵气,化作湖泊的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灵池的底部非常昏暗,但迪尤尔仍然看清了那少数几个完整的头颅。
他拎起一颗头颅,从湖底游上湖面。
硕大的羽翼在空中抖了抖,他身上不见一滴水珠,没有半点水渍的痕迹——毕竟灵池再像水,其实也不是水,灵气被吸收后就消失不见,也不会沾湿衣服。
但鸟类的习性仍然让迪尤尔甩了两下羽毛,才抽空瞥了眼手里的头颅,然后似笑非笑地望向湖中的男人:“很奇怪……”
话音未落,他忽地消失,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男人面前,尖锐的鸟喙离男人的眼睛只有毫米之隔。
迪尤尔弯下腰,一手抓住男人的下巴,强迫他仰头,像端详某种物品,另一只手将头颅拉平,似乎在进行某种对比,片刻后,他才带着久违的兴奋说道——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底下的尸体,都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呢?”
如果掠夺他人的血肉作为修炼的材料是为人不耻,是值得唾弃的,那么,用自己的血肉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呢?
男人淡漠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表情,他不在乎灵池被人无端端薅走了三分之一,也不在乎刚刚迪尤尔几近侮辱地打量,却在被揭穿的此刻,眼底染上几分雀跃。
他像一个隐藏了许久凶手,每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发现,却又忍不住回忆自己绝妙的犯罪手法,渴望某天有人站出来,发现他隐藏的秘密。
他笑了,接过迪尤尔手里的头颅,耐心地为头颅撩开头发,露出那张和自己年轻些许,却早已没有生息,只剩死亡带来的灰败,却在触及时仍然温润,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着的面庞。
何曾几时,男人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这个自男人身上剥离出的一部分,男人看着他进入轮回,从稚儿长大,亲手教会他与自己一样的功法,看着他一步步突破,直到触及七重天的门槛。
然后在他欢喜地分享这一消息时,在睡梦中斩下他的头颅。
男人从未对这件事感到愧疚,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七八重天,不过是一座无望的牢笼。
他冷静而残忍道:“这是最后的办法,我杀了他——准确来说应该是我自己——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
但应该是很多次吧?否则他怎么会厌倦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呢?
迪尤尔为男人冷静的疯狂表示了赞许,他从男人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他看见男人残破的灵魂,在冷静表面下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好奇男人这么做的目的,但更好奇的是男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叫出来。
男人望着迪尤尔,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你是妖吗?”
“不是。”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他点点头:“谢谢,我的目的达成了。”
“就为了这个?”迪尤尔愈发好奇起来,“是不是妖族有那么重要吗?”
男人摇摇头:“是不是妖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非来自九重天,也就说,我做的都没错。”
迪尤尔觉得男人很有趣,明明实力和自己相差甚远,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却坦然得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有问必答,完全不担心自己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
按照人类小说中常见的套路,这时候反派不应该费尽心机遮掩坏事吗?
男人的反常让迪尤尔打算在玄幻侧多停留几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酒楼餐馆里兴致勃勃的偷学厨艺,只是偶尔想起男人通过羽毛看一眼,但那边的生活属实无趣,所以渐渐的也就不再关注了。
迪尤尔没打算参与进男人的计划里,反正只要男人随身携带着羽毛,他就能随时观看,比起人类,还是吾主更重要一点。
直到有一天,男人对着羽毛询问:“能借它一用吗?”
迪尤尔无所谓,却没想男人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俞城是四重天里少见的人妖同存的地方,由三个妖族,三个人类家族共同治理,虽然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大是大非上两方还是能友好协商处理。
直到男人把羽毛投入了俞城。
起初,只是两方年轻一辈的口舌争执,却因为比试时一方没收住力,将对面当场打死,引起对面长辈质问,势要血债血偿。
打死人那一方表面答应,暗地里却叫那少年离开俞城,可这时少年却发现整个俞城被封锁,变得只能进不能出,进而发现俞城竟然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阵法,一旦启动,整座城都将成为血祭的材料。
猜疑、恐惧、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最终导致两方大打出手,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双方拼了命也要将对方杀干净,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羽毛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强大却带着不详气息的力量没有让他们警惕,反而成为双方争抢的助力,一旦夺到羽毛,第一件事就是吸收其中的力量,然后将这份力量分给其他的族人。
没有节制点索取最终将上层的战火化作一城的贪嗔痴,爱别离,羽毛的力量将众人心底的阴暗面彻底激发,连孩童也不例外。
那个奇怪的阵法让俞城的事很久才被外界所知,作为修士中数一数二的青华宗当仁不让派出了离殇。
可离殇去的路上遇到意外失联了,反倒是卫桥先到了。
当卫桥赶来时,俞城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妖,只剩行尸走肉般被力量污染到濒死的空空躯壳。
他很快找到还在散发蛊惑的羽毛,在发现羽毛刀枪不入后,知道如果不解决羽毛,或者就这么冒失的带出去会导致更大的麻烦,于是一咬牙自己用身体封印了它。
可没想到的是,千辛万苦解决了邪祟的卫桥不但没有得到众人的帮助,反而因为俞城的惨状传开,被众人视为避之不及的祸端。
后面的故事卫桥和原一都知道了,但卫桥想知道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谁?”卫桥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
如果迪尤尔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俞城的惨案不仅仅是羽毛作用下的自相残杀,更是一场人为创造的悲剧。
迪尤尔不是玄幻侧的人,他不懂怎么设置阵法,而卫桥来时,完全没有感觉到有阵法的存在,离开时也没有被阻拦。
事实上,在封印了羽毛后,卫桥并非没有怀疑过有幕后黑手。
但如果有幕后黑手,为什么不出来夺走羽毛?又为什么放他这么轻易的离开?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那人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并且动身去拦离殇,并不在现场。
在被离殇追杀时,卫桥曾问过他,本应该去俞城的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他到底去了哪里?
离殇沉默片刻,说:“无关紧要。”
卫桥清楚离殇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死板的可怕,宗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宗主叫他要保护苍生,他眼中就没有人和妖的差别,只有弱小是否需要拯救,也不考虑自身,只想着如何救下更多的人。
就连追杀卫桥,也和私人恩怨没有一点关系,只因为卫桥的存在客观上给苍生带来了威胁,所以当卫桥离开后,他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在宗门下了命令的情况下,离殇不可能因为私事耽搁。
也就是说,如果离殇是遇到强敌没法赶去,那么他也不会因为面子而隐瞒,而是大大方方的告知,而不是现在这样避左右而言他。
排除所有不可能,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迪尤尔和卫桥几乎同时开口——
“离鼎天。”
迪尤尔愉快地笑了出声:“你早就猜到,却直到今天才敢确定。”
卫桥猛地站起,原一第一次看他这么大的反应,紧咬牙关,脸色煞白:“我不明白!”
哪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卫桥完全不能将俞城的幕后凶手和平日里的宗主联系起来。
整个青华宗,如果说除了师父还有谁值得卫桥敬重,那无疑是宗主离鼎天。
离鼎天是上任宗主收养的孤儿,却拥有惊人的天赋,不但远远将同龄人甩在身后,还年纪轻轻就继任宗主之位,为人正直,对谁都温和有礼,不管是宗内还是宗外都有非常好的名声,大家甚至认为他是近百年里最有可能突破前往六重天的人。
可离鼎天却因为一次外出游历时遭遇情劫,被心爱之人背叛,最后爱侣变怨侣,回宗时不但身受重伤根基受损,带回了年纪尚小的儿子。
一个温和强大,还痴情的悲惨男人形象在众人心里根深蒂固,这样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他到底图什么呢?尽管谁都没见过那个传说中让离宗主倾心的女子,但离殇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看他的儿子和他长得多像!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卫桥心里忽然一突。
他第一次发现短短的四个字居然能让人背脊发凉。
…………
“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青年望着大师兄身上的伤,担忧道,“要不先和宗主说一声,养好伤再回去吧。”
宗殇摇摇头:“宗主急招,肯定是有要事商议,我不能耽误事情。”
他顿了顿,回望一眼分宗,陈恳地对青年说道:“如果他受伤下山,帮我救他,顺便把这个给他。”
青年惊愕:“大师兄!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救他!是他自己要去山上找邪祟,他都不是我们青华宗的人了,你还费那个心做什么?”
哪怕青年对离殇和卫桥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能打成这样,两人之间恐怕没有什么师兄弟情谊,卫桥一意孤行,大师兄别说见死不救,就是把下山的卫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卫桥说上山找朋友,可谁知道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被邪祟夺舍,谁知道下山的是他本人,还是邪祟的寄宿体呢?
换做之前的离殇,肯定会和青年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拿剑对准卫桥。
可现在的他却犹豫了。
不是他觉得邪祟分好坏,也不是他心软了。
而是有些迷茫,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真的没有一点儿问题吗?
在俞城出事时,他按照宗门的命令前往调查救援,却在半途被父亲拦了下来。
“此事有别人处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离鼎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地将离殇带走。
离殇虽然奇怪,却还是乖乖的跟着父亲走了。
青华宗不知道的是,他虽看上去与常人无甚区别,却是天生缺了一魂一魄,小时还没什么感觉,越是长大,他就发现高兴难过这些普通人都拥有的感情在自己身上似乎非常的浅淡。
但离殇也不在意,因为这不影响他的修炼,可父亲却如临大敌,从小就在想各种方法帮他治疗,然而都收效胜微。
到了前段时间,父亲忽然一改之前态度,不再执着于帮他弥补魂魄,而是催促他用心修炼,不停地问他各种问题,偶尔再带他去灵池修炼,说是为了修补身上暗伤。
这次离鼎天也确实是带着离殇回到灵池,他褪去上衣,习以为常地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修炼。
忽然,离殇感到父亲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脊背上,从上至下,顺着脊椎来回摩挲。
“父亲?”离殇不识情绪,对所谓男欢女爱也不了解,所以虽然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甚至没有躲避,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看向父亲。
他看到父亲熟悉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的脸上带着一股从未察觉出的苍凉——很奇怪,明明父亲那么的年轻,但眼睛却不似意气风发的宗主,倒像某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只是他常常笑着,所以总叫人发现不了。
现在,离鼎天收敛了所有的嬉笑怒骂,像一尊离开操纵的木偶,乍一看是由一根木头浑然天成的雕刻而成,细细看去,却会发现是由无数块不同颜色木头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离鼎天反问:“殇儿,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那些吗?”
“记得。”离殇点头,“您说我生来拥有非同寻常的根骨,注定要执剑清扫世间邪妄,还人间太平,铸万法通明——”
离鼎天打断了他:“万法通明,现在是不可能的。”
离殇不懂。
离鼎天抱住了离殇,他宽大的袍子落在少年的身体上,像一块巨布,又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用父亲的名义将少年牢牢困在他一手铸成的正义之中。
他将头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喃喃自语:“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会回到那个时候,很快,我的使命就……”
后面的话他隐匿而去,离殇听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让他不要将自己带走他的事情说出去,无论谁问,都说误入妖族陷阱,被纠葛无法脱身。
他只知道,那一天父亲亲手为他系好发带,就像他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剑时对他说的那样——
“殇儿,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因为这一句话,离殇从未低过头,也未曾愧对自己坚守的正义。
可到底什么才是正义呢?
父亲说,锄强扶弱是正义。
父亲说,牺牲自己而救苍生是正义。
父亲说,背负万世之恶也要搏一个可期的未来是正义。
父亲还说,为了正义,谁都可以放弃。
可卫桥的回归却让离殇陷入了迷茫。
如果卫桥真的像父亲断定的那样无药可医,那么他大可以挥剑斩下;可如果卫桥可以无恙回归,是不是说明,那些曾被他决然斩下的恶,其实罪不至死?
因为是急招,离殇回的匆忙,一路上甚至来不及过多休息,只浅浅睡了一觉,就带着疑问回到离鼎天身边。
还是那片灵池,离鼎天这次没有坐在蒲团上修炼,相反,他站在池边,身旁有一簇灭了的篝火,里面有几颗残缺不全的头颅。
“你的心乱了,你见到谁了?”离鼎天问。
离殇没有隐瞒,将见到卫桥后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同时也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父亲,如果杀一人能救万人是善,杀万人是恶。那如果有那么一天,需要杀万人而救世人,到底是恶还善?”
溶洞里的夜明珠似乎少了许多,连离鼎天的面容都照应不清,更别说他脸上的神色。
可离殇却感觉到,父亲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他答非所问:“你知道多少了?”
离殇面色平静地抽出长剑,回答:“不多,只是一场梦。”
一场横跨多年,哀怨不止的噩梦。
但梦的结尾都极为相似。
被自己的父亲/师父/朋友亲手杀死,尸体抛入灵池,化作无人知晓的养料。
离鼎天叹气:“你何苦知道。”
说罢,他轻轻一挥袖,离殇吐血而飞,重重撞在墙上。
境界相差太大,离殇的攻击和求死无异。
离鼎天一步步走去,停在离殇面前:“要向我求饶吗?我杀了太多次……有些厌倦了。”
离鼎天俯身,凝视着离殇:“你是我最认真对待的孩子。”
没有之一。
离殇擦去唇角的血,眉头微皱:“你是故意让我想起来的……为什么?”
他没有为离鼎天透露的不忍动容,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份感情,正如他无法理解梦中一个个过去的“自己”在死后,除了怨恨,更多的是悲戚,尤其是那个被当做孩子养大的“自己”,哪怕死了,也要自欺欺人直到意识磨灭。
离鼎天现在不杀自己,离殇不认为是他不忍,而是留着性命有别的作用,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因为我想知道,在一切都是欺骗的前提下,如果牺牲你一人能救万人,你还会那么做吗?”
离鼎天为他抚去额前垂落的发丝,与他额头相触。
刹那间,无数记忆飞入离殇脑海,“哐当”一声,离殇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哪怕他什么也没说,离鼎天却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离鼎天笑了,和以往无数次伪装敷衍的笑容不同,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这么开心了。
他将手放在离殇脖颈后方,以手为刀,猛地往里一刺,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离殇脸色煞白,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溢出猩红的血液。
“晚安,殇儿。”离鼎天语气温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从未停下的动作。
离殇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一条完整的、血淋淋的脊椎,被离鼎天硬生生从他体内抽了出来。
离殇在朦胧中看见离鼎天手中忽然多出的东西——
无数条尚且带着血渍,好似刚刚从人身体里剥离出来,尚且温热的脊椎。
第114章 “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山峰之上, 几人正在飞速往山下狂奔。
最前面的赫然是绷紧了脸庞的卫桥,后面跟着阿斯托克和原一。
在意识到离殇也可能是离鼎天的目标之一,卫桥就呆不下去了, 他上山的事情肯定很快会通过那些分宗弟子传出去,而离鼎天也肯定马上会知道这件事,那么离殇就危险了。
所以当务之急, 是他要马上下山找到离殇, 不管离鼎天有什么目的, 离殇肯定是他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只要将他保护好, 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原一了解完后毅然决然要跟着卫桥下山——废话,这个什么离鼎天一听就是大反派, 他怎么能错过这种时刻,让卫桥独自应对?
卫桥能上山来找自己,就已经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这种时候什么立场都可以先放一边, 先把反派boss打完再说也不迟。
原一本以为自己要下山恐怕会遭到迪尤尔的反对, 没想到迪尤尔思索片刻,竟然答应了,但前提是要带上阿斯托克——这样只要不是遇到光明神,乐园都能帮原一阻挡片刻。
至于迪尤尔,他倒是很想跟着去,奈何知道原一要走的眷属们都开始要造反了,他得留下了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摁回去,起码不让它们打扰到吾主的散步之旅。
没错, 在卫桥眼里多年谋划的大阴谋,在迪尤尔眼里不过是吾主饭后散步的解闷之举。
至于克拉德, 他本就是为了系统而来,在和系统联系上后,他就在一心二用,一边听迪尤尔将故事,一边对系统进行苦口婆心的新时代“劝学”。
系统:啊啊啊啊,好想将这个老家伙切成以纳米为单位的垃圾数据然后扫进螺母嘴巴里啊!
然而凶残的系统被原一叮嘱“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要好好相处哦”,只能在数据海里散发无尽的怨念的强颜欢笑。
对此,通过观察迪尤尔和原一相处得出关系推论的克拉德迅速抓住了系统的命脉。
【要我教你怎么做游戏吗?】
克拉德温声道。
做游戏其实就是数据构建的过程,系统肯定是会的,但要怎么把游戏做的生动,甚至如何做出星际爆款游戏,系统还没学会——没办法,它诞生自我意识太晚了,醒来后都在忙着壮大自身,都没来得及连上星网下载游戏,更没时间通过热门游戏数据构建模型分析如何制作。
但克拉德不一样,他一个没有装载武力系统的智识生命,想在科技侧长居必然需要钱,靠的可不是一个数据入侵银行,而是实打实的用本领赚钱。
他不太喜欢实验室沉闷反复的实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帮助游戏公司构建游戏框架和填塞文本,偶尔协助发现bug,就这都是别人求他入职,他接不接则全看心情。
可以说,对于游戏,没有人比克拉德更懂!
系统冷笑一声,它可是吾主身边唯一的智能生命,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被勾引?简直是——
【我听卫桥说原一很喜欢玩游戏,你学会后,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系统即将出口的嘲讽猛地一拐弯,它狐疑道:【真的假的?】
克拉德微笑:【试试不就知道了?你也在苦恼这里连不上网络吧?这里缺少硬件,想构建网络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也不想让原一失望吧,不然怎么会一直在换频道尝试呢。】
系统可耻地心动了,但它输人不输阵,威胁道:【要是被我发现你搞小动作,我马上就把你吞了!】
克拉德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那我们开始吧,第一课——】
【学习《智识生命》守则第三百七十二条,非自愿剥夺占领其他智识生命载体。】
系统:……
你们智识生命报复心怎么这么强!不就是看到吾主一激动,没忍住临时占用了载体追了过去吗!
后面系统委委屈屈向原一告状,却让原一哈哈大笑,直言让它好好学这种事情就不必多提,反正现在系统在数据空间和克拉德老老实实上课,只等着什么时候学完,什么时候把吃的暗亏报复回去。
卫桥一下山,青年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似乎很意外卫桥能完好无损的下山,还抓着离殇给的保命法宝,警惕道:“卫桥?”
“离殇呢?”卫桥来不及寒暄,开门见山道,“他现在很危险,我要马上找到他!”
青年先是一惊,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卫桥:“大师兄听宗主的命令回去了……唉!你、你、你去哪里?!”
“救人!”卫桥头也不回地离开,眨眼间消失在青年面前。
“胡说八道什么……”青年愕然地看着卫桥消失的方向,嘟囔道,“大师兄回去找宗主,能有什么危险。”
可想到大师兄收到宗主命令时非同寻常的表情,青年心里无端泛起几分不安。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大师兄那么好,肯定不会出事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步履匆匆地回去了。
他离开的匆忙,所以没有发现身后分宗的山顶泛起一阵阵黑色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地在翻涌,但最终都被另一股强势的力量强行摁了下去。
迪尤尔站在一片狼藉里,眷属的伪装都被无情的扯下,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个院子,反倒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但这些尸体不需要他太过费心,因为剩余的眷属会把它们“好好利用”,一快肉,一滴血都不会留下。
他跨过眷属们的尸体,来到被枝叶遮挡的一处幽静小路上。
小路的尽头站着原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原初。
原初面前有一个两人高,四人环抱粗的黑色茧团,硕大的茧团被黑色的茧丝拉扯着没有落地,仔细看去这些茧丝的尽头都是一棵棵大树,树下还埋着许多眷属的尸体。
茧团并不完整,上方破开一个大洞,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还是不够。”原初打量着面前的茧团,瞥向迪尤尔,“你确定时间够吗?”
原一越来越无法满足的胃口昭示着他成长期的到来,如果成长期没有办法汲取到足够的能量,将影响他们后续的计划。
毕竟原一的愿望是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不希望原一的愿望有任何的瑕疵。
“放心吧。”
迪尤尔望了眼天空,轻笑一声道:“借了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呢?”
卫桥的怀疑从来不是无故放矢,迪尤尔确实是在描述中隐瞒了一些东西。
比如,离鼎天手里不止一根羽毛。
毕竟在没有迪尤尔主动出手的情况下,一根羽毛很难调动一整个城池的混乱。
而在引发了这么大的混乱,且成为血祭信物吸收了大量能量的羽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卫桥封印——卫桥封印的,本就是离鼎天刻意留下用来迷惑他人用的羽毛。
只是估计离鼎天自己也没想到,故意留下的羽毛,居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让卫桥感觉出了不对劲。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离鼎天动手的时候了。
“人类真是奇怪。”
迪尤尔懒洋洋说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可为了救世人杀万人却被他们称为恶。”
“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重启登天路。”
离殇用尽全力抓住卫桥的袖子,因为疼痛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喑哑难听,可即使如此,他也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赶来的卫桥。
青年交给卫桥的东西硬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可以双向定位的木牌,但这也大大减少了卫桥寻找离殇的时间。
可当卫桥真正找到离殇时,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来得太迟了。
离殇靠着石壁坐着,仰着头,面色苍白,身下的血汇聚成一汪血泊,如果不是靠近灵池,灵气充足,他强行吸收灵气续命,恐怕等卫桥来时,他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但即便如此,卫桥也没有任何救他的方法,甚至连移动都不敢移动。
因为离殇能保持一个姿势没倒下,完全是靠他用长剑刺入后背,强行撑起来了的。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迅速将离鼎天所有的计划告诉了他。
离鼎天不是人,或者说,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所有察觉到登天路消失,修炼无望的七八重修士共同创造出来的“人”。
这些生活在七八重天的修士,其实在无法登上九重天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布死亡了——他们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七八重天的灵气浓度,已经无法返回五重天,否则将会境界大跌,爆体而亡。
但在九重天出问题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很少会有修士上了七八重天会回去的,谁都舍不得这里浓郁的灵气,所以和宗门家族的联系,都是靠传音,或者干脆分身下凡。
而让七八重修士绝望的是,问题不仅仅出在九天重天上,他们待的七八重天也许久没有修士上来了,这意味着整个玄幻侧都出问题了,如果不解决,那么千百年之后,恐怕修士都将不复存在,而那些凭灵气唤醒灵智的妖族也将成为历史。
或许从一开始,玄幻侧形成神奇的九重天世界时,就已经注定这群逆天而为的修士们,只有往前的路,没有后退的余地。
七八重天最多的是妖族的修士,毕竟他们天生拥有比人类强悍的体质,容易上来,但修心差了点,所以九重天反而妖族比较少。
在这里的妖族都是族内堪称老老老祖宗的存在,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后代变回什么都不懂的野兽。
所以由他们领头,在牺牲了好几位妖族的情况下,终于通过卜算求得一线箴言——
【黔驴技穷,以身启天】
得到这个结果的修士们沉默许久,他们用三天的时间思考了很多,最后,近八成的修士都参与了这个计划。
这些修士将自己的血肉当做基辅,将魂魄当做配料,硬生生创造出他们认为的“希望”。
离鼎天就是这样诞生的,他生而知之,从七八重天回到了五重天,开始不停的尝试。
他一开始想靠自己修炼突破桎梏,却发现因为魂魄斑驳,这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段时间恰好遇到人族和妖族大战,离鼎天意外发现,人和妖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生灵,所以才能吸收灵气,才能沟通天地,修士也是由此而来。
如果活人能凭借片刻顿悟链接天地吸收灵气,那反过来,释放大量灵气,用人与妖做一条登天路,是否能叩动天地,让真正的登天路重现人间?
为了这唯一的可能,离鼎天开始了日夜不缀的研究,最终,他明白了那句【黔驴技穷,以身启天】究竟是何意思。
可一个人的血肉根本够不到天穹。
于是他抽离了自己一部分的魂魄,将它们放入轮回,耐心的等待他们成长,然后再杀了他们。
一年复一年,一日又一日,他开展了一场对自我的屠戮。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规避寿命的桎梏,他自己本身也会投入轮回,然后重新成长。
在这个过程中,斑驳的灵魂被抽出的越多,他剩下的越发纯粹,到最后,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融合完毕的灵魂,但材料仍未凑够。
他决定分离最后一个自己。
离殇生而缺少的魂魄就是他极限的证明,再分解下去,他自身的魂魄也会不稳。
一直以来,离鼎天都试图只用自己当材料的来源,如果杀他一人可以救万人,那他甘愿承受万世的痛苦。
可没有办法,他还是凑不够材料。
他终于向其他人下手了。
这一世他是青华宗的宗主,这个身份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在分宗的子弟身上种下“种子”,悄无声息的吸收着他们的修为。
那时候的离鼎天还能自欺欺人,这些分宗的弟子本就资质不高,哪怕修炼也无法修得正果,与其白白耗费时间,不如为他所用。
春去秋来,在离鼎天刻意的忽视下,没有人注意到分宗弟子的异常。
可他好不容易凑齐预计的材料,想叩天时却发现,他的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他要造的登天路,以他自身的骨为引,以他自身的血肉为轮廓,以其他人的修为和灵气为填充。
但一个人的悲鸣又如何能够打动上天?一个人的血肉又如何引来天外的一瞥?
他需要人和妖的血肉,他需要懊悔的眼泪,他需要七情六欲纠葛不清的魂魄,他需要许多的悲戚。
只有这样,他的这条登天路才能成功。
当获得那片羽毛时,离鼎天是欣喜的,他甚至宁愿否定自己的存在,也想祈求九重天还有修士,不是登天路隐匿,而是他们没有达到登天路的需求。
可迪尤尔不是九重天的妖族,他是自天外而来的生物。
在那个九重天修士踏破虚空从此不见踪影的天外。
他曾问过迪尤尔,能不能让迪尤尔回到天外,和他配合,他们可以直接舍弃登天路,直接打通上三层,这样以后只要修为达到就可以直接飞升,再也不怕登天路隐匿。
迪尤尔拒绝了,并且表示不需要他,其实天外就有他们飞升成功的修士,可以找他们的帮助。
“但你需要一点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天外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
迪尤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了起来,比出一个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手势:“你们的世界在天外看起来也就比玻璃珠大一点,而你们只有这么大,如果不用力呼喊,他们又怎么听得见呢?”
迪尤尔望着离鼎天手里紧攥的三片羽毛,仿佛看见无数漆黑的阴影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他的心窝,在他脑子里尽情的占据一席之地。
他将手放在离鼎天肩上,凑到离鼎天耳边低声笑道:“杀一人而救万人是善,为救世人杀万人自然也是善。”
这一句话像魔鬼的低吟,引诱着离鼎天走向那条最惨烈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道路。
可是——
“不,那不是善,那是恶。”
离鼎天无比清晰的知道。
迪尤尔挑了挑眉,收起了刚刚盎然的兴致,无聊道:“随便你怎么想,如果还是坚守那一套正义的话……我看过了,没意思。”
连吸收灵气都注意不伤害弟子性命……善无法结果,恶无法彻底,到最后逃不过是踌躇不前的宿命。
自觉无趣的迪尤尔拍了拍翅膀飞走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离鼎天剩下的自言自语。
“为救世人而杀万人是恶。”
他看着手里的羽毛,端详良久,才拿起其中一根羽毛对着胸口狠狠刺入。
血肉自伤口喷涌而出。
吸收了血肉的羽毛愈发美丽,带着一股奇异的诱惑力,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有。
离鼎天的脸色变得苍白,可他却笑了。
“可杀了无数遍‘他’的我,也早就罪无可恕了。”
如果一罪顶百善,那他愿做背负一切的恶人。
正如他对离殇教导的那样——
“抬头走,切记切记,你的脊梁不能弯曲。”
他自他们的期待中诞生,如果连承担罪恶的勇气都没有,那自一开始,他就不会无情的屠戮另一个自己。
无数张一模一样的脸,无数声不同声音的呼唤,作为最值得信任的“自己”,却最先挥舞起了收割的镰刀。
但他不能轻易被压弯脊梁,否则——
链接天穹的最后一节直骨,又该从何而来呢?
离鼎天不是他的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名字,他也不需要名字。
他只要能完成诞生于世间的使命。
足矣。
第115章 他的朋友们,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离殇撑着一口气将离鼎天的计划跟卫桥说完, 在讲到离鼎天抽走自己脊椎骨做登天路材料时语气平静,只是顿了顿,略带茫然地看着卫桥道:“我不怨他这么做, 只是心里惶惶,不知我们到底是错是对。”
即使没有父亲这个身份,凭借离殇对他的信任, 离鼎天只要隐瞒他与俞城有关, 直言需要他的脊椎骨, 离殇不会怀疑,甚至欣然答应舍了这条命换登天路重现。
缺少的一魂一魄不但让离殇感情淡漠, 也让他性子十分偏执,认定的人, 认定的事情和道理,不管外人怎么说他都会一意孤行,所以离鼎天想控制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离鼎天却选择将所有的——包括他自己都未曾拥有的, 那些被他杀死的转世——记忆全部给了离殇。
这证明了离鼎天的愧疚。
他依然会执行自己的计划, 也不会为过去的行为懊悔, 只是岁月变迁,日升日落,他是人不是机器,那些与自己转世相处的日子,那些在自己转世中遇到的事,甚至俞城里他算计却不相识的人,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他的内心。
或许让他的罪恶为世人所知,能减轻几分他可笑的愧疚。
而对比起自我煎熬的离鼎天, 离殇更多是对他计划的不相信。
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冷静地分析离鼎天计划的可行性。
登天路隐匿的突然, 期中隐情离鼎天轮回了那么多回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更别说天外还有修士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迪尤尔一面之词。
虽然九重天修士确实能破碎虚空离开这个世界,但天外到底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能不能用离鼎天的登天路吸引修士都是未知数,而想用离鼎天的登天路代替真正的登天路更是不可能,所以如果离鼎天的计划失败,那就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离殇猜测,离鼎天构建的伪登天路恐怕还不够能量。
但离鼎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的魂魄已经支撑不起继续轮回了,而除了这个计划,他也没有其他可行的解决办法了。
离鼎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离殇却觉得,把希望寄托在离鼎天一人身上太鲁莽。
他快死了,但他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卫桥,卫桥已经摆脱了邪祟,这样哪怕离鼎天计划失败,那知道一切的卫桥或许还能继续寻找解决登天路的办法。
现在,卫桥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吊着离殇的那口气瞬间就泄了下去,他的生命开始迅速的流逝,短短几个呼吸,他甚至看不清卫桥的脸。
“离殇!”卫桥试图给离殇输入灵气,然而离殇就像个破了口的袋子,不管输入多少灵气都是枉然。
离殇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卫桥的手臂,动了动嘴唇。
卫桥俯身,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是个不合格的师兄。”
他不通人情,只执拗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直到轮回转世的记忆涌入脑海,一股股强烈的情绪竟然让他在死之前明悟了过去很多不懂的东西。
作为师兄,只知道在弟子们有难时保护安危,却丝毫不懂教导之责,以至于宗内拜高踩低成风,他屡次被人用借口拉走时,卫桥应该是伤心的吧?
在卫桥被放逐时执意追杀,卫桥应该是难过的吧?
明明卫桥也是他的师弟,他却似乎从来没有保护过卫桥。
“对不起。”
离殇一道叹息,落地无声。
一如他的人生,在欺骗与懵懂中戛然而止。
卫桥抱着他微冷的尸身,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都在此刻缄默。
原一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默默离开,在洞口站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望向天空。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变暗,云层渐渐变黑,中间甚至有黑色的絮状物飘起,四周狂风大作,吹得树歪草倒,灵气顺着气流迅速流向云层中央,强烈的压迫感弥漫整个天空,大批动物朝着外部奔逃,慌乱间压倒大片树木,群鸟纷飞,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
阿斯托克往外挪了下位置,给原一挡风。
卫桥将离殇尸体草草安葬后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这意味着离鼎天的登天路计划开始了。
他立刻就要赶回华青宗,最快的办法当然是御剑飞行。
可当他真的掐诀上剑后却发现,在飞剑上反而更容易受狂风和紊乱的灵气影响,虽然也能飞,但要消耗成倍增长的灵气去抵抗,就卫桥剩下的灵气能不能支持到回青华宗还是未知。
在卫桥咬牙要强行催动灵气时,一直不吭声的原一却向他伸出手。
“上来。”
卫桥抬头一看,一只足有三层楼高,形似巨蟒,却无鳞覆身,浑身冒着黑色雾气的邪祟站在面前,它两只宛若灯笼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样一只仅仅存在着就让人感到莫大压迫力的眷属,只是原一离开时顺手从树上揪下的一片树叶。
在等卫桥的过程中,一只不长眼的蟒蛇想在逃亡路上饱餐一顿,就这么幸运的和眷属融合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原一坐在姑且被称为巨蟒的眷属头顶,为了让他更好坐稳,眷属甚至努力让头顶长出具有分叉的犄角,只为了他能顺手抓住。
粗壮的蛇尾递到卫桥面前,尾巴还不耐地甩了甩,一看就很不想让卫桥上来的模样,但吾主让它这么做了,它也只能耐下性子,让那个低等眷属和面前弱小的人类勉强搭这趟顺风车。
原一第一次坐这么个庞然大物,但他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异常地兴奋。
眼看卫桥踟蹰不前,他还催促道:“快点!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离鼎天的计划已经能影响整个五重天,大概率已经得手了,但万一呢?
此情此景,却让卫桥有一瞬的恍惚。
他又想起了星穹。
在那个满目苍夷,已沦为废墟的星穹,在满天繁星下,他也是这般邀请原一登上自己的长剑。
万籁俱寂的劫后余生中,他载着自己唯一的伙伴奔向同样的地方,尽管心有疑虑,哪怕疑点重重,可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卫桥曾和原一说过,是从小到大的痛苦造就了他这个人,这柄剑。
可原一却摇摇头,认真地对他说:“不,卫桥,从来都不是苦难造就了你。”
“苦难就是苦难,不值得任何歌颂。”
“值得歌颂的,是你面对它们的决心,还有一次次不被苦难打倒的坚韧。”
那是从未有人对卫桥说过的话。
从分宗弟子一跃成为长老的徒弟,为了师父的善意,他不敢与人争执,怕给师父带去麻烦,又不想让师父担心,所有的冷嘲热讽都藏在心底,只拼了命的练剑,以此证明自己值得当师父的徒弟,在日复一日的勤勉后,所有的伤痛似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热苏打贩卖机
作为师父好友孩子的师弟拜入师门,因为练剑辛苦而撒娇卖痴,屡屡把师父气得大发雷霆,抄着木棍把师弟追得上蹿下跳,经常将自己作为榜样训斥师弟:“你师兄他都不用我说,每天挥剑一万次,寒来暑往从不停歇,哪怕上次受了重伤,也要大早晨爬起来磨练剑招,而你呢?冷了热了都喊苦,你瞧瞧你像个剑客吗!”
师弟扁着嘴,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不管不管,我又不想当什么剑仙,我就想学个本事,让我爹我娘过年不唠叨我,什么三千大道,嗨呀,太远啦,太远啦!我的目标就是活过我爹和我娘,让他们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赶紧去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当他们儿子呢!”
师父气得直接把好友拎过来,让他们好好教训一顿不着调的师弟。
鹤归父母来了后听到这话确实很生气,把师弟打得嗷嗷叫。
但训着训着,似乎哪里又不一样了。
“疼——疼——娘唉,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下辈子不想我再当你们儿子吗?”师弟泪眼朦胧地看着父母,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两人瞬间泄了气。
“说什么胡话!”两人一左一右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鹤归母亲熟练地揪起一只耳朵,苦口婆心道:“我和你爹天赋有限,迟早有一天寿终正寝,如果你一味依靠我们,那未来该怎么办?我和你爹当然欢迎你下辈子再找我们,反正也被你赖上这辈子了,下辈子也不差那一回了。可如果未来你找了道侣,你的道侣怎么办?”
师弟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懂了,找个比我强的。”
“你发癔症!人家比你强的凭什么看上你!”
“那就不找道侣,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俩,所以为了我,你俩也要努力!不要老想着天赋不够,就这样安心等死——不然你俩死了,我也不远了。”师弟猛地站起,一把搂住父母,笑嘻嘻道,“在我眼里,爹和娘是整个玄幻侧最最最最最最最有天赋的人!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努力,我也努力!”
鹤归父母双双叹息,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人父母,哪里不知道孩子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呢?过去认为自己天赋不行,却有道侣有孩子,人生幸福就不用再追寻完满,现在看来,恐怕还得为这个臭小子再努力多两年了。
卫桥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自出生就受到父母的不喜,那可怖的伤疤一度让他背上“不详”的名头,直到一次意外被选入分宗,他的父母也从未寄过一封信,看过一次他。
就连话本里,落魄的主人公奋起夺名,于是过去抛弃的他的家人又舔着脸回来的戏码也没有发生。
他们连他的名声都不屑沾染,仿佛划分界限,再无瓜葛。
一场风波就此停息,师弟练剑确实努力了不少,但也还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最后连师父都懒得理他,但为了不让他堕了自己的名头,总是拘着不给出门。
即使天天被这个弟子气到头疼,但卫桥知道,师父是喜欢师弟的。
对于自己,师父只会教导剑法,当自己的剑法已经超过师父时,见面也就只剩寥寥无几的叮嘱,他似乎有很多想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对师弟,师父却会事无巨细的吩咐,上到今天又去哪里偷懒,下到这个月要学会的东西有没有熟练,和师弟在一起时,师父脸上也会多很多笑容。
事实上,不仅是师父,卫桥也很喜欢这个师弟。
他不会畏惧自己可怖的伤痕,也不会因为他被排挤而迁怒,甚至还会挺身而出帮自己去应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师兄,你太善良了。”师弟总是这样抱怨,如果发生在卫桥身上的那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别说打得过,就是打不过也要把整个宗门闹翻天。
可卫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他那时想,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需要握紧手中的长剑,所有的痛苦是淬炼自己的火焰,只有忍受这些,才能炼化最坚硬的剑身。
卫桥一直都是这么认为,可原一却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
听了原一的话,卫桥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眼上的伤疤,在那一刻,他读懂了原一未曾说完的话——
“卫桥,你不是生来就该承受这份痛苦的。”
“你也是人,你可以愤怒,你可以悲伤,你可以理直气壮的让那些瞧不起你,那些欺辱你的人,跪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的道歉。”
如果善良被认为软弱,如果退让被当做可欺,那就不要再为别人着想,哪怕不能夺得尊敬,也要别人心生畏惧。
一味的忍让,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最重视的亲朋好友。
在他尚未被逐出玄幻侧之前,师父曾对他说:“你的剑法已经成熟,剑招更是如鱼得水,可是卫桥,你的剑太空茫了,你到底为什么挥剑,你从始至终都没想明白过。”
为什么?
卫桥从来没有想过。
一开始用剑,是因为师父用剑。
后来开始练剑,是因为师父和宗门告诉他,要用剑守护苍生。
可当师父在家族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当宗门用苍生将他逐离,他之前挥剑的理由似乎就都不在了。
直到遇见原一。
记不清多远的路途,他与原一相处了那么久,嬉笑怒骂的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当天使将他拉入幻境,过往种种已不再成为困住他的枷锁,而是来时走过的泥泞,他已不再像过去,漫步蹒跚。
他找到了自己挥剑的理由。
没有多冠冕堂皇,甚至称不上什么大公无私。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朋友。
他仅有的,对他好,不在乎他出生,更不在意他身上缺点的朋友。
所以哪怕知道原一的身份有问题,他也依然选择了上山,哪怕“真相”看似血淋淋的摆在面前,他依然用剑对准的是迪尤尔而非原一。
哪有什么公平公正,他的心啊,从一开始就偏了。
某些时候,他像离殇,但他不是离殇。
卫桥做不到像离殇那样冷血无情,更做不到无怨无悔的原谅。
所以哪怕离殇死之前对他道歉,他也没有回应。
伤害已经造就,道歉又有何用呢?
在离殇道歉的那一刻,卫桥才知道,自己真的就像原一说的那样,他是人,不是冷冰冰的剑。
他也有怨,他也有恨,更有任性的资本和权利。
过去的卫桥是克制隐忍的,可现在的卫桥不像再当那个循规蹈矩的人了。
种种回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实里,面对原一的邀请,卫桥表面上只是失神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巨蟒。
看着他好不拖泥带水的模样,原一心情也莫名愉快了不少。
黑雾笼罩巨蟒全身,不但能让身上的人不受狂风影响,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灵活避开路上各种障碍,飞速朝着风暴中心冲过去。
有了黑雾的遮挡,除了些许呼啸的风声,蛇背上安静极了。
原一坐在蛇头上,而卫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搞得原一总是忍不住想往回看,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在那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话卫桥执着上山找自己已经让原一很是意外了,更别说当发现俞城的事情可能和迪尤尔有关时,原一真的以为他们俩要刀刃相向。
有原一在,他不会让迪尤尔伤害卫桥。
但迪尤尔身份特别,他也不可能放任卫桥杀死他。
可让原一意外的是,卫桥竟然真的愿意坐下来,听迪尤尔的“狡辩”。
听完迪尤尔叙述的原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迪尤尔肯定还隐瞒了些什么,但原一知道真相大概就是迪尤尔说的那样,他最多挑拨诱惑两句,但绝不会亲自插手,也就是说俞城的事和他确实没有很大关系。
如果迪尤尔真的插手了,那卫桥不会这么轻易下山,更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迪尤尔的,所以就像迪尤尔说的那样,卫桥其实心里早有怀疑,只是那份怀疑太不可思议,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想。
至于分宗那些死去的弟子,其实不是被眷属害死的,而是被察觉到出事后,离鼎天催动吸收大量灵气,活活被抽干而死——只剩一副皮囊的“尸体”是眷属最满意的,因为谁不知道吾主现在偏爱人类,大家都想套一层皮囊靠近。
但眷属的力量太强,这些肉体凡胎没办法承受污染,最后也没让眷属“套”上皮囊,只是选择和整个山头融合,毕竟人形是固定的,多只手多个头太明显,但花草树木什么的只要外形相似,再把那些不对劲隐藏一下,那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至于被特别“关爱”的那个长老,毫无疑问就是帮离鼎天操控分宗,共谋的凶手之一。
在俞城证明了众生血肉确实有用后,离鼎天彻底抛弃过去的道德枷锁,默认了吸收灵气的同时吸收宿主的血肉。
但原一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有没有和卫桥说起的必要。
说了话,好像在为眷属们辩解。
不说的话,又有点不甘心,他不想被卫桥误解。
正当他斟酌要不要开口时。
头顶忽然一重,手掌将他的帽兜压扁,他没有回头,卫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卫桥用仅有的,和师弟相处时的经验摸了摸原一的头,对他说——
“我不相信它们,但我相信你。”
对于邪祟,没有人比卫桥更加清楚。
在斗兽场的那个空间里,它们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卫桥,它们只是一群危险的野兽,可以毫无怜悯的撕下同胞的血肉,可以肆意嘲弄一切弱小,弱肉强食在它们之中不是一个成语,而是最写实的映照。
那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怪物,只会凭借本能行事,哀求和愤怒都只会成为它们寄生你的养料。
可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甚至称得上嚣张的怪物,却在原一面前俯首称臣。
守着对它们来说拥挤的山头,做着不屑的伪装,只为离原一更近一步。
它们是丑恶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
所以它们不值得信任,所有的善意只是伪装的蜜糖,一旦相信并且舔舐,就会发现下面是一层致命的砒霜。
可原一不一样。
他是他的朋友。
原一说他已经成年了,他十八岁了。
可对卫桥来说,他只是个不大的孩子。
一个有些天真,有些善良,还有些心软的孩子。
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原一没有被这份力量腐蚀,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将那群怪物用自己的意志困在方寸之间。
如果连原一都不值得相信,那卫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还应该相信谁。
卫桥低头,看到和记忆中相差甚远的少年身形,仅露出的眼眸里泛起一抹温柔:“你已经很厉害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作为邪祟崇敬的主人会是这幅模样,但能在种种恶意的包围下仍然坚守本心的原一,真的很了不起。
原一没有说话。
半响,他叹了口气:“卫桥,你真的很过分。”
明明现在最需要发泄情绪的是骤然得知一系列真相的卫桥,可为什么最终被安慰的却是自己呢?
他的朋友们,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西柯是这样,卫桥也是这样。
好似不管他们身上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自己。
这样的他们,会让人忍不住想哭的。
原一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他平整的面部只是给卫桥无声展示的真相,一旦他不刻意维持,属于人的五官便再次自动浮现,当然,隔着绷带,只能看见起伏的线条。
“我还能学剑吗?”
原一托着下巴问。
他已经知道学剑需要引气入体,更需要运转灵气,可问题是他有试着吸收灵气,但最终这些灵气就像变成了某种食物,只能帮他填补饥饿,完全不能在身体里运转。
卫桥想了想,开玩笑道:“如果不行,让它们变一个也一样的——我觉得那个长满羽毛的家伙就很不错。”
长满羽毛的家伙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虽然俞城的事情是离鼎天设计的,迪尤尔表示自己只是一只无辜的小鸟,但信他就是大傻子,更别说被逐出玄幻侧也和他的羽毛有关,卫桥乐意看到他吃瘪的模样。
原一嘴角微抽:“算了吧,我怕丢人。”
他保证,只要他敢提,迪尤尔就敢去实施。
但变出来的飞剑会是什么样,从眷属们化身的各种花草树木上可以窥探一点踪迹——大概是长满眼睛或全是嘴巴,甚至两边各一排手笔在空中废物的模样。
那画面太美,原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掉san,还是算了吧。
经过这么一个玩笑,两人之间虽然还有些顾忌,却已没有山上时那般泾渭分明。
在黑和白之间,卫桥没有像西柯那样坚定的选择黑色,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执着纯粹的白,他为了原一,默默站到了两者之间的灰色。
不管未来他和眷属之间会有什么矛盾,只要原一还是那个原一,他就不会向原一举起手里的剑。
因为剑是用来对敌的,而不是对朋友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鼎天抽走离殇的脊椎骨后,一路疾驰回到了青华宗。
青华宗之所以叫青华,是因为本宗是建在一座人造的剑山之上——所谓剑山,就是以前玄幻侧鼎盛之时,被剑修一剑砍出来的山峰,寓意青山不掩剑华。
剑山往往陡峭危险,被削去的两侧让整座山都好似一柄对天而立的青葱长剑,宗主所在的剑山是最高耸的一座,宗门大部分殿宇也设立在此处,周围还有几座持平矮了三分之一的小剑山,住着长老或者一些其他不太重要的部门。
玄幻侧自从经历过之前人和妖大战后,不但高修为的修士陨落繁多,就连地貌也因为连年争战改变了不少,之前随处可见的剑山大部分都消失了,剩下也多有残缺。
青华宗所在的剑山,可以说是整个五重天,甚至玄幻侧最后保存最完整,还能窥见以往一剑劈山,一剑斩海气势的剑修巅峰风华,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敬畏。
可对离鼎天来说,这不过是过日的残余,是七八重天修士最稀松平常的回忆。
他一步步登上最高的剑山山顶,那里画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阵法,每一笔都是鲜艳的血红——那是他杀了无数个自己,沾着他们的血一笔笔画出来的。
离鼎天来到空荡荡的阵眼,他盘腿而坐,最后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
天上,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叫人只想拿个斗笠盖住面庞挡光,却又不舍温暖地躺在摇椅上小憩片刻。
然而那只是用肉眼凡胎看见的表象。
修炼到一定层次的修士抬头看向天空,看到的只有六重天密密麻麻的各种秘境。
那繁杂如星子的秘境,不知葬送了多少年少轻狂,也成就许多传奇故事。
可如今,传奇不再,灵气凋零,飞升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离鼎天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只剩一片坚定。
他气沉丹田,向四周传音——
【一刻钟后,我将碎天重铸登天路,以此为中心的十里都会成为祭品的一部分】
在无数惊愕和茫然的面庞中,离鼎天顿了顿,才再次开口:
【逃吧】
【不要……回头】
话落,离鼎天双手掐诀,整个山顶成为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禁忌之地,他一挥衣袖,所有听出声音是谁,想上来一问究竟的长老都感到一股不可抵抗之力,被狠狠甩下了山顶。
“长老……”有弟子惶恐地抬起头,指着山顶泛起漆黑的云层,迷茫充盈眼眸,“我们要跑吗?”
像宗主说的那样。
长老心情复杂,正欲开口,却再次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之力。
一回神,他们已站在宗门之外。
脚下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阵阵如雷轰鸣响彻天际,树木倾倒,惊起大批飞掠的鸟雀。
在满天尘土散去后,所有弟子都看见了——
偌大的青华宗,只剩宗主所在的剑山。
而它周身所有的剑山,竟全部崩塌!
那凹陷的地面,宛若一道天蛰。
乌云聚集在剑山山顶,足有腕粗的闪电如游龙在云层中游走,在一道惊雷后狠狠劈向山顶。
一道!两道!三道!
无数气势恐怖的落雷劈在山顶,每降下一道都好似带着无边怨气,直到劈完最后一道,剑山仍然毫发无损。
“师父!”鹤归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将要摔倒的师父,面带焦急,“您怎么了?”
如果卫桥在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
记忆中活泼娇气的小师弟不但面容比之前更加成熟,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虽然算不上不苟言笑,但也没有以往乐呵呵的小傻子模样,剑法和修为更是精进了不少。
而师父也不再是以前那副闲的自然的样子,他满头青丝化作白发,如果说之前的他即使满头白发也会叫人误认为二十几的青年少年白发,那么现在的他,哪怕面容年轻,也只让人觉得垂垂老矣。
自从在家族和卫桥之间选择了前者后,他就一病不起了。
作为修士,其实已经和病痛基本告别了,除了中毒就只有受伤需要治疗。
可他一直在宗门里,没有人给他下毒,更没有与人争斗。
医修来看后皆是一叹,对鹤归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身体上的病可以用药去除,可心上的呢?
舍了弟子的他,过不去心里那关,不但病倒,就连道心都开始有破损的倾向。
现在,他别说拿剑,就是站着都勉强,望着剑山的山顶,终是痛苦地闭上双眼,似哀又似悲鸣:“雷劫……八十一道雷劫……”
雷劫是修士修炼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这些雷劫落下都是有定数的,越往上越多,而八十一道雷劫,就是天道能降下最高的雷劫——这意味着,受雷劫的人正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些雷劫,是阻止,也是一种警告。
一旦完成,意味着这将是影响整个玄幻侧的大事情。
天道无情,祂没有意识,也分辨不出这些事情对整个玄幻侧是好是坏,所以祂只能用这种方法警醒世人,也是在警告那个一意孤行的人。
而当八十一道雷劫落完还没无恙,天道就不会再阻止了,因为这意味着祂能做的已经全做了。
是福是祸,是灾是坏,因果本就与天道无关,生灵的选择,将由生灵自己承担起对应的后果。
鹤归似懂非懂时,师父忽然抓住他的手,睁开眼焦急道:“快!快去救人!”
以筑基修士的速度,一刻钟离开十里轻轻松松,但五重天不仅仅有筑基修士,甚至还有凡人!
离鼎天给的一刻钟,根本不是给筑基以上修士的,而是给那群凡人的!
可是——
“一刻钟,真的救的完吗?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有人问。
“宗主已经给过答案了。”
“什么?”
“不要回头。”
哪怕背后是人间地狱,也不要回头。
只要看不见,还能自欺欺人,所有的罪恶,都由他一人承担。
时间不等人,哪怕心里还有许多的疑问,但人命关天,在长老们的统一指挥下,他们决定能救多少是多少。
幸运的是,凡人大部分生活在三、四重天,五重天哪怕有凡人,也是紧紧生活在各大宗门附近,或者跟随家族,疏散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可通知是一个问题,如何逃出去又是另一个问题。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以剑山为中心形成了一片没有灵气的真空地带,并渐渐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任何修士进入其中不但不能吸收灵气,甚至自己身上的灵气也会被渐渐剥离,那痛苦犹如剥皮抽筋,最终绝望的死在原地。
大部分入门修士或者凡人都被救出来,可仍有部分凡人还没跑出来,甚至连救人的青华宗弟子也不见踪影。
卫桥的师父还站在边缘,哪怕其他长老促催时间不足要赶紧离开,他还是一动不动。
“够了!你们先走!”他一挥袖子,眼睛紧紧盯着宗门的方向,明明还站着,却莫名叫人感觉佝偻了身躯。
“何苦呢?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有长老叹道。
他忍着经脉寸寸发胀的疼痛,迅速在身上点了几下,强行将破损的道心摁下,他仍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已经放弃过一个弟子……我不能再放弃第二个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做了那样一件错事。”
在卫桥离开后,他日日夜夜受良心的谴责,视线落在无数个熟悉的位置,却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人。
鹤归在醒来后,最怨的人不是宗门,而是他。
连鹤归都知道,宗门弃卫桥,卫桥会难过,但绝不会耿耿于怀。
只有他,这个亲自牵起尚是幼童卫桥的手,将卫桥亲自带回山头,教卫桥执剑的师父,才是那个让明明有能力反抗,却依然沉默地听完那场荒唐的指责的卫桥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
他自以为潇洒半生,最后才发现只是一纸荒唐,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弟子,甚至还亲手将弟子往向绝望。
他已无颜面对卫桥,但鹤归说什么都不能出事。
在预感到自己日薄西山,或许命不久矣后,他已经决定,让鹤归去寻卫桥,不仅仅是道歉,更是想最后做些补偿。
比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的人类,动物对危险有天然的警觉性,尤其是各种即将开悟的灵兽野兽,纷纷往外逃窜,而这些家伙就是修士们带凡人离开路上最大的麻烦。
受制于不断减少的灵气,御剑飞行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所以他们只能带着凡人在地上疾走,如果只是遇到落单的野兽还好解决,最怕遇到兽潮。
那铺天盖地的野兽轰隆隆而来,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眼看一刻钟时间要到,有胆小怕死的早就抛下凡人逃之夭夭,被困的修士都做不到眼睁睁抛下凡人逃生,只能艰难地在山上躲避兽潮,努力离剑山再远一点。
鹤归带着一家三口,护着他们不受伤已经很难,更别说加快速度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妖修母亲。
这位人身蛇尾的妖修的修为不高,刚生产完,还在虚弱期,怀里用布小心地抱着几颗蛋。
她尚且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但她一个妖安全的概率非常小——尚未破壳的幼崽在野兽眼里是最诱人的美味——所以跟着鹤归等人下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心!”鹤归一剑砍开朝着小孩倒下来的巨木,而蛇妖尾巴一卷将差点掉进裂缝中的男人拉了起来。
“谢、谢谢……”虽然早知道世界上有妖,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的男人吓得瑟瑟发抖。
面前是一阵兽潮,恐怕还要等一会才能过去,众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休息片刻。
蛇妖沉默不语,女人鼓起勇气朝着她怯怯地伸出手:“我、我帮你抱一下吧……”
涉及到幼崽,蛇妖瞬间支起上身,呲牙咧嘴地看着女人。
女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就是看你包的太松,怕孩子掉下来……我帮你包好,你抱着也轻松一点。”
她也是母亲,看到蛇妖再危险也没抛下孩子时就忍不住心软,虽然她不是修士,但能也想帮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蛇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但女人说的没错,犹豫片刻还是递给了女人。
女人手脚麻利地将几颗表面光滑的蛇蛋紧紧用布抱起来,还拆下自己的发带,给布包缠了上去,让蛇妖可以背着蛇蛋,更加节省力气。
她一弄完就将蛇蛋给回了蛇妖,蛇妖迅速接回来,视若珍宝。
“……谢谢。”
蛇妖低声道。
女人愣了下,连连摆手,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俺这辈子还有机会被妖说谢谢……”
她没什么学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心里仍然暖暖的。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女人却发现,妖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或许话本里刨心挖骨的坏妖怪总是少的,毕竟人也分好人坏人啊。
这样温馨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当兽潮没那么严重后,鹤归果断带着几人继续下山。
只要下了这座山,再往外跑一段路,就可以远离离鼎天说的范围了。
但很明显,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以剑山为中心,强烈的吸力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肆意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状黑云云团。
天色霎时阴暗下来,有落在几人身后的野兽发出一声惨叫,被强烈的吸力卷入空中,在靠近剑山时,又被浓郁的灵气硬生生撑得爆体而亡。
满天的血沫像烟花似的炸裂落下,空气中泛起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道道闷炸声让人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鹤归长剑插地,以衣袖为介质,用灵气护着一家三口。
蛇妖盘踞在一块巨石上,双手紧紧抱着蛇蛋,用身体护着它们。
呼啸的狂风声中,蛇妖字字泣血:“来不及了,你一个人带幼崽走!”
趁着现在他们还能用灵气,只要丢下他们,鹤归就有机会带着小孩和蛇蛋逃生。
否则,不管是鹤归还是幼崽,都会一起死在这里。
一旦天上那东西向外扩散,或许吸收更多的灵力,这里要么成为高浓度灵气,进则爆体,要么成为真空地带,被抽干灵气而死。
“我……”
鹤归怎么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但让他抛下几人独自逃生,他却难以做下决定。
女人虽然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却也意识到自己和男人对鹤归来时只是累赘,她心一横,将怀中懵懂的孩童塞进鹤归手里,泪眼朦胧却格外的坚定:“走!”
蛇妖咬破自己的手腕,靠血腥味让虚弱的身体勉强精神一点,她怒喝一声,身形变大几倍,将狂风挡在身后。
她伸手将两个人类拉到自己身下躲避,又将蛇蛋全部给了鹤归。
“走……”
蛇妖连说话都带着血腥味。
冰冷的兽眸波光流转间闪过一抹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鹤归咬着唇,他一手抓住哭喊的孩子,一手抱着蛇蛋,双目通红,却瞪大了双眼,不让眼泪流下半分。
甚至连一句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站起身,头顶是连绵的乌云,身后是无能为力的几人。
鹤归拼了命地带着孩子往下跑,身上的灵气全附在孩子和蛇蛋上,他不像个修士,倒像个凡人,用两条腿跳过沟壑,用最简单的奔跑为怀里的幼崽拼出一条命。
可人怎么跑得过云呢?
当最后一丝灵气耗尽,他离下山仍然遥遥无望。
鹤归摔倒在地上,撞得满头鲜血,怀里的孩子和蛇蛋却没有磕碰到分毫。
这一刻,鹤归无比痛恨过去懒散的自己。
如果他再强一点,再强一点,是不是今天就可以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出去了?
如果他能像师兄一样强,是不是早就能把人带出去了?!
鹤归啊鹤归,你真的该死!
鹤归在心里怒骂,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一只稚嫩的手掌费力地按在他脸上,小孩望着天空,用口齿不清的声音惊呼:“蛇——蛇蛇——飞——”
鹤归抬头,一只浑身冒着黑雾的巨蟒宛若入无人之境,腾空而飞,竟然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巨蟒呼啸的风声甚至压过了强烈的气流,将那能将人卷上天的狂风暂且挡了下去,鹤归来不及恐惧,几乎是本能的将孩子和蛇蛋放在身后,抄起长剑挡在他们面前。
巨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硕大的眼睛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要是之前的鹤归看到,别说对战,不吓得哇哇直叫都算好的了。
可现在,他哪怕力竭地手脚颤抖,却没有想过退后半分。
可凭他一个灵气耗尽,剑法普通的修士,面都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鹤归以为自己要被巨蟒一口吞下时,那俯冲而来的巨蟒竟散去黑雾,尾巴一甩,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鹤归!”
“师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放逐的师兄会出现在这里,可看到卫桥的那一刻,鹤归紧绷的弦终于“嘭”地一声松开。
来不及叙旧,鹤归“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116章 三声大笑,祝我灰飞烟灭!
卫桥带上孩子和蛇蛋上了巨蟒, 转头看向师父。
师父摇摇头,抱着鹤归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力竭而已,无大碍。”
说完, 他就呐呐无言了。
在他决定只身进山寻找鹤归时,卫桥忽然乘着巨蟒出现,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上来, 凭借巨蟒的优势迅速找到了鹤归。
离了巨蟒, 他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如果只是自己一人入山,能不能找到鹤归都是个未知数, 更别说把他救出来了。
幸好,幸好还有卫桥。
可骤然见到日思念想的人, 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桥显然也没做好久别重逢的准备,当他沉默时,怀里的小孩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急得都快哭了:“娘!找娘!”
卫桥没哄过孩子,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也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
孩子太小,别说起因经过,就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只能连蒙带猜。
最后还是原一灵光一闪:“他是不是说,他家人还在山上要我们去找?”
虽然只是怀疑,但找一找更能让人放心,好在蛇妖变大后十分明显,原一很快就看到了她们。
此时离离鼎天给出的时间已经过去几分钟, 蛇妖一行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原一二话不说,直接让阿斯托克将人拉了上来, 然后迅速返程,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顺手救了同样被困的几个人或者妖。
在救完最后一个能看见的人后,原一敏锐地感觉到剑山的山顶有一道明显的瞥视。
在他们乘着巨蟒离开离鼎天说的范围后,呼啸的狂风没有半点平息的模样,反而愈发凶猛。
青华宗的人找了几处山洞,将那些救出来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安置好,然后开始清点人数。
很遗憾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撑到原一等人的救援。
这一次青华宗损失了许多弟子,更别说那些遗漏的凡人了。
附近最近的避难点总共就这些,除了青华宗,最多的就是妖族了。
比起青华宗弟子长老们的茫然,妖族显然更加难以接受这场无妄之灾。
哪怕身处同一个洞穴,两族的火药味依旧浓烈。
“人类,呵。”有妖靠在石壁上,冷嘲热讽道,“终于装不下去,要暴露本性了是吗?就是没想到,他居然连你们也骗了……真是恶心。”
有一妖族少年接着说:“九尾狐如果有人类的心机,恐怕也能像现在这样,牺牲其他人的性命,换自己的登天路。”
比起人类寿终正寝后没有意外都会灵魂投入轮回,妖族无法飞升的代价显然更加严重,因为它们想轮回转生条件实在过于苛刻了。
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妖只会转生为妖,人只会转生为人。
可是人生得多,怀胎十月就可以呱呱落地。
而妖就不一样了,生的多代表种族不强,稍微一点灾难就容易全族覆灭;生的少代表种族强悍,但长此以往种族的数量始终上不去甚至有倒减的趋势,最后甚至直接自然灭绝了。
过去玄幻侧灵气充足,经常有同种灵兽或者野兽忽然蒙受天启醒悟灵智,然后被归入妖族的,但现在灵气不似过往充足,醒悟灵智的灵兽野兽也几乎没有,妖族的传承就真的纯靠生这一个办法了。
可就连靠生,近年来也出现过类似妖族生下完全无灵智妖兽的情况,或者幼崽孱弱容易在高灵气环境内夭折,不但会让妖族内部人心惶惶不敢生育,而且也意味着妖族正在无法挽回地走向下坡路。
为了让后代更好适应低灵力,同时保证生下来的不会是野兽,很多妖族都是将族群一分二,一部分留在四五重天灵气高的地方,让怀孕的妖族能够最大限度吸收灵气。
另一部分搬迁到第一二重天,让幼崽在这里长大,提早适应低灵气的生活。
虽然这样会导致族中孩子天赋不高,但起码能□□。
而那些尚且有些实力,且族内还没恶劣到要采取这样极端方法的妖族,则会选择在第三或者第四层定居。
九尾狐就是曾经在五重天定居,后面因为人妖大战和族内生育问题被迫搬迁到二重天居住的妖族。
曾经妖族一霸沦落到在青山闭门不出,让不少妖族感叹唇寒齿亡。
现在妖族用九尾狐的例子嘲讽青华宗的弟子,属实是往弟子心头狠狠插了一刀。
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离鼎天重开登天路,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愿意寿终正寝进入轮回罢了。
卫桥回来时恰好听见妖族的嘲讽,定睛一看,居然还是自己在三重天遇到的蛇妖。
少年蛇妖见对面弟子气得脸色涨红却无话反驳,还想继续怼两句时,看到被他们救回来的虚弱蛇妖,立马脸色一变直接冲了上来:“姑姑,你怎么样?”
蛇妖摇摇头,手指在少年头顶点了点,沉声道:“我知你对人类有怨言,但这一次,是我欠了他们。”
“如果没有他们,我恐怕没办法带着孩子回来。”
说罢,蛇妖对着身后的卫桥等人郑重地作揖感谢。
看到她,不少蛇妖都围了上来,刚刚慌乱的心瞬间有了主心骨。
但这也不意外,她本就是五重天蛇妖的话事人,这次遇灾,她实力最强才决定断后,如果不是中途突然生产,也不至于被困山上。
“虽然这次的事情因人类而起,但现在情况未明,我希望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不要趁机生乱,危险还没过去。”蛇妖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蛇妖,不少与她对视的蛇妖都悻悻地低下头。
“知道了……”
蛇妖也不要求他们心服口服,就像她说的,此刻不生乱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更是因为危机尚未结束。
当然,她没忘记最难搞的那个小家伙,严肃地看向少年蛇妖:“尤其是你,注意言行。”
“哦。”少年蛇妖哼了一声,眼睛在飘到卫桥身上时马上如触电般躲了过去。
有了蛇妖一族的表态,其他妖族虽然不至于听从,但也都收了搞事的心,就像蛇妖说的那样,现在危机还没过去,闹内讧对谁都不好。
洞穴里暂且安宁下来,可外面的情况却越发糟糕。
原一让巨蟒盘踞在洞口,借着它庞大的身躯阻挡狂风,却又能让人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被黑暗吞没,昼夜颠倒的诡异感让每一个看到的人背后发凉,而天上的星子却仍耀眼夺目。
“不对……”
卫桥往前一步,望着满天繁星,之前被忽视的细节在此刻猛地蹦了出来。
在听完离殇复述的计划后,卫桥其实心里还有疑惑。
虽然他不擅长阵法,却也知道越是威力强大的阵法,需要的灵气就越多,离鼎天将方圆十里店灵气抽成真空就足以证明——可是,仅仅是十里就够了吗?
要知道离鼎天要重现的可是玄幻侧至关重要的登天路,他将希望寄托在天外的修士身上,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内外共开,可就他现在弄出来的动静,别说影响天外,就是九重天的边也摸不着。
离鼎天需要的,是足够引起整个玄幻侧瞩目的灵气量。
而哪里才有这么多的灵气呢?
一个众人无比熟悉,却又被众人忽视答案浮现脑海。
卫桥脱口而出:“六重天!他的目标从来不说五重天,而是六重天!”
所谓方圆十里,根本不是他要吸收的范围,而是——
他击破六重天后,能将碎片控制的最小范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盘坐在阵法中心的离鼎天缓缓睁开了眼。
他双指并拢,以手为剑,身下繁杂的阵法骤然大亮,一声大喝响彻云霄——
“破!”
这一刻,徒有其形的剑山仿佛真的带着万钧剑意,被离鼎天握在手里,朝着天空狠狠挥了过去!
瞬间,天地撼动。
所有人都听见了,宛若一个个泡泡被戳破后发出的轻响。
它们轻若鸿毛,却又重如万钧。
之前有说过,秘境都掌握在大势力手里。
而作为拥有秘境数量最多的青华宗,这些秘境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离鼎天的助力。
巨大的轰鸣笼罩整个玄幻侧。
不管居住在那一层,是修士、是妖族、是凡人……不管他们是谁,都在此刻亲眼目睹——
天空,碎了一角。
宛若无数星尘洒落,碎开的天空后面,是一片空茫茫到冷寂的空间。
在那一片纯白之中,一形容枯槁,道袍空空挂在身上,半垂着头颅的老道用皮包骨的手指握着木锤,一下下在木鱼上敲击着,干瘪的眼眶已经看不见眼珠。
他是七重天最后的“活”人,也是当初七八重天“贪生怕死”的那群人之一。
这群人对他们说:我们哪里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果成功,我们会大笑三声告慰众生。
他如愿活得最长,却将自己活的不像人样。
他的□□被时光摧毁到了极致,灵魂也几近磨灭在躯壳之中,没有眼睛的他看不见破损的天空,却依靠最后的听觉,听见来自余下几层的喧闹。
这一刻,他笑了。
他咧开干枯的唇角,露出光洁的牙床,像个孩子似地大笑起来,可破败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发出孩童般的笑声,只有如老风响喘气那般呕哑嘲哳的喘气声,血代替了泪从眼眶滑落。
血泪落在地上,响起的却是一道年轻的男声状若癫狂的大喊:
“黔驴技穷,黔驴技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惶惶虚度千百年,不得生也不得死,这才是我的报应!”
“哈哈哈哈——”
“成功了!成功了!能听见吗?你们都出来啊!”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你们都死了!都死了!”
原来,黔驴技穷说的不是他们。
而是他。
当他不得升也不得回,当周围所有的人都死去,只剩他一个时,他却发现连死也做不到了。
彻底封死的上下通道,连死亡也一并剥夺了。
已经枯槁成一具活尸的修士在声音结束后,轰然化作一阵灰烟,竟是连片刻都不愿在此世停留。
真真是:
三声大笑,祝我灰飞烟灭!
贺你——
时机已成!
第117章 “那就是您啊。”
剑峰之上, 一人只单形影,衣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后是芸芸众生,面前是破碎的六重天, 老道三声大笑还萦绕耳边,生与死的分界线此刻忽然分明了,天边隐隐的雷鸣似警告, 又似一阵悲鸣。
悔吗?
离鼎天伸手, 数条脊柱骨在面前浮现, 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拂过脊椎骨上凹凸的起伏,回忆起无数个“自己”由生到死的过程。
曾经, 为了更好保护和观察,他或明或暗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长大, 但渐渐的,他发现他挥剑的速度已经无可挽回地变慢了,是寿数将近, 还是愧疚作祟已经分不清了。
他将自己也投入轮回, 每一世都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开始, 去有意的寻找另一个自己,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也曾停下来,在一处乡间小屋渡过平静的一生。
可命运让另一个自己扣响了门扉,当打开门看到那张熟悉却青涩的面庞时,离鼎天就知道,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使命使命,这是他诞生的意义。
若遗忘, 是对那些用血肉灵魂创造自己的修士的不公。
若退却,众生之重他又该交到谁的肩膀上呢?
离鼎天的目光落在所有脊椎骨里最短, 也是最血淋淋的一节。
可是怨吗?
一声叹息,被狂风轻易吹散,寻不到来处,找不到归途。
离鼎天抬手,脊椎骨似有所感,在他面前依次排列。
袖口飘出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排列整齐的脊椎骨上,漆黑的羽毛隐隐泛着红色,似吸饱血液的蛮兽在匍匐喘息着。
红到发黑的液体从羽毛身上析出,落在脊椎骨之间,像无数密密麻麻的线条,编织起一片只够一只脚落地的狭窄台阶。
每编织完一个台阶,羽毛就会继续往上,如此往复。
一个、两个、三个……
台阶形成到第六个时,就不再形成了。
仔细看去,不是羽毛不愿意往前,而是在形成的台阶之下,有无数双漆黑而半透明的双手,在撕扯着不让它往前。
那是众生的怨恨。
以俞城的惨剧作为引子,在这座人与妖战场遗留的剑山上,勾起那无数死于此地多年,却郁郁不得安眠的恨意,凝聚成的千变万化的邪祟。
甚至不仅仅是此地,头顶的乌云笼罩了多远,就有多少地方的嗔痴怨恨被随着灵气吸引而来。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能残留这么久的恨意,早已是沧海桑田后,日月更替,仇人不再,甚至于连自己都姓名都被恨意磨灭了,还记得那刻苦铭心的不甘。
一个人的呼喊声太小,透不过天,震不了地。
离鼎天来到登天路面前,用另一片羽毛划破掌心,猩红的血液落在台阶上,勾起无数蠢蠢欲动的邪祟。
【吃了他!】
【给我,把身体给我!】
【你是我的仇人吗?】
无数纷杂的只言片语涌入脑海,在他脑子里化作各种凄厉的尖叫呼啸,离鼎天眼帘半垂,面上无喜无悲,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脸上,即显得神圣,又衬得无情。
他走上了第一个台阶。
刹那间,无数的黑手争先恐后攀附在他身上,妄图将他从这条单薄的登天路上拉下来。
不仅如此,还有一簇簇灰色疯了似的缠上他的身体,在翻涌间露出猩红的唇舌,还有恶狠狠的赤目。
在很久之前,厉鬼在玄幻侧并不罕见,因为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只要不是被敌人连灵魂一并消灭,总会因为不甘而不愿去投胎,在依靠生前的修为“活着”,却没有醒悟灵智后,会在浑噩之间吞食血肉,求生的本能会让它化作厉鬼,肆无忌惮的报复周围所有的一切。
吞食到一定程度后,厉鬼会恢复神智,但这时的厉鬼,已经和生前的人截然相反了,它们只是拥有过去记忆的邪祟,连人都算不上了。
直到一位人族大能,可怜凡人被厉鬼吞食,甘愿牺牲自己补全轮回的缺憾,让死去的人第一时间被投入轮回,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世上总有特殊,修为越高的人越能脱离这一桎梏,顶着轮回的压力,妄图在人间多留片刻。
而现在,除去那些抱着恨意,却只是空空留在世间磋磨时间的灵魂,那些不愿归入轮回,好不容易存活下来,藏在角落的恶鬼全都成为了离鼎天脚下登天路的材料,它们怎么能不恨?
它们恨不得生痰其肉,将离鼎天活生生的撕碎。
所以哪怕涌动一下要忍受万钧压身,利刃穿喉的痛楚,它们也要扒在离鼎天身上,用幻化出的利齿撕扯啃咬,像一只只发狂的野兽妄图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众生的怨恨在阻挠他前进的速度,恶鬼在撕扯他血肉的身躯,无数呓语涌入脑海在打砸他的魂灵,可以说每走一步是烈火跳舞,热油浇身都不为过。
可能停下吗?
离鼎天抬头。
这条登天路还远远没有到最后联通九重天的长度。
每一个台阶只能放下一只脚,所以两只脚要不停地轮换,才能继续往前走。
无法停下,没得回头。
——这是一条不归路。
没有人比离鼎天更加清楚。
他已经在世间蹉跎痛苦千年,如果此刻放弃,才是真的成为了笑话。
他的血会成为引子,带着它们的血肉和怨恨一步步补全整条登天路。
离鼎天双手合十,低声道:“再帮我一回吧。”
“哪怕只是为了……”
“折磨我。”
登天路有九九八十一个台阶,越往后只会越痛苦。
所以……
他们会同意的。
“吾友,何苦至此。”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自脊椎骨上浮现,他身着飘飘白衣,无论是服饰还是神色,都昭示着他是已经死去很久的人。
他手持酒葫芦,明明生的仙风道骨,却是个实打实的酒蒙子,脸上总带着醉酒的红晕,倚着自己的剑双眼迷蒙,看到离鼎天的那一刻,他还有心情笑出声。
全然不顾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胸口在笑起来时何其恐怖。
他举起酒杯,笑着对离鼎天说:“来一杯否?”
离鼎天记得他。
他们曾在桂花树下对斟,争辩到底是九月酿的石榴酒香甜,还是三月酿的桃花酒更有韵味。
他们并肩走过山水万千,品酒中人间百态。
可最后,离鼎天却在他伸手邀饮时,将他剖心斩首。
离鼎天接过他的酒,一口饮下。
这杯等了千年的酒,早已在岁月的催化下变得苦涩无比,苦得像是把世间所有的苦痛都浓缩在这一杯酒里。
可他却笑着问:“这是我酿的桃花,甜么?”
离鼎天倒置酒杯,以示自己没有避饮半滴,然后笑道——
“甜。”
他听闻这个答案,笑得前仰后合,露出只剩一点皮肉作头和身子连接的脖颈处,伤口新鲜如初。
他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双手一拍:“罢罢罢!那我就再助你一回!”
说罢,他一边仰头往嘴里灌酒酒,一边手持利剑飞舞,刀光剑影间,将那些攀附在离鼎天身上的恶灵通通斩于剑下。
酒水从他空空的颈脖处流出,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依然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对着往上走的离鼎天,低声一句轻吟——
“天欲晚来雪,能饮一杯无?①”
好友啊好友,哪怕你斩我于剑下,杀我于桃花树下,可天晚了,要下雪了,你还能再与我喝一杯暖酒吗?
前尘往事,不如斟酒一杯,向我赔罪。
爱饮酒的好友留在过去,爱吃糖的养子却站在上面的脊椎骨等待。
离鼎天也记得他。
刚出生的他只有小小一个,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云。
从爬到会走,从摇摇晃晃地握剑,到名震一方的剑客,离鼎天亲眼看着他从懵懂到意气风发。
他真的很了不起。
只身闯入仇人的地盘,在万人中取仇人项上人头,从万人包围中杀出,回到自己身边。
哪怕身受重伤,在自己妄图取其性命时,仍然奋起反抗,甚至差点将自己杀死。
他双手持剑挡住自己劈下来的攻击,他们靠得那么近,只需要他奋力一甩,自己就会被击飞,然后趁机给自己一剑,他就安全了。
可是最终。
重伤的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松开了那柄横在面前护命的长剑。
所以再次见到离鼎天时,养子是抱着自己头的。
养子站在上面看了好一会他和好友的交谈,见他上来才开口道:“喂,老头,带糖了吗?”
离鼎天摇头。
“啧,没有还要把我叫出来解决麻烦。”
养子眉头一竖,双手将头摁回空空的脖颈处,在离鼎天超过自己所在的位置时,头也不回地说——
“仅此一次,不要再把我叫出来了。”
“老头,我不欠你了。”
数十年的养育之恩,一条命,一次帮助,钱货两清。
离鼎天没有回头,只是许久,才轻声回答:“好。”
从此,他不欠他,再无瓜葛。
世间的恩怨纷杂,有心软的,自然也有心硬的。
走到六重天那一段路时,除去恶鬼嘶咬,恨意缠绕,那些破碎的小秘境中轰然死去的生灵也将化作簌簌的冷风,让离鼎天的眉间耳廓凝出结晶的冰霜,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冰雕。
“哟,杀我时不是很了不起的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在离鼎天因为寒冷而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差点往后倒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踹回了前面的台阶上,他跪趴在登天路上,身上的衣服早就变得破破烂烂,看着狼狈无比,不比乞丐好多少。
离鼎天试图用手撑起身子,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看他这样,说话的人依然不够解气,直接一脚踩在离鼎天头上。
“起不来,就别起来了。”
头生兽耳的少年面无表情,非人的兽眸里满是怨恨:“给我爬着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乡间想找一件民房小憩片刻,竟就此命丧黄泉。
天降横祸也不过如此。
而杀了自己后,这人竟然还不满足,还要将他抽骨锁魂,完成什么捞子计划。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你计划的一部分,凭什么我就要为天下狗屁不认识的苍生不得安宁?!
凭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少年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离鼎天身上,却在离鼎天可能要倒在自己这一段时,出手为他许了些许力量。
此刻的离鼎天四肢充斥着被恶鬼撕咬过的痕迹,别说站起来了,他只能手脚并用,在登天路上艰难地攀爬,牵动着全身都伤口,可众生的怨恨却附着在这些伤口上,宛若在溃烂处撒上食言,强烈的痛苦并非常人能够忍受,离鼎天虽然咬紧牙关,还是有些许呜咽从齿间溢出。
就像离鼎天唤醒他们时说的那样——救他,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折磨他。
少年当然会让离鼎天往上走。
因为,越是往上,就意味着离鼎天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看仇人生不如死,谁能比他更痛快呢?
哪怕某种程度上,自己与他是同一个人。
而这些,本就是离鼎天该偿还的“债”。
在不知道第几节脊椎骨时,有人将离鼎天扶了起来,此刻的他双目被啃食殆尽,五感全失,仅仅是凭借一腔意志在往上走。
离鼎天想向他道谢,可伸手,却只抓到两手空空。
他不愿见离鼎天这般狼狈,却也不代表原谅了离鼎天。
作壁上观,是他最后的沉默。
这些,离鼎天也全都接受。
登天路真的很长、很长、很长。
它似乎有离鼎天一辈子那么长。
那些见过的、遇到的、爱过的自己全都出现在这条路上,就像他这一生——
帮助的、阻挠的、无视的全都一一呈现。
可……
这才是众生啊。
离鼎天空空的眼眶忽然流出两行血泪。
他终于明悟,杀死自己的罪恶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当他不是他,他杀死的就不是自己,而是芸芸众生啊。
从来没有什么杀一人而救万人。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靠杀饮鸩止渴。
一人即万人,众生即为我。
他自众人的期待中诞生,也将在众人的厌恶中离去。
当想明白这一点时,他已来到登天路的末端。
离殇在这里等着他。
这是他的终点。
亦是这份使命的终点。
他跨过了破碎的六重天、越过了冷寂的七八重天,终于离梦寐以求的九重天一步之遥。
此刻,离鼎天被吞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着,清风为他挽发,柔光为他塑骨,朗月为他织衣,离殇就是他的眼睛。
离殇站在离鼎天身旁,他知道父亲最想听的是什么:“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够了。”
离殇将手放在离鼎天肩上,轻声道:“我们离重启登天路,就差一步了。”
接下来,只需要离鼎天拔出自己的脊椎骨,将最后一节补充完整,就可以到达九重天,就可以在九重天向天外的修士发出呼唤。
离鼎天制作的伪登天路,虽然无法像真正的登天路那般万古长青,但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哪怕天外的修士没有回应,有这么一条伪登天路通向九重天,也能因为有这条路的存在,延缓整个修真界灵气退散的速度,让后面的修士可以升到七八重天和九重天,只要有人能到九重天,迟早有一天,也可以如之前的修士那般,破碎虚空离开此方世界。
可以说,离鼎天的计划无论成不成功,都能给玄幻侧谋一条生路。
离殇说的没错,只要再进一步……
心里浮现的片刻疑虑被计划即将完成的喜悦压下,离鼎天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离殇”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他的笑容。
漆黑的羽翼在无人处展开,那些纠缠离鼎天的恶魂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四处逃窜,众生的恨意退却,乌黑发亮的羽毛在他修长的手中上下浮动。
他歪头,看向某个被眷属死死摁住,无法发出半分声响的灵魂,笑着伸出手指——
“安静。”
指腹落在离殇额头,离殇被迫回到脊椎骨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然而离鼎天看不到的是,在他的上方,已经多年没有人到达的九重天上,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扭曲的怪物充斥整个九重天,它们像从小被绑在架子上的幼鹅,用漏斗对准嘴巴,肆无忌惮地灌输着最富有营养的饲料,在日复一日的喂养中撑大了胃部,让它们的体型犹如吹气球般迅速增长。
它们以明显超过原本身体体型的臃肿身材挤满了整个九重天,肉挨着肉,皮肤摩挲着皮肤,却专门给离鼎天的登天路让出一条窄小的道路。
一条,直接通往玄幻侧边缘,最接近天外的道路。
传闻,所有要升到九重天的修士都会经历一次伐骨洗髓的重塑,身上所有的暗伤都会被清除,身体恢复到最鼎盛的时刻,从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有这样才能在天外行走。
不管离鼎天这条登天路是真是假,按照玄幻侧的“规则”,只要他能突破八重天,都会经历一次塑身,他也确实获得了这份“幸运”。
但他同样是不幸的。
因为——
迪尤尔笑吟吟地一伸手,就将离鼎天塑身的灵气抽走了一部分。
所以才会出现离鼎天伤口都愈合了,却依然目不能视,五感微弱的情况。
亲手剥开自己的后背,将脊椎骨抽出的感觉是什么样?
离鼎天其实不太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法感受到明确的疼痛了。
四周一切都安静极了,没有风,没有雨,连他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渺小而无意义。
他的脊椎骨成为了登天路的材料,可他仍然要当那个引路人。
他再也起不来了,但没关系,他可以爬。
一步一步,每爬一步,他身上的血肉就会成为最后一节登天路的材料。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最后,他的指尖碰到一处如糖壳般脆弱的地方。
原来……
九重天与天外只相隔了这么薄薄了一层吗?
离鼎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层困了他一生的桎梏如戳破泡影般轻轻戳穿。
刹那间,天外强烈的能量涌入,他仅存的身体一寸寸皲裂,一尺尺化作纷飞的碎片。
他脆弱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样强烈的能量?螳臂当车罢了。
可离鼎天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仰着头,至死没有低下。
离鼎天恍惚的记起那一天,那些用血肉和灵魂铸成他存在的修士们,在他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切记切记,莫低头,莫堕了——”
“你鼎天的名。”
这个名字曾经被他弄丢过,他只记得自己的使命,却不记得自己的名,一度以为自己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游魂。
可兜兜转转,正如敲响他门扉的少年。
最后一次轮回,他此生的父母亦是如此为他取名。
鼎天,他们叫他要顶天立地、为人正直而坚毅。
他许是做到了吧。
…………
“您心情似乎不好。”迪尤尔忽然出现在原一身旁。
原一正在看离鼎天走到哪里了——可惜隔的太远,他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
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离鼎天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
或许离鼎天不知道,在他一步步往上走时,他那条由脊椎骨构筑而成的单薄登天路,在六、七、八重天中似无根的浮萍,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跌落。
可这样的路,竟也支撑到了最后。
在了解了离鼎天的故事,尤其是目睹那些被他杀死的“自己”再次出现后,原一很难评价自己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厌恶他。
如果离鼎天做这么多,伤害那么多人,只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飞升,那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残忍。
可偏偏他不是。
为了一个使命,在世间沉浮千年,忍受不断杀死另一个自己的痛苦,承受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孤独而蹒跚地走完了全程。
恶不彻底,善而无力。
这是离鼎天最痛苦的地方。
听到迪尤尔这么问,原一摸了摸脸,郁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他明明都没有做表情,只是在心里感慨了。
“因为您与我们相连,您所有的波动,对我们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洪流。”迪尤尔笑道。
原一斜眼瞥了他一下:“终于不装了?”
在原一发现自己能感受到迪尤尔情绪波动时,他能确信迪尤尔对此是不知情的,但迪尤尔本就聪明,和原一相处这些天,或许早就有所猜测,现在倒是难道坦率地讲出来了。
迪尤尔看着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了,还想骗我”的吾主,心里痒痒的,总感觉有只猫在他心里挠啊挠的。
吾主真可爱。
迪尤尔一边控制着嘭嘭直跳的心脏,以免让吾主被他潜藏的热烈吓到,一边笑道:“只是猜测。”
用模棱两可的话去问吾主,如果吾主不想挑明,那就继续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确实不清楚吾主和他的链接恢复到了何种程度。
发现自己竟然又被套路的原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小鸟”的嘴,骗人的鬼,他没好气道:“你都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来惹我,小心我罚你——”
迪尤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原一说的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原一:……差点忘了眷属十个里面九个是抖爱慕,差点让他爽到了。
但到底什么才能让迪尤尔吃瘪却又爽不到呢?禁止靠近可不行,他还得吃饭呢。
忽然,原一灵光一闪:“——罚你去教堂唱歌。”
迪尤尔完美的笑容蓦然一僵。
没错,对于自诩“完美”,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迪尤尔来说,也有他不擅长的地方——那就是唱歌!
明明是最擅长唱歌的鸟类,但迪尤尔却天生缺少这根筋,让他吟诗可以优美而动听,可让他唱歌,那就是妥妥的灾难现场。
起码原一是没坚持到迪尤尔唱第二句的勇气,总感觉那歌声比眷属发癫时的低语还要让人掉san。
这让从来没唱过歌,一直自信满满的迪尤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后面几天都能听见院里时不时传来骚动——准确来说,是听到迪尤尔歌声受不了的眷属争先恐后的逃命。
所以综上所述,如果让迪尤尔给原一唱歌,那么痛苦的只会是原一,但让迪尤尔去教堂唱歌就不一样了。
原一可没忘记信仰侧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追杀。
让迪尤尔去人家教堂一展歌喉,保证来礼拜的人从此洗心革面,连夜抛弃信仰移民科技侧。
而对于迪尤尔来说,哪怕给低等级的眷属唱歌,也不能给吾主的死对头唱歌!
这是原则问题!这是涉及到眷属阵营的问题!
一想到要走进光明神麾下充斥信仰之力,还有那些没脑子鸟人住着的教堂里唱歌,迪尤尔宁愿自请跳入生命之树的泥沼里。
迪尤尔心里的翻江倒海很好的愉悦了原一,他哼了一声,才开口道:“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要知道原一可没有喊迪尤尔过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
迪尤尔果然早有准备,一开口就吸引了原一的注意:“那请允许我为您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登天路的故事。”
原一看向他。
迪尤尔眸中含笑,层层叠叠的羽毛让原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就连链接中也只能感受到迪尤尔平静无波的内心。
“……说。”
迪尤尔从空间裂缝里拿出一个椅子,请原一落坐,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很久以前,九重天被认为是玄幻侧最高的顶点。”
到达九重天,寿数漫长,灵气充足,病痛不侵,可以说几乎达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境地。
随着越来越多修士通过登天路来到九重天,各种亭台楼阁,无数山川美景自仙人手里诞生,他们饮酒唱诗,就像无数凡人想象中那样潇洒肆意。
直到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天外究竟有什么呢?’半妖如此问道,他问了妖,可妖不知道。他问了人,可人也说不清楚。”
“他想呀想,还是想不明白,于是他对众人说:‘我要到天外去。’众人都笑他痴傻,天外能有什么呢?不过是茫茫一片。”
“半妖没有放弃,他日夜不息的修炼,终于在某一天,他找到天空最薄弱的的部分,亲手打开了与天外的屏障。”
“半妖消失了,可他的声音却从天外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迪尤尔忽然为原一打了一把伞,巨大的黑伞遮住了登天路,他说这是为了遮阳。
众人努力听着他天外的声音,终于听懂了一句话——
【这儿什么也没有,却又什么都有】
自那天后,半妖再也没有传过声音回来,而被他撕碎的屏障也慢慢弥补修复。
好奇让往后许多修士开始向往天外的世界,于是纷纷修炼,一一离开了此方世界。
口口相传下,破碎虚空离开次方世界竟成为了所有来到九重天世界修士最终的目标。
尽管离开的修士没有一个回来的,但人们总是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尤其是当那些几乎不可能的“愿望”被证明都实现的时候,天外的世界似乎更具有别样的诱惑力。
“愿望?”原一微怔,“仙人也有愿望吗?”
“当然。”迪尤尔悠悠道,“所谓仙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所遗憾。”
当弥补遗憾的机会摆在面前,很难有人不心动。
所以当来到九重天,却对死去妻子耿耿于怀的仙人来到天外后,第一件事就是复活死去的妻子。
这在当时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妻子死于敌手,莫说轮回,就是魂魄都被消灭干净,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复活他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偏偏复活了。
活生生的,没有半点问题。
不是傀儡更不是幻境,魂魄完整,只是记忆错乱,她竟然记不得嫁给了他,直言丈夫是另一位修为低微的修士。
而那位“丈夫”也确实存在,后面经过调查,发现或许不是她复活了,而是过去被改变了。
去往天外的修士拨弄了过去,将妻子与自己的相遇斩断,妻子不认识他,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他被仇敌杀死。
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都能掐算天机,对未来或多或少都有预感,但改变过去从来都是无稽之谈。
过去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活生生的摆在面前,这如何不让人兴奋?
自然是各个向往去到天外,弥补过去的遗憾。
“听上去是件好事,可我猜你马上就要说‘但是’两个字了。”原一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故事只是那么平平无奇,那么迪尤尔也不会说了。
迪尤尔故作苦恼道:“看来我讲故事的方式都被您摸透了,以后得换个方法来了。”
原一示意他别卖惨,赶紧说重点。
迪尤尔从善如流,接着讲起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去往天外,玄幻侧和天外的屏障也越来越薄,修复的时间甚至赶不上被破坏的时间。
从缺口溢出的灵气无法回到玄幻侧本身参与循环,越是更多的修士往外跑,流失的灵气就越多,久而久之,天地间就负担不起那么多的“天才”了,能够飞升到九重天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这本是个好消息,当灵气循环不上时,没有人能再飞升到九重天,也就不会被带走更多的灵气,屏障有时间修复,慢慢的又会积攒起更多的灵气,玄幻侧的“天才”也会越来越多,然后形成一个循环。
可问题却出现在最后一批来到九重天的修士。
在发现屏障已经薄弱到轻松可破时,他们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过去单个修士飞升从此再无音讯,那如果他们一起飞升呢?
反正屏障已经那么薄弱,想要一起突破也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于是他们合力,共同打破了有史以来最大范围的屏障。
说到这里的迪尤尔忽然停下,他问原一:“您认为他们会看到什么?”
“敌人?”
“没有敌人。”
“……另一个世界?”
“不,一如最初的半妖说的那样,哪儿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有。”
原一皱眉:“不要卖关子,到底是什么?登天路呢?登天路怎么又不见的,你到现在还没讲。”
迪尤尔低笑:“答案很简单——”
登天路不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它呀,是被特意藏起来的。
被——
“那群目睹了伟大存在却愚昧无知的人,亲手藏起来的。”
“您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看到的场景了。”
头顶的黑伞忽然往里收了起来,可没有光线打下来,因为整个天空都被一片漆黑占据。
五重天离九重天真的很远,远到哪怕是原一也没办法看清楚哪里有什么,甚至于当离鼎天决心抽脊椎铺路时,他就看不见离鼎天了,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听迪尤尔讲故事。
可现在,他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九重天拥挤成一团,宛若某种肉球的臃肿眷属,甚至能透过破碎的屏障,窥探天外的一隅。
天外确实什么都没有,那里空空荡荡,是一片混沌。
可天外却又什么都有,因为在天外看来,整个世界,不过一颗随手可弹的玻璃球。
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可以对那颗玻璃球做任何事情。
无论是在它如书页展示的时间上更改,亦或是在它如图片浮现的存在上涂抹,甚至将整个玻璃球摧毁,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如果只是空茫,这些修士还远不到惊恐地将整个登天路藏起来。
真正让他们恐惧的,是那盘踞在玻璃球周围,用眼睛极致贴着玻璃球,注视着玻璃球中发生一切的那伟大存在。
它?不不不,是祂!是祂!
血顺着身上所有的缝隙争先恐后的流出,刀枪不入的身体在看到祂的那一瞬间被污染堕落成最原始的怪物,开始腐烂、发臭、扭曲,却又因为修士修身又修心,坚强的意志让他们成为被身体囚禁的犯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的变化,清晰地感受灵魂被扭曲。
宛若被刀隔开喉咙的鸡,挣扎不过是肌肉死后本能的反应。
【不能……不能……不能!】
【不能让这样的……怪……】
【不,不是怪物,是……是那伟大……伟大的存在去往我们的世界!】
他们听见滋滋的响声,半响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灵魂被炙烤的声音。
无数纷杂的低语将他们拉入混沌的深渊,如果撑不住,将成为眷属的食物。
如果活下来……
那就——
“能成为您卑微的眷属,是我何其的幸运。”流着血泪的男人伸出双手,只剩上半身的他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他像沸腾的岩浆,无数泡泡自身上咕噜咕噜的响起,在被炽热的敬爱吞没之前,他最后看了眼那些与他同样幸运被转换的同胞们。
他们——不,应该是它们在那一瞬间达成了共识。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登天路。
不需要任何人类或妖族来到九重天。
因为这里——
“将成为吾主的牧场!”
它们齐声高歌,将那条登天路藏在九重天的深处。
【将所有的一切——】
它一身厨师打扮,挥舞着勺子似地肉臂,将游历的灵气拢起,倒入张大着嘴巴的眷属嘴里。
翘起的脚尖似优美的芭蕾舞演员,带着它同样臃肿的身体跳跃,在拥挤的眷属间灵活地转动,身上颤动的肥肉浮现扭曲的脸庞,一丝不苟地查验着“畜牧”们的状况。
【全都献给未来的您!】
已经被拥挤的肉块挤压得身躯扭曲,再也无法像千年前那样饲养这些“畜牧”的“厨师”用仅剩的眼睛注视着破碎的屏障,流出幸福的眼泪。
漆黑的存在伸出粗壮的触手,那些肥硕到可以占据千百倾土地的眷属在祂面前,也可怜得像一盘炸好的蚕豆。
连填饱都算不上的小食,却是千年的玄幻侧倾尽全力豢养出的“畜牧”。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粗壮到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触手,也不过——
“是祂一根指头的大小。”
原一无意识地喃喃。
很奇怪。
原一捂着心口,哪里明明空无一物,却在此刻开始有了温热的跳动,在强而有力地发出“砰砰”地响声。
一种久违的酸涩涌上心头,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又像分隔千里的亲人,明明是那么可怕的存在,原一却只感到浓浓的委屈。
穿越是件幸福的事情吗?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的,但对原一来说不是。
他有一个普通的人生,爱他的父母,还有等着他去寻找的哥哥。
可不断叫嚣的饥饿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坚持,在没到星穹之前,原一无数次想对着阿斯托克咬上一口。
只一口,一口就好了——
明明阿斯托克也没有反对啊!
可最终,他也只是在阿斯托克手笔上留下一个牙印,从未真正咬下一块血肉。
他无数次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是原一,不是任何其他什么的存在】
从需要刻意凝聚才能变成的人行,到现在哪怕松开绷带,也依然保持着的人形。
原一用自己的意志,战胜了属于神的那一面。
他确实是邪神,但这个邪神不再是只有个飘渺的【真实与虚妄之主】,而是有了真正的名字——
【原一】
他已经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存在着,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存在着,可是,可是……
“那到底是什么?”原一没有回头,他只是仰着头看祂,呆呆地看祂。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被茫然地丢到路中央,看着面前陌生却隐隐透出熟悉的大人,踟蹰着不知该不该牵上祂的手。
迪尤尔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吾主。
哪怕是小时候,最懵懂时候的吾主,也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这让他怎么不心疼。
可成长总是伴随着楚痛,当时机到来,再拖只会让一切失控。
于是,他只能从身后轻轻抱着小小的吾主,羽翼像一床轻柔的被褥,将吾主尽数包裹。
但冰冷的羽毛无法传递温暖,谋划了一切的眷属仍然残忍地说出了原一最不愿意听的真相——
“那就是您啊。”
准确来说,是成年体的邪神,真正称得上【真实与虚伪之主】称呼的存在。
是仅仅往这世界投来一瞥,就足以异化整个世界的高纬度存在。
也是原一的——
身体。
第118章 不懂感情的怪物,为他生出最柔软的心。
在迪尤尔说完那两个字后, 原一宛若重锤砸头,一下子昏了过去,落在迪尤尔怀里。
迪尤尔抱着吾主, 空间裂缝展开,眨眼来到敞开的茧房前。
原初等候已久,向迪尤尔伸出手, 意思再明显不过。
迪尤尔却没有马上交人, 反而收紧了些翅膀。
“等不了那么久。”
原初盯着迪尤尔, 一字一句道:“给我。”
明明只有两个字,却像呲牙的猛兽, 透着重重的血腥味。
迪尤尔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原一。
祖母绿的眼眸盛满了柔情, 他褪去所有的伪装,将最真实的想法付诸于口:
“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会完成原一的愿望。
说完, 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原一交给原初。
羽翼展开, 接下来他需要去处理一点事情, 为吾主的成长奉上最完满的能量。
原初对迪尤尔不假辞色,对原一却肉眼可见地温柔,哪怕此刻的他没有五官,也能看出拳拳柔情。
原初轻轻地将原一放入茧房,自己也钻了进去。
空空的茧房顶部开始自觉编织起顶端,当四周陷入黑暗时,原初的身体在慢慢变淡。
小鲸鱼被原初塞进原一的怀里,它此刻像个真正的布娃娃, 不声不响,却让原一下意识抱紧了它。
原初心头一片柔软, 在原一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晚安,原一。”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原一一样看到九重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个人都能看见,遥远的九重天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占据,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离鼎天以身殉道后,虽然打通了九重天,但登天路没有如预期中出现,不仅如此,被他铸成登天路的阵法也还在吸收大量的灵气。
灵气大量被截取的后果,就是整个玄幻侧都开始剧烈的晃动。
宛若一座高塔,层层垒起后,看似精密无缺,但只要抽走最关键的地方,就会轰然崩塌。
那些被抽走的灵气对玄幻侧来说,就是维持九重天相连又相隔的关键。
避难的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大地开始震动,洞穴开始簌簌掉着石头。
“地龙翻身!快走!”有人在洞穴里大喊。
可当他们逃到外面才发现,不是这一片地龙翻身,而是整个玄幻侧都在颤动。
不行!再这样下去整个玄幻侧都会崩塌!
卫桥在一片混乱中奋力保持着平衡,他看了眼原一所在的方向——原一说他要和迪尤尔聊一聊——哪里巨蟒仍在,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
卫桥顶着摇晃走到巨蟒身边,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原一的身影,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要去剑峰上将阵法毁掉!可没有原一的帮助,他恐怕根本无法靠近。
正当卫桥思索时,盘踞不动的巨蟒竟然主动凑了过来,伏在地上,一脸不爽地等着卫桥上来。
“我?”卫桥指着自己惊诧地问。
不是他胆小,而是作为亲身目睹过小院眷属的人,他清醒的知道面前的巨蟒也不过是眷属的伪装,真正的模样恐怕远比这个可怕,而俞城的事情也让他知道,眷属是没有善恶观,它们只在乎原一。
在有原一在时,它们是乖巧的守卫和助人为乐的巨蟒。
可原一不在时,它们不随心所欲的破坏都算好了,更别说主动帮忙了。
巨蟒不耐地甩了甩尾巴,一块石头飞向卫桥,被他偏头躲过。
嘶嘶直吐的蛇信仿佛在嘲弄卫桥:胆小鬼,不敢上就赶紧给我滚。
巨蟒不客气的态度反而让卫桥的心安定了下来。
“是原一让你帮我的,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卫桥已经先一步乘上巨蟒。
巨蟒瞥了眼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个人类真的很烦,明明得到吾主的注视,却还要在自己面前炫耀,真是让眷属不爽。
卫桥不再迟疑,驾驶着巨蟒赶往剑峰。
可万万没想到,剑峰之上早有人在那儿等待。
“迪尤尔。”卫桥绷紧了脸颊,抽出腰间的长剑。
他不会愚蠢的以为迪尤尔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帮他,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迪尤尔。
迪尤尔看了眼他手里的剑,嘲弄道:“你打算用那东西对付我?”
“没有了灵气,你离开了它,甚至无法离开这里。”
卫桥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依然没有放弃对敌的想法,而是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毁了玄幻侧,原一不会原谅你的。”
“我当然知道。”
迪尤尔对卫桥语气里对原一的亲昵很是不满,连表面的温和都不想伪装了,被迫离开吾主身边来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够眷属烦躁了。
至于毁了玄幻侧会让吾主生气这件事,他当然心里有数。
他还没有蠢到去挑战吾主的怒火。
卫桥却不信:“那你为什么还要放任阵法吸收灵气?”
“因为我们做了个交易。”
迪尤尔手中出现了三片羽毛,意味深长道:“用了我的东西,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无本买卖他可没兴趣做。
“你说对吗——”迪尤尔抬眸,悠悠道,“离殇。”
被迪尤尔点明身份,离殇缓缓显现。
卫桥双眼顿时瞪大。
怎么可能?!
离殇的脊椎骨被离鼎天抽走,尸体是他亲自掩埋,如果离鼎天的伪登天路完成,那么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的魂魄对将沦为材料,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离殇也没有想到会和卫桥有再见的一天。
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拥有过去轮回记忆的他找回了一点情感,但并不多,所以表面上看,他依然如生前那般死板冷淡。
这也意味着,一旦离殇认定的事情,他绝不会更改。
卫桥感到哪里不对,从巨蟒身上跳下来,伸手想抓住离殇。
离殇却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抱歉。”
卫桥被一股巨力击飞,从山峰上直接跌落,巨蟒老老实实按照吾主的命令保护他的安全,不让他被真空地带吸干灵气,但不管卫桥怎么要求,它就是不肯带着卫桥再次上山。
它是眷属,它不是傻子。
吾主不在情况下,谁是老大它还是分得清的。
【带他离开】
迪尤尔的声音传来,巨蟒麻利地卷起卫桥,带他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等卫桥这个意外解决完,迪尤尔才转头看向离殇:“再不做决定,时间就不够了。”
刚刚他对卫桥说的那番话都是骗卫桥的,事实上离殇一直在犹豫,但等时间一到,不管离殇同不同意,迪尤尔都会动手。
区别只在于,迪尤尔动手的下场更加惨烈,而离殇主动配合,或许还能做到零伤亡。
离殇也知道其中利弊,怔愣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已经有了决断。
“我帮。”
他缓缓走向阵法中心。
在开始之前,离殇最后问了迪尤尔一个问题——
“他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费尽心思开启登天路,却不知九重天已经成为牧场,奉献给“祂”不值一提的礼物。
然而出乎意料的,迪尤尔摇了摇头。
他意味深长道:“我必须感谢他,否则你不会有资格站在这里犹豫。”
就像迪尤尔告诉离殇那样,如果今天没有离鼎天做的牺牲,那么迪尤尔出手的结果将格外惨烈。
虽然在计划时就知道这个结果,但能不被吾主讨厌,迪尤尔肯定还是更愿意做些麻烦事,左右不影响到计划和结果就可以了。
所以离鼎天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他一个人的牺牲,救了原本会惨烈死亡的无数人。
而且按照迪尤尔的推算,如果计划顺利,原本的登天路说不定真的可以重现,七八层又会成为可以到达的地方,而非上下封闭的死地。
某种程度上,离鼎天也算完成了他的目标。
虽然不知道迪尤尔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按理来说这个压着自己,让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他设定的陷阱的家伙,自己应该痛恨。
但这种强烈的情绪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湖上掠过的鸟影,比起憎恨,他更在意如何完成迪尤尔说的事情——
分割整个九重天和一部分的五重天。
离殇站在了父亲之前站过的地方。
但于心情复杂的父亲不同,他的心情堪称平静。
这场延续了千年的闹剧……
“就让我来结束吧。”
离殇轻声道,然后抬手。
天上的登天路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从成型的台阶不断幻化,最后竟然化作一节长长的骨鞭。
这条巨大的骨鞭由脊椎骨之城,用恶鬼的身躯做粘合,萦绕着众生的怨恨,远远望去,宛一条长长的发辫。
鞭子作为一种武器,经常被用作权力、支配和控制的象征。
而由伪登天路造成的鞭子,代表的不仅仅是权利,还有一部分的规则!
离殇举起手,他手中空空如也,然而半空中的鞭子却如臂指使地升高了不少。
不知道哪里的天空传来隆隆的雷声,它威严而浩瀚,但比起警告,更多的却是一种哀凄。
离殇充耳不闻,目光凝视九重天,朝着九重天的方向用力一挥——
骨鞭穿过六七八重天,长度够不着九重天里,却恰好能打在它的边缘。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
离殇没有停下,他屏息凝神,一声爆呵下再次挥出一鞭!
和离鼎天打碎六重天的小秘境不同,这一次离殇每挥出一鞭,都是在事实上分割九重天的存在。
挥动这条鞭子需要燃烧离殇的灵魂,而他的脊椎骨也嵌合在鞭子里,每次甩动都能感到如刀割般的疼痛。
可离殇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他的身影从凝实变得透明,黑发刹那变白,皱纹飞速爬满他脸庞、四肢和所有裸露的皮肤,只是眨眼间就从青年化作垂垂老翁。
离殇又挥出一鞭,身体却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布满皱褶的手掌,白发垂落,似雪又似悲。
离殇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已是佝偻着身躯,耳鸣眼花的老翁。
寿数在此刻走到了尽头,而消耗过剩的灵魂和分离的空间也没有了轮回的可能。
但离殇却笑了,露出只剩几颗斑驳的牙齿。
他上下嘴唇碰了碰,身影彻底消失。
天地俱静,只有迪尤尔看出了他死去最后的一句话——
“天真蓝啊。”
风和日丽,无人伤亡。
只除了他。
…………
在比这个世界更高维度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而这片虚无里,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
祂们没有形状,没有思想,只有本能的吞食和飘荡,从宏观的角度去看,就是两团不同颜色的毛球。
白色的毛球总喜欢追着黑色的毛球啃,黑色的毛球烦不胜烦,经常在白色毛球啃醒自己后狠狠咬回去,每次都要把白色毛球啃出一个洞,然后白色毛球灰溜溜地逃走,又在下一次恢复时凑过来。
在两个毛球碰撞的过程中,虚无被翻动,能量翻涌间出现了许多过去不曾存在的东西。
比如一朵花,比如一颗玻璃球。
但两个毛球从不在意这些东西,祂们一如既往地打闹着,谁也无法真正奈何对方,没有意识的祂们甚至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毁灭了多少个世界。
比意识先出现的,是欲/望。
当黑色的毛球第一次“想”吃掉白色毛球时,食欲成为了促成祂意识萌发的基石。
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维度,这种萌发自然也无法去孕育一个明确的意识,只会成为飘渺的一缕似风的思绪,落在某个角落成为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可意外出现了。
祂向一颗玻璃球中的某些存在投去了注视。
于是,萌发的意识像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终于找到可以落地的土壤。
所有的眷属都向着它们的神明,那存在于更高维度的伟大存在。
眷属都会遵循祂的意志,祂的意志是绝对的铁律,所以当祂“诞生一个自我意识”的想法出现时,眷属就会拼尽一切去完成。
原初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诞生的。
他因为祂“想要一个意识”的愿望而诞生,但出现后却并不算真正独立自我的意识,他不懂感情,虽然可以操控一部分身体,却仍然是祂的眷属,属于尝试的失败品。
对于原初来说,他算不上全然的眷属,他对身体没有其他眷属那种痴狂感,他就像一尊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身体需要什么,他就去做些什么。
但很可惜,他拥有眷属一样的特征——不懂感情,虽然罕见的没有疯狂,却也不能再理解更多的情绪,更别提独立思考了。
一旦脱离身体给予的命令,原初更倾向于坐着发呆,脑袋空空的他即使成为了“大脑”也无用。
身体不满他这个成果,决定再尝试一次。
这一次身体不做任何干涉,只凭借那些飘渺的思绪汇总成一个新的“大脑”。
在即将被销毁前,原初幸运的迎来了他的“死缓”——一个白白净净,宛若云朵柔软的孩子。
当他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自己时,原初听见沉寂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半跪在他面前,却伸出手迟迟不敢抱起。
我会不会伤到他?
我会不会吓到他?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高兴?
在原一的记忆里,哥哥永远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可是在他尚未记起的那部分记忆里,第一个伸出手的人却是他自己。
短小的手指精准的抓到某个心脏嘭嘭直跳,紧张地浑身僵硬的眷属身上,然后朝他露出人生第一个笑容。
原初俯下身,双手无师自通穿过他的背部,将他轻轻拥入怀里。
在一众扭曲的眷属之中,唯有原初初具人形。
他抱着原一,模糊的面庞开始变得清晰,五官在他剧烈的感情波动下浮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嘴角却带着最欣喜的笑容。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温柔如清风。
“我会保护您的。”
他虔诚地起誓,在原一额头落下一个吻。
不懂感情的怪物,为一个未来注定代替自己的存在,拥有了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第119章 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
像落入鹅毛铺满的床铺中, 入目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但不是那种逼仄的黑暗,而是更为广阔的安宁, 让原一慌乱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原一摸了摸底下的黑暗——柔软、却在不停地涌动着,宛若一块跳动的肌肉。
他因为震惊而宕机的脑子在这片绝无人打扰的宁静中重新开始思考。
原一试探着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 但他就是笃定某个存在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 想要证实迪尤尔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只需要最简单的一个行为——
“他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不知道是不是原一微微的颤抖的尾音勾起祂的怜爱,刚说完话的原一明显感到头顶多了份重量。
一根腕粗的黑色触手自黑暗中凝聚成型, 笨拙而小心地在原一头顶蹭了蹭。
说来也奇怪,自从落入这个奇怪的空间, 原一哪怕不需要刻意去想,他的身体也会自动凝聚成人形,甚至除了五官依然模糊, 他身上甚至穿着穿越前那身卫衣。
有些无奈地抓住了那只妄图把自己头发蹭乱的触手, 非人的顺滑触感没有让原一害怕, 反而还有心情吐槽:“笨蛋。”
触手明显蔫吧了下去,但还是讨好似地碰了碰原一的脸庞。
下一秒,原本腕粗的触手猛然涨大,像一根巨大的藤蔓,穿过原一双腿,将他像个童话故事了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样放在了黑色触手制成的吊篮上,还是稍稍用力就能荡起来那种。
原一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但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秋千呢?
随着触手牌吊篮开始晃悠, 原一面前的景色也开始变化。
他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画面,似平面又似立体, 无数散落的玻璃珠上一秒在左边,下一秒又滚落到底层,一簇簇野草小花在平面和夹层中盛放又凋零,甚至还有玩具飞船出现又解体……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又抽象。
但最吸引原一还是灰蒙蒙中上下漂浮的两团毛球。
一团乌漆麻黑悠哉悠哉飘动的毛球,一团要么不动,要么像个炮弹往前冲的白到发光毛球。
原一盯着白色毛球,心里无端浮现一句话——这东西,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他无意识地砸吧两下嘴,殊不知旁边专门伸出一节触手cos树叶摇摆的触手也跟着人性化地点点头,仿佛在赞同他的想法。
原一看着白色毛球对黑色毛球紧追不舍,忍不住说道:“它好烦啊!”
简直就像苍蝇,赶不走又打不死。
触手疯狂点头。
几乎是原一说完的瞬间,黑色毛球停下了逃跑的脚步,它转了个身,第一次面对白色毛球没有跑,反而还站在原地等它。
当白色毛球靠近的那一刻,黑色毛球猛地涨大无数倍,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
黑色毛球向白色毛球张开了血盆大口,贪婪的想将白色毛球完全吞入腹中。
但它这位老对手显然不能让它那么顺心如意。
在察觉到黑色毛球毫不掩饰的恶意时,白色毛球也变成数倍之大,将空间剩下一半挤的满满当当。
顿时,整片虚无空间只剩黑和白两种颜色,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全被挤到了角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两团毛球在放大无数倍后就不再是憨厚可掬了,身上纯黑和纯白的线条就像某种纷杂的肢端,让人望而生畏。
它们打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因为在这个维度中,时间空间都是不存在的拟设。
但肉眼可见的是,这片维度也承受不住它们的争斗。
当第一条裂缝出现时,它们彼此又变回了最初的大小,只是各自身上都有了明显的伤害。
这场争斗中,黑色毛球略胜一筹,白色毛球似乎被啃食的更加严重,甚至露出毛线球中纯白色圆润的球状核心。
就在黑色毛球准备一鼓作气吃掉白色毛球时,意外发生了——白色毛球掉进了裂缝里。
虽然还有丝状的能量链接着核心和上一维度的毛线,但黑色毛球已经无暇去追了。
因为它被一颗玻璃球吸引了。
在产生欲/望,并成功吞下丰富能量的它,开始往更高的层次寻求发展——诞生一个自我意识。
黑色毛球飘逸的意识最终落到原一熟悉的地方——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原一猛然站起。
他看着如黑色薄雾般的东西自上方倾泻,而被笼罩的地球却仍然毫无知觉。
“不!”
原一下意识伸出手,四周的画面却变成了记忆中随处可见的繁华大街。
可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这里的人们脸上没有多少喜悦,都是如出一辙的愁苦。
行人们神色匆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仿佛好几天没有睡觉似的,都低着头,毫无生气。
没有人看得见原一,原一试图触碰他们,却发现手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原一马上就明白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回忆吗……”
他抬起头,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黑色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天空,哪怕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天空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滤镜,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巨大的电子屏幕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2046年1月20日
比原一生活的时代晚了二十年,难怪他看到路人手上摆弄的手机和记忆中有明显的差别,看来二十年后的科技进步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速。
可是……
没有人比原一更知道,被祂注视的结果是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电子屏里开始播放今天的日报。
【各位观众中午好】
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是主持人晓晓】
年轻的主持人站在台前,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她看上去极具亲和力,就连播报的速度也不急不躁,十分具有感染力。
【……近日,广府市感染病例有下降趋势,请各位遵守《防传染手册》中的条例,关紧门窗,勿要与他人对视,减少与他人交流的频率,发现任何异变感染者请及时报警,并协助调查】
【接下来,让我们再复习一遍感染者的明显症状】
主持人唇角的微笑似乎更深了些许,人群中有不少人停下抬头看她。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为了安全,所有的交流都放在了网路上或者纸条上,甚至每天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他们甚至快忘记其他人长什么样了。
既然是官方频道的主持人,应该没问题吧?
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中的主持人身上,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仅剩的自由。
【感染者分为三个阶段】
【初始阶段,精神萎靡、行动迟缓、交流中有明显的滞后感】
主持人展示了一段视频,这是记者去采访最初的感染者留下的宝贵影像,这位感染者一开始被确诊为某种心理疾病,才让记者有机会去采访,后面确定这是一场灾难后,所有的感染者被发现都会被政府带走,别说采访,连人在哪里都不清楚。
视频中是一位蜷缩在病房角落,将自己几乎缩成一个球的年轻人,面对记者的提问,他的回答颠三倒四,完全不知所谓。
记者:“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瑟瑟发抖,那惊恐完全做不了假,他将头埋在双腿之间,不敢与他人有半分对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记者:“您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年轻人:“求求你,放了我——我叫、叫李……李……”
他喃喃自语:“李……什么……”
“李何明。”记者耐心地帮他补全,这是年轻人在这里登记的名字。
得到名字的年轻人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后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不管记者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抱歉,采访时间到了。”有医生过来敲门,示意记者尽快出来。
虽然这位年轻人现阶段表现的症状只有恐惧,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记者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带着寥寥无几的素材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回答。
“地球。”
明明还是年轻人熟悉的声音,但这个词的发音变得极为奇怪,就好像很久没有说话或者从未学过说话的初学者,从唇齿间拼凑模仿而出的诡异声调。
记者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一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明明那张脸和入院登记上分毫未改,却叫人怀疑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漆黑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像是能把所有光线吞没的深渊,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
摄像机没有拍到这双眼睛,只能拍到记者像受到什么极大的惊吓,身体一晃跌坐在地上,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主持人面色如常,继续介绍。
【中期阶段,黑眸,出现一定的攻击性,包括不限于伤害他人、自己、动物】
仍然是一段视频展示,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单个感染者显示,而是许多个感染者拼接在一起的视频。
这一阶段的感染者已经有了明显的特征——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了眼白,只剩纯粹的黑,身上出现裂纹似的伤痕,焦虑让他们不断的进行某种重复性的动作。
被感染的厨师握着砍刀,机械性的重复着砍垛的动作,直到坚硬的骨头在他手里化作烂泥,他仍然不知满足,为了填补心灵上的空虚,他将所有能看到的一切都放在了刀下:蔬菜、水果、肉块……甚至是他自己。
当不知为何剁了无数仍然锋利的菜刀砍下他的左手,那不知疲倦的欲/望终于迎来了高/潮,才如潮汐般慢慢退却。
但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它只是换了一个对象。
“身为一位厨师,怎么可以没有双手!”
他如此高喊着,并因此砍下十多只各不相同的手。
在被击毙时,他仍试图将一只毫不相称的手用糯米粘回断口处。
脑袋上的洞口涓涓流出混杂着脑浆的血液,可他仍然没有马上死亡。
他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躺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用仅剩的手朝着某处极尽全力地伸出手指,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彻底停止了呼吸。
这一位感染者结束在一个具有诡异美感的画面上——
断手来自不同的人,或粗糙或精致,或修长或短促,却都无一例外垂落着,失去了血色,像被急冻后又拿出的食材,带着一种可笑的荒诞散落在厨师四周。
厨师纯白的衣服被血染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像附上了一层肮脏的污垢,又似某种纯在吞食后再吐出时沾上的粘液,他的脸上没有疯狂,只有空洞的呆滞,像被吸允完所有的灵魂只剩一具空壳,唯有伸出的手还在不甘地诉说着什么。
那只唯一无法放下的手,成为了他最后的挣扎。
可为了带走他的尸体,他们不得不锯下那只呐喊的手。
自此,他彻底静默。
之前所有的警示片都只放到重复剁肉的厨师为之,甚至细心的为他打上了马赛克,塑造一种他正在接受治疗,可以痊愈的假象。
可这一次血淋淋的视频,却剥开了这刻意引导的假象。
人群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是某种真相的揭露,对未知的惶恐和对真相的好奇让他们抬起头,丝毫没有注意到所有能够接受信息的电子设备都在此刻同步了主持人的节目。
原一看到被刻意分割开来,像分屏一样展示在面前都演播室。
漆黑的演播室内,七歪八倒着无数具尸体,奇怪的是哪怕已经没有活人,演播室内的所有设备都还在运训,诡异的就像那位笑容得体的主持人。
“叮——”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原一嗅到一阵呛人的烟味。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废墟里,钢筋刺穿他的肚皮,肠子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但肾上腺素让他还能提起力气给自己点一根烟。
男人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告诉原一,在场诡异午报发生之前,人类并非毫无准备。
但哪怕准备了,也只是螳臂当车,从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同伴就知道了,他们面对的敌人远比预想的还要恐怖。
烟头发出的微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点。
在吐出一口烟团后,男人才喃喃自语道:“这回人类真的完蛋了——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地球会跟着一起陪葬。”
“这也挺不错的。”
男人捻灭烟头,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原一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痕。
原来他也是感染者中的一员。
在漆黑爬满他的眼眸之前,他选择用死亡的黑暗做最后的抵抗。
于是漆黑无聊的退却,去寻找下一个可供给的养料。
男人死亡后,主持人的微笑似乎又甜美了不少。
那些被隐藏的真实感染者视频被一一展示,这次甚至不是记录仪的视角,而是某种旁观者好奇的注视:
挥舞着剪刀的理发师执着地剪去每一个顾客多余的长发、头颅、四肢、包括聒噪的心脏。
他摘下染红的围捕,将只剩躯干顾客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灿烂地笑着说:“感谢惠顾,要办张卡吗?现在有优惠哦——”
理发师唇角的笑容越发夸张,几乎要和阿斯托克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新人办卡,可以免费修理内脏哦~”
保证干干净净,剔除所有的血肉骨头,只剩最纯粹的皮囊!
拿着扫把的清洁工发誓要将所有的垃圾都扫进垃圾桶。
但什么是垃圾呢?
哦哦,落在地上的,正在行走的,还有在跑的。
哎呀呀,这块垃圾实在是太大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清洁工看到自己的扫把。
于是一下又一下打在男人头上、四肢、关节处直到男人的血液流成一片湖泊,直到碎裂的部分被野狗叼走,才停下累的气喘吁吁的身体。
对周围的尖叫声视若无物,清洁工将一块块碎掉又粘连的垃圾扫进垃圾车,开始寻找下个肮脏的垃圾。
教室里,老师无法忍受任何一丝的吵闹。
于是她用针线缝上所有学生的嘴巴,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可那聒噪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她恐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学生,终于找到了吵闹的源头——
嘭嘭直跳的心脏啊,能否安静片刻,让我能够专心培养你们呢?
为什么要吵闹呢?
为什么不能安静呢?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心脏被剖出,吵闹的声响仍未结束。
于是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找到了。”她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抱怨,“早就该把它丢掉了。”
于是用三角尺刺入胸膛,将最后的聒噪丢如垃圾桶。
世界安静了,她终于可以拿起粉笔继续讲完剩下的课文了。
在主持人的视频里,感染者都是疯子。
不不不,或者说,所有人都已经是疯子。
有人回忆起带来感染者的那场大雨——天空下起一场黑色的雨,它钻入树丛,钻入大地,也同样钻进人的脑子里。
疯狂的因子无处不在,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感染。
起初,大家只以为是某种传染疾病,可后面却发现,它不属于任何已知传染路径,在无数人被感染后,才终于找到了遏制感染的办法——不要注视被感染者的眼睛,不要去听感染者说的话,不要试图去理解感染者。
可感染具有潜伏期,你永远不知道面前信任的人会不会是一位潜藏的感染者。
于是所有人默契的学会了将他人隔离,可人是群居动物,纯粹的隔绝只会带来窒息的孤独,而且人类也没有发展到可以用机器人代替劳动的时候。
在生存的压力下,人们重新走上街头,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敢再抬起头,低下的头颅仿佛被压垮的希望,越是习惯,就越是无望。
因为说话是最具有诱惑力的感染方式,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再说话,只用纸条和网络交流,但越是如此,就越容易滋生因为信息不对等和匿名的恶意,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下,人性的恶被发展到了极致。
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到底是那些感染者出了问题,还是人类本身就疾病累累?
主持人无法得知听众们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亲爱的观众们】
迟来的支援试图闯入演播室,但可惜的是,门口已经被铁板钉死。
【最终阶段的感染者,几乎没有人见到过】
“把网络给我断了!”
原一看到有官员在门外怒吼,眼里止不住的恐惧,官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把感染者最终阶段公之于众!
可在他通讯那边的技术员们只是苦笑一声,好几个年老的甚至摇摇头沉默不语。
官员唇瓣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旁边被束缚带绑着的男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又算是什么?”
他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那么多的同胞,只为了维持这份虚假的和平,可现在,这该死的诡异却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给人类留下。
男人浑身被束缚带绑的死死的,就连脸上都带着一个止咬器,头发长度及腰,一只眼睛已经变成纯黑色,另一只眼睛却仍是正常的。
正常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带着呜咽悲鸣道:“……早在我们失去对网络的控制器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失败。”
普通大众不知道的是,在那场黑羽后不但带来了感染者,还一同剥夺了属于人类智慧结晶的网络。
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能让人类在月球小住几月,联系月球和远航派靠的都是网络。
但黑雨过后,一股神秘的力量将网络剥离,让人类彻底失去了与月球甚至远航飞船的联系,那场大雨让人类只剩地球这一片孤舟。
可哪怕关闭所有的服务器,失去了载体的网络依然能使用,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对网络的权限还在,还能勉强控制前期的舆论。
或许它们没有恶意——被认为是另一个文明侵入的科学家们试图如此解释。
可只要看过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就没有人再坚持这个观点。
官员悲愤交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墙壁没事,可他的拳头上却出现密密的裂纹。
他也被感染了。
男人闭上双眼,或许网上说的没错。
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中,所有人都将沦为疯子。
他听着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墙壁,透过一声声撞门的轰隆声传出,宛若一声声人类的丧钟。
【可现在,我将为各位展示真实】
主持人将手放在面部边缘,像抓住了某种翘起的边缘,如扯下一页A4纸那样轻松将整张脸活生生剥落!
被剥开的脸皮之下,不见任何血肉的踪影,只剩如皮球般凝聚的黑暗,她或他张开没有唇瓣的嘴巴,大声宣布——
“开始吧!我亲爱的同胞们,我们不需要再隐藏!”
感染者的最终阶段,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们被幸存的人类称为——
异端者。
就像每一个感染者的症状都不一样,异端者表现的现象也不尽相同,它们或某个肢体变得扭曲,或在人形的基础上生长出更多的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四肢,更有感染严重的直接失去了人形,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
当主持人靠网络将感染者的最终形态揭露时,世界就彻底乱了。
异端者不是人类,却莫名对人类抱有最大的恶意。
人类依赖的枪支弹药甚至是核弹在这些异端者身上没有任何作用,一旦遇到就是被虐杀的下场,哪怕躲过了异端者们的屠杀,也容易在情绪崩溃下被感染,战局几乎是一边倒的结果。
人类被迫搬进了地下,但追杀仍如影随形。
原一就这样目睹着2046年的地球沦为一片荒芜的废墟。
他无数次想阻止些什么,可没有任何作用。
原一甚至开始迷茫:如果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回忆,一段过去的影像,那他生活的时代又是什么?
按照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在2026年人类成功发明了可以远航的宇宙飞船,也由此产生了留守派和远游派,最终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在2040年达成了和解,远游派载着人类第一个人工智能离开,留守派继续在地球和月球构建新时代。
在2045黑雨到来之前,地球还能和远游派进行联系,虽然这个联系只是断断续续的信息,但飞船从未失去过地球的坐标。
但是黑雨之后,地球与飞船的联系断开。
2046年,虚假的和平被戳破,异端者发起屠杀,年底,溃不成军的人类开始搬入地下。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穿越前的2024年之后,巧合的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迪尤尔说祂是自己的身体,那就说明在自己出生时地球就被注视了,不然他不可能诞生,可地球的被注视和异变为什么都发生在2024年之后?
原一隐隐感觉,这里面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个想法,原一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原一忍不住叫道。
那是一个六岁黑发小孩,他坐在高高的箱子上,穿着破烂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群,哪怕肚子饿的咕咕响也不甚在意,黑色的眼眸让人想到感染者。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却在原一出声后疑惑地转向原一的方向。
原一以为他能看到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看到哥哥,但还是奋力挥手。
可惜的是,小孩只是歪着头盯着原一看了一会,就又转过头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巧合。
他转过头时恰好和另一个抬头张望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一定是个感染者!”那人尖叫着叫来了巡逻的护卫,却被告知这个孩子不是感染者,只是天生眼睛比较黑。
护卫已经收到无数次关于小孩的举报,他们熟练的将小孩从箱子上抱下来,然后将他送回家。
“能不能不要乱跑,你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护卫忍不住抱怨,然而怀里的孩子一声不吭,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护卫没有办法,只能用恶狠狠的语气再次警告了他的监护人。
小孩的监护人是个同样木讷的男人,他胡子拉碴,神色萎靡,四肢纤细而肚子圆润——这是吸食了某种违禁物品后的表现,但现在只要你不出格,已经没有人在乎了——他呆滞地听着护卫队训斥,半响才从参差不齐的牙齿中吐出一个字:“好。”
护卫摇摇头,知道男人已经没救了。
将小孩放下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将包里捡来的零食塞到小孩手里,他看着小孩虽然破烂,但已经比这个时代面黄肌瘦的孩子好态太多的状态,不禁悲从中来:“吃吧,反正……我儿子也吃不上了。”
他的儿子因为捡到异端者写下的诗歌被感染,他将儿子锁在房间里,用厚重的锁链将房间封死,可他知道,在儿子进入最终阶段之前,他必须做出抉择。
是因为心中的不忍让异端者摧毁现在的幸存基地,还是大义灭亲,让儿子起码能以一个人的姿态死去,护卫曾帮无数个陷入这种境地的人选择,可轮到他时,他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也许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他自嘲着看了眼手心的裂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自那天后,小原初再也没见过他。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逃了,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只关心护卫少了一个人,又可以去争抢这个起码能吃上饱饭的危险工作。
男人对小原初很好,甚至好得不可思议。
他将仅剩的食物给他,将仅有的衣物添上,甚至将自己的违禁品卖掉,只为换给小原初一个玩具。
但当新的护卫路过门口时,原一听见哥哥在自言自语。
“我应该感到悲伤。”
小原初摸了摸胸口,半响后,他确定哪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多少沮丧,准确来说,他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换个地方。”
于是他的身影渐渐消散,露出后面已经死去两天的男人身影。
其实男人原本能多活两天的——他太着急吃那个粗糙的馒头了,还没来觉得嚼碎就咽下,却被堵塞了咽喉,在地上抓住无数道可怖的痕迹——而小原初就在他面前看着,直到男人咽气。
这样的原初陌生到让原一不可思议。
他无法将面前这个宛若木偶的原初与哥哥联系起来。
对于原一来说,比奔跑更早让他明白的,是原初对他的爱。
那蓬勃热烈,鲜活的像春天枝头盛放的花,用浓郁的香将你包裹。
而绝非面前这个,比泉水还要冰冷无感的孩子。
但回忆的脚步不会因为原一的不可思议而停止播放。
原一看着哥哥尝试了很多办法——
他会混入人群,当无助的孩子,感受人性中的善,但善良却未能撼动他的冰冷。
他故意被拐卖,让人类的恶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但怒火未能从他心底燃起。
他在无数人身边停留又离去,让孤独如影随形,但疲倦的厌烦也没能爬上他的眉眼。
只要让他心中有一丝波澜,都可以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可直到将所有的可能都尝试完毕,他仍无法理解半分感情。
在确认自己的诞生只是残缺的意识,而非祂所希望的自我后,小原初在一个角落坐了很久。
没有命令的他像失去控制的木偶,放空了思绪等待最后的审判。
原一也被迫跟他在一个地方呆了很久。
无聊让原一到处乱逛,哪怕碰不到东西,也在试图翻找,在给每一块石头都取了名字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哥,你就不能动一下吗?”
原一蹲在小原初身边,用手指戳着哥哥白嫩的脸庞。
原初没有半点反应。
原一凑到他耳边,拉长了调子幽怨地开嚎:“好——无——聊——啊——哥——”
虽然还是无法把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哥哥联系起来,但这不妨碍在对方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撒个娇,反正他哥也不会知道。
大概是他的鬼哭狼嚎实在太凄惨,以至于都能穿过时间,让一动不动的原初眼睫毛抖了抖。
他忽然站起身,身影淡漠,再次显现时已来到了地上,来到异端者们的巢穴。
异端者们对他虎视眈眈,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向前走去。
有异端者大笑着朝着小原初冲了过去,小原初似乎没有发现危险。
虽然这只是回忆,但原一还是皱起了眉头。
从过往的画面看,小原初除了可以逃跑似乎没有其他能力,过去那些对他有恶意的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死亡,但现在这个异端者却在大空地冲过来,原一想不到任何会让异端者突然暴毙的可能。
在原一心微微提起来时,异端者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宛若被更高等的存在瞥视一眼,狠狠地擦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原一看了眼四周的异端者。
异端者只是疯,但不是傻。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不再小看这个孩子,但虎视眈眈的视线依然如影随形。
这让原一很是不爽。
“看什么看!不准看!”原一瞪了这群异端者一眼。
下一秒,被他瞪过的异端者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烈火包围,迅速化作一具枯骨,被风一吹后,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原一吓了一跳,吓得直接往小原初那边靠。
小原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所有对小原初投去恶意的异端者全部在尖叫中化作一缕灰烟,看着他们消失不见的身影,原一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忘了这是回忆……”
刚刚他甚至以为这群人变成这样是他导致的,但怎么可能呢?这又不是在命运之河里,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过去的虚影。
但说是那么说,原一还是老老实实坐上了触手编织的吊篮——吊篮一直都在他身后,只要他愿意就能坐上去,但他耐不住性子,每次看到异端者和人类的战争,或者小原初又遇到什么新的情景总是激动地跳出来,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坐回去,就一直站在那里看。
四周发生的一切对原一来说都是宛若5D电影一样,他能闻到一些特定的香味——这些味道各不相同,最不健康的也就是演播室内男人点燃的香烟了。
其他的香味都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甚至连太过惨烈的画面都没有给原一直接展示,还是像素风马赛克,尸山血海在原一面前也不过是一堆血淋淋转瞬即逝的马赛克,但信息却能清晰的刻印在脑海中,让他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但文字远没有看到的来得直观,所以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很难接受的东西。
可以说在这么长的回忆里,原一看到最恐怖的,竟然是几个异端者在自己面前无火自然的画面,因为太突然以至于完全没有准备。
原一坐在触手吊篮上,触手凑过来摸摸他,像在安慰他不要害怕。
原一试图辩解:“我一点也不怕,只是被吓到了。”
触手点头,宠溺无比。
触手: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慈祥.jpg
原一有些微妙地看向触手,如果这触手真的是他的本体,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可为什么这触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护崽感。
摇摇头不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原一专心看着小原初往前走,在爬过倾倒的大楼后,他终于来到真正的地面——准确来说,是一片废墟的顶端,这里能够看到完整的太阳。
不知是几月的地球,太阳当空照,只是维持着着地球表面不至于被寒冰覆盖,却没有给地球带来丝毫的暖意。
小原初走向废墟中唯一的一抹绿色。
他将那抹绿色连根拔起,拍了拍根部的泥土,又在自己衣服上擦干了手。
原一在小原初身后,看不见他具体的表情,却也能从他动作中看出几分纠结与犹豫。
这倒是难得。
毕竟小原初很难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他做的一切类情绪行为都是一种模仿,可惜模仿到最后,他仍然无法去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脱离了环境后会呆坐在一个地方。
小原初纠结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
他用手捧着那抹绿色,转过身。
他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望向原一。
原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这片废墟上,只有过去的小原初,和未来的原一。
过去和未来在此刻重叠,命运在此刻完成了闭环。
然而过去的小原初不知道,他只是捧着那抹绿色,用稚嫩的嗓音笨拙地询问——
“如果我送你一朵花,能让我看看你吗?”
风吹过小原初的头发,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沉默地收起了那抹绿色,决定从这里跳下去。
虽然这点高度不足以损坏他的身体,但他莫名就是想这么做,直到身体收回他的所有权。
可在他准备跳下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笨蛋哥哥,你拿的那是狗尾巴草。”
像一点星光落入漆黑的深渊,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他仍然看不见祂的身影。
没有人会比小原初更明白祂的身份——来自未来,注定要代替自己,已经成功的意识。
祂的存在简直是对他的否定,预示着他失败得毫无挽回的余地。
可是……
祂叫我哥哥。
祂承认了我。
小原初眨眨眼,他萌芽的情感尚未成长,对这短短的一行字只能感到些许的波动,却不知道这激动从何而来,但他的身体开始抽条,像一夜灌了无数生长激素那样,从稚嫩的孩童变成了少年体型。
他将那珠狗尾巴草合在掌心,张开后变成黑色花,花瓣随风飘摇,落进最近的一处人类避难区。
在原一看不见的黑幕过场中,连面都没见到的兄长在片刻中做出了诞生以后第一个决定——
他要创造一个只适合祂成长的乐园。
这个世界太肮脏,配不上祂。
第120章 科技侧当然找不到地球
忍不住吐槽哥哥送的根本不是花而是一株狗尾巴草后, 原一眼前的画面就开始变暗,就像电影谢幕一般。
他带着吊篮晃了晃,面前的画面重新开始显现。
惨白的月光下, 万物都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白光,熟悉的楼房出现在面前,原一愣了片刻, 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如果说刚刚看到的所有过去对原一来说都只是看电影般遥远又不真切, 那么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 就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
可真正让原一失语的不是看到自家小区,而是那记忆中从未出现的景象——
一栋栋楼房伫立原地, 墙上形态各异的眼睛眨呀眨,不时动动耳朵聆听风中嬉笑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看不见的怪物,调皮地打落了晒在阳台晾衣杆上的东西,僵硬苍白的人手垂落, 干瘪的皮肉昭示着他们早已死去, 但还能保持人形的他们比起地上横七竖八摆着腐烂成一团, 连谁是谁都分不清的人已经好太多了。
草丛中传来牙齿咀嚼骨肉的声音,吃饱喝足的“植物”对着月光咧了咧嘴,露出充满倒刺的牙齿,缝隙间还阴影能看见几节断裂的人骨。
一旁的大地正在酣睡,起伏的跑道和砖块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
眼睛生蛆的老鼠躲在下水道,和触手们共处一室。
在窃窃私语从不停歇的月光下,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
刹那间,所有的诡异都收拢了起来, 化作最普通的楼房和杂草,甚至连月光都变得柔和而明亮。
灯火辉煌的门口, 一个孩子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干湿要分开,绿色装剩菜……”唱着今天刚学儿歌,小原一拎着一袋小小的垃圾,往前蹦了两步,见哥哥没有过来,又“噔噔噔”地跑过去,势要当哥哥身后的小尾巴。
但跟了没多久他的真实目的就暴露出来了——
“哥哥,让我来吧!我很厉害了,我可以一个人倒垃圾!”
妄图以倒垃圾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多吃两根冰棍的小原一试图伸手去够哥哥手里大包的垃圾,然而被原初灵活地躲了过去。
“不可以哦,说好一天只能吃一根冰棍。”原初将腥臭的垃圾拿到小原一碰不着的地方,三言两语就将扁着嘴巴的小原一哄好,“但是哥哥今天的冰棍还没吃,如果小原一可以乖乖的,哥哥的那根也可以给你吃。”
听到能再吃一根的小原一瞬间满血复活,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忍不住给哥哥来了个熊抱:“哥哥你是好人!”
原初感受着那袋专门分出来给小原一丢的垃圾砸在自己背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但看到小原一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又舒展开来。
“小坏蛋。”原初单手抱起小原一,故作生气道,“上次谁说我是坏人,打算不和我玩的?”
小原一心虚地看向旁边,支支吾吾道:“谁让哥哥那么凶,我还以为你要打我了。”
“谁让你不记得哥哥说的话,差点被怪大叔拐跑了。”原初一想到迪尤尔那张欠揍的脸就烦,奈何这家伙阴魂不散,总是动不动出现在小原一面前,之前还差点给他得手了。
“可是他给我糖唉。”
“给什么都不行!”
原初将垃圾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小原一转了个方向,让他也能将垃圾丢进垃圾桶,耐心道:“下次再见到那个家伙,可以直接给他两拳。”
“打人是不对的,哥哥。”小原初眨了眨眼。
“他不是人。”
“你骂人!我要去告诉老师听!”
原初:“……”
他露出头疼的表情。
没想到下一秒,原初直接用手“吧唧”一声将两只小手掌拍在他脸上。
“骗你的啦,笨蛋哥哥,我不告诉老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小原初咯咯直笑。
原初弯了弯唇角,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原一说:
“所以你也不能把我昨天偷吃冰棍的事情告诉老师哦,不然我就没有小红花了。”
原初:“……你什么时候偷吃的?”
他明明都数过了,冰棍一根都没有少啊!
自以为交易达成的小原一趴在哥哥身上,非常自豪道:“我用袋子装了糖水冻回去了!”
“等等,什么糖水?”
他不记得自己煮过糖水啊。
小原一假装没听见,但他那个心虚的表情一出来,原初就知道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了。
“迪尤尔……”原初咬牙切齿。
好啊,这家伙还敢登堂入室!他就说为什么昨天小原一又不肯吃晚饭,还以为是幼儿园吃零食吃多了,感情是有鸟人又偷偷投喂了。
小原一疑惑:“哥哥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听不清。
“没什么。”原初摸了摸小原一的脑袋。
小原一趴在哥哥肩头,眼尖看到了草丛里似乎有什么在东,于是扯了扯哥哥的衣服:“咦,那是什么?”
他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
原初将小原一的头转了过去,不以为然道:“可能是老鼠吧。”
小原一“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件事。
可旁边已经成年的原一却分明看到,那不是什么老鼠。
而是一个眷属。
太过渴望见到吾主的眷属终是没忍住,触犯了他们设下的规则。
甚至不用迪尤尔和原初下令,那个眷属就已经成为周围眷属的盘中餐。
月光再次变得凄惨,一栋栋楼房之内,只有属于原一家那一盏灯格外明亮。
原一清晰地看见,被哥哥哄睡的自己,还在床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窗户是人看见外界的工具,可也限制了人类看到所有的真相。
当原一以第三者的视角站在小区里,他第一次知道——
在窗户之外的墙上,盘踞着一个又一个扭曲的眷属。
迪尤尔像一只真正的鸟儿,站在墙体裸露的铜管之上,耳朵贴着墙壁,仿佛这样就能听见里面的只言片语。
拟态成蜥蜴的眷属用尾巴勾在栏杆上,抬起头,用密密麻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房间内。
半人高的树木伸长了枝桠,送去隐没了身影的眷属。
就连这片天空都是虚假的!
那一个个闪烁的明星,都是只为原一展示的繁华。
它们是最可怖的怪物,却也是吾主最忠诚的护卫。
所以哪怕心里的渴望已经折磨得叫眷属发狂,它们也用尽全力地克制,直到渴望叫它们发狂堕落,再沦为吾主餐桌上一道不值一提的餐点。
在吾主漫长的成长上,它们唯有在吾主深眠后,才能得到片刻的狂欢。
所有的眷属包括迪尤尔都会在此刻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唯独原初会站在门口,这扇门是多么的脆弱,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他就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不行。
他只能像当初坐在高处那样,静静等待一个指令。
只是和当初不一样的是,那时的指令来自于祂,而现在的指令却是发自内心。
多么荒谬,为了一个注定代替自己的意识,他竟然也拥有了别样的“自我”。
他的克制和自我是他能站在这里的原因,而一切妄图染指的眷属,都会成为他的养分。
原一就是原初的全部。
甚至连这个世界都是为了原一而存在,在察觉到原初将要苏醒时才会从深夜转为黎明。
“我会送您一朵花,如果您愿意见见我的话。”原初低声吟唱,将鲜艳的花插进玻璃瓶内,然后快步走到房间门口。
时间恰到好处,房门打开,小原一扑进原初怀里。
“哥!”
他的声音让原初本就带笑的表情愈发温柔,像无数个早晨那样。
画面轮转,随着小原一长大,原初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心里涌动的情绪,属于眷属的那一面终究在长期接触后展露根植本性的疯狂。
“你该离开了。”迪尤尔穿着一身燕尾服,站在守夜的原初身后。
原初瞥了他一眼,垂头没有说话。
自从被小原一夸过穿这身好看,就像小燕子一样,迪尤尔就把这身燕尾服焊在了身上,并另辟蹊径,靠美食把小原一哄的乐不找北。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迪尤尔在好不容易拉进和小原一的关系后,他就忍不住想看小原一脸上有其他的表情,所以总是忍不住去逗他。
有次小心逗得太狠,把小原一气得哇哇直哭,迪尤尔手忙脚乱哄了半天都没哄好,最后差点被暴怒的原初物理意义上的大卸八块后,他才终于老实了不少。
但也因为这件事,他被剥夺了参与进原一生活的权利。
刚听见这个消息都迪尤尔非常不高兴,哪怕他现在打不过原初——在这个原初维持的世界里,能打得过才有鬼了——但依然不妨碍他阳奉阴违。
可这一次,原初是认真的。
小原一不可能永远懵懂,他的自我意识认同的是人类,他很快就要迈向下一个阶段。
进入下个阶段的原一,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好骗了。
他会对这个世界好奇,会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妄图去翻开这个世界的假象,他本就是能看穿一切虚妄的邪神意识,前面蒙蔽的那么顺利,其实都是仰仗着他诞生时间短还不成熟,加上有祂的帮助才能如此顺利。
一旦被原一发现真相,那么他们前面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所以迪尤尔必须离开,甚至原初也是。
等这一天已经很久的迪尤尔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他知道,原初会走的。
果然,不管原一多么不舍,甚至都快当场哭了出来,但原初还是狠心摸了摸原一的头,然后快步走出了小区。
一走出小区,他连人类的身体都无法维持。
强烈的情绪的波动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比雾霭还要淡薄的雾气,他本就是由祂飘零的思绪扎根而生,所以本体是没有形状的。
可就像眷属们忍着疯狂的本能也想多看一眼原一,迪尤尔和原初只会比他们更渴望接近。
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习惯他的心跳,习惯他的笑容,习惯他拉着自己的手到处走,那份亲密与依恋足够让任何一个眷属沦陷。
但不管是迪尤尔还是原初,都只能在暗处看着。
他们将这份渴望化作最尖锐的刀刃,让所有妄图冒头的眷属扼杀在摇篮里,并努力给予原一一个正常且幸福的生活。
原初是跟着原一最紧的那一个,毕竟迪尤尔有时还会去玩弄一下人类,观察他们在极端状态下的表现,但他真的只有原一一个人。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站在窗外听原一读书。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站在门外听原一浅浅的呼吸声。
他会跟在原一身边,躺在床下听原一向朋友抱怨。
可就连这份陪伴,也将不复存在。
随着原一的长大,他的存在被否决,最终,他搬进了梦里,彻底放弃属于意识的身份,成为祂的眷属,也失去了面容。
有时他也会从梦里出来,但不仅仅是为了看望原一,也是为了调试。
调试原一的“父母”。
“父母”的存在也很特殊,它们不是某个固定的眷属,更像是一个概念集合。
它们是从所有人类意识中挑选出来,最适合原一此时身份的父母。
所以他们开朗、大方、疼爱孩子,因为它们本就是无数个父母的缩影好的那一面。
原初要做的,就是剔除“父母”概念中诞生的眷属自我意识,不让“父母”变成眷属,只有这样,它们才能真正在原一身边好好呆着。
不止它们,就连原一遇到的所有同学、老师、甚至是路人,都是概念的集合体。
原一跌坐在吊篮上,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此刻的他坐在吊篮上,面前是无数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同学、老师、朋友、老师甚至是一面之缘的路人。
它们都站在那里,像没人控制的木偶,一动不动。
“告诉我吧——”
原一忽然抬头。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糕?”
从2046年的惨烈到2024年他生活的时代,这之中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为什么祂不愿意给他看呢?
如果他所有的经历,都只是精心策划的一切。
那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祂自黑暗中伸出无数的触手,像要将他紧紧抓住般攥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怕说出来后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原一深吸一口气。
“来吧。”
于是祂将最后的记忆展现在他面前。
为尚且年幼的吾主构建出最适合他生长的环境。
地球很早之前就已经坏掉了。
无论是远游派和留守派的战争,还是异端者和人类的猎杀,战争摧毁了这个世界,原初的失败证明了仅仅是将飘渺的思绪附着在这片土地上,祂根本无法诞生意识。
于是。
祂自高纬度张开了嘴巴。
——吞下了整个银河系。
祂用所有人类的意识,促成了原一的诞生。
但刚诞生的原一是那么的脆弱,他甚至无法承受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自我认同只是一个人类。
于是,原初为他创造了那个一切尚未开始发生的地球。
所有的眷属为这场谎言添砖加瓦,它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世界,直到他能够承受这一切。
科技侧当然找不到地球。
因为地球很早之前。
就已经被吃掉了。
他也根本没有穿越。
他只是从幻梦中醒来,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