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极真洞天”的匾额之下,李存孝仰望云霄,失神不语。
外人所见,不过四象四神,可他看到的,却是漫天仙真。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目之所及,好似天门洞开,群仙垂眸,恍然仙境景象。
等到他压住心中悸动,大着胆子抬头打量,心中却有更多的震惊涌现出来。
这些日子在楼观道,除了读丹书、武学,楼观道的发家史和历代祖师小传他也没少看。
上过班的人都知道,出来混不仅要有技能,还得熟悉“企业文化”。你信不信那是一回事,但是知不知道又是一回事。
李存孝看着重霄上彩衣华服的仙真们,很快便将其中几个特征显著的人和记忆中的描述对上号来:
“灵鉴真人,先修朱雀一脉,后于绝学之上创立神功,晋升大宗师之境”
“尹轨真人,青龙一脉往前数三代的门主,丹道圣手,传《水石还丹术》,丹成能飞行变化.”
“太清真人宋伦,祖师小传中记载,他抱一冲和,不交人事,日诵经文五千遍,积二十余年一步登天,勘破生死”
李存孝越看越是心惊,当目光落到天穹的最高处,同时也是以距今时间远近排列的最远处,一位身骑青牛、高冠博带的老者安然盘坐。
其相貌平平,并无异象,但是其身份之重,还要胜过其他数十位大宗师。
楼观道的创派祖师,灵宝四象两仪幡之主,名传千载的无上大宗师,关尹子!
在他震惊失神的同时,天穹之中,几十位祖师留下的烙印似乎也在来回打量这位宗门晚辈。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中有六七位祖师身上都不约而同发出华光,继而凝聚成神刀神剑、瑞兽珍禽、法印法符,朝着李存孝的方向飞来。
“难不成祖师传功,一次可以得到不止一门武学?”
李存孝心中一喜,可还不等他高兴,在众神仙真的最高处,高冠博带的关尹子忽然张口,玉音放送,响彻天地:
“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譬如万水可合为一水;
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譬如万火可合为一火;
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譬如金之为物,可合异金而镕之为一金;
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譬如木之为物,可接异木而生之为一木。
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魄、吾魂。”
“春夏秋冬、阴阳消长,尽在吾心;而天地如一鸡子,化吾圆丹!”
转瞬之间,其他祖师发出的传功印记尽皆破碎,唯有关尹子周身云雾翻涌,有一黑一白两颗丹丸纠缠飞射,径直投入李存孝体内,化作一篇文字,烙印心底。
“《九转流珠九丹经卷》.全本?!”
可这门丹武秘术,不是青龙一脉所传吗?
下一刹,似有罡风猎猎,天上仙真顿时不见踪影。
而层云开裂之后,三元极真洞天的牌匾之后,悬崖之下,似乎露出了一处隐秘的天地
唰!
周围的空间再次出现熟悉的水波抖动,李存孝一睁眼,已经回到了祖师殿门口。
严道通几人依然站在原地,倒是杜光磊没了影子。太乙真人最急,一个箭步上前,急急发问:
“得了哪一篇?”
“《九转流珠九丹经卷》”,李存孝说罢,又补了一句。
“全本。”
“全本神功?!这可真是.”
在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真传们眼中只是震惊和艳羡,几位门主的神情也是赞叹和惊讶居多。
唯独太乙和严道通神情有些异样,甚至还悄悄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分开了目光。
李存孝心中其实还有许多疑惑,譬如这门神功,譬如方才他看到的和龙舟秘境中极为相似的景象,还有关于楼观道的灵宝四象两仪幡。
但是眼下他已经出尽风头,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也就行了一礼,退至师父身后。
严道通深深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带头往三清正殿走去。
到了这里,李存孝心知是要处理今晚明教之事的余波。他本身也还没开始操持宗门事务,于是提出告辞。
“急什么,今晚的事,还没对你论功行赏呢。”
太乙真人乐呵呵地捋着胡子,把着徒弟的臂膀,将无奈的李存孝拉入三清殿中。
“华阴县就在楼观道脚底下,明教妖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乃是奇耻大辱!”
严道通几人刚刚坐定,长孙炽便第一个开口。
“和明教妖人勾结之人,宁杀错不放过!当此非常之时,须以辣手震慑宵小!”
“长孙师兄未免有些太极端了”,秦理皱了皱眉。
“正是因为如今乃是非常之时,朝廷和伪齐都在争取中间势力,壮大己身。”
“咱们楼观道是华阴之主,将首恶除去便足以彰显威严公正,何必无端牵连?”
“秦师弟这话未免有些露怯了”,长孙炽冷笑一声。
“楼观道是大秦国教,朝廷和伪齐之间可以有别人,但却不可能有我们。”
“在这种时候留余地,意义何在?”
“便是朝廷宗室,只要勾结魔教叛军,一样是株连大罪!”
“老夫肩上扛着的除了朱雀峰,还有一座赵国公府呢!”
“.”
李存孝半边身子藏在太乙真人身后,静看几位门主争吵。
短短几分钟,他也算是看出个大概,这位朱雀门主长孙炽,俨然是个心向朝廷之人。
而白虎门主秦理虽然也是朝廷敕封的胡国公后裔,但处事却反而温和许多,完全不像其名号一般,充满金戈杀伐之锐气。
至于玄武门主尉迟沐,只是时不时插几句,像个和事老。
严道通和太乙真人则一言不发,直到离去的杜光磊再度归来:
“师父,今晚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诸位门主顿时不再说话,眼神都落在杜光磊身上。
后者也是多年锻炼出来的真传,类似的阵仗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今夜之事,乃明教五明子中净风、明力两妖人策划,华阴县男李定配合,玄武门内门弟子吴兴策应。。”
“除了谋害内门弟子李存孝与两位外门弟子之外,他们还不止一次收纳流民、侵吞地产,为魔教输送物资辎重。”
“眼下李定府上众人已经全部控制,他本人欲从地道逃跑,被执法队抓获,眼下都已经收押,听候发落。”
“唯有吴兴,身为内门弟子,如何发落,还请师尊示下。”
语毕,招呼一声,便有两个内穿甲胄、外披道袍的道兵,押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弟子进入正殿。
一看见这位弟子身上的玄黑色内门服饰,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玄武门主尉迟沐的身上,其身后的程若水更是当即变了脸色,呵斥道:
“吴兴,你好大胆!做得好一件烂事!将我玄武一脉的脸面全都丢尽了,如何还敢活着来见师尊!”
“程师弟别急”,秦思行见师父方才一直受着朱雀一脉的火力,心中早不痛快。
如今真正的罪魁祸首出在了玄武门,他哪里还忍得住,干脆地打断了程若水,问话道:
“吴兴,你既然身为我楼观道内门,只需按部就班,将来自然有远大前程,如何自甘堕落,与明教妖人为伍?就不怕祖宗蒙羞?”
“远大前程?”
吴兴惨笑一声,眼神落在对方的淡紫色道袍上,又摸了摸自己的玄黑道袍,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多言,只是跪下,朝着严道通重重叩首:
“掌教,您也是从气血境界一步一步修炼过来的,真形境界的风险,您应当深有体会。”
“一步行差踏错,数十载辛苦付之东流不说,妖魔之身还要被同门斩杀,叫人如何能够接受?!”
“所以你背弃了宗门,就因为明教有宣泄魔性的秘法?”
严道通依然没有开口,一旁的太乙真人却忍不住了。
“蠢材!魔教妖人的法子,无异于饮鸩止渴。什么童男童女,你越是宣泄,魔性便越是深重”
“得不到明教的秘法加持,最后变成了傀儡还不自知。门中定心丹虽然不能保证十拿九稳,至少没有隐患。贪图一时之快,愚不可及!”
吴兴本就惨白的面色顿时更白了几分,他未尝不懂得这个道理,甚至于当初执行清缴魔教妖人的任务时,他也嘲讽过那些使用邪法的人。
可真的当自己面临生死抉择,当几次有限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诱惑。
从第一次出卖宗门情报开始,一次又一次,最后已经胆战心惊,却更加无法停止。
“师叔教训的是”,吴兴挤出一个惨笑。
方才来时的路上,他一身修为,都已经被杜光磊废掉。
失去了往日那充沛的力量,但也不必再害怕失控入魔,心中竟然久违地迎来轻松。
“掌教,我自知背弃宗门,罪孽深重,必死无疑。”
“但是今日之事,只在我一人,我的父母妻女并不知情。”
“还望将我处以极刑,对我家人从轻发落,留得一条性命。”
说罢,五体投地,静待严道通的裁决。
此时几位门主都不说话了,也都将目光投向上首。
后者做沉思之状,手中黑白钵盂翻转,传出某人有些微弱的叫骂和怒吼声,但是当铁如意击打在其上之后,里面的动静便瞬间消失了。
‘将玄关高手玩弄于鼓掌,这就是陆地神仙的手段?’
李存孝看得暗自心惊。祖师殿里那些逝去的祖师固然也曾是声威赫赫,但眼前的这一位大宗师,同样不会逊色半分。
“李定身为宗室,勾结魔教妖人,形同谋反,当五马分尸。”
“其阖府上下有知情不告者,斩。其余人等,罚为奴婢,所有资财,尽数收没。”
“吴兴欺师灭祖,一应处罚,与李定同。无罪行者,不加株连。”
严道通这番话说完,吴兴露出感激之色,连连叩首,等到被道兵拉走时,整张脸已经被鲜血染红,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还有尉迟师弟,吴兴是玄武门门人,由程若水掌管。御下不严,滋生败类,同样责无旁贷。”
“这样吧”,严道通不假思索,显然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李存孝今夜击破魔教阴谋,斩杀两位堂主,该记一功。而程若水御下不严,该有一罚。”
“便将后者这一轮四神大丹的份额剥夺,赏赐李存孝,如何?”
程若水闻言低下头,一言不发。
尉迟沐则只是叹了口气,“理当如此。”
“那便这么定了。”
严道通最终拍板,一旁的太乙真人已经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而长孙炽看上去似乎对两个罪人的处理还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与秦理一同拱手应声,此事尘埃落定。
一切结束,已经是夜半三更,严道通没有留客,只是叮嘱李存孝,四神大丹的事,去问太乙真人便好。
几位门主鱼贯而出,真传们心中的激荡却还没有平复。
“吴兴可惜了。当初他明明是第一个晋升真形,弟子还曾看重。没想到,却是用的魔教妖法.”
“吴兴若可惜,那李存孝的天赋便堪称可怖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时刻记得你的身份。”
见弟子无言,尉迟沐那粗豪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感慨,目送着太乙师徒远去。
“本来以为李存孝不过是寻常天才,没想到,却是能和大师兄比肩的麒麟儿。”
“一个月时间,从黄庭连破真形三定此人心志之坚,非同寻常。”
“天赋之高,更是让人只能望其项背。”
目睹了吴兴的下场,郭钊心中对于李存孝的印象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绝世天骄!
“师父,你说这样的人,比起太乙师伯,是否也有机会得到那个?”
“有可能”,长孙炽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多言。
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又回首看向了三清殿的方向。
“师兄,你究竟是什么打算?江河日下,山河倾塌,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