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个场合,像换了个世界。
单独相处的这一路,宋缇的耐性突然告罄。
姜司意起了好几个话题,都被对方三两句终结。
她们之间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姜司意知道,宋缇人缘一向很好。
如她这般娇美的千金小姐难得脾气温吞,从未见过她和谁急眼,慷慨大方,朋友的事儿能帮就帮。
宋大小姐像阳光下盛放的玫瑰,永远温柔风光,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
眼下的宋缇依旧温和,可话里的兴致却不高。
姜司意不是品不出气氛的人。
疼爱她的母亲过世之后,她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读懂了言下之意,明白了成人世界那些从没人提及,却永远不会改变的残酷潜规则。
眼下这什么都还未开始的夜晚,该结束了。
姜司意:“停在前面的地铁口就好了,谢谢你送我。”
“你坐地铁回去?”
这趟归途,宋缇终于说了一句有延展可能的反问句。
还未得到确切回答的时候,车速已经明显减缓,且慢慢向地铁口的方向并线。
“坐地铁会不会不方便?”
姜司意凝视着眼前的车载香氛,不是她圣诞送的那款。
“今晚不是对你很重要吗?快回去吧。”
宋缇将车停到地铁入口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奖励她的懂事。
“花真的可惜了。晚安,司意。”
姜司意回了“晚安”,下车步入地铁站。
乘扶梯下行,她的目光透过车站的玻璃往外望,试图在灯火交织的夜色中捕捉宋缇的车。
车影交错,每一辆都行色匆匆。
直到视野彻底下沉,也没能分辨出她的未婚妻坐在哪辆车中。
夜里十点多,已经接近这条地铁线末班车时间,站台和车厢里依旧挤着不少刚刚加完班的年轻人。
姜司意找个角落站着,车厢内温暖但浑浊的空气和地铁运行时轻微摇晃的节奏,推着浑身的累意往上翻涌,眼皮不断打着架。
再次打开姐姐的朋友圈,翻看画展的照片,看看姐姐的笑容,好让紧绷一夜的神经稍微得到一些回馈和安稳。
划到第六张照片时,手机震了几下。
宋缇微信?
心中刚刚掠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自我否定了。
抬眸看,果然不是宋缇。
而是同事段凝。
【礼物到咯!】
【把你家宋小姐别墅地址发给我!】
【我现在火速让人送过去,保证能在十二点前送到!】
段凝有亲戚是做国际物流的,姜司意就是拜托她,紧赶慢赶希望能让宋缇的礼物在她生日这一天顺利入境,及时送到寿星手里。
谁能想到她心心念念的礼物真的按时抵达了,却失去了意义。
姜司意自己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段凝这么用心帮她,她不能让人家一番好意落在地上。
姜司意:【我没在别墅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拿。】
过了会儿,段凝发语音过来。
明显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很安静,说话都带着回音。
【不是说今晚生日宴特别隆重么,这就结束了?】
【我还在公司赶春拍的图录呢。】
她俩大学时就是室友,后来一同入职嘉仕比拍卖行,关系越来越近。
段凝说的“图录”,是每次拍卖会之前,拍卖行会把当期拍品的介绍印刷成的图册。
图录除了有拍卖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外,还有拍品的高清图片,作者、尺寸、参考价、来源和拍品状态的全方位说明。
预展前就要送到各大收藏家手里,好让潜在客户们提前确定心仪的目标。
拍卖行每年最重要的两场拍卖是春拍和秋拍。
大型春季拍卖会就在眼前,这段时间嘉仕比各部门都处于脚跟踢破后脑勺的状态,一个人得掰成三瓣用。
段凝被抓壮丁,给临时入库的拍品拍照。
姜司意回复段凝:【你在公司等我,我过去拿,顺便还能帮帮忙。】
听到姜司意要来,段凝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多问,只说:【好咧,那我等着你了。】
……
宋缇回到别墅时,一群人已经酒过三巡,满脸微醺,也不知道又在说谁家笑话,在泳池那头笑成一团。
她往前方看,客厅的灯亮了。
往客厅去的路上,泳池里的谢舒旖划拉着水,游到岸边对张家三小姐说:
“为了接送宝贝未婚妻,把我们一屋子人都落下,Stella可真是个情种。”
宋缇暗暗给过来一个眼神。
谢舒旖收到赞许的目光,举起手里的泡泡机,对她的方向发射一串爱心泡泡。
到了客厅,林棘果然还在。
林棘坐在客厅沙发正中,被宋缇妈妈林云汀握着手,絮絮叨叨说小佑怎么瘦了这么多。
“小佑”是林棘的小名。
林棘小时候出过一场意外,险些让一家子骨肉离散。
能把林棘找回来是莫大的幸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爸妈还是心有余悸,带着她到古刹烧香礼佛,捐了七位数的香火钱,又给她起了这个小名。希望她往后的人生能承天之佑,逢凶化吉。
宋缇爸爸宋立名坐在另一侧野蕨绿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平板正在看财报。
余光里见宋缇回来了,斜斜分过来一眼,而后重新把目光沉回平板上,才低沉着嗓音开口说:
“干嘛去了?”
宋缇先向林棘的方向唤了声“姐”,然后回她爸的话。
“送司意回家,这里不好打车。”
听到“打车”这两个字,宋立名自然想起姜家这几年的每况愈下。
更可笑的是上个月,他看到姜骆和某位翻了脸的股东,在峰会会场外的走廊里大打出手。那滑稽画面浮上心头,冷笑一声,胡子抖三抖。
宋立名:“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林云汀不满地“啧”了一声。
“婚都订了,自己老婆不该惯着么?再说,司意多懂事,什么都听Stella的,这么乖顺的媳妇上哪儿找?”
林棘侧身拿起那杯林云汀亲自递给她,一直未被她宠幸的甜红。
浅抿一口,甜味四杀,糊嗓子。
宋缇无奈地笑着对林棘说:“她俩就这样吵了半辈子,也不嫌腻。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林云汀也说:“是啊,就别走了吧。你是不知道,你在海外发展了这几年你妈妈有多想你。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念叨,说你在海外太累,作息不健康,给她视频不积极,语音也回得慢。日日惦记你的事,比你都瘦。”
林棘对小姨说:“的确不准备走了。”
宋缇眼眸一亮,坐到林棘身侧的沙发扶手上。
“那太好了啊,在国内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凡事有个照应,怎么都比外面的鬼佬强。”
宋立名今晚跟着老婆一起来,也是为了见林棘一面,听听她的打算。
听到她真决定回国发展,放下手里的平板,兴致勃勃地问她近五年的规划,想要投哪些领域。
谈话过程中,宋缇就坐在林棘身边,半步都没挪地方。
手机倒是震个不停,谢舒旖给她发了无数条微信她都没回,最后索性暂时调成静音。
林云汀见丈夫和女儿围着外甥女旁敲侧击半天,这场面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如狼似虎。
集团连续六个季度亏损,林云汀知道父女俩急了,可这也太急了。
林棘今晚刚回来,非常给面子出席Stella生日宴,结果一杯酒都没喝完就被拉着问长问短,还一个劲往她“钱包”里窥,实在难看。
她知道自己这位外甥女有礼归有礼,其实脾气差得很,没少在董事会上把董事们怼到当场吃降压药。
生怕场面会往不可控的方向恶化,林云汀在话与话的间隙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往林棘“人生大事”这个话题奔去。
林云汀和林棘母亲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姐俩关系算好,到这个年龄也有事没事聚一聚,她知道大姐在意什么。
林棘今年二十八岁,从小到大感情上半点动静都没有,也从来不跟家里人提这件事,林云汀趁机探探她的口风。
结果林棘就敷衍两个字:“不急。”
宋立名还在一旁打岔,“小佑能力强,必然眼光高,哪这么好找。”
林云汀暗暗给拍外甥女马屁还拍得不是时候的老宋一记白眼。
宋缇趁机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表姐都不急,你们也别催我了。表姐不结我怎么好抢在前面。”
林云汀:“那还不是因为你小佑姐姐一直都在忙事业,要是跟你一样闲,看看你大姨急不急。现在你小佑姐姐准备回国发展了,哎呀,真好。”
林云汀轻轻拍了拍宋缇的手背,转眸对着宋缇说:
“别说,你小佑姐姐可能真会结在你前面。”
宋缇抿着酒,随意说一句“那我一定送上大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先前一直都兴意阑珊的表姐,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结结实实投过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让宋缇骨子里蹿出一丝寒意。
夜里十一点。
林棘留下生日礼物便离开了宋缇的别墅。
宋家一家齐齐整整送她上车,对着她的车尾挥手告别。
等林棘的车开远,林云汀把围巾裹紧,回头对宋缇道:
“妈妈认真问你,你和司意打算什么时候领证办婚礼?真得定下来了。司意那孩子内向,你得主动点。”
宋缇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跟在母亲身边走了两步,说:
“司意正在准备春季拍卖会的事。今年她很有可能崭露头角,我不想让她分心。”
这句话让林云汀的脸色变得复杂。
“司意真的不打算辞职吗?”
林云汀是挺喜欢姜司意这孩子的,长得好又懂事乖巧,从来不见她生气,又有股子圈子里同龄孩子少有的韧劲。
可是对于林云汀而言,她们这些在意体面的生意人,有个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媳妇总归不太光彩。
宋缇:“她应该暂时不想放弃事业。有事业上的追求是件好事,我挺支持……”
“招呼人卖东西,哄抬价格,也能叫事业?”
宋立名打断了宋缇的话。
宋缇抬了抬一侧的眉峰,嘴角微扬,没再吭声。
.
姜司意到公司的时候,她点的外卖也刚到。
段凝和其他饥肠辘辘的同事循着香味就来了。
休息室里翻腾起热辣浓郁的火锅味。
大冷天的,一群被抓来加班的苦命打工人围在一块儿涮肉,是难得的安慰。
牛肉入喉,空荡荡的胃有食物打底,冰冷一整晚的身子终于舒筋活络,姜司意感觉心情缓和些了。
段凝一边喝可乐一边小声跟她抱怨。
说王太太又压着图录下场印刷之前的死线送来新的拍品。
“这王太,不服不行,她送来的那件青黄玉玉佩刚刚入库,大晚上的又得为她一个人改图录。真想把她挂商城秒杀了。”
“青黄玉玉佩?”
姜司意夹了一大筷子沾满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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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宽粉。
“那得专门跟郑总提一嘴。”
她们口中的郑总是位资深代理人。
活跃在各大拍卖会上,为了某件心仪宝物一掷千金的,很少是收藏家本人。
毕竟拍品少辄几万,多辄几千万,甚至上亿,买这种天价物品本身就很敏感,买卖双方非富即贵,很有可能是经常出现在各大新闻头条的熟悉面孔。
为了保护隐私,真正的收藏家基本不会亲自现身拍卖会现场。
看中了哪件拍品,不是找专业代理去现场拍卖,就是让代理、自己的助理在电话或网络上竞拍。
郑总就是服务于这些神秘收藏家的代理人。
这几年,只要有青黄玉的场,郑总必到。
他背后的神秘收藏家是谁,迄今为止无人知晓。
只知道这位收藏家出手极为阔绰。
而且对青黄玉非常执着。
郑总说过,他的老板从不设上限,只要喜欢,一定要拍到手。
段凝回姜司意道:“可是郑总这几年养生,十点半就睡觉,谁吵他他跟谁急。这个点钟怕他已经做了两轮梦了。”
姜司意说:“说青黄玉的事儿,他肯定不急。”
干姜司意这行不仅要了解买卖双方,还要对代理人非常熟悉,毕竟他们是中间至关重要的纽带。
姜司意知道郑总靠着幕后这位贵客盘活了公司,所以关于青黄玉的买卖他都非常上心。
段凝特听姜司意的话,立刻发了条微信过去。
把青黄玉相关的资料发去给郑总,不到三分钟郑总就回复了。
【一定到场!!】
两个感叹号,段凝和姜司意都能想象郑总拔床而起的画面。
段凝开心地用肩膀挤了挤姜司意,说:
“今年春拍你肯定能上台。”
去年夏季姜司意在金石玉器专场初露锋芒,待岁末的日常拍卖季收槌时,她已在槌起槌落间踏上了最初的职业轨道。
这个在后台一遍又一遍默默阅读拍品档案的小姑娘,一登上主拍台便似换了个人。
纤白手腕起落自信,眼风精准如鹰,整整两季低流拍高成交价的战绩,让拍卖场记住了她的名字。
但春拍和她之前经历过的“小战场”完全不同。
每年春秋两季大型拍卖会最后成交价动辄上百亿规模。
能不能驯服春拍这头疯兽,能不能扛住大场面的洗礼,是年轻的拍卖师飞升的关键。
段凝看好这次姜司意能在春拍上一展风采。
姜司意自己对这次春拍也非常上心。
姜家的浮沉她看在眼里,其他还未着落的关系,更是充满了不可控的变数。
未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
唯有握住自己的事业,用自己的双腿好好站稳。
编撰图录不是姜司意的工作职责,但春拍实在太忙,吃完消夜,姜司意打算留下和同事们一块儿把图录彻底改好。
段凝看她的手说:“都受伤了,还跟着我们一起加班啊。”
姜司意看血已经止住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帮我拿个创可贴就好,哪有这么娇气。”
工作时的姜司意非常干练,有她帮忙,新版图录很快发给了印刷厂。
此刻已经过了零点,段凝困得呵欠连连,从办公室里拿出姜司意委托的礼物。
那是宋缇很喜欢的一位乐队主唱的签名CD。
主唱已经过世,签名CD非常稀少珍贵,姜司意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国外拍卖行网拍拍来的。
向段凝道过谢,姜司意打车回家。
冬日午夜的城市热度绝迹,有种末世的冷寂和萧索感。
想起那捧花,用忙碌来掩盖和遗忘的酸劲还是在不经意间涌入心脏。
无论她多用心,最后都像一场自欺欺人的可笑泡沫,一旦浮上现实的海面,就会瞬间支离破碎,彻底消散无踪。
……
林棘回到卧室时,收到了代理人郑先河的电话。
郑总最近在养生,很少这个点钟联系她,看来有重要的事。
林棘接通电话,果然和青黄玉有关。
【这枚青黄玉龙凤佩和您一直在找的很像。】
林棘看了发来的图片,眸色微凝。
林棘:【下个月六号,嘉仕比春拍?】
【是的是的。】
【我亲自去现场。】
郑先河听到都愣了一下。
本来他想说让那位段小姐过来私洽。
所谓“私洽”,就是拍品如果有非常合适的优质买家就不用上拍卖台了,可以私下洽谈,签单购买。
但是听这位老主顾的言下之意,是想亲自去拍卖现场,可能还有别的有意向的拍品吧。
林棘一直都在幕后,从未露过脸,连郑先河都没见过她本人,不知道她的身份。
只能从声音判断是个非常年轻,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神秘老板终于要现身了,郑先河挂了电话,心想,这下嘉仕比春拍估计得热闹了。
.
挂了电话,打算去沐浴的林棘脱下外套,一片花瓣从她袖口里飘出来,落在浅灰色羊毛地毯上。
像无声单调的夜里,忽然落入眼底的一点鲜红的朱砂痣。
林棘将花瓣拾起来。
大概是她帮姜司意拾花时,破碎的花无意间掉进她的袖子里,就这样被她带回家。
指腹轻轻摩挲过丝绒般的表面,抚至微微褶皱的花瓣边缘,再收回。
抚弄数趟,眸底眼波微动。
最后,拿来最近正在看的精装硬壳书,仔细地把花瓣夹在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