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需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
不过来的时候有两个人,回去就只有陈安。
她出车站的时候,还有更多的人进去。
车站就是一个进进出出的地方,进入这里的人,不知是重逢还是离别。
此时此刻,大部分人应该是归家吧!
而她,也该回家了。
陈安的家,叫做死亡。
回去的公交车很空荡,上面坐着不过三四个人。
空间里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没有拥挤的人群,陈安选择坐她来时的位置,最后一排靠窗。
这空荡的车厢就像她空荡的心脏,唯有那微弱的心跳维持着自己还活着的假象。
透过窗户,树木在倒退。
雨停了,天空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下雨都留不住客。
陈安的心情低落,她坐在车后的小角落自成一派,仿佛有天然的屏障用以隔绝外人。
这一趟车,汽车站是总站点,或许是陈安自己心情低落,推己及人,她感觉车上返回的人心情都不好。
连续几站都没有人上车,整个公交车也被寂静笼罩。
公交车司机长年累月行驶着这条路线,面对这种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比起颠沛流离的农民工,他是幸运的,在鹏海市有个温暖的小家,内心欣慰一笑,更加专注于开车,他想早点交接赶回家看看媳妇儿。
在司机迫切的心情下,陈安提前十分钟下了公交车。
一下车,地下是泥泞的水坑,她一不小心踩了下去,弄脏了赵娟给她买的裤子。
天空是灰暗的,地面也是。
城中村的巷道没有几个人,街边的小贩也寥寥无几。
他们都回家过年了。
陈安在狭窄的小路上行走,往常觉得拥挤的道路变得空旷多了。
路过杂货店,铁皮门是关着的,看来他们也是今天回去。
好在陈安自杀的绳子老早就买好了,是她到城中村第一天就购买的,当时赵阿姨还问她买绳子干嘛?陈安含糊了过去。
回忆的过程中,陈安不知不觉走到了租房楼下。
赵阿姨的房间是开着,里面还有谈话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想着赵阿姨房间有客人,陈安就不进去叨扰她了。
可当陈安抬腿要走的时候,屋子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停止了脚步。
她们是在吵架?
这个想法让陈安停留在了门口,万一起冲突她还可以第一时间跑进去阻止。
随着陌生女人音量的变大,陈安在外面都听到了她在说什么。
“赵霞,都十几年了,你还是那么没种!”
“好好的大姐大不当,窝在这里当包租婆。”
“看看吧!你当初放弃这个位置找男人结婚,现在活成什么样了,跟个大妈似的。”女人毫不留情地嘲讽赵阿姨,以为她会发怒。
女人好不容易找到赵霞,就是为了能当面数落她,嘲讽她,谁让她当初抛弃自己去和男人结婚。
“我都快五十岁了,本来就是一个大妈。”赵霞完全没有被打击到,还淡定地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你以前那脾气别人可说不得你老,一说你就要炸。”
说着说着,女人自己就要爆炸。
她抓住赵霞的袖口,“为什么要嫁给那个早死鬼男人,我们一群姐妹当初玩得多开心,你说抛弃就抛弃!”
“你知不知道你把烂摊子丢给我后,我们受其他人排挤被赶到一个小县城。”
“没有你在,姐妹们走的走,散的散。”
“我好恨你。”
陈安听明白了,赵阿姨以前也是搞很社会的,还是里面的头,后来金盆洗手结婚去了。
现在她以前的姐妹找到她发泄不满。
哇塞!赵阿姨还有这种过往,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实在这风起云涌的城中村站稳脚跟,谁不是个狠角色!
偷听不好,陈安打算默默离开。
不想什么偏来什么!
陈安不小心踢到门口摆放的鞋柜,发出嘎吱一声,里面的人立刻警觉。
“什么人?”女人走了出来,赵阿姨紧随其后。
这是陈安才看到女人的样子,对方染着一头红发,鲜艳得就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发色。
一身皮衣皮裤,穿在女人的身上
“陈安?你还没有回家过年?”陈安帮赵娟退房的时候,顺便也给房东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也租不了多久了。
陈安撒谎道:“后天就走。”
“后天就是除夕夜了,那时候回家怕是赶不上年夜饭。”
旁边的女人看见赵霞和来人认识,还如此关心,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哟!这是你新欢。”
“胡说什么呢!这是我的租客。”
“呵呵。那我也要当你的租客。”
赵霞立马拒绝她:“别闹,我又不经常待在这里。更别说现在这里没什么人,你吃饭都成问题。”
陈安看出来了,爱之深恨之切,她不当她们的电灯泡,转身就上了楼。
钥匙转动了几圈才开了门,老旧的锁口满是铁锈。
推开门,一股玫瑰香气飘来,是赵娟身上的味道,她过去几天怎么都没有闻出来呢?
这香气就像思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感受得到。
房间只剩下陈安的东西,赵娟都收拾好了,今天早上拯救的衣服挂在墙上发出了一股潮湿的酸臭味。
陈安懒得再洗一遍,就让它们挂着吧。
一转身,陈安来到床边,全身软弱无力地瘫倒在上面。
她想睡觉,而后全身埋在被子里,眼睛闭着,眼泪就默不作声地流了下来。
人生好没有意义,她刚来到这里,怀着对这个时代的好奇,苟延残喘地活了几个月。
现在发现,每个年代都差不多,都有数不尽的烦恼。
生产生活方式也大差不差,社会是由人构成的,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老去都是既定的生命轨迹。
她的视野,看不到任何精彩的让她振作的人或物。
也没有人会永久地属于她,在乎她。
人们常说孤独是人生常态,可陈安孤独太久了,她受不了。
这里也相当无趣,她常常认为自己游离于世界之外,这个世界同样也给不了她归属感。
死亡是她的解脱,她等不了除夕夜。
陈安起身,找到了她藏在隐秘角落的绳子,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上面被缠了好几层胶布,包装拆开绳子洁白如新。
上吊自杀是她之前早早为自己选择的死亡方式,曾经陈安就进行了尝试,可是没有成功。
那时她对死亡还不甚坚定,脑部缺血和窒息带来的极端痛苦让她不得不终止行为。有时候死亡也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人要在多绝望的情况下违背自己求生的本能。
那时的陈安做不到,不过尝试过之后,她就迷恋上这种感觉,每次心情抑郁的时候就会用绳子围绕自己的颈部,然后手上逐渐用力勒自己。
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就让自己大汗淋漓,痛苦伴随着快乐,陈安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现在,陈安开始布置现场,绳子往房梁上一搭,再用她以前在网上学习的挂绳方法打结,很快就弄好一个自杀现场。
一切准备就绪,陈安踏上了凳子。
她将绳子套在了脖子上,此时心脏跳得飞快。马上就要死了,它在兴奋。
慢慢地,陈安将脚下的凳子移开,窒息的感觉立马席卷全身。
她心里想着只要坚持四五分钟就好了,可现在的每一秒都让她度日如年。
耳鸣,脑袋发胀,像是要爆炸一样;绳索勒着脖颈快要融入她的血肉里,
陈安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她开始挣脱,双手扒拉着绳索,可她的绳结打得太牢靠了,仿佛是预料到自己会解开,系了死扣根本掰不开。
更严重地情况来了,陈安出现全身痉挛,身体不由自主的抽动疼痛,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恍惚中,陈安脑海里开始闪现过去的记忆,连她一两岁被开水烫了的记忆都有,从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大腿处的伤疤是哪来的,原来是她的母亲接开水的时候烫的。
后面就是一系列痛苦的回忆,被忽视,被孤立,被嫌弃......
再后来,老天给了她一个惊喜,让她体验了一把穿越。
她刚来这里还短暂的萌生出借这个身份好好活着,后来想还是算了吧,太累了。
遇到赵娟是她为数不多的欢喜,是她可以依赖的人。
自己不稳定的情绪,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力不适合跟随一个想要安分过日子的人。
她碰到赵娟这样包容她的朋友,足够了。
陈安是带着笑失去了意识。她的前半生孤苦伶仃,后面几个月才尝到甜头,也是不虚此行。
就这样,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
“彭小花醒醒,听得见吗?”陈安眼神迷离,刺眼的灯光照射着她的眼睛。
旁边的护士焦急地喊道:“许医生,病人没反应怎么办?”
“加大力度。”医生说完,陈安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来不及喊疼就眩晕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睛,陈安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的四肢都被绑起来了。
“病人醒了。”护士走过来查看。
“你终于醒了,彭小花,你知道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负责你的护士因为你乱跑都被辞职了。”
“精神病就该被绑起来!”
陈安还震惊于护士叫自己的真名,自己不是上吊自杀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我不叫彭小花!”她讨厌这个名字。
“我叫陈安。”
“疯了疯了,快叫许医生来,彭小花的病情更严重了。”
经过这一吼,陈安又在精神病院多待了五年。
这期间,每当她想自杀都被逮到,而后被限制行动。
再怎么倔强的人,五年的磋磨也该学乖了,她世人眼中变得正常。
出院那天,医生护士夹道欢送她这个刺头。
出了院,陈安想起了她对赵娟的承诺,她要去小山村找她,而也想看看二十年后的赵娟长什么样子。
现在高铁动车都很快,坐车五个小时就来到了赵娟的县城。
去小山村困难一点,陈安先是等了半个小时的班车,她还要坐两个小时才到地方。
坐上车,她还在期待赵娟认不认得现在的自己,她的脸和陈安不一样。
自己是彭小花,虽然年轻很多,但是皮肤黝黑跟个煤炭似的,长得比陈安差个千百倍。
怀着忐忑的心,陈安终于到了小山村所属的乡镇,她随便找了一个人问问小山村怎么走,热心的村民直接给她带到坐摩托车的地方,喊人家送她去。
司机送到了地方,偌大的小山村,她不知道哪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槐树。
陈安直接去村委找人。
“你要找赵娟?你是她什么人?”
“我和她是朋友。我可以把身份证给你看,我不是坏人。”
村干部看了一眼陈安的身份证,“来这个地方远吧!”
“还好。”
“我们村户籍上有还几个叫赵娟的,符合你说的年龄的都在外面务工。”
“不可能啊?她说她不会出门了,最多在县城里面。她家就在有几百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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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的老槐树那里。”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们村没有大几百年的老槐树,等我们书记下队回来,他在这里干得最久,或许知道。”最近几年村干部都大换血,招的都是些年轻人。
“好的,谢谢。”
陈安等待的时间特别煎熬,她怕自己来错地方找不到人。
等了一会儿,村书记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这是陈安最后的希望,她格外激动地走向这位老书记。
“书记您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她叫赵娟,她今年大概五十岁,她说她家门口有一棵老槐树,您有印象吗?”
“小陈,你查一查户籍。”小陈就是那个村干部。
“我查了,村户籍上有三个人叫这个名字,不过都在外面务工,但是这位女士说她肯定不在外面。”
老书记又暗自琢磨了一下,“赵娟?老槐树?”
突然,老书记说他想起有这个人,“哦,我想起来了。”
“四组有个叫赵娟的,他们赵家湾确实以前有棵老槐树,不过大地震后就被摧毁了。”
“那人呢?”她急切问道,陈安不在乎那棵老槐树死没死,她只在乎赵娟现在在哪儿!
“十几年前就死了,她老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活着,八十多岁了。”
“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陈安使劲摇头,她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我带你去她家看看吧!或许不是你找的那个人呢!”
书记带着陈安去了四组。
老槐树的根还留在那里,一圈一圈的年轮在诉说它的岁月,现在被当做天然的矮凳供人们歇息。
现在是六月份,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傍晚村里的老人们喜欢围在一堆乘凉聊天。
书记给陈安指了指中间那位剥豆子的老人,“那位就是赵娟的母亲。”
“耶?书记也来听我们聊天啊?”有眼尖的看见了他们。
老书记拿出香烟挨个给他们递烟,“我们有事儿来找王大娘。”
王大娘耳朵不好,旁边相熟的姐妹告诉她,她才晓得有人来找她。
“找我干啥子?”她的声音很大。
陈安走到她身边,半跪着和王大娘平视,“奶奶,我来找赵娟。他们都说她死了,我不相信。”
“你说娟儿?她死十几年啦。”听到这个消息,豆大的泪珠落下。
“我不信!我不信!”陈安知道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哎呦!这女娃是哪个?是表嫂屋远房亲戚迈?哭楞个伤心。”
“不晓得,没见到过。”
“书记,勒是哪里找来的哟?”
老书记看过陈安的身份证,回答了他们:“山城来滴。”
“那远哦!”
“我想起来哒!我想起来你是哪个哒!”王大娘突然站起来大喊。
“你叫陈安是不是,我娟儿说过滴,说你答应过她一定会来找她。”
“你啷个现在才来嘛!”
“这就是陈老师啊?楞个年轻,不愧是城里人。”陈安不理解怎么怎么着群村民围上来了,还叫她陈老师。
书记也不知道明明她看了陈安的身份证,她叫彭小花,也才二十几岁,但他没有揭穿。
“娟儿那年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去,后来村里缺老师她就去应聘,我们都知道她大字不识,还疑惑她为什么要去村长那里丢脸。”
“结果她不仅认字,还会讲英语,村长太高兴当即就录用了。”
“她说是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贵人,对方免费教她的。”
“后来08年那场大地震,她被压在了教学楼里,再也没出来。”王大娘讲的时候也泪流满面。
赵娟是她的大女儿,最为懂事。
08年的那场地震,十五岁的彭小花在操场上莫名心悸,是不是那时候她的身体正在为赵娟哀悼。
天色不早了,王大娘把陈安带进屋,里面还有赵娟的遗像。
照片上面的她比那年离开的时候年老一些,眼角都有了皱纹。
陈安在赵娟遗像前长久驻足,王大娘给她端来一碗面条。
“吃完好好睡一觉吧孩子,明天我带你去祭拜她。知道是你来,她会很开心的。”
隔天一大早,陈安就跟随王大娘走到了赵娟的墓地,农村讲究土葬,赵娟没有结婚,她的墓碑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赵娟不是最向往婚姻吗?
“她为什么没有结婚?”陈安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她以为王大娘会说没遇到好的之类的话语,“她说她的小朋友会吃醋,不喜欢别人靠近她。”
“我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孩子,一看都是借口。”
陈安知道赵娟说的是自己,她在想要是自己跟着她走,会不会出现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陈安故地重游。
脏乱落败的城中村被政府规划为商场,已经投入使用很多年了,附近地铁也应运而生,交通发达不再只有公交。
陈安去的时候,商场人满为患。
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她找不到任何她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物是人非。
这里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
陈安走出商场。
今年不知怎的,六月的天气就开始闷热。
一阵夹杂着热气的微风拂来,留下簌簌的风声。
红色的花朵掉下来砸在了正在等网约车的陈安。
陈安伸手拿了下来,这凤凰花还是如当初那样艳丽。她抬头看,一树一树的凤凰花永不糜烂。
这里地标还是凤凰街没变。
呵!也就只有名字没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