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灵寿和萧观音先将两个伤员背回楚招儿家，卓箱则挨家挨户去察看剩下的村民。
“方才与我们搏斗的皆是男性，妇人们却不知去向……阿卓去看看。”萧观音本要继续唤卓兄，被他拒绝了。
“萧前辈比我年长，卓某怎么担得起这句卓兄。”他眼中充满了对长姊的敬畏。
杜灵寿偷笑，看他反应，难道他家中有姊姊？
没一会儿卓箱便回来，说那些妇人都在家中睡着：“睡得极沉，叫也叫不醒。”
他指指商小姜：“同她一样。”
又递过来一包帕子，里面包着些灰烬：“她们身边都点过些香一般的东西，可我到时已燃尽，只剩下这些灰。”
萧观音已为商小姜把了脉，她并无大碍，只是被下了迷药，只用等她自行苏醒。
她捻了一点灰闻了闻道：“这酣眠散在长安可不便宜，多少贵人夜不能寐就靠此物安神。下这么大剂量，真是大手笔。”她感叹道。
“到中午应该就醒了。她嘛……保住了命，什么时候醒不知道。”
萧观音拔掉几根楚招儿身上的银针，轻轻拍了拍那细瘦胳膊：“听天由命吧。”
众人才见到了楚招儿乖顺外表下的真面目，一时无言。
杜灵寿打破沉默：“那，密室里那些人？”
“活不成了。本就被侵蚀了心脉，方才吴百脚强行调动蛊虫，只是回光返照。”萧观音叹了口气。
“等她们醒来再说吧。”
等到中午，那些妇女纷纷苏醒，她们都一脸茫然，头脑混沌，杜灵寿问起几日前准备祭品的事情，她们也记不清楚。
她们只记得村里来了悟尔道人，全村开始拜永昌娘娘……
“阿伟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阿伟呢？”一个妇人问道。
杜灵寿答不上来，楚伟可能因为“有孕”
而亡，也可能死在密室。
萧观音问：“你们可还记得张阿婆？”
她们都摇头，说不记得村里有这么一号人。
妇人们身上瘴毒未清，萧观音让杜灵寿他们去煎药，又挨个给病人扎针引毒。
扎完针之后，她们气色已好多了，萧观音满意道：“再吃几副药就无碍了。”
商小姜要领头带着人去祠堂：“我还没见过里面呢！”
“对啊，你一直在昏迷。”卓箱无语道。
妇人们踏进了她们曾经的禁地，一见到丈夫可怖的尸首，有号啕大哭的，也有面露解脱，满身痛快的。
“愿意下葬的下葬，不愿意管的，还要尽快烧掉尸首。”萧观音道。
“那些尸身仍残留蛊毒，还可能有其他不干净的东西，不能扔在那不管。对了，下葬的也要烧哦！”
“对了，楚大牛……”杜灵寿想起招儿的阿爷。
萧观音沉默了一会儿，道：“跟剩下的一起烧，烧完了随便铲一坨，立个坟算了。”
“你们要继续留在这里吗？还是下山。”杜灵寿点点头，问剩下的村民。
大部分人都要离开，方才痛哭的妇人缓了一会儿擦干眼泪，也说要走。
剩下没人管的尸身，萧观音让杜灵寿和卓箱烧掉。
她叮嘱道：“火至少要燃一个时辰，灭了再点。”
密室里，杜灵寿和卓箱将尸首聚拢在一起，点火烧着。
“去祠堂里，别在密室待着，会喘不上气。”卓箱道。
二人便开着密室门，坐在祠堂里远远看着。
杜灵寿无聊地玩手指：“你似乎戴上面具更松快些？”刚跟卓箱接触时，她就感觉到这人的精神有些紧绷，可方才他戴着面具时，整个人都松快了。
简直是放飞自我，她想。
“……你说得对。”卓箱道。
火势弱了，他们过去检查，杜灵寿走着走着突然一笑，她小声道：“就是戴上有点瘆人了……你别吓到人。”
“趁萧阿姊不在，你偷偷戴，我不怕这个。”
卓箱没应，杜灵寿扭头瞧，他偏过脸不去看她，侧脸微微发红。
可能是被火光映的，她想，手底下把火生得更旺。
火焰猛地窜起，卓箱拉住杜灵寿衣袖轻轻往后一拽：“差点就把你眉毛烧掉了。”
她赶紧摸了摸眼睛上方，眉毛还健在，正松了口气，见卓箱笑了。
火焰给卓箱双眼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驱散了那层寒气。
那双眼正戏谑地望着她。
她好想踩他的脚。
“啊！”
卓箱轻飘飘几刀下去，老村长衣裳被整整齐齐地分割，如花瓣般慢慢散开，皮肤裸露出来。
由于场面太过刺激，尸身脖子切面处被布盖住。
此人下手极其利索，转瞬间已把人“脱光”。
杜灵寿叫完马上捂脸道：“你动手之前先说一声啊！”连那种地方都看到了！
她还记得商二娘的话，千面谱中人身上皆有刺青，便拉卓箱来查。
她不敢看，结巴道：“你，你来找吧。”
卓箱应了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道：“在这里。”
他见杜灵寿犹豫，没忍住笑了：“别的地方被我盖住了。”
杜灵寿这才放下手，尸身□□区域已被盖上块破布，卓箱手正指着大腿处。
她强忍着不适蹲下身看，只见那里正刺着几根狗尾巴草。
楚招儿举着几根野地里拔的草，张嘴乱叫。
她第三日才醒来，只是不能起身，话也说不清楚，口中只能发出“咦咦啊啊”的声音。
她很快就能坐起来，上午还要人扶着走，下午就能小跑一段了。只是人看上去恍恍惚惚，话依旧说不明白，样子有些呆傻。
“我已尽了全力，可她头里的瘀血除非开颅——”
萧观音失笑：“开颅，哪那么容易呢？就算是我师傅也从未给生者开过颅，若是开了颅，淤血倒是清了，人也不中了。”
同村的杨四娘死了丈夫，又治好了瘴气毒，浑身轻松，见楚招儿可怜便道：“出嫁前我针线功夫就是镇上最好的，且叔父就在丹凤县，我想着去丹凤县当个绣娘做些活，这孩子可怜，不如跟着我，多少有口饭吃。”
楚招儿见她们聚在一起，哒哒哒跑过来，一脸懵懂道：“阿……阿姊。”
杜灵寿眼睛一亮：“会说话了！”
她们应道：“阿姊在这儿，怎么了？”
“阿姊，嘻嘻嘻，吃糖。”楚招儿傻笑着递出一堆石子。
看着一个机灵的小娘子变成这样，杜灵寿心中发苦，她接过一个小石子道：“谢谢招儿。”
楚招儿多往她手里塞了几个石子：“少，不够吃。我，罩儿？”
杜灵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这是问自己的名字。
她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妥。
“招儿这个名字，不好。”萧观音道。
商小姜应和：“确实不好。”
正午的阳光刺眼，她伸手遮了遮，忽然灵光一闪：“招，招……昭阳的昭怎么样？”
萧观音一脸欣赏道：“傻妹子，没想到你还挺会取名字嘛。”
她无视商小姜对“傻妹子”这一形容的抗议，笑道：“昭这一字，明亮光明，来日之路坦坦荡荡……小昭？”
楚昭拍手高兴道：“我，小昭！”
杨四娘揉了揉她头顶：“我做你阿娘好不好啊？”
楚昭呆呆地并无反应，杨四娘叹了口气，摸了摸傻孩子，正准备转移话题，突然腰间一紧。
“阿娘。”楚昭抱住她。
杨四娘忽地眼眶一热。
“你们要去邓州？”
杨四娘和楚昭一离开，杜灵寿便说起要走的事，萧观音闻言目露迟疑，她踌躇了一会儿道：“有件事我一定要说。”
“不知你们是何时离开长安的，反正我自那日养病坊医闹，没过多久就出发了。”
“找到这里废了我不少工夫，因为我于方向感知一道不大灵敏。”
商小姜恍然大悟：“原来阿姊是路盲。”
萧观音瞪她一眼，继续道：“所以，我在找到此处之前，曾在邓州停留过几日。”
杜灵寿隐约感到不安：“所以？”
“我离开邓州前一日，便有人在重金悬赏一个女子，只要把人带来，生死不计，可随意叫价。”
萧观音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我看了画像，头戴蝴蝶银钗，面颊微丰，杏眼柳眉，鼻头圆润，十七八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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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小姜评价：“大富大贵之相啊！”
“……那画得还挺细致的。”杜灵寿尴尬地移开目光，心中默默吐槽，抓了我要多少给多少，到底富的是谁。
“只她一人么？”卓箱插嘴道。
萧观音突然笑了：“除此人外还有一男一女，但没有画像，嗯，怎么描述来着？”
“孔武有力，残暴如野兽，狰狞可怖的黑脸大娘与黑脸大汉。”
商小姜满意道：“没想到我在别人眼里这么有威慑力。”
“其实他们只是想抓我吧！”杜灵寿双手捂住脸，崩溃道。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们若不愿说，我也不问，我知道你们惹上了千面谱，经此一事，我也知你们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萧观音叹气道：“只是邓州实在危险，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你这个钱袋子——你们不如跟我去襄州一避？”
“襄州？”
“邓州既然已经有了悬赏，那襄州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我家祖业在襄州，多少可以给你们弄些伪装。”
卓箱道：“我们可以不进城，直接绕过去……”
她道：“灵寿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你的心病再不管一管，就要走火入魔了。”
卓箱沉默一会，不再反对。
杜灵寿微微讶异，萧观音怎么知道她不久前受过伤？她暗自佩服，不愧是医仙之徒，医术高超。
只是阿卓从来没说过，他竟然有心病。
也是，看他戴上面具就一副突发恶疾的样子，说他没毛病也说不过去……
“既叫了我声阿姊，那阿姊就不能不管你们。”萧观音道。
“我们得快点动身，不知襄州情况如何。”
她叹气：“我的家人曾传信于我，说长安不太平，要回襄州老家。”
“应已平安到家了……”
村中妇女既然都已无恙，杜灵寿一行人便要启程。
她曾去过那晚和萧观音探过的山洞，只是因为地动，山洞已被碎石掩埋。她也跟卓箱说起在山洞里习得的百兽功。
他听完杜灵寿的细致描述，却面露异样。
“怎么，有什么不对？”
“功夫没问题，就是与我在天机门学的的吐息功夫好像。”
二人思考半天，也想不出缘由，只得作罢。
楚昭能跑能跳，头脑仍旧不大清醒，只会自己如厕，吃饭还经常弄自己一脸，筷子都不会握，只能拿勺吃。
临行前，她眨着大眼睛给萧观音塞了一大包东西。
萧观音拆开大致看了看，里面都是些野草野花和石子土块，还有小虫子。
“吃糖……”楚昭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萧观音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昭。”然后捡了根没毒的草叶衔在嘴里，再把包袱系在身上，十分珍重的样子。
楚昭见此高兴坏了，嘴里“姊姊姊姊”叫个不停。
…………
“萧医师，你不累吗？”路上，卓箱问道。
萧观音不让他叫前辈。
“我只是比你们虚长几岁，行走江湖时间并不长，担不起。”
她一脸深意地看向卓箱：“若论江湖经验，恐怕我要叫你一声前辈吧？”
他立即改口称萧医师。
萧观音此刻确实有些狼狈，只因楚昭给的包袱，实在是有些沉了——“里面装那么多石子土块，能不沉吗？”杜灵寿道。
“知道萧阿姊重情重义，不如我们每样留一个，既存了小昭的心意，自己身体也松快不是？”商小姜劝道。
她们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何萧观音对楚昭这么温柔。萧观音解释，她有一个同楚昭差不多大的妹妹。
“我好久没见她啦，我很想她。”
萧观音又挺了一会儿，终于坚持不住，擦了把汗，解下包袱。
她一边收拾一边道歉：“小昭啊，不是阿姊不喜欢你，是它实在太沉了……嗯？”
她从包裹中拿起一物，杜灵寿定睛一看，是只草编兔子，用的材料粗细不同，骨架是坚韧的柳条，上覆了一层处理过的草叶，织得细密精巧，比小昭那日在村中做的还要好。
兔子支楞着长耳朵，萧观音伸手一拨，耳朵颤颤悠悠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