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芯现在知道卓昱的压力从何而来了。
训练中断是小事，他害怕的是以后再也找不回握枪的手感。
可在这个问题上，颜芯也说不了什么。在无法直接解决问题的前提下，很多安慰都是单薄且无力的，堪称毫无意义。
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
况且卓昱还将帽沿稍稍抬高了一点，露出一双透着委屈的眼睛，问：“你刚才不是说给我暖手吗？”
她就无暇再想其他的了。
她揉了揉发红的手背，“你刚才握得太紧了，手有点疼。”
其实卓昱抓她的手是一种更接近于无意识的动作，如果颜芯不说，他完全不会意识到他的手劲有多大。现在意识到是他错了，他的眼睛微微下垂着，看起来更难过了。
“……对不起。”
很奇怪，是他把颜芯抓疼了，道歉是理所当然的才对。
但颜芯受不了他这模样。
赛场上第四组射击已经结束，分数排在最末位的选手惨遭淘汰，而章明哲目前以二十枪十八中的成绩稳稳排在第一名，领先第二名两分。
从现在开始，每结束一组射击，都会有一名选手淘汰。
赛况逐渐激烈，颜芯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大屏幕上，余光扫过卓昱低落的侧颜，手不经意重新覆到了他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行了，不用道歉，你要握就轻点。”
漂浮虚无的情绪突然找到了落点，卓昱反握住，但这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
和最初的猜测一致，冠军毫无悬念地落到了章明哲手里，相反是亚军季军的竞争更为激烈，有三个人成绩并列，共同站到了领奖台上。
章明哲握着冠军奖杯发表获奖感言，教练乔利正一脸骄傲地看着他。
颜芯突然在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想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手握奖杯站在领奖台上发言的人，会是卓昱。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
她看到卓昱的眼睛红了。
认识半个多月，她知道卓昱脸皮薄，就总是喜欢把卓昱都得整张脸都红透。但她没见过卓昱红眼睛，更没想到过他会红眼睛。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能感觉到卓昱是会把事情往心里藏的人，就算真的情绪崩溃了，也只可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但显然，只要情绪来了，眼泪这种东西不是想憋就能憋住的。
这跟是否坚强毫无关系。
卓昱充其量没有真的让眼泪落下来，可红红的眼眶里坠着要落不落的晶莹，满眼都是那看似很近，但又似乎遥远的领奖台。
分明是高壮的男生，却以这样脆弱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这画面比什么都更有冲击力。
颜芯必须承认，她被冲击到了。
反正比赛也结束了，她没想什么，扣住卓昱的手腕带他提前离场。
走出场馆，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沉闷的气氛就被吹散了，也吹干了卓昱眼角的湿润，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而且，或许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更何况现在她也的确很想，所以她直接抱住了卓昱。188的身高和宽阔的肩膀让她抱起来有点费劲，但胜在身材好，手感好，手掌落在他的后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下，随后有意无意滑落至劲瘦的腰间。
因为近距离的触碰，手下的肌肉紧绷，硬邦邦的，但都很大块。
实在是很青涩的反应。
她很喜欢。
她把下巴搁在卓昱肩上，说出来的话似乎还是不太像安慰，“下一次，冠军是你的。”
“绝对。”
同一时间，卓昱耳边回响起很多人的话，到最后就只剩下颜芯的声音。
卓昱回抱住她，干涩的喉咙不足以让他给予言语上的回应，只有用极其有力且温暖的臂膀与怀抱，去感受颜芯纤细高挑的身体，不停地告诉颜芯——
他一定会的，下一次冠军一定是他的。
之后不到十分钟，观众都陆陆续续从体育馆里出来了。
暴露的风险随时都在，卓昱重新压下了帽沿，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但颜芯不确定他又怎么了，突然变得特别黏人，就算颜芯没给他抱了，他也坚决要牵着颜芯的手。
不过无所谓，她本来就不排斥肢体接触。
她想要的就是更近距离，甚至于负距离的接触。
她知道，现在提起这些卓昱大概率不会同意，索性就不自讨没趣了，大拇指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问他：“待会儿去哪？回学校还是回家？”
“不知道。”
卓昱没想过，但突然想到章明哲拿了冠军，今晚队里可能会有聚餐。
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叫他一起去，但他确定他一点也不想去。他并不大度，他可以承认章明哲有实力，但确实无法坦然地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奖杯落在别人手里。
想到拒绝又要费脑筋，他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颜芯有点意外，回眸时眼睛眯了眯，唇齿间溢出笑意，“你主动约我？”
这话以玩笑的口吻居多，偏偏卓昱招架不住，更知道颜芯就喜欢看他羞赧、不知所措的模样，不如遂她的意，微微偏头让她看到他泛红的耳廓，“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但颜芯也没轻易接招，笑：“真的？万一我今晚有事怎么办？”
脖子又僵硬地转了回来，卓昱的眼睛里都写着不可置信，“你晚上还有别的事？你之前没说过。”
这才是颜芯的目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垫脚摸了摸卓昱毛茸茸的头发，“开玩笑的，哪有什么别的事？有什么想吃的？我请你。”
在此之前，没有人会摸卓昱的头。
他先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后来看到颜芯笑意微敛的神情，又把头送过去给她摸。
“什么都行，不用你请，我有钱。”
“行，那就我来挑了。”
颜芯又摸了个爽，随后搜了下附近评分高的餐厅，顺手在app上叫了辆车。
当他们走到马路边，车刚好就到了。
卓昱为颜芯开了后座车门，让她先上了车，然后再上车关门，看到十分钟前章明哲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来体育馆了？】
卓昱：【没。】
章明哲：【哦哦，就是刚才看到有个人很像你，所以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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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卓昱：【是巧合吧。】
章明哲：【晚上我们出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预想终究成为了现实，卓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不去了，我今晚有约。】
章明哲：【那你玩得开心。】
卓昱：【你也是。】
卓昱：【也恭喜你拿到冠军。】
考虑到卓昱不吃重油重盐的东西，平时聚餐常吃的火锅烤肉都只能被pass了，选择范围大大缩减，于是颜芯又换了家私厨。
口味相对清淡点，更重要的是这家的装修比较有情调。
进店的时候服务员还把她和卓昱当成了情侣，她笑了笑没有反驳，更乐于看见卓昱张嘴想要解释，又在看到她非但不反驳，而且还笑而不语看着他的时候，默默闭上了嘴。
微妙的互动被服务员当作情侣间的情趣，笑着说他们感情真好。
毫不意外地又让卓昱红了脸。
颜芯低笑，心想卓昱是真的，很好玩的。
可惜这种话不能说给他本人听，她坐到靠近窗边的位置上，托着腮将菜单推到了他面前，“你看着点吧，我什么都吃。”
上次也是这样，所以卓昱这次没接菜单，“怎么又要我点？”
“照顾弟弟啊。”
她回答很快，快到像是一阵风，猝不及防地把卓昱心头的火光给熄灭了。
可他感觉他什么都说不了。
主动权从来都是掌握在颜芯手里的。
不过他可以选择，他坚持把菜单推回到颜芯面前，“我也什么都吃，这次你来点。”
奇奇怪怪的，颜芯没细想他又在不高兴什么，但这也无所谓，她可以包容卓昱今天所有的坏情绪，顺势拿来菜单全部看了一遍，顺着点了三个招牌菜。
餐厅上菜很快，第一个上的就是松鼠鳜鱼。
颜芯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差不多是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刘英红对她还有几分感情，带她吃过的几次酒席，大都是亲戚朋友结婚办的酒席。
记不清是当地办酒席的习惯，还是别的什么，每次桌上都会有一道松鼠鳜鱼。
而且在那时颜芯有限的认知中，这道菜也只会出现在酒席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认为松鼠鳜鱼是直接与“珍贵”这两个字挂钩的。
可惜后来刘英红对她没感情了。
再后来有了颜程远，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颜芯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现在，她可以自己花钱，想吃几次就能吃几次，味道也比小时候吃过的都要好。但她发现这道菜其实没那么特别，是记忆给它蒙上了一层很厚的滤镜，让她越吃不到就越想要吃。
“你在想什么？”
卓昱吃得一点也不专心，眼睛似乎装配了自动追寻目标的功能，隔不了一会儿就想看颜芯一眼，自然也看到了她拿着筷子发呆的样子。
他想，颜芯好像也不开心。
可是他擅长的只有体育，嘴笨得要命，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哄她开心。
颜芯从不期待来自他人的关心，也不喜欢分享自己的故事，摇了摇头，低头夹了块松鼠鳜鱼。
“没什么啊，快趁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