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移至中天，到了一日里最晒的时辰。
沈瑶卿不喜热，二人回了客院。
解决了一项心腹大患，沈瑶卿难得心里松快，与奚回窝在躺椅里，拿着地图研究，下一站该去哪里玩。
却不料忽然接到沈霁的传讯。
奚回不待见他，沈瑶卿也是安抚了半天才打开来看。
原是沉渊在天穹搞了事情，沈霁又被她一句话叫回绛山，天穹无人可与沉渊为敌，只好来请她。
只是天穹上下不知她玉简账号，这才求到沈霁处。
沈瑶卿读完前因后果，忍不住笑了。
这些人是不知道，沉渊是谁放出去的，又是谁授意的。
又或许，他们知道，却当沈瑶卿和当年一样讲道理，以为一封信就能将她劝回去吗？可笑。
在沈瑶卿原本的剧本里，她在无尽深渊的“陨落”，和天穹上下脱不开干系。
无尽深渊一战，与她对战的，正是当时的天穹掌门。
此人修邪功，沈瑶卿清理门户，本不至于让她也折在里面。
只是当时的绛山大长老，如今的绛山掌门竟然给她下了一种能够阻塞灵力的毒药。
沈瑶卿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阴谋，只是系统却让她不要管，正好借此弃了之前的身份。
她是注定要舍了前世的身份和身体的。
沈瑶卿最开始不懂，但在她将天穹掌门杀了之后，自捅一刀之前，却是实实在在看见了天空中聚集的天罚劫云。
若她自己不捅那一刀，劫云也会落下来。
天道对她实在是太严苛了，剧本写好她要死在无尽深渊，她就必须“死”在那里。
如今来看，是否因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从始至终都是吴潜，所以推翻旧制度的事情只能交给他来做。
而倾玉仙尊，就算有心有力，也只能被“死亡”。
不过，如今她倒是找到了卡天道和系统bug的方法，在主角吴潜面前刷一下脸，什么都好办。
毕竟她的人设就是修真界万年来最出色的天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做什么都不算ooc。
沈瑶卿随意将信烧了，对奚回道：“秦浩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秦浩初便是曾经的天穹大长老，现任天穹掌门。
奚回听见这个名字，脸色很不好，“当初那件事，我要去找你的身体，这个秦浩初却并不热络，还一个劲劝我人各有命。若不是当时许多人拦着，我定要将他一剑砍了。”
当然不热络了，毕竟掌门和仙尊一齐陨落在无尽深渊，以后绛山便是他一个人的。
只是……还真是演都不演了。
“不过，”沈瑶卿话音一转，“我倒好奇，这么多年，你竟然也没有杀了他？”
奚回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曾害你，总不能单枪匹马杀上天穹。那里毕竟有许多你的同门、好友，我不愿与他们为敌。”
这话倒是真的。
只是，按照如今奚回的性格，无论怎么想，沈瑶卿都不相信他会是这样轻拿轻放的人。
难道三十年真的都用来研究怎么复活她了，实在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吗？
想不通，索性不想。
目前没有别的事，索性让沉渊在天穹多闹些，闹得越大越好。
他也曾是天穹弟子，算是被天穹辜负，他想怎么做沈瑶卿都觉得不为过。
难得偷闲，她和奚回在绛山呆了很多天。
期间，沈霁找过她一次，说要切磋。
这人修了无情道以后，倒是成了武痴。
只是没过几招，沈霁在剑刃反光中瞧见她的一双眼睛，却蓦然回神，竟弃剑而去，再也没来见过她。
稀奇，剑修弃剑，简直闻所未闻，何况还是无情道剑修。
不是说剑就是剑修的老婆吗？
沈瑶卿将这趣事分享给奚回，奚回却觉不容乐观，他担心这是沈霁将要觉醒记忆的前兆。
只是这话却不敢在沈瑶卿面前说起。
毕竟，沈霁失忆，确实与他有关。
或许黎越只是怕极了要胡乱攀扯他，但这件事情，奚回确实问心有愧。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
彼时，沈瑶卿尚未与奚回结为道侣。
听闻她自魔界封魔归来，他跟许多爱慕她却不敢表露心意的郎君一样，去参加仙盟给她办的接风宴，只为远远地看她一眼。
沈瑶卿刚将自己互通心意的小情人封进魔渊中，心情正低落，无暇社交。
索性离席，偷偷拎了壶酒，在后山自饮。
高天悬着一轮孤月，跟魔界的月很不一样。
仙域的月光是清凉如水的，像笼着一层柔柔的薄纱，抚慰着人心，魔界的月亮却总带些血色，昏暗、浓稠，看多了便觉太阳似乎永远不会再升起。
奚回偷偷跟着她到了后山。
她像醉了，又像没醉，只是一眼认清了来人。
她向他招手，叫他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记得你，几十年前，在……”
奚回静静看着她，“在南境的街头。”
“对对对，”她一拍膝盖道，“你还赠了我一块帕子呢。你是奚家的公子，你叫……”
“奚回，我叫奚回。”他自报家门。
奚回那时只觉得，她竟然还记得自己，实在是熨帖人心。
却不想，她清醒没多久，突然又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是无声的，如果不是奚回从始至终都盯着她看，再加上月色遮掩，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她在哭。
奚回那时有许多话想和她说，却自认没有立场。毕竟，于她而言，她们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他想问她因何人而落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恨自己嘴拙。
她哭了许久，奚回便也陪了她许久。
直到月影西斜，沾露湿衣，沈瑶卿突然问他，“奚公子与我之间并无情分，为何在此陪我大半宿？”
奚回自嘲地勾了勾唇，他的声音很淡，融进夜的露水里，凉沁沁的，“倾玉仙尊为四境征战，荡平魔患，便是天下欠你的情分，亦是在下欠你的情分。”
她听完许久没有言语。
这话说得官方，也不知她信没信。
只是过得许久，她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个小玉瓶，轻轻摇晃。
“你听过忘川水吗？”
忘川水，也叫忘情水。
奚回眉心一跳，才知她如此伤心，竟是情伤。
奚回道：“略有耳闻，只是，仙尊身份贵重，也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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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得之人吗？”
若非求而不得，何至于动用忘情水。
沈瑶卿冲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也许不是求而不得，只是世俗不容，实在无可奈何。”
奚回那时想起她和沈霁的种种传闻，二人以姐弟相称，却闹出一番风月逸闻。
难道是因为这个？
按照路人的角度，奚回实在该劝一句她们既不是亲姐弟就不必拘泥于凡夫俗子的眼光。
只是，要他说这样的话，还不如杀了他。
因此，奚回保持了沉默。
好在，沈瑶卿也并不需要他说些什么。
过得一会儿，她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一位朋友给我的，它觉得我应当断情，方能向前看，可我却觉得，我不需要这个。”
她将小玉瓶抛给奚回，“奚公子，帮我处理了吧。”
她给得痛快，走得也痛快。
直到脚步声不见，直到她留下的最后一缕酒香消散，奚回终于捏着小玉瓶，携着满身露水站起来。
某一刻，他曾觉得，这忘情水是她故意给他的。
是他看穿了他的心思，亦是她的一个警告。
警告他不可再对她动心。
可是，怎么会呢？
她那样温柔的一个人，真的会残忍地给予暗恋她的人一瓶忘情水吗？
奚回不信命，他亦不觉得自己喜欢她有什么错，更不需要忘情水。
因此，那东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却没有机会用掉。
直到他遇上沈霁。
此人处处以倾玉仙尊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自居，却也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爱意。
他那时，实在是一个时时将喜爱挂在嘴边的爽朗少年。
那时，两宗交好，长辈们有意让两人联姻。
奚回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找到沈瑶卿，问起她对和沈霁的婚事怎么看。
沈瑶卿当时笑了，“你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奚回点头。
沈瑶卿便认真了一些，“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奚回点头，“很重要。”
于是，他听见她轻轻叹气，“我其实，只当他是弟弟。”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却刚好飘进奚回的心里。
这句话就像女妖的蛊惑，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如果她不爱沈霁，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道了一句“我知道了”，转头便跑。
他跑得很快，生怕沈瑶卿反悔，也怕自己反悔。
那瓶忘情水被下在了沈霁的茶盏里，奚回当时有一套自通的逻辑。
他想，他是为了帮她摆脱沈霁的纠缠。
这件事情，后来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
沈霁忘情之后修了无情道，果然没再缠着她。
婚事自然也就吹了。
而奚回，则开始频繁与她偶遇。
有时是在仙盟的宴会上，有时是在某次围剿邪修魔道的战场上。
她一出现，总是能吸引全场的目光，奚回亦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后来的每一次，她的目光在场中逡巡，最后落在了奚回身上。
尽管手法有些不光彩，但效果喜人。
没了沈霁，她终于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