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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明月山传

作者:8明月楼8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月山传


    滇西的雨季总是来得突兀。孟修远撩起青布直裰的下摆,踩着泥泞的山道向上攀行时,天边还缀着几粒疏星。待到他在半山腰那株老梅树下歇脚,山雾已裹着雨丝漫卷而来,将明月山的轮廓洇成一片青灰。


    “举人老爷,前面就是‘断碑崖’了。”引路的白彝少年阿吉指着雾气深处,“我阿爹说过,那碑上的文字会咬人哩。”


    孟修远摩挲着腰间玉佩,笑纹在清绝的面庞上漾开。这位滇西举人平生最嗜搜奇访古,此番专程来明月山,正是为考察当地彝文碑刻。雨雾中隐约可见崖壁上嵌着几块残碑,碑文被苔藓蚀得斑驳,倒真似被什么啃咬过一般。


    “咦?”孟修远忽然俯身。崖脚乱石间半埋着一块青石碑,碑面刻着汉彝两种文字。彝文部分已漫漶不清,汉文却还分明可辨:“月魄凝霜,玉杵声寒。长生非愿,惟惧......”后半截断在裂痕处,最下方阴刻着一只捣药玉兔的图案。


    雨势渐急,阿吉不安地扯他衣袖:“老爷快回吧,天黑后山鬼要出来数人头发了。”孟修远却着了魔似的盯着残碑,手指抚过那只玉兔。指尖触及碑面的刹那,山风突然卷着枯叶扑来,他分明听见雾中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石杵砸在药臼里。


    回寨路上,孟修远向老猎人阿鲁克打听碑文来历。火塘映得老人面上的刺青忽明忽暗:“那是前朝方士留下的。传说他们在明月山顶修了座‘广寒宫’,用玉兔捣的药丸向皇帝换金子。”老人突然压低声音,“后来整座道观的人都疯了,互相啃咬得像群野兽。”


    “可是与碑上‘长生’二字有关?”


    阿鲁克往火塘啐了口唾沫:“山那边的彝寨有更老的说法,说月亮里的玉兔其实是怨灵,专找采药人讨债。”他掀开兽皮袄,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疤痕。


    “十年前我在山顶见过捣药的影子,这疤就是被那东西抓的。”阿鲁克说道。


    当夜孟修远宿在寨中竹楼。半梦半醒间,那“咚咚”的捣药声又萦绕耳畔。他推开雕花木窗,但见明月已破云而出,将山巅照得雪亮。恍惚间,似有一线银光自峰顶迤逦而下,宛如玉杵捣出的药汁淌过山脊。


    次日孟修远执意要上山,阿鲁克拗不过,只得给他备齐了松明火把、吃食与黑狗牙护符:“记住,听见女人笑声就往回跑,那是山鬼在学人说话。若见到穿红袄的小童,立刻用彝话骂三声‘痋引’(注:彝语中咒骂鬼怪的词汇)。”


    孟修远走进山后就发现山路越走越奇,先是遇见一片枯死的梅林,焦黑的枝桠间挂着许多小布囊,凑近能嗅到刺鼻的药味。继而道旁出现几尊倒伏的石像,皆是兔首人身,有一尊石雕像的手上还有一个六指,裂开的石缝里生着艳红的蘑菇。午后歇脚时,孟修远在溪边发现半块铜牌,上铸“广寒宫丹房”五字,背面密密麻麻刻着服药者的姓名与死亡时辰。


    直到日头西斜时,孟修远才终于望见那座倾颓的道观。残垣断壁间,“广寒宫”三字的匾额斜挂殿门,金漆早已剥落。正殿供着一尊真人大小的玉兔像,前爪持杵,作捣药状。最奇的是,石像双眼竟用红宝石嵌成,在暮色中泛着血光。


    孟修远举着火把细看,发现神案下藏着个石臼,内壁沾着层暗红污垢。他蘸了些捻在指尖,腥气直冲脑门。这哪里是药渣,分明是风干的血痂。突然,玉兔像的红宝石眼睛闪了一下。殿外老梅树上“扑棱棱”惊起一群夜枭,月光穿过破窗,将兔像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竟自行举起石杵,在虚空里捣了一下。


    “咚!”


    这声响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孟修远吓得倒退了两步,火把照亮了墙角一堆白骨——有七八具之多,骨骼发黑,像是中毒而亡。最完整的那具倚在墙根,头骨天灵盖上有个规整的圆孔,恰好能塞进一枚丹药。


    月光越来越亮。玉兔像周身泛起青白色光晕,爪中的石杵突然“咔嗒”一动。孟修远这才发现杵头与石臼间连着细如发丝的金链,随着月光照射,金链正自行绞紧。更骇人的是,那些白骨竟也咯吱作响地颤动起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要站起。


    殿外由远而近的传来了细碎脚步声,突然声音在附近停了下来。孟修远屏息望去,只见月光下有个穿红肚兜的小童正蹲在梅树下挖什么,雪白的手臂上全是溃烂的疮口。小童突然转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蠕动的红毛。


    痋引!痋引!痋引!”孟修远忙跌厉声喝骂起来。小童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四肢着地窜进草丛。与此同时,殿内玉兔像的红眼睛突然淌下两行血泪,石臼里“咕嘟嘟”冒出腥臭的血泡,一截惨白的手指从血沫中慢慢浮起。


    孟修远惊得夺路而逃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咚咚”声。那不是一柄石杵在捣药,而是成百上千柄呯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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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将整座废墟照得通明,他惊恐地发现每根断柱后、每块残碑下都蹲着玉兔石像,所有石像都在机械地捣着各自面前的石臼。那些石臼里翻滚的分明是人的残肢,有根指头上还戴着和他一样的青玉扳指。


    孟修远跌跌撞撞跑到断碑崖时,山道上的雾气突然变成了诡异的粉红色,他发现日间所见的那块残碑正在渗血。碑上玉兔图案活了似的眨着眼,断碑裂痕处伸出许多苍白的手。最可怕的是,那些手每只都长着六指,和他在溪边铜牌上看到的一个石雕像上的特征一模一样。


    “举人老爷、举人老爷!”阿鲁克的吼声从雾外传来。老猎人手持猎叉冲进雾障,腰间挂的黑狗牙护符叮当作响。雾气稍散时,孟修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顶广寒宫废墟上空,悬着个巨大的玉兔虚影,正抱着月亮一下下捣着。每捣一次,就有血雨簌簌落下。


    回到寨中后,孟修远高烧三日。阿鲁克请毕摩来念经驱邪,火塘里烧的艾草熏得满屋青烟。毕摩从灰烬中扒拉出个扭曲的铜人,说是从孟修远魂魄里揪出来的“药引子”。铜人肚子上刻着“丙寅年七月初七,广寒宫试丹奴第六十四号”。


    病愈后孟修远查阅府志,才知前朝嘉靖年间确有方士在明月山炼丹。记载止于某年中秋,说那夜山上传来连绵不绝的捣药声,次日道观中人尽数暴毙,尸身皆呈中毒状,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最末附了句彝文注释,毕摩翻译过来是:“月魄醉人,慎勿听杵”。


    离山那日,孟修远特意绕道断碑崖。残碑上的玉兔图案不见了,只余一片被酸液腐蚀般的凹痕。山风过时,他忽然听见阿吉在身后轻笑。回头却见少年双目空洞地指着他的耳朵:“老爷,你耳垂在流血呢。”孟修远摸去,指尖沾的不是血,而是一种莹白的膏脂,散发着清冷的药香。


    是夜在投宿的山脚客栈中,孟修远梦见自己回到广寒宫正殿。月光中,那尊玉兔像缓缓转头,红宝石眼睛映出他变形的倒影。石臼里翻滚的哪里是什么丹药,分明是无数颗缩小的人头。玉兔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阿鲁克的声音:“那些方士以为自己在捣长生药,其实不过是把活人精魄炼成月亮的饵食。”


    猛然惊醒时,只见窗外明月正圆,孟修远颤抖着摸向耳朵,两侧耳垂不知何时已结满霜花似的白霜。更可怕的是,他竟开始觉得这捣药声悦耳起来,仿佛儿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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