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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退无可退

作者:迷茫期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贴身宫女捧着锦缎进来时,正瞧见自家主子盯着案上的青玉镇纸出神,那镇纸下压着半张空白信笺,墨迹未干,显然是被揉皱后重新铺开的。


    “娘娘,云锦取来了。”宫女轻声提醒。


    佟佳贵妃闻言抬眸,指尖在云锦繁复的缠枝纹上摩挲片刻,忽而道:“前年科尔沁进贡的雪蛤还有多少?”


    宫女略一思索,答道:“约莫还有两匣,都是顶尖的金线雪蛤。”


    “都取来。高丽参、灵芝粉、南海珍珠粉……库房里凡标注‘养心益气’的药材,各拣上好的备一份。”


    待宫女退下,她重新提笔,狼毫在砚边轻轻一刮,墨汁沿着笔尖凝聚成饱满的一滴。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宫中暑热渐消,女儿一切安好。今晨闻乾清宫喜讯,太子殿下脉象转安,此实乃祖宗庇佑之吉兆。


    女儿尝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思及去岁盛京将军奏报,道是辽东林海遇火时,凡急于争道者,反易困于烟瘴。父亲素来明达,当知儿臣所言何意……


    伏望父亲以阖族长远计,持重守静,持盈保泰。”


    “春雨。”佟佳贵妃唤来心腹宫女,“把这封信交给周嬷嬷,让她亲自送到阿玛手上。”


    又压低声音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本宫讨要些家乡的酸枣糕方子。”


    春雨接过信,触手竟觉微微发烫,仿佛那薄薄一张纸里裹着灼人的火炭。


    她小心地将信贴身藏好,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娘娘,国舅爷上月递话进来,说想请您在皇上跟前……”


    “本宫自有分寸。”佟佳贵妃突然打断她,“你且记住,在这紫禁城里——”


    她望向毓庆宫的方向,声音陡然轻下来,“能决定佟佳氏兴衰的,从来不是本宫,更不是阿玛。”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案上信笺沙沙作响。


    那株紫薇最后几片花瓣终于坠落,飘过描金窗棂,无声无息地没入尘土。


    *


    盛夏的日头毒辣,紫禁城的金瓦反射着刺目的光。


    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连殿角的铜铃都闷闷地不肯作响。


    自太子病重以来,康熙便下了暗旨,命御前侍卫统领增派三班人马,昼夜轮值于宫墙内外。


    往日松散的各处宫门,如今皆有带刀侍卫严查腰牌,连往来的食盒都要掀开验看。


    前朝大臣递折子的时辰也被收紧,若有逾时未归者,第二日必有慎刑司的人登门“问候”。


    这般风声鹤唳之下,连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


    佟佳府·书房


    佟国维盯着案上的密信,眉头紧锁。


    信纸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揉皱了一角,墨迹在褶皱处洇开,模糊了几个字。


    “老爷。”老管家在门外轻声唤道,“隆科多大人来了,正在花厅候着。”


    佟国维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他盯着茶盏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疲态。


    皇上这几日的动作,太不寻常了。


    近些日子先是调换了九门提督,又增派了大内侍卫巡视各王公府邸。


    而后宫更是被层层把控,连妃嫔们往母家递的家书,都要经内务府过目才许送出。


    ——莫非皇上知道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令佟国维呼吸都窒了窒。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


    ——若是皇上当真知晓了什么,以那位的手段,佟佳府此刻早该被铁骑围困,哪还能容他站在这里喝凉透的茶?


    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口的褶皱,眼底浮起一丝自嘲。


    到底是年纪大了,竟被这些风吹草动搅得心神不宁。


    *


    窗外日头正毒,照得庭院里的青石板泛着刺眼的白光。


    佟国维缓缓合上书卷,指腹摩挲着书脊上烫金的纹路,心头却沉甸甸压着一块巨石。


    贵妃的叮嘱言犹在耳——那孩子自幼聪慧,怕是早看出族中动向。


    可如今佟佳氏就像这盛夏里过河的卒子,身后木板早已烧成灰烬。


    佟佳氏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踩在毓庆宫的痛处。


    即便此刻收手,待他日太子登基,难道会念着佟佳氏的“悬崖勒马”而网开一面?


    佟国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早已被推到了这个位置,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额角隐隐作痛。这盘棋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了。


    整个佟佳氏一族的荣辱,数百口人的性命,都系在这条路上。


    退?


    退不得。


    进?


    前路未卜。


    书房角落的冰鉴冒着丝丝寒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佟国维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却在落笔的瞬间顿住——


    一滴墨汁坠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如同化不开的心事。


    他何尝不知女儿信中深意?


    那字字句句的警醒,他读得比谁都明白。


    可他不是昏聩,更非莽撞。


    争权夺利?


    不,他争的是生死存亡。


    朝堂之上,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家族百年基业、满门性命,岂能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女儿的忧虑,他懂。


    但有些局,不争便是死局。


    既入棋盘,便只能——步步为营,落子无悔。


    现在,太子得诸皇子敬重,表面一派祥和。


    大阿哥胤禔每逢狩猎总要给太子留最好的鹿茸;


    三阿哥胤祉得了什么稀罕古籍,头一个往毓庆宫送;


    就连素来冷面的四阿哥胤禛,前儿太子咳疾发作时,硬是在佛堂跪了一整夜祈福。


    这些兄弟情谊,是做不得假。


    “可那又如何?”


    眼下兄友弟恭,不过是因皇上正值盛年。


    可龙椅上那位……终究会老的。


    十年?二十年?


    到那时,这些如今亲密无间的兄弟,谁还能记得年少时那点情分?


    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骨肉亲情算得了什么?”


    玄武门前血未干,贞观殿上庆升平。


    唐太宗何等英主,可当年玄武门之变,不也是踏着兄弟的尸骨登的基?


    佟佳氏……退不得了。


    “由不得老夫……也由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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