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间有剑锋的寒意,吴礼一动不敢动,只听身后戏谑不羁的声音传来:
“他们不敢,你猜,我敢不敢?”
吴礼的兄长为郡王伴读,他也常在皇子们读书的资善堂走动,一听便知此人是楚王被罢黜的另一位伴读,当今皇后的侄子、谢国公家的大公子谢晋。吴礼素来不将失势的楚王放在眼里,此刻立刻大叫道:“谢晋!你放肆!”
谢晋一身紫衫箭袖,鲜衣怒马,格外意气风发,闻言笑意更深,剑尖却悄然加了几分力:“你说我放肆?”
吴礼大叫:“你敢用剑指着我,待我回去告诉我爹,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谢晋并不气恼,不急不缓移步转到了吴礼面前,笑道:“你这番话,吓唬吓唬他们也便罢了。你心知肚明,我和顾家不同,和文端珩更不一样,我同你一样,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纨绔。你擅闯民宅,我若手一抖杀了你,便是到了官家面前,恐怕也不会有损分毫。”他将剑向前伸了几寸,又漫不经心问道,“吴衙内,你可敢跟我赌一把?”
吴礼见他这副作态,心虚了几分,并不敢答话,只大喊:“你这个疯子!”
旁边亦有围观人嗤笑:“快看快看,流血了流血了。”
吴礼两股战战间,不敢答话,眼见剑锋力道愈发大,吴礼连叫骂声也发不出来了。
二人正僵持,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人喊道:“谢晋!”
谢晋撇头看了一眼,笑道:“吴衙内命真好,有人来救你了。所以,你究竟滚不滚呢?”
剑锋松了几分,吴礼连忙跑开,抹了把眼泪恨声道:“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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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
盼之对着众人道谢,摊贩们顶着一张血泥混合的脸,豪气万丈地挥手:“这有什么,我们早看那个混账不顺眼了。”
崔潋也连连道谢,又叫崔伯领着帮忙的众人同宅中仆从先去医馆瞧瞧,方才冲着谢晋、端珩端玥招呼道:“多谢几位个公子小姐出手相助。雨天湿寒,在外面站了半晌,衣服都湿了,进屋喝茶暖暖身子吧。”
端珩刚至顾宅时,便见盼之立在众人之前,发间凌乱,但神情却是格外的倔强坚持。
进了屋,盼之却终于委顿下来,连日的委屈、后怕、懊恼如洪水般怀山襄陵倾泻而出。她冲着崔潋跪下,哭道:“娘,都怪我,我不该招惹吴礼,给家中带来无妄之灾。”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大不相同于日常的娇憨神色。
崔潋鼻尖一热,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揽过盼之,宽慈又认真:“这不是你的错。你瞧今天这样多人来帮忙,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他虽是达官显贵,也不能胡作非为。”
盼之含泪看着她,她心头更软,又放柔了声音道:“你父亲的官司,是朝堂的事,更与你不相干。你只要记得天理昭昭,遇事更该迎难直上,步步退让,只会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她将盼之拉起,让她伏在自己肩头,“别哭了,如今正是遭难,打起精神,不许说丧气话。”
盼之环住崔潋的腰,噙着泪咬唇点头。
崔潋又向端珩问道:“前几日听说冯大人下狱了,今日朝上可有旨意?”
端珩摇头:“还未有旨意。几位大人的处置,总要陛下过目定性,才好发落。只是如今陛下还是闭关,还不能窥得上意。”
崔潋一时沉默。
皇帝如今闭关半月有余,只将吴文伟推至台前,布了一个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局,便是要铁了心同朝臣们比一比高下了。如今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党争为引,以朝臣们的性命做筹,拼一拼朝臣们何时能够俯首帖耳、真真正正顺一顺皇帝的心意。
雨声淅淅沥沥渐起,几缕若有若无的幽暗花香穿堂,厅前的水渠潺潺,水面涟漪四起,是一派同屋内完全不同的水墨情景。
崔潋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太师。”
端珩以为崔潋担心顾泽牢狱之事,忙道:“夫人但说无妨,我回去定会转告祖父。”
崔潋点头,道:“外子今日朝会上下狱,万事也没个交代。烦请太师帮忙,叫我去狱中见一见外子,再不济也好送些用度,叫他出入体面,不至于受审时失了礼数。”
端珩赶忙应下,又叮嘱道:“如今情势纷杂,朝中的局势,祖父定当一力周旋,若有消息,我即时便遣人来报。请夫人在府中稍安。”
崔潋道谢,便出了屋张罗府中守卫诸事。
盼之兄妹又向谢文三人道了谢,盼之忧心道:“只怕又牵连了谢公子。”
谢晋浑不吝调笑道:“你怎么独忧我,不忧那二人,难不成只与我生分。”旋即又摆手,大方道:“盼之妹妹不用担心我,我们谢家早同吴氏势同水火了,这点小事,还牵连不到我。”
端珩白了谢晋一眼,冲着盼之解释道:“谢晋是姑母,便是皇后殿下。”又问道谢晋,“你怎么在这?”
谢晋含着邪魅的眼神意味深长看了端珩一眼,才道:“我原在醉仙楼吃酒,听闻吴礼又闹事,一打听才知是在顾大人门前。这几个月多听闻文公子换了书塾,人也转了性,格外关照同窗,不似在资善堂时对我般冷淡,我便以德报怨,替你多多看顾一二。”
端珩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淡淡道:“这么没良心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端玥早知他二人最爱打嘴仗,不由轻笑。谢晋这才得空,又打量起端玥一身褐色葛麻,面上还薄薄抹了一层锅灰,问道:“正要问你呢,你怎么穿成这样?”
端玥叹气:“祖父前几日便不让我们出门了。端珩从后墙翻了出来,我换了下人的衣服,和采买的婆子说好了,才带我溜出门的。”
谢晋闻言,推了端珩一把,压低了声音道:“还敢说不是转性,你自恃端方,也肯做此狂悖之举。”
端珩一个趔趄,几不可查皱了皱眉。倒是盼之眼疾手快,扶住端珩,又询问:“太师府的院墙足有两三丈之高,可是扭伤了?”说着又忙差人取药。
端珩红了脸,谢晋反笑道:“偏不让你送秋波,我来替你擦药。”
端珩一拳打在谢晋胸上,谢晋吱哇乱叫,直嚷嚷要让端玥和盼之替他叫大夫。两人打闹了一番,端玥看着顾家兄妹仍是郁郁,又安慰道:“别怕,总能过去。祖父和众位大人定已在想办法施救了。”
谢晋最是没心没肺,道:“醉仙楼东家早听闻顾家妹妹义举,今日也托我问安呢。你们一家行侠仗义,定能逢凶化吉,不叫吴家得逞。”
崔潋原在院中安排宅中守卫诸事,又计划往医馆去看看众人,回头见盼之屋中几人的和睦模样,心中百感涌上,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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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仍旧是不审不判,陛下在大内,也照旧是不视朝不理政。这样两件案子这样僵持着,朝野议论沸反盈天。
文氏得了楚王的消息,城中里里外外遍寻祥符上京的几位村民而不得。昌隆钱庄幕后关系错综,但也被吴氏把持颇多,账目也死死藏着,不肯吐露分毫。
城中贩夫走卒如常叫卖,可彻夜辗转的显贵,却与日俱增。
漏夜,蟋蟀声渐起,太师府角门内一人经人引着,顺着墙角悄然而行,匆匆赶到了文心斋。
文宗源早已等候多时。
来人取了黑色披风,随手递给侍从,内里一袭雪白宽衣长衫,虽面有疲色,但举手投足仍是俊逸出尘,风流潇洒。
来人向文宗源行了大礼,方才禀道:“太师,已经拿到了昌隆钱庄的账本和开户人的户籍信息。如今律之已无官身,还要请太师知会中书门下,请大理寺拿人查问。”
顾律之辞官已逾半年,如今形势危急,他却仍是这般从容倜傥。文宗源百感交集,只连声道:“好,好,好。”
律之禀完正经事,才又向文宗源郑重叩首道:“晚辈不孝,叫太师担心了。”
文宗源起身扶起他,问道:“这大半年去了哪?”
律之答道:“沿运河一路北上,倒走了不少农田窑厂,看了不少耕织铸造。感叹天地之广袤无垠,人民之生生不息。”
文宗源点头,又问道:“处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好事。如今局势正紧,可打算回来?”
律之早料到此次回京,必有这一问,只是他行程匆忙,回京后乔装改扮追查御史检举一案,心中并没有答案。
正犹豫间,全伯忽进来。文宗源摆手:“直说无妨。”
全伯得了允准,方小心禀道:“老爷,大理寺王大人差人来禀,祥符县几人有消息了……镇安坊报案,有客于夜间暴毙,经查正是祥符县上京的一人。其余结伴而来的几人如今怕惹上官司,事发便跳河逃跑,寻到人时,已经溺死在了汴河。”
沉寂。
千辛万苦寻来的线索,竟这样便成了无用的废纸。
律之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太师,我还是先带着家人离京。若有办法,还望太师能安排我前往狱中探一探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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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之虽得了安慰,但仍是难以安眠,索性早早便起床习字。
这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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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天色空濛,夜间刚下过雨,此时雨过天晴,鸟叫虫鸣,暖风柔柔拂在面上,厅堂前的槐树也发了暖绿的新芽。可家中仍旧是静的,阳光洒下来,竟徒生了几分落拓。
前两日崔潋便吩咐家中几个院子,捡要紧东西收拾起来。春华早将盼之平素最喜欢的一干用度收拾了,如今瞧着日头好,索性张罗着整理起盼之的春衣,又支使着几个丫头将穿不着的冬衣拿出院子晒一晒,将院子里又彻底收拾了一番。
秋荣正侍候着笔墨,盼之心中茫然,漫无目的临摹了一帖挽词,又翻出《苕溪诗卷》摹了几遍,心中才稍稍平静下来。又将笔递给秋容:“你去那张案上写,这里笔墨都有,你不在也不碍着什么。你的字写的比我好,别荒废了。”
秋容摇摇头,微笑道:“姑娘别担心我,我无事时练着呢。”
盼之一篇摹毕,心头又纷乱起来,索性搁了笔向窗呆坐着。
秋容知她这几日深思不宁,正想开口劝慰,却见院门忽被推开。
行之满头是汗,站在门前便嚷嚷道:“盼之,快出来。大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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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之还似去年离家时一般眉目英挺,青丝用木簪挽了个髻,一袭白衣飘逸出尘,长身玉立,身量似乎也比离家时高了寸许。
盼之赶到主院时,崔潋正挽着律之默默垂泪。见几个儿女来了,又忙拭去泪水,说道:“快来,见过你们大哥。”
几个人见到律之,百感交集,连忙行礼。律之才章富盛,生性旷达,弟妹自小都格外亲近他。几人此时心里有一肚子话,但又知道崔潋与律之有正事要谈,也不便插话,见女使端了点心进来,忙去帮忙布置。
崔潋道:“律之赶路辛苦,快吃些吧。你们几个也坐,陪大哥用些。”
律之行止俊逸,端然落座,看着三人微笑道:“想是都听话,都长高了。”
崔潋也微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个弟妹,能吃能睡,打小不叫人操心。”又为他盛了碗羊乳羹,瞧着他用了,才问道:“几时去见你父亲?”
律之放下碗筷,答道:“明晨卯时天擦亮时,差役们交班的时候进出,不惹人眼。娘可有什么话要儿子带去?”
崔潋眉目微垂,强忍泪意摇了摇头,又替他加了一碗。律之见她眼角眉梢俱是倦意,不由出言安慰道:“娘,你别担心,我下午会外出再打听打听。”
崔潋勉强地点点头,又问:“听说冯大人处置的旨意定下了?”
律之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宰执们商议定了,只是一直见不上官家。按平章的意思,此事不好一推再推,若这几日官家仍是不见,大后日朝会上知会一声,便宣旨……秋后问斩。”
本朝并无什么因言获罪的先例。若冯良的旨意是处斩,那此事在朝廷中最后的定案便是结党。这样大的罪过,后续问罪的顾、肖只怕也逃不过重罚。
此事昨日晚上文府派人来禀过,但此事听见律之亦如是说,崔潋心中渺茫幽暗的希冀也瞬间瓦解。
律之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只转头向徛之问道:“家中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律之走后,家中徛之年龄最长,此番家中变故未瞒他什么,也要他跟着处理了些琐事。徛之听见律之发问,忙答道:“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要紧的契约文书贴身收着,有些不易挪动的物件和多数仆从都已经提前挪去了庄子,若真有大变故,也好叫他们脱身。雇了三辆马车,正请他们在后院歇着,随时可以走。”
律之叮嘱道:“好,这些也未必能用到。但此时最怕人心浮躁,还在宅子里的管事女使们,务必约束好他们的言行,不可妄言。”话毕,又低头用起羹来。
倒是盼之摸不着头脑:“走?我们要去哪?”
行之觑了眼崔潋和律之的神色,低声道:“春华没告诉你吗?若爹爹的案子这几日还未有旨意,咱们便先出城避一避。”
律之点点头,接着道:“一则,若陛下旨意牵连家族,我们不在京中,也好斡旋。二则,吴相为人睚眦必报,你们近些时日的纠葛满京城沸沸扬扬,只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盼之听到要走,恍然见回想起上次举家从澶洲进京。那次进京,有父母兄长,还有文氏一众子弟好友,这次出京,又能去哪里呢?盼之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律之看见盼之神色沮丧,心下一软,也叹了口气,安慰道:“盼之,别害怕。这是最坏的打算,日后若事情平息,总能再回来。你不是嚷嚷要回澶洲吗,就带你去澶洲,再瞧一瞧山水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