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满脸赔笑,端着杯盏凑到林正眼巴前。
“林侍郎,几日不见,风姿依旧啊。”
“侍郎,下官新得了幅墨宝,不知有没有机会邀您去府上一看。”
林正面如春风和煦,举杯回敬,俨然没有高官的架子。
阵阵恭维声中,他仰头饮杯而尽时,余光中闪过一角菡萏。
主台中央的绣金地毯上,放置一顶画架。
屠刃正沉浸欣赏这副恢弘气派的画作,身后就传来谢淮舟二人的请安声。
忙摆摆手命他们二人起来说话。
“淮舟啊,你这小王妃还有多少本事是朕不知道的?”
屠刃转过身,踱步走到林见欢面前,目光如炬打在她的脊背上,寸寸上移。
“抬起头来。”
这话,极具威慑力。
林见欢吸了口气,缓缓抬头,对上了男人那阴冷嗜血的双目。
屠刃左瞧右看,最终手点了点她的眸子道:“哪里都不像她,唯独这双眼。”
林见欢故作不知他所指何人,一脸无辜道:“臣女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人。”
屠刃缓步走上台阶,语气含有几分可惜,“你的画技很像从前的贵女,只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贵女,林见欢。
这个名号,除了屠刃会提起,剩下的人就像商量好一般,全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
忘记了这个从前的恶女,也是盛极一时的贵女。
有人不提起,自然是看林正的脸色。
而有的人,只是单单厌恶这样的女子罢了。
回了座的林正恰好听到了这段对话,脸色晦暗不明。
屠刃就像是算好时机一般,唤了林正相谈。
“林爱卿,你且瞧瞧这幅画,比起你那宝贝女儿,画技可是更胜一筹啊?”
天子的心,是死的。
如同现在的情形,所有的人臣不过是他的玩物。
无论是取笑,还是打压,皆是君恩。
林正是第一次看这幅画,没有细看,就已然觉得后背浸湿。
他目光看向了那不熟悉的女子容颜,镇定神色回道:“若论父女之情,微臣以为是吾儿的画作第一。”
瞧瞧,就算是林见欢她死了,也是林正用来维持清高怜爱子女的物品。
真让人恶心啊。
这时,谢淮舟挠了挠她的掌心,开口打破了这虚假氛围。
“陛下,林侍郎可是出了名的偏宠林大小姐,问他倒不如问问臣。”
屠刃眸光一转,好笑地哦了声,“问你?那岂不是要赔上朕的金库。”
林见欢松了口气,暗中用小手指戳了下谢淮舟的手背,意为感谢。
虽说屠刃并未起疑,可若是再拿从前的她说道,怕是全场的人都要认为她是投胎转世了。
谢淮舟十分受用,顺带替她讨了赏赐。
“陛下,臣斗胆替她做主,向陛下求一枚月华丹。”
月华丹,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从前,林见欢无论取了多大的名号,她都不敢提这要求。
毕竟,这屠刃痴迷炼丹修术之道,这月华丹的奇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不禁满眼赞叹地看向谢淮舟,只见少年郎一脸淡然,仿佛只是说了个小物件。
满座哗然中,屠刃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允了,“也罢,就当是朕给你们迟到的新婚贺礼了。”
林见欢无言以对。
此刻,大家应该能明白为什么她会讨厌这天之骄子,生来就是一身荣华加身的谢淮舟。
就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她不敢开口的物件。
老天似乎真的有些不公平。
围场中央,侍卫们牵着马匹等候。
众人目光皆聚焦到主台上,似乎都在好奇这位谢老王爷会如何做。
屠刃斜靠在椅上,嗓音含笑。
“老王爷,可有钟意的马匹?”
座上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低下了头。
生怕引火上身。
当然,除了林正。
他一脸悠闲,看好戏一般静等谢端的回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死局,就算是聪慧过人的谢小王爷,也不能解开。
“老臣瞧那匹脖带红绸的小白驹就不错。”
谢端眼神落在了最矮小的马匹上,神色认真,没有半分玩笑意味。
众人闻言,颇为同情。
从前谢端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只能选个最弱小的马,当真是今非昔比啊。
谢端仍旧做戏,他捶了捶伤腿,叹息道:“若是放在从前,臣定是要那汗血宝马的,只可惜啊,老臣这条腿不中用啦。”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妙。
意在提及当年替君征战沙场的岁月。
也是在告诉天子和同僚,他这条腿是为了谁而伤。
屠刃锋利如刀的眼睛眯了眯,谢端到底是侍奉过先帝的人,一句话就将他置于了一个不仁爱的君主境地。
他也不是蠢的,知道现在的江山还是需要谢家人的扶持和保护,因而他话锋一转,做起了那仁慈模样。
“老王爷喜欢,朕便将它赏给你,今日你只管做那赛场裁判,可莫要包庇才是。”
林见欢和谢淮舟目光交汇,都深知屠刃并没有这么好心。
果不其然,明黄身影朗声道:“王校尉的女儿何在?”
随着屠刃话音落下,那道清丽温婉的身影缓缓跪在了谢淮舟身侧。
王清清人长得很淡,加上眉眼柔柔,小家碧玉之貌让屠刃甚是满意。
这样的棋子,才是最好把控的。
“淮舟啊,朕还记得你小时候为了给清清出头,把人家小公子的头打了个大包。”
说起往事,他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谢小王爷对待王家小女十分不同。
只是,在这里提起来,陛下好像丝毫没有顾及林见欢的脸面。
对于众人看戏般的打量自己,林见欢一脸无所谓,毕竟交易下的婚姻,还奢求一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谢淮舟瞥了眼毫无波动的林见欢,眸中划过一瞬失落。
他还未开口,便被身旁的王清清截了话头。
女子脸上红晕明显,娇羞低头道:“淮舟他,待我是极好的。”
如此亲密的称呼,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王清清对谢淮舟有爱慕之心。
屠刃自然也知道,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朕有意将清清姑娘许配给你,淮舟意下如何?”
死一般的沉寂。
一直处于被针对中心的林见欢唇角勾起一抹嘲弄,这陛下拐着弯的要掣肘谢家。
原来他意不在戳穿谢老王爷,真正的意图是将王清清塞入谢府。
帝王之心,果真难测。
被赐婚的王清清自然欣喜,她雀跃地看向少年郎,以为他也是欢喜的。
可是,少年郎脸色极冷,甚至是那双黑眸都结上了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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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脸上的笑戛然而止。
谢淮舟跪拜,毫无感情地一口回绝。
“臣曾允诺欢儿,此生唯她一人,恕臣不能从命。”
少年郎语调坚毅,一字一句砸在青玉石板上,惊起林见欢心头的涟漪。
屠刃仿佛早就想到谢淮舟会拒绝,威严的脸上没有半分恼怒,只是嗓音带着几分尖锐。
“难不成,你要抗旨?”
谢端脑中转了几百个弯,一边是天子的恩赐,另一边是他倔强的儿子,怎么也难以两全。
就在他要起身承下这真龙的滔天怒火时,身着菡萏云锦绣裙的女子飘飘然向前跪拜。
“陛下,臣女要自己亲自讨赏。”
林见欢的出言,是屠刃意料之外的,他好奇开口道:“你且说说。”
“臣女恳请替老王爷围猎,若是未拔得头筹”,林见欢面色沉着,眉眼含笑,一字一顿继续道:“臣女便将正妃之位拱手相让。”
此话如雨中惊雷,将在场众人劈了个目瞪口呆。
且不说林见欢她一节女流,如何能胜过热血男儿郎,荣华富贵摆在面前,她居然用正妃之位做赌。
疯子。
就连听得兴致缺缺的林正,都坐直了身子。
此女魄力,实在是太像他一手养大的女儿。
谢淮舟袖中的手微微蜷缩,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本还失落的王清清闻言,猛地抬起头望向云淡风轻的背影,小唇微张,只觉得这小王妃脑子魔怔了,居然白白让出了正妃之位。
倒是屠刃满口赞赏,“好啊,你这丫头,实在是令朕刮目相看啊。”
自始至终隔岸观火的余姚就差笑出声。
看向林见欢的眼中有一瞬可惜。
还以为她有多聪明,不过也是不自量力之辈。
围场上,号角呜咽悠扬。
屠刃起身,在经过林见欢时,他深深看了一眼,“别让朕失望啊。”
众大臣随着明黄身影出去,只剩下林见欢和谢淮舟二人。
林见欢正欲离开,却被谢淮舟拉住了手腕。
他眉头皱起,隐约藏着几分担心。
“林见欢,别做没把握的事情。”
“小王爷,除了我的法子,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见欢挣脱开握住自己的手,语气少许嘲弄,“放心,我这么做为了谢家,也是为了我。”
少女的裙边划过眼前,少年郎嘴角溢出些许苦涩。
她为何总是把他想的那么坏。
明明,他只是担心......
林场入口处,身着劲装的男儿郎坐于马背上蓄势待发。
林见欢马术不算精益,箭艺猎个野兔手到擒来,可若是争得第一,不用些手段怕是要居于人后。
她骑马缓缓列队男儿中,对于投来的轻蔑目光视而不见。
谢淮舟正要翻身上马,屠刃却叫住了他。
“淮舟啊,比赛向来讲究公平,你若是同去,怕是会有人诟病这比赛不公啊。”
谢淮舟眸光暗了暗,撩袍跪地就是要忤逆。
林见欢心里一惊,忙勒紧缰绳道:“陛下说得极是,臣女就是要那公平公正。”
她说完,朝谢淮舟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求情。
屠刃不会要了她的命,但也不会出手作梗。
这样的透明比赛下,对于她是有利的。
只是,她需要借力。
想到这,她的目光投向了许久未露面的白衣公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