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了,可她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玻璃门倒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昭示着这段时间的失眠。
孙雨南肩膀微微一颤,转身看到吴总工快步走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吴总工早。”
“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吴总工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个月可把我们愁坏了,好多技术难题都在等着你。”
被发现了。孙雨南暗叹一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吴总工进了大楼。
电梯里,吴总工絮絮叨叨地说着各个项目的进展。“新型运载器的推进系统出现了异常,振动频率比预期值高了15%,我们反复测试都没找到问题所在...”
孙雨南听得心烦意乱,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多希望这部电梯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熟悉的办公区映入眼帘,几个同事正在工位上埋头工作。透过磨砂玻璃,她能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熟悉又陌生。空气中飘荡着咖啡的香气,打印机发出规律的运转声。
当孙雨南真的出现在门口时,她自己反倒愣住了。一个月没来,竟然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办公室了。墙上多了几张图纸,桌上的文件堆得比她走时还要高。
孙雨南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同事们或惊讶或关切的目光。办公室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孙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算回来了!”
同事们热情的招呼声把她拉回现实。“小孙来了!”“终于等到你了!”
她挨个跟同事打招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直到目光触及钱明德的座位,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她喉咙一紧,赶忙错开眼神,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小孙这次休假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钱明德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起来精神多了,要继续保持啊。”
孙雨南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钱工放心,我肯定会继续努力的。”这话说得太过官方,连她自己都觉得生疏。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钱明德的语气更加柔和,“刚回来需要时间适应,大家都理解的。”
孙雨南机械地点头,随手抓起桌上的文件,假装专注地看了起来。纸上的字母数字在眼前游移,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孙雨南又开始走神:“我之前究竟都在忙啥呢??”办公室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感。
直到看见墙边的文件柜,那些被遗忘的工作记忆突然涌了回来。她伸手抚过文件夹的背脊,指尖传来细微的灰尘触感。那些数据、图纸、会议记录,都在等着她继续完成。
“孙工回来啦!”钱勇探出头,朝她挥手,“快来看看这个数据,我觉得有点问题。”
孙雨南放下包,深吸一口气走到钱勇身边。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让她头晕目眩,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哪里不对?”
“你看这个传动轴的应力分析...”钱勇指着屏幕上的图表,“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波动。”
孙雨南皱眉,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更详细的数据。“配件的精度不够,为什么还在用这批零件?”
“咱们厂的生产环境你也清楚的吧。”钱勇无奈地说,“跟那些大国根本没法相提并论。预算有限,只能用这些。”
“但是数据支撑不够充分,安全性没法保证。”孙雨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万一...”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担忧。几个月后,肯定会有试飞员来操控他们生产的直升机。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酿成大祸。
“已经做过两次测试了。”钱勇解释道,“我和陈师傅都觉得这点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内。”
孙雨南冷着脸继续追问细节:“测试环境?载荷条件?极限状态下的表现呢?”
钱勇被问得直冒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偷瞄了眼不远处的钱明德,希望这位技术总监能来解围。
钱明德放下手中的文件,走了过来:“雨南,我知道你对安全性要求高,但是...”
“但是什么?”孙雨南猛地转身,“就因为预算不够,就要拿人命去赌吗?”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钱明德叹了口气:“你先冷静一下。这个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孙雨南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当然记得一个月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电话铃声划破寂静,传来战友牺牲的消息。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一名优秀的试飞员。
“我去趟洗手间。”孙雨南低声说完,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冷水拍打在脸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发红,嘴唇微微发抖。深呼吸,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回到工位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杯花茶,旁边放着一包蓝莓干。这是钱明德的习惯性安慰。
“慢慢来,别着急。”钱明德站在她身后,语气温和,“身体要紧。”
孙雨南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她打开电脑,开始重新审视所有的测试数据。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每一组数据背后都是生命的重量。
中午,其他人陆续去吃饭,孙雨南依然伏在电脑前。
“该休息了。”钱明德把一份盒饭放在她桌上,“吃完再工作。”
孙雨南抬头,发现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你怎么还没去吃饭?”
“在等你。”钱明德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说吧,这一个月到底怎么了?”
孙雨南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她该说吗?说自己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战友坠机的场景?说自己害怕哪天又要参加另一场追悼会?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钱明德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怕。”良久,孙雨南终于开口,“怕自己的疏忽会害死别人。”
“所以你更要保持冷静。”钱明德递给她一双筷子,“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一步一步来。”
孙雨南低头扒拉着饭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钱明德说得对,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