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素素对赵千翼福了一礼，叫来一旁的男子，道：“琮鸣，行礼。”
这人似乎很听宋素素的话，如言，在赵千翼一头雾水之时，双手抱拳，不问缘由，行了一个大礼，道：“苏琮鸣，多谢大人相助。”
赵千翼扶起两人，赧然道：“不用如此客气…”
宋素素站直身后，缓缓道：“今日之事，我和琮鸣最对不住大人，是素素的学生莽撞，拉了你来这里胡闹。”
赵千翼隔空白了眼远处的秦墨止，义愤填膺道：“不算胡闹，本武状元早瞧不惯那臭人，娶了琮鸣姐姐不够，府中还另纳了几十名妾氏，现在又要拐了先生回家，简直猖狂。”
他言语中一点不顾及他人，粗犷无比。
宋素素听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缓和过来，睨了苏琮鸣一眼，对赵千翼解释道：“看来大人对世子误会颇深，素素不知其中缘由，也无暇为他人去争辩，但琴音识人，世子算是素素的知己，并非像是大人口中所言的烂人。”
赵千翼不甚理解，疑惑道：“我没听错吧？你是在为秦王世子辩解？”
宋素素静默不语。
赵千翼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诧异道：“今日这回事，该不会是你自愿…”
宋素素道：“婚事，是素素自己求的世子。”
赵千翼宝剑横架在苏琮鸣颈间，喝道：“苏琮鸣！！”
苏琮鸣根本不惧他的威胁，反而幽怨乞怜，拉住宋素素的大红衣袖，道：“先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先生，你不喜欢他的，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要说这话？”
宋素素替苏琮鸣挡回了赵千翼的宝剑，道：“大人，我同琮鸣有些话要说，可请你先站至一旁吗？”
赵千翼一怔，收了剑，略显局促地道：“凭什么？本武状元是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苏琮鸣手指卷着那大红喜袍，越缠越紧，直到当着赵千翼的面，抓住了宋素素的手，赵千翼霎时才发觉此事的不对劲儿。
耳根发热，赵千翼立刻背转身，道：“怎么是这些腻腻歪歪的事？本武状元是来伸张正义的，不是来坏人好事的，你们有什么纠葛就快些理清吧。”
宋素素抽出手，退后半步，道：“琮鸣…我是你师父，不可逾矩。”
苏琮鸣垂下了脑袋，看着自己那只空荡荡的手心，道：“我听你的话，你别嫁给他，好吗？”
宋素素叹道：“琮鸣，你壮足的胆子，不该用在这里。你来为师家阻挠的时候，为师便说过，为师是自愿的。”
苏琮鸣猛地抬起头，眼眶猩红，闪躲着围观之人的目光，咬牙道：“不是的，不是的…先生怎会喜欢这样的人，你不应该喜欢这样的，他不配…”
宋素素冷漠道：“那为师应该喜欢怎样的人？你这样的吗？”
苏琮鸣目光炙热道：“…先生…”
宋素素侧转身，躲避他道：“难道你就配吗？”
苏琮鸣失落地摇了摇头，宛若一个说错话的小孩，瑟瑟发抖道：“我…我和他都不配的，先生，你不是说这辈子只愿桃花树下抚琴音吗？你可以谁都不嫁…”
宋素素看着此地一个又一个被解开的衙役，看着他们将整只送喜队伍围住，她苦笑道：“那是以前。”
苏琮鸣道：“现在也可以，先生难道忘了学塾里的那段日子？难道你忘了你说过，你会一直做我的先生，只要我愿意，你会教我抚琴一辈子，做我一辈子的先生。”
宋素素余光扫到了轿子里的古琴。
琴弦寒光泛泛，她哽咽道：“琮鸣，我好像要食言了。”
苏琮鸣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许你食言！！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允许你反悔。”
再度拉住宋素素的大红衣袖，他恳求道：“我也能带你离开，或者，我一直陪你待在学塾里，你想抚琴，我们就抚琴，你想外出游玩，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像那混蛋冷落我姐姐一样，取几十名妾室回去，我此身只会有先生一人，苏府嫡子只会娶你...”
“苏琮鸣！住口！！”
宋素素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吼完以后，像是泄了劲儿，她气息若无，道：“我是你的老师…”
苏琮鸣拽住宋素素的衣襟，跪在了她脚边。
似下了赴死的决心，一字一语，泣血而诉。
终于不再顾及世人目光，他咬牙哀求道：“琮鸣知道，你是我的先生。”
“学生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嫁给他，我姐姐已经不快乐了，你不要嫁给他，你嫁给…嫁给…你可不可以不要嫁人。”
“我不娶，你也别嫁，我永远做你的学生，你也永远做我的先生，好不好…”
“琮鸣会规规矩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宋素素浑身一震，面上亦是晶莹满面。
她转回身，抚上苏琮鸣的脸颊，指尖摩挲，为他擦干眼泪，道：“琮鸣，往后不管遇见什么事，你都要像此刻一般勇敢。大胆行事，不用去管他人，是非对错，好坏曲直，无畏、问心。”
片刻，她态度一转，道：“只是今日，你把这份力气用错了地方，我不配，他人也不配，你要好好的…老师才能放心。”
苏琮鸣隐忍住想要将宋素素揽入怀中的冲动，像只小狗，在肯为他回头的宋素素手中，蹭了蹭。
半仰脑袋，他摇尾乞怜道：“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改，我真的会改，这次我一定改…”
宋素素道：“我有一首刚谱的曲子，因为你，想出了最后两节的谱子。”
顿了顿，她笑道：“我再为你抚一曲吧。”
苏琮鸣道：“好。”
他脱下狼毛披风，垫在地上，扶着宋素素盘腿坐在上面，转身去轿子里，抱出了宋素素的那把古琴，为其放在腿上，便退守在一旁，静静等着。
调好琴弦，宋素素指尖轻抚，一阵琴音徐徐荡开。
吵闹不止的众人，热议不断的吃瓜之人，蓦地，都停了下来。
音节婉丽，旋律缠绵，不扭捏含糊，不矫揉造作，时而明亮，时而高昂，时而哀婉，如一只盘旋于天，久久寻不到归宿的莺鸟。
越到后面，琴音越繁复，听得懂的，如秦墨止等人，早深深沉浸在其中，听不懂的，如刚解了绑的衙役和迎亲队，以及周围凑热闹的好事者，他们越听心绪越难受，干脆脱离了出来，又开始相互攀谈着。
第五茗眉头紧蹙，想走近点，手臂却被乐正词媿一把拉住，让她被迫停留在了围观人群中。
乐正词媿道：“太近了。”
第五茗道：“此曲难得，这里太吵了，你不想凑近点听听？”
乐正词媿道：“不想。”
第五茗打量起乐正词媿那因琴音变化的脸色，道：“明明就是想…”
乐正词媿不再掩饰，道：“比起让茗道长深陷他人麻烦事中，我更远带着你立即离开。”
指着轿子后面那一身绑了红绸的棺材，第五茗转移话题，道：“乐正，你快看，红事棺材，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父母待她应该极好…我真的只是想走近点，看清楚一些。”
乐正词媿拒绝道：“没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她道：“普通料子，普通工艺，普通漆色。”
第五茗心中叹了一声，无奈指了指那方，道：“不光是看红事棺材，我还好奇新娘的嫁妆。按理说，父母备的是新娘一生从头到尾的东西，可你瞧瞧，这位新娘的嫁妆数量，是不是太诡异了点。”
她沉吟道：“都是双份。”
说到这里，忽地，她想起方才漫天飞落的东西，那数量…好像也是双份。
乐正词媿淡淡道：“那也不关茗道长的事。”
第五茗挣脱她的桎梏，道：“好吧好吧，不关我的事，我不去看了，我就站在这里。”
语音一转，她道：“但…我总可以和其他人说说话吧。”
乐正词媿眼神一抿，轻轻颔首。
第五茗见状，转身挤进议论得热火朝天的群众中，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婶婶、姐姐、小哥、弟弟、老丈，你们可清楚一二？我刚来，你们可能同我说说？”
她一句话，把热论的一圈人，给弄得都闭上了嘴，眨着眼好奇地打量她。
而年轻汉子，则意外瞥见了第五茗身旁的乐正词媿，两眼放光，不自觉地把圈子拉大了一些，把乐正词媿也一起并了进来。
期间，一位身子圆圆的妇人，回过神，看了第五茗一眼，道：“道长也好奇这些俗事？”
第五茗诚恳点头，道：“修行也讲究劳逸结合，嫂嫂可是清楚此事？”
妇人像个掌事人，昂了昂头，热情地撒布八卦，道：“这是城郊茶庄的宋素素，我们家茶铺，年年都是在她家买茶，她的事，我最清楚了。”
第五茗“哦”了一声，视线朝轿子后的嫁妆指了指，感慨道：“她爹娘可真疼她，给她备了双倍好东西。”
一位小娘嫉妒道：“道长不清楚我们俗家人的事，哪有备双份嫁妆一说啊！”
音量低了几分，她头朝中间探了探，手挡在嘴边，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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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她有个姐姐叫宋暖暖，她姐姐出了那种污秽事，这嫁妆只好全给她了呗。”
乐正词媿语气不太好地道：“女子能有什么污秽事！”
那小娘愣眼而去，不甘示弱道：“我又没说你，你发什么火啊！！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在这里叫嚣，我也不是吃软饭长大的！”
第五茗侧挪一步，挡在乐正词媿和那小娘中间，冲那小娘呵呵笑了笑，小声道：“姐姐见谅，她就是这脾气。”
顿了，见那小娘听了第五茗讨好的话，消了气，她继续道：“他们姐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旁边站的好像是秦王世子，这事和他也有关？”
指了指人群之中，鹤立的几人，她接着道：“京都的裴大人也在，那好像是刚得武状元的赵大人吧？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今日该在城隍庙上香才对，怎么都出现在这里了？”
这时，那被打断话的妇人，斜眼扫了一圈，咳嗽了几声，道：“算你们站对了位置，这事或许别人不知道内情，我却是在他们庄子里干活，早就知道了。”
旁边小哥，冲乐正词媿傻笑着，催促妇人道：“你知道就快说出来，吊着我们算是怎么回事。”
妇人一噎，脸上堆了笑容，道：“我是开茶铺的，你们想谈…要不去我茶铺坐下慢慢听我说？”
第五茗转身朝后看了一眼，道：“人这么多，挤不出去了。”
那小娘道：“迎客集难得来这么多贵人，谁要去你铺子里喝茶啊，你爱讲不讲！！”
其他几人也附和道：“不去不去…”
“这种时候还想着卖茶，你掉钱眼子里了。”
那小哥笑脸嘻嘻，询问乐正词媿道：“姑娘要去喝茶吗？我请你啊…”
忽然，一粒银裸子，从小哥目光的终点，抛出落在了妇人怀中。
那小哥一愣，众人齐刷刷看向扔银子的乐正词媿，只见她淡淡道：“茶钱。”
第五茗笑提道：“嫂嫂，茶我们就当喝过了，你快些讲吧。”
妇人拿起银子，用罩衣擦了擦，收进兜子里，讲了起来。
她没有急着说今日事件的主角宋素素，而是先讲了那双份嫁妆…
因为，这双份嫁妆中的另外一位女子——宋暖暖，是牵扯出后面一系列事情的主要原因。
城郊宋家茶庄，有女二人。
长女宋暖暖，知书达理，为人谦和，经常在外奔走，帮着家里打理茶业。
小女宋素素，才华横溢，尤其是在琴艺一处，造诣颇高。
一日，京都学塾的校长带着学子去城郊研究茶道，碰巧，那一日宋暖暖出门后再也未归，待宋家夫妇及宋素素找到人时，宋暖暖正赤着身子，淤痕遍布，躺在茶山中。
人已经死了。
生前，如所见一样，遭受了凌辱。
宋家咬定了是京都学塾一行人所为，然而，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此事慢慢地没了影儿。
第五茗发问道：“这事是真的吗？”
妇人摇头道：“谁知道啊，茶山那般大，除了那日去山中的学塾一行人，山中农夫不少，外地看茶的商客也有，可那宋家独独攀咬上了学塾。”
第五茗道：“事情始末，可是嫂嫂没听全？”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这事闹得极大，别说是我，随便在迎客集的茶铺拉一人来问，也说是这情况。”
旁边的小娘，附和道：“宋暖暖就是想一步登天，独自跑到茶山，没遇上学塾里的贵人，遇到了一群歹人，说到头，都是她命不好。”
紧接着，她催促道：“嫂嫂别总说大家都知道的事啊，讲讲宋素素呗，听说她命好，不仅得了秦王世子青睐，还入了学塾做先生。”
那妇人点了点头，继续讲了起来…
学塾研习茶道是常有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宋家状告学塾一行人的时候，府衙未下定论…往年都没有出过事，唯独这一次，发生了偶然，还没有证据，是以很难下判书。
再来说这宋素素…她的命的确好。
年幼时，上面有长姐，她只需要为心中所爱而行，后来宋暖暖出事，她的一技之长，帮她引来了再度去茶山研学的校长和学子，不仅如此，秦墨止也因为她的琴声，出现在了那处。
有宋暖暖的事在前，宋素素这一举动，显然不是为了去献身、谋取好前程。
她是要去杀了学塾的校长。
秦墨止的风流远扬内外，他不仅劝下了宋素素，还做和事佬，为宋素素和校长牵线，让两人冰释前嫌，给了宋素素入学塾做琴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