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莉莉第三次到安珀家来了，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用平常心面对这栋精致的乡间别墅了。毕竟每次过来，自己都可以得到安珀的精心指点，受到了罗拉太太称赞的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的本领。
安珀于她，亦师亦友，而她也绝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莉莉——”
清亮的呼唤穿透暮色打断了莉莉的思索，抬眼望去，一位少女正倚在篱笆旁挥舞着白色头巾，她的发丝被晚风撩起几缕金芒，柔美又生动。
莉莉攥紧裙摆，踩着碎石小径轻快地跑过去。
莉莉前来拜访，安珀自然高兴。算起来，她还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朋友呢。
在农场一角，安珀布置了一个喝下午茶的角落，供科琳短暂休憩。今天莉莉过来，她选择避开家里的喧闹在这里招待对方。
木制的折叠桌上早已铺好雏菊纹桌布，红泥茶壶①正氤氲着锡兰红茶的醇香。莉莉也不问，熟稔地掀开饼干盒，拈起块深褐色的糕点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脆香的饼渣在齿间发出细碎声响。
“这是什么？居然是咸的？”莉莉含着饼干瞪圆眼睛，焦糖色的碎屑还沾在唇角。
安珀拿了块手帕帮她擦了擦：“这叫鸡仔饼，是我老家……呃，是我偶然听说的一种来自东方的饼干。”
“安珀，你总是那么聪慧，能研究出那么多新奇的小吃。”莉莉又羡慕又感慨。
她自然不会把安珀的话当真。她在赫伯府负责厨房采购，经常同莫莉太太上街，怎么她就听不到什么东方小饼干。
还不是安珀比自己聪明的缘故？
好友之间的聊天内容无外乎家长里短和生活琐事，还有莉莉个人对于工作的吐槽，言语间免不了谈及那位格雷小姐。
安珀唇角噙着抹无奈的笑意，往莉莉的茶杯里续了点红茶：“她又怎么招你惹你了？”
“安珀——”莉莉轻吼一声，朝着安珀扑去，直到对方连连讨饶，她这才气鼓鼓地继续说下去：“格雷小姐也太傲慢了！你是没瞧见她那副作派，莫莉太太精心准备的晚餐，她嫌调味太重；现烤的司康，她嫌黄油不够香；日日在夫人跟前撒娇，非要厨房重做！”
“能理解，毕竟是男爵家的千金，总不能怠慢。”
“何止啊，就连她带来的四个婢女也能随意支使我们，话里话外看不上我们赫伯府。”莉莉气呼呼地抹了把嘴。
“这确实是她们的不对。”
得到认同的莉莉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又去够饼干盒。安珀见她吃得香甜，取了个藤编食盒，将剩余点心仔细包好。
“照你这么说，难道夫人就由着她胡闹？”
“可不就是——”莉莉看着安珀恬静的侧颜，一下子泄了气，声音也连带着软了下来：“安珀，你可真好，我会把饼干带给莫莉太太，她一定会很高兴。”
“其实，我还打听到了点内幕！”莉莉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往安珀身边凑：“夫人之所以对格雷小姐如此宽容，其实是想撮合她和少爷呢！
“我的上帝，现在厨房都乱成一锅粥了，万一格雷小姐真的成为庄园新女主人，那我、那我一定会疯的！”
安珀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件事，但此刻听到莉莉的话，还是免不了心里一紧：“那少爷呢，他是什么反应？”
“他能是什么反应？赫伯家不过是商人，格雷小姐却是男爵之女，以少爷的家世背景能娶到贵族家的千金恐怕要烧高香了！”话音刚落，莉莉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道歉：“安珀，我没那个意思……”
“没关系。”安珀自然知道莉莉是有口无心，她只是可惜伊丽莎白真心错付，为了一个男人做下错事，除了落得被辞退的下场，什么也没得到。
安珀压下心底翻涌的叹息，转而握住莉莉手腕轻轻摇晃：“你呀，还知道她是男爵千金，以后这样的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我只在你面前说说，其他人，我自有分寸！”莉莉吃着饼干乐呵呵地笑着。
男爵千金？百般讨好？
安珀指尖无意识叩着桌面，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炸开——
既然赫伯夫人铁了心要捧着格雷小姐，而厨房又忙得焦头烂额，那自己何不趁机抓住机会？
“莉莉。”安珀突然抓住对面的手腕，目光灼灼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试试，就试一次。”
此刻安珀已经顾不上什么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了，她只希望自己的厨艺得到价值，是一种经济变现，而不是耗费在威尔逊家无休无止的家务中。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
*
到底要做什么样的料理，才能既有新意又贴合西方人的口味？
安珀挑了挑灯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莉莉送来的小册子。上面记录了这一个月以来，莫莉太太做过的所有菜品和每道菜的剩余。
平心而论，格雷小姐并不是一个挑食的人，莫莉太太做的每道菜，她都有品尝。
也是，莫莉太太出身男爵府，那菜系自然与格雷小姐从小吃到大的没什么差别。既然菜单手艺没有任何问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没有新意。
毕竟莫莉太太已经离开男爵府近二十年了，时代变迁，年轻人的口味早就不同了。
而什么都吃，看似范围很广，实则毫无重点。
毕竟再不挑食的人，也总得有偏爱吧。
安珀在脑海里回忆前世那些老外最爱点的外卖。西方人爱的中华料理，无外乎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鱼香肉丝，但她本身并不擅长川菜，恐怕难以复刻其精妙，而且没有炒锅，这些菜都是做不成的。
如果要招待格雷小姐，那必须得是一道群众接受度很高的，食材相对简单的（能在英格兰找到的）却不能低级的料理。最关键的是，要能在烹饪工具有限的情况下做出来。
因此，英国骚猪被第一个排除。
剩下的就是家禽、牛羊肉和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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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家禽中，鸭鹅普及程度又不如鸡，所以鸭肉鹅肉也要排除。
海鲜则是戈恩最容易获取的食材，安珀脑海里瞬间就冒出了好几道菜。
蒜蓉粉丝蒸扇贝？呃，没有粉丝……
龙虾伊面？呃，没有伊面……
梭子蟹炒年糕？呃，没有年糕……而且现在也不是吃蟹的季节。
既然海鲜行不通，那就只有鸡肉和牛羊肉了，莫莉太太很擅长做牛羊肉排，一周有四天都会上牛肋排或者羊扒，格雷小姐恐怕早就吃腻了，可见此路不通。
既如此，那就只剩下鸡肉了，没人能在做鸡上超过广东人。
安珀拿出纸笔刷刷写上自己需要的食材，第二天交给了莉莉，让她去准备。
莉莉飞速看了几眼，可惜她也不识字，但依然拍了拍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偏厅，在地面上洇开一个又一个光晕。庄园里的壁炉不分昼夜得燃烧着，将室内烘烤得暖意融融，恍若春日。
赫伯夫人正在翻看上个月庄园的账本，窗外突然传来女孩们清脆的笑闹声，像是无数银铃同时摇晃，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
显然，她也被这个外甥女折磨得不轻。
“夫人，咱们一月份的开支是十二月的三倍。”罗拉太太适时地开口提醒。
账本被“啪”地合上，皮革封面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赫伯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在伺候自己几十年的老仆人面前，她无需伪装。
十二月份有圣诞，还举办了舞会，开支大一点倒也正常。可这一月……仅多了五口人，开支就能成倍增长吗？
赫伯夫人安慰自己，只是花点小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去通知厨房，中午做点新样式的菜。”
*
花园里
格雷小姐的贴身女佣正帮她推着秋千，她见小姐笑得肆意又大声，满心忧虑：“小姐，咱们要继续这样吗？”
“怎么？”格雷小姐抬眼，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你有意见？”
“不敢！”女佣慌忙屈膝行礼，喉结不安地滚动着，“我只怕对小姐的名声有损……”
格雷小姐轻哼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立刻有女佣捧着骨瓷茶杯上前。
“你还当姨妈是真心疼我呢，”格雷小姐对着杯中的倒影冷笑，“也不过是为了我的……”
她来戈恩过圣诞本就是与姨妈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可表哥日日忙于工作，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加上远离了利物浦的热闹繁华，仅过了一周她就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是被强行要求留下，圣诞一过她早就离开了。
“小姐？”贴身女佣狐疑道。
格雷小姐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了，她仰头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然后将骨瓷茶杯重重塞进女佣手中：“走吧，去看看，今天莫莉太太又做什么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