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的声音不大，苏曦并没听得特别清楚，他说的前半句只零星听到几个字，最后几个字却在系统话音结束后被她听得清晰。
可就是因为周遭极静，在这略显拥挤的客厅里，再无别人的话音，只剩苏阳的那句话砸进耳朵里，力度之强，让苏曦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苏曦手指僵了僵，指尖剐蹭到宋辞朝手心。
宋辞朝侧头注视她，苏曦那本是白净的小脸现已毫无血色，他用了点力握住苏曦颤动的手，紧紧包裹住。
苏阳抬头瞄苏曦一眼，又低下头，视线定在自己眼前桌角那一块，不与任何人对视，他舌头打结，嘴里像含了几颗枣一般，吞吐不清。
“姐，那个，我说，这些年辛苦你了，有我这么个，不太，有点不聪明的弟弟拖累你了，我想说，我。”
断断续续吐露的字眼，苏曦注视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他低着头，苏曦只能盯这颗有着一头乌黑茂盛头发的脑袋，无意间瞟见发顶的几根白发，让苏曦身子一顿。
接着，是那句她刚不敢确信自己听力的话，被苏阳重复道。
“姐，对不起。”
苏阳弱弱抬头，眼神飘向苏曦，正跟她对上视线。
这个在他成长里，扮演保姆，扮演厨师，扮演他的家教，扮演他惹祸之后摆平一切的万事通。
长大了，苏曦是提款机，存钱罐，是全家的供养机器。
爸妈的支持和鼓励，让苏阳渐渐忘记了，爱也是相互的。
他忘了，抛开这些身份，苏曦最重要的角色是他的亲姐。
可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无所不能的姐姐，脸上多了几条时间刻下的淡淡纹路，那无法忽视的黑眼圈，那眼底不知何时染上的疲惫之意。
还有，她又瘦了，这两年，每次见她，好像都是这样，愈发消瘦。
她曾经有点婴儿肥的脸多好看啊。
上学那会儿，苏阳同班同学还有暗恋苏曦的，被他知道了，气得掀了课桌。
当时他就想，苏曦是自己的姐姐，不是这些小子能碰一根指头的。
苏曦要一辈子照顾他，他也一辈子赖着苏曦就好，苏阳当时是这样想的。
苏阳直勾勾跟苏曦对望，他嘴角颤动，脸部肌肉变得僵硬，僵硬到他想扯出一个微笑，都做不到。
他的话说完，身边两声叹息，是苏爸苏妈，两人站起身子，往厨房走去。
苏妈难得没替苏阳说话，难得沉默不语，她背过身去，抬手抹了把脸，然后快步走去。
苏阳脊背很弯，头向前倾着，看向还坐着的苏曦。
她先移开视线，苏阳明确看到了她明眸里异常的光亮，那眼睛里本是蕴藏着的一汪清泉，此刻已是波澜起伏。
苏曦侧头，眨了眨长睫，看了眼宋辞朝，宋辞朝眉头拧着，看她的眼里满是担忧。
她低头调整呼吸，然后再抬头，嘴角微微扬起，她冲宋辞朝眨了下眼，又转头跟苏阳用极其平和的口吻，说道。
“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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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苏家的路上，车内与来时的氛围不同，两人沉默着。
苏曦一直看向窗外，看那街影变换，任凭斑斓霓虹落在身后。
信号灯转变成红色，苏曦认出这是距离小区一个街口的红绿灯。
一路上陪着她沉默的宋辞朝忽然低声唤她：“宝宝。”
苏曦心里一震，她抬眸，等他继续说。
宋辞朝歪着头，冲她挑眉：“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苏曦看着他眼眸明亮，因等待她的答案而不确定着，却又从故作轻松的笑容中暴露了这个想法产生的原因。
“我没事的，我睡个觉就好了。”，苏曦轻抬因疲倦而沉重的眼皮，侧头靠着座椅头枕，嘴角一丝淡漠的笑。
宋辞朝立刻回道：“是我想看，你陪我，好嘛？”
车子开进地下车库，宋辞朝还没等到苏曦的回复，他也不催，只是侧着大半个身子，整个人极力靠近苏曦。
宋辞朝的头靠在苏曦脖颈，柔软毛发拂过苏曦的细嫩皮肤，惹得她痒得向后退，宋辞朝又立刻靠过来。
苏曦头一次觉得宋辞朝像只毛茸茸的大狗狗，长睫下的黑眸湿漉漉的，瞳孔倒映出她的身影。
宋辞朝仰着头，撒娇似的低语：“陪我去好不好？”
苏曦实在没法拒绝这样的宋辞朝，她压下嗓子里的痒，哑声问：“去哪？”
“B市。”
苏曦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们下周一不是要去B市吗？”
第六期的综艺还是在B市录制，他们本是计划下周一启程，提早准备录制。
宋辞朝一副早就安排好的得意模样：“明天周末，正好我们玩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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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回家简单收拾了点随行衣物和出行用品，宋辞朝将苏曦的小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两人就踏上了去B市的自驾之路。
高速公路上，零星几辆亮着车灯穿梭在如墨画布笼罩的夜里的车子驶过，仿若萤火虫散发微弱的光，在黑夜里照亮前行的方向。
苏曦怕宋辞朝开夜车不安全，一路上强忍睡意，默默一旁，时不时提醒他看导航，一会儿又挑起音乐，选了首她平时不会听的电音歌曲，咬着牙听完，默默看宋辞朝一眼。
就见宋辞朝嘴角带笑：“没想到你音乐品味是这样的。”
苏曦咬了下唇，尴尬笑一声。
宋辞朝低笑出声，苏曦侧目疑惑，就听他说：“我不困。你放你爱听的就好。”
苏曦怔愣。
车里光线不明，车机几道灯光是唯一光源。
宋辞朝精致打理过的侧分背头还在，不同的是他刚才回家换了身衣服，身上一套宽松黑色运动服，慵懒气质尽显，配上那一丝不苟的发型竟说不出的好看。
随性却不失细节。配上那张脸，那张苏曦怎么也看不够的脸。
苏曦不知道自己盯着宋辞朝出神多久，宋辞朝嘴角那抹笑意未减。
等到苏曦面红耳赤转头，宋辞朝低沉磁性的声音幽幽。
“再诱惑我，后果自负。”
苏曦便不敢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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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到达海边，已是凌晨三点。
空无一人的海边，本是湛蓝的大海消失无影，与墨色幕布融为一体，只是透过打开着的车窗，那海水翻涌的声音和独属于大海的咸鲜气味钻入车内。
海边的晚风透出凉意，宋辞朝熄灭车灯，也降下车窗，让晚风吹动发丝，拂过脸庞。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下了车，坐在木头长椅上，静静在这潮湿的海风中相互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苏曦眨了眨被吹得有些酸涩的眼睛，她轻声，在宋辞朝耳边道。
“你说我今天在家里，那样做对吗？”
宋辞朝微微低头，苏曦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目视前方无边无际的海，睫毛颤动。
宋辞朝回她：“你这么做肯定考虑了很久。”
海浪拍在岸边礁石上，不断洗刷细沙，打破寂静夜里的鸦雀无声。
苏曦“嗯”了声，缓缓讲起自己从小在家受到的忽视，起初她也自责，怀疑自己，可时间长了，她长大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家付出的爱，与得到的，不成正比。
她更像个工具，被需要时出现，无用时最好消失。
她知道，背后没人会给她撑腰，所以她适应，她习惯，她麻木。
苏曦不哭不闹，淡定接受这一切。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家长会跟苏阳撞上时间，我爸妈就会先去参加他的，然后那边结束才赶来我这边。”
苏曦诉说着过往的经历，每说一句，都像是针扎在宋辞朝心上，他收紧握在她肩上的手。
“宋辞朝，你说，他们爱我吗？”
宋辞朝听着她哽咽的嗓音，心被重重敲击，生疼。
他喉结滚动，低头正视眼睛泛泪的苏曦：“我肯定，他们爱你。苏曦，只是他们的爱让你疲惫，让你常常无法捕捉，那么，你保护自己是对的。”
“你可以期待，你可以期待你保护的人也会保护你。宝宝，人表达爱的方式是不同的，你无声的爱，更浓，更深。”
苏曦眼泪在这刻决堤，她仰着脸，任凭泪水打湿衣裤。
“长这么大，你辛苦了，宝宝，但这些都促成了现在完整的你。虽然你的意志和忍耐常教你隐忍，但无论是你勇敢表达的那面，还是强迫自己冷静的一面，都是你，这些组成了你。”
宋辞朝的话像一阵暖流，流进苏曦的心里。
可鼻子更酸，心也是，眼泪断线滚落。
宋辞朝伸手替她不断擦着眼泪：“苏曦，哭吧，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苏曦头靠在温暖的怀里，她抽泣着，似乎是要把这些年来忍下的泪水都一次性清个干净。
海浪声和哭泣声，是这潮湿的夜晚的独特印记。
两人相拥，直到苏曦缓过来，看到宋辞朝被她的泪水打湿的胸口处，她轻轻抚上那处布料。
宋辞朝问她冷不冷，苏曦仰脸跟他对视，轻轻摇头。
宋辞朝手指触摸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在她发红肿着的眼皮上亲了亲。
“宝宝，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