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的冰箭再次发出,接二连三地瞄准同一个位置,越冷的冰越坚硬,这种温度之下甚至可以胜过大理石,石像的腿被它们的突袭一块块剥开。
精灵眯起眼,眼睫上结出的冰霜坠下,出现在视野边缘。
这傀儡被改造到不堪入目但莫名地叫他感到熟悉,让他回想起了点什么。
————米赫尔,我们的造物是我们的分身,是我们的使者,是我们荣光的余温,它不能不威严,不能不精细,不能不美丽,要让除我们之外的,看一眼就能明白,他们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要让除我们之外的,看一眼就懂得,哪怕直呼我们的名都是僭越。否则——你又是为了什么造出他们的?
米赫尔一怔,他向来都没有特别用功,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样清楚。
就好像导师今天又来到他身旁,打碎那些失败傀儡,而失败之处仅仅在于手指指节过长。
是因为温度吗?他的故乡除了比别处还要短暂许多的夏日之外,全笼罩在冰雪之中,甚至寒冷到与现在相当。
四季在寒风中流转,一年又一年,他造过很多巨像傀儡,将他们保管在水上,当地的人类会把它们当作长了脸庞的冰山,在他还在故乡的最后十几年里,少有天色不错的日子里人类甚至会呼朋唤友乘船前去观赏。
米赫尔认为这与他导师的预想似乎有些出入。
而当有必要的时候,米赫尔的傀儡会从水里登岸,踏碎一切。
他造过很多傀儡,一年又一年。
所以他认得出这只傀儡最开始也诞生于精灵之手,只是现在,它身上精灵的气息已经十分淡薄了。
中间的那条腿终于被完全剥离了,傀儡并未失去平衡倒下,而是侧步旋转身体,小幅靠近米赫尔。
眼前这只被碎片拼接的傀儡,以精灵的标准,拙劣到仿佛是用脚随意踩出来的。
米赫尔想,要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是否有办法把它修整到“相对如意”的形貌,像是蝉虫蜕壳那样,至少脱离这幅灰头土脸的丑陋模样。
蝉蜕,蝉蜕……米赫尔脑中莫名忽然浮现一个念头,蝉在第二年看见自己的后生的蜕壳是否也会伤怀,然后又想起蝉爬出土面之后只活一个夏天。
而精灵,他们不善回忆并非因为生命或者智力的容量不足,而是他们的情感已经无法承受。
即便只是这拙劣到似蝉蜕的乡愁。
卫兵终于动起来了,它抬起了右手,冰花生出,结成一支有些粗重的枪。它猛地挥臂,枪立刻向精灵的脑袋呼啸而来。
米赫尔见到自己的招式居然这么快被人学去,没有任何愤怒和惊恐的表情,只是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点东西。
“哈……啊——果然。”他又射出几箭将枪在空中击碎。
彼此撞击的武器化作碎屑冰尘在空中爆开。
“果然是这样。”精灵自言自语,他确认了那件他念念不忘的事实。操纵者并非精灵,但有精灵的“成份”。
“你的主人找到了它们吧,找到了在这座城里的,我们的‘宝藏’。”
“但这使用的方法……可真够浪费啊。”
卫兵的攻势被挡了下来,米赫尔略略下低冰弓,耐心地等待,像是多年过去他终于也坐上了导师的位置,在等待学生交给自己另一个拙劣的作品,并且思考着怎么排布砸碎它们的节奏,好让人得到教训。
被剥下一条腿的卫兵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最后向前俯下,手脚并用往前冲刺。
终于米赫尔听见了它的脚步,卫兵进入了有积水的区域,进入了他的领域之中。
精灵再次拉动弓弦,这次射向了地面,卫兵的脚下溅开硕大的冰花,它被这些细密尖锐的花瓣禁锢在地上。
冰花向上攀爬蔓延,很快挂满卫兵全身,将它整个束缚住,仿佛小孩在童话中听到的诅咒,王子、公主或者简简单单的一个小男孩,他们被变成鹅,被荆棘缠在床上沉沉睡上了一百年,被夺走了心永远封冻在冰雪中。
有时米赫尔听见短寿种的这些故事会觉得很有趣,他想这是他们的妄想呢?还是口耳相传的某种真相?因为他们所恐惧的,精灵们都能做得到,大多数都可以。
他们也会那样实践,他们甚至能做得更完善更细致,因为精灵们知道他们脆弱的附庸会为此感到恐怖。
但是,那或许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精灵们本以为恐怖可以长久坚固,世世代代,从上一个千年延续到下一个千年,再到往后的无数个千年,但这个千年才过一半,精灵们等来了是附庸的反叛。
不是某个人的反叛,是每个人的反叛。
米赫尔盯着冰中的卫兵,他知道,这也是一捧“反叛”的余灰。
啊啊,真是令人厌倦。
米赫尔有些不快的地拧眉,他没办法分辨自己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被羞辱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在进入迷宫城之前……不还要更早,在下了决定来圣梅兰尼亚的海港的那一刻就该明白,精灵的创造物,精灵的所有物,无论多么庄重威严,无论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智慧,它们都早已被这些细碎短暂但庞杂众多的一代代住民啃食得千疮百孔。
他甚至应该感到庆幸不是吗?至少自己并没有花上数年,十数年才找到。
米赫尔彻底垂下冰弓,来到卫兵跟前,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往下一按,数只冰之巨手从地面的冰花中生出,它们将卫兵的身体掰弯,捏成一个下跪的姿态。
他抬手探向卫兵那一只翠绿到刺目的眼,打算把它掏出来。
但咯嚓一声,卫兵居然双手扣住束缚着自己的冰掌,就这么向后挣扎,像是破壳一样,哗啦一下从背部挣开了一个口子,跟着便是无数冰块破裂坠地。
米赫尔立刻收回手想拉开距离。
可已经来不及了,甚至最后的碎冰还在摇摇欲坠的刹那精灵就被卫兵按倒在地。
很陌生的触感,卫兵的整个身体覆盖住了米赫尔,并没有完全压下来,只是钳制住精灵的手脚。
米赫尔没有试图挣脱,因为被压到的同时他就意识到了还有某种东西的存在。
卫兵的嘴里有碎块掉落,但不是冰,是一粒粒砂石,流淌一般地掠过米赫尔的身体,坠落到他的身侧,很快那里就被掏空,敞开的胸口弥漫出与周遭截然不同的热气。
不过米赫尔无法抬头去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时卫兵将头低下,冰冷而翠绿的独眼抵住精灵的额头,米赫尔痛得五官皱紧,他感到那块皮肤被冻住撕了下来,血水滚入头发。
但,还不是时候。
动弹不得的精灵终于听见了有声音从胸口处传来。
干涩粗粝,音调却高得不同寻常,非男非女不像任何米赫尔记忆中的种族。
可那个蹩脚的声音又收揽了那样熟悉的一些碎屑,几种韵脚,一两个支离破碎的命令词,简直像是……有人搜刮墓穴中的陪葬品装点自己,假装此地的主人还魂归来。
那个声音在说精灵语。
“如孤帆一般的来访者,我知道你,你不再光荣的家名,你苦寒贫瘠的故乡,你陨落的母亲,以及与你相连的每一条枝叶。”
“被放逐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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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懂得你不属于此处,你不仅再次只身犯禁,还放走我那本该处死的卑贱‘仆人’。”
“但我却是宽容的。”
“我可以原谅你,给你机会,甚至————能成就你的渴望,只要你————”
“成就我的渴望?”精灵感到那翠绿的光芒忽然变得盛大了,亮到有些碍眼。
“成就我的渴望?”他又重复了一次,只是这次用的是人类的语言,他直到现在都不太擅长的伊黎施官话。
米赫尔将手握起,有红色从他的手中他额头的伤口中渗出,那红色升腾弥漫,侵蚀每一寸冰,薄淡的红在寒冰中奔涌,渐渐抢回他们的城池。
“由你?”米赫尔说道,还是人类的发音,他拒绝用自己的母语来和那个声音对话。
米赫尔仍旧被卫兵压住,可他们身上身下都是冰。
简直像是一双巨手,在无声之中已经合住,将他们收入掌心。
而这双手是属于米赫尔的,这个领域中,从过去到未来,只有一条真理,他才是唯一的“主人”。
“你……一个‘下仆’,想要成就我?”
米赫尔几乎有一点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有。
冰剧烈地扭动颤抖,转眼间又轰然垮塌,落地时已经是水是雾,浸湿了卫兵的整个身体。
冰化作水,水淌进卫兵的每个细缝,每个关节,然后……水再次结晶成冰。
最开始脱落的是手腕,然后头、腰、胳膊、脚踝,那只翠绿的眼球滚落到墙角。
就这样,水一点点滲透,冰一寸寸顶开或大或小的空隙,卫兵一节节地被肢解开。
最后卫兵身体一歪,不成形地斜着着倾倒了下去。
脱离了禁锢,米赫尔爬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那个大言不惭地要“成就”自己的傀儡,然后从它的嘴中扯出来一团黑色的毛。
一开始,他以为是一只乌鸦,但这只可怜的鸟折得乱七八糟的喙是黄色的,像是被暴雨打烂的雏菊。
他这才认出这鸟的品种,过去他养过的,成对地养,他会教它们说话,一对死掉了就继续养它的子女,他养过好多只,教它们自己的名字和关于冰消雪融之后的太阳的诗歌。非常聪明伶俐的动物,学得会各种语言,又耐得寒冷。
填在这卫兵身体里的新的肉喇叭吗?又或者,在施法者不在近处的情况下,这些活体媒介能让石像卫兵具有视与听的能力。
另外他还记得,这些鸟非常地忠心。
至少比人类要忠心。
“……真是浪费啊。”米赫尔对着鸟说着,他知道操纵者多半能透过鸟听这句话。
米赫尔感到心中有东西在啸叫,好似是愤怒也仿佛是欢欣。可怜的东西,再也下去也是折磨,他捏着鸟想着,但同时,他又仿佛在这濒死的可悲生命上找到了很多,足以叫自己回忆起之所以走到这里的原因。
他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着。
“看起来没人教过你像样的‘礼数’,你难道以为窃取了我们的力量就能取代我们的位置?”
“你难道以为使用这些……破坏这些会没有代价?”
“还是说,你以为你的花招已经尽善尽美,足以掌握这里的每个角落,足以……欺骗我,让我把你当作同类?”
“告诉你一点吧,我们与你们之间最简单的一点,光是仰仗我们的庇护就必须献出你和你所有的子孙。”
“你,已经超出了太多。”
“而剩下的,等到我们真正地见面时,我会教会你的。”米赫尔抬手,抚摸似的划破了那奄奄一息的黑鸟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