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过安心，或许是行走的骆驼像是摇篮，叶起本来十分精神，却在静谧的颠簸中，渐渐感到大脑昏沉，不多时便被困意席卷。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胡语传入耳朵。
说话的人特地放轻了声音，但是枕着的胸口微微震动，还是让叶起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睡饱之后便觉得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先前胡思乱想的愁绪也消散不见。
叶起不舍地松开身前的人，扒拉开大氅探出头，好奇道：“姓裴的，你和谁说……”
话未说完，她眼瞳放大，不由屏住呼吸。
空气冷冽带着逼人的清新，昏黄的天已经变成了一团浓墨，满天繁星像是飘扬的碎雪，在墨里发出璀璨的莹白光芒。
即使在沙漠待了这些天，叶起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夜空，每次再看还是会为它的壮丽所震撼。
同一片夜空下，不远处一堆橘红的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夜晚的寒意，柴堆噼啪作响，几个七八岁光景的胡族孩童，扎着一头小辫，绕着篝火追逐嬉戏，辫子缀着的玉石碰撞，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笑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旁边两架马车，还有四五头骆驼，地上铺散着亮丽的毛毡，上面摆着酒壶和果盘。
十来个猎装男女都是胡族打扮，长裤、革靴，颜色鲜亮的圆领袍衣腰身紧窄。
他们不时笑骂两句小孩，又搭起另一堆篝火和铁制架子，看着似是要准备晚饭。
终于在沙漠遇到人，还是这样热闹的大家族，叶起刚瞧了两眼，就听身前传来胡语。
“*&……%￥#@”
她收回目光循声看去，不由眼睛一亮。
骆驼前的女子，一身暗红色的窄袖劲装，腰间系着一根金丝腰带，女子五官明艳，乌发辫成精巧的辫子，各色宝石缀在发间，越发衬得她双目明亮，英姿飒爽。
女子抬眼看来，叶起见她挑了挑眉似是有话要说，就听裴序在身后先开口，淡淡说了两句胡语。
那女子眼神失落，继而爽朗地笑了起来。
她表情变化太快，叶起正一头雾水，突然感到耳尖微凉，鬓边的乱发被人轻轻别在耳后，就听裴序轻声道：
“吵醒了吧？这些人是从西域来的，打算去中原做生意。他们今晚在此安营扎寨，想邀请咱们一起吃顿饭。”
他动作自然，仿佛只是见不惯她的头发乱。叶起心跳微快，但听完裴序解释，脸色顿时兴奋起来。
“四海之内皆朋友，姓裴的，咱们把剩的两坛烧刀子一块带去！”
她说着话翻身跳下骆驼，跨步向前，冲那明艳的女子伸出手，笑道：“在下叶起！”
女子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笑道：“阿什娜。”
阿什娜刚开始学中原话，目前只会说自己的名字。
叶起根据裴序的指导，怎奈舌头不利落，卷来卷去，也只是磕磕巴巴地学会了一句：“我是叶起。”
两个语言不通，又都是急性子的人干脆用手比划起来，当下发现比说话可容易沟通多了。
裴序检查完行囊，算着水袋的数目和接下来的行程，便准备先将帐篷搭起来。
他刚解开骆驼背上的包袱，就听身后传来欢快的声音。
“这个叫暗器，别看它懒洋洋地，吐的口水跟钉子一样！”
“这只是大毛，多亏它，我和姓裴的一点没受累。”
“中原啊？中原好玩的可多了，等我回去后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我和姓裴的？啊，已经认识七年了！”
她音调用的是胡语，可说出口的还是中原话。
裴序失笑着将地钉按下，插好帐杆后，将风绳绕过篷布，又听阿什娜说晚上吃烤全羊。
两人不知怎么比划地，那人竟然懂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序好笑地摇摇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沙漠白日温度高，为防止食物腐坏，带的多是油封的肉，或者腌好的蔬菜。
这些东西别有一番风味，但做起来总是没有新鲜的食材诱人。
她虽然不挑食，但总归是个爱吃的。
想到这几天，那人每次吃饭眼睛都亮晶晶地感叹。
“姓裴的，你手艺真好！”
裴序眉眼软了下来，唇角扬起笑意。
将骆驼安置妥当后，两人带着酒和几坛子腌肉，由阿什娜引着跟大家打了招呼。
西域人本就热情好客，所以见着两个中原人形影孤单，便起了邀请的意思，如今又见这二人从容不迫，举止大方，其中一位甚至还会胡语，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叶起的胡语没有裴序那般流利，面对围上来的大人小孩，只能傻呵呵乐着，把“我是叶起”说了好几遍。
然后不知是谁打开了烧刀子，顿时酒香四溢，气氛霎时间更加热烈。
大家簇拥着二人坐在篝火旁，阿什娜笑着递过来两个金黄色的酒杯。
酒杯里的酒，艳丽得仿佛鲜血，叶起心下好奇，就听裴序低声道：“葡萄酒，入口清甘，但比烧刀子劲还足，少喝。”
叶起心下暗喜，以前就听师傅说过有种酒是用葡萄酿的，回味无穷。如今她也是见识过的人了。
叶起忍住一饮而尽的冲动，小口地尝了尝，浓烈的果香扑鼻而来，不由眼睛一亮。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嘹亮的歌声，有人击鼓，有人开始围着篝火跳舞，那几个小孩子都笑哈哈地拍着手跟上。
虽然叶起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也被这种纯粹的快乐感染。
她不由回过头，恰好和裴序同样看过来的目光相撞，两人默契地碰了碰酒杯，相视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飘来。
叶起鼻翼翕动，循着香气望去，面前的篝火上架着一整只羊，羊身金黄油亮，旁边的大汉熟练地翻动烤木，时不时洒上一把香料，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叶起咽了咽口水，在甘霖镇时吃的烤羊腿就已经十分美味，如今用这么大的篝火烤整只羊，香气这样浓烈，必定比羊腿还好吃。
那大汉手上动作不停，却频频抬头望向唱歌跳舞的人们，神色有些急切。
裴序眼神微动，放下酒杯走向大汉。
叶起心下好奇，只见他和大汉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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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然后在大汉犹疑的目光中，接过烤木，轻车熟路地翻动，又边说着胡语，边一一指着旁边十来种香料罐，许是在说名字。
大汉面色一喜，直接把油刷递给他，然后大笑着拍了拍裴序的肩膀，高呼一声便跃向载歌载舞的人群。
叶起端着两人的酒杯，忙坐到裴序身边，惊讶道：“姓裴的，你连羊都会烤？”
裴序见她直勾勾盯着羊，不由笑道：“跟乌老板学过两天。”
他说着话，用油刷将炙烤出的油脂均匀涂抹羊身，然后又洒了把香料。
火苗倏地升高，油脂芬芳和浓烈的香料混合在一起，香气四溢直往鼻子钻。
另一旁的篝火已经开始有人摔跤斗舞，还有起哄吆喝的。
但如何热闹非凡叶起也没心思去看，她眼巴巴望着油光水亮的烤羊，肚子一阵一阵的咕噜，就差流口水了。
这些人也是实心眼，一见裴序会烤羊，干脆将另一只待烤的羊也放他跟前，甩着手就去跳舞。
一时间，两人周围十分安静，和那头阿什娜等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裴序知道叶起闲不住，刚想叫她先去玩会儿，结果一回头正好看见叶起偷偷擦了下嘴角。
他心里好笑，见这只烤得也差不多了，便用香料罐旁的银色花柄小刀切下来一小块，略微晾了晾，递到那人面前。
“烦请叶少侠尝下火候如何。”
喷香的肉带着热气，叶起等半天了，眼睛顿时亮起来，直接就着裴序的手张嘴叼了去。
她心思全放在肉上，唇齿碰到微凉的指尖也没注意到，腮帮子嚼着肉鼓起来，惊叹道：“好吃！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
裴序忙背过身，只觉火势有些大了，脸才跟着烫。
西域人喜吃焦香的，眼下的火候虽然正好，不过还是得再稍微烤一会儿。
他摩挲了下手指，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
裴序顿了顿，想到方才亮晶晶的眼睛，又切下一小块，有些紧张地转过身。
“再尝……”
话没说完，就见叶起身边不知何时围坐着一圈小萝卜头，个个眼冒金光盯着他——手上的肉。
“我要吃这样的！”
“不爱吃焦的，我们要吃嫩的！”
小孩们嘴一咧，零星几颗牙东倒西歪，一看就是到了换牙的时候。
叶起虽然听不懂，但却神奇地明白这帮嗷嗷叫的小孩在说什么，于是跟着凑热闹，仰起脸笑道：“我也要！”
裴序斜了一眼小屁孩们，快速将肉往叶起嘴里一塞，腾出手后把烤木往外挪了下，羊腿的部分正好移开火，他便开始切着这条羊腿肉，挨个投喂。
一个大人，六个小孩，个个仰起头张开嘴，生怕掌握羊腿的人没瞅见自己。
远远看去跟一窝嗷嗷待哺的麻雀似的，圆滚滚又叽叽喳喳。
“（嚼嚼嚼）这个人烤的肉比穆尔大叔烤得还好吃！”
“姐姐，能把肉烤得这么好吃的情人，（嚼嚼嚼）绝对不能放过他！”
“什么情人？”
“阿什娜姐姐说的，（嚼嚼嚼）他们两个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