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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善恶图(四)

作者:泉流积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放血期,顾名思义,便是收割鲛人血珠之日。空气之中却并未弥漫着腥臭的血气,与此相反,一股带着引诱意味的芳香扩散了开来。


    闻到这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周献鱼神色刷得一下就白了,她小时候曾见过一条放血期的鲛人,模样可怖,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那谢应容岂不是也要被割成鱼脍?


    她立马紧张起来,却知道此刻不能随意行动,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来瞧着方慎恒:“那你,我们,我们,你,还有其他的道吗?我们从那边悄悄溜进去。”


    方慎恒咧嘴一笑:“大小姐?”


    周献鱼:“怎么了?”


    他的视线下移了点,看向了她抓紧自己的双手:“你抓得我快要把肾都吐出来了?”


    周献鱼连忙松开,有些迟疑道:“为什么是肾?”


    方慎恒无奈笑了:“这是重点吗?”


    周献鱼也忍不住笑了两下,不跟他开玩笑了:“到底有没有其他的路?”


    方慎恒十分无奈地被她一边推着一边挤着带着她左拐右拐进了一条狭窄极了的洞,而在窄道里艰难爬着的周献鱼,也爬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壮,心想着:蟹鱼,我来救你了。


    狗洞初极为狭窄,再爬了数十下,豁然开然。而紧接着,两排鲛人被吊起来绑着放血的一幕闯入了周献鱼的眼中。


    水牢之下有个极小的洞口,乌云密布,帘子般遮住了全部的月色,这是刻意掩盖的黑,周献鱼强行压住了嗓子里呼之欲出的惊呼,慢慢将那口气吞回了嗓子眼里,跟着方慎恒躲藏了起来。


    两排鲛人双手被锁链吊了起来,尾巴上被割出了一层一层的块状,汩汩流出血来,十分可怖。此刻的鲛人不像是海里的精怪,不是自在的生灵,而是人类所豢养的猪狗,没有了自己的生息和想法,是不被当作任何“活着”的生物。


    鲛人面前密密麻麻地立着三四十个人,皆是用面具遮住了脸,披着一身的黑斗篷,唯有领头那人只穿着一身圆领黄袍戴了半副面具,看背影是一副精明市侩的商人模样,正在检查着血珠的成色。


    周献鱼听着方慎恒在她耳边补充:“血珠成色好也就罢了,若是成色不好,就要割开已经皮开肉绽的鱼尾再放那么一出血。”


    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屠宰场。


    周献鱼慢慢捏紧了自己的手,又慢慢地松开,人多势众,她知道两个人做不了什么,只想着等那人离开,再过去找谢应容。


    水牢潮湿,周献鱼站在其中,脚下是无边的水,正如这脱不开的囚笼,水位却越来越高,慢慢地,竟然没过了她的脚踝。


    周献鱼忍着冰冷,一声不吭地踮了踮脚,方慎恒却急了,慌里慌张地凑近她:“这里快要涨水了,我们不如先走……下次再来找你的朋友也行啊。”


    周献鱼方才已经察觉到不对,水位越来越高,已经不是寻常的速度,她咬了咬牙,既然是她自己一定要来的,就不该再叫方慎恒同她一起冒险。


    她将方慎恒往后边推:“你先走!”


    方慎恒本来想走,听到她这话顿觉不好,急切道:“那你呢?”


    周献鱼本能地觉得今晚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她推着他的力气更大了,溅起了一片的水声:“你先走,我后面再来。”


    方慎恒不情愿地被她推走了,周献鱼关上门后转过身,快步又跑了回来。


    外面下起了雨,砸在石壁上像是耳畔“咚”的心跳声,她越跑越快,边跑边将自己身上那穿得紧紧的遮掩物撕碎扔在一旁,几乎是毫不在意是否弄脏了衣裙。


    她的裙摆沾了泥,晃动起来拖沓极了,周献鱼忍不住想哭,眼泪混着湿气滑落下来,她记得不错的话,今早爹穿的,就是一身圆领黄袍。


    乌云慢慢散了一些,泄露出一些月色,月亮渐渐圆了,今日下了大雨,却是个满月之日,也是鲛人最为虚弱之时。


    果不其然,周献鱼刚踏进那方密室般的底下,方才一直不见的谢应容就已经被铁链子绑在了冰冷的架子上。


    周献鱼摸了一把眼泪,大声阻止那即将要割开鱼尾的手:“爹!他就是我说的护身鲛!”


    正在试新刀利不利的周父手中的刀“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那些方才一直沉默无言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转过身,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了狼狈的她,而被架起来的谢应容也慢慢睁开了眼。


    周献鱼才不管这些黑色斗篷皮下又是哪些熟人,她一步一步踏上了石梯,站在了周父面前。


    空气也仿佛不流动了。


    还是周父先打破了这一片沉闷,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那些黑衣人便如潮水一般悉数从一道暗门退去。


    周献鱼方才一直强忍着不出声,现在终于不用忍了,泪水便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脱力在地开始嚎啕大哭:“爹……爹!你怎么,你怎么干了这种勾当啊!我娘要是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周父本来不想回答她的话,但又最见不得她哭,况且她话中的事情也是他最为担心的,是以他慌里慌张地跪下身,拿出帕子拭去了她的泪,边嗫嚅道:“那你,你不要告诉你娘不就行了。”


    周献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喊了一声“爹!”,她扒下他面上的面具,直到真的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泪又开始不停地流:“养鲛珠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您难道全忘了?!”


    她看出来周父逃避的心思,又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声泪俱下道:“经脉断绝,死无全尸……您难道连这般地步都想不到吗!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要抛下我们一家不成?爹!您好狠的心啊!”


    周父自知理亏,他干了错事,一直以来惶惶不可终日,眼下终于被人揭开,反倒有了一些心安,但,看着面前流着泪的女儿,他有些怜惜,又知道事情不能止在这里,他用帕子又擦了一遍周献鱼的眼泪,并没有辩驳半句,而是换了个话头:“这鲛人,是你的护身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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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应容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从他们的短短的对话之间,便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终于在周父此话一出后,克制不住瞬间涌上来的血气,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护身鲛?哪里有什么护身鲛,不过是给养的宠物取了一个好听的名称——天天被关起来的鲛人自己都身不由主,哪里做得到“保护”二字?


    周献鱼哭得动情,被这么一提醒,这才呆愣着想起还有这么条鱼,对了,她本来目的是来看谢应容。


    她刚哭过,眼尾和脸红彤彤的,不期然同谢应容的眼神对上了,顿时止住了哭声。


    周父还在一旁愧疚:“既然是你的护身鲛,我就不动他了,你……”


    他的话语也在半路被截住了,谢应容脸上的神色实在恐怖,身上的黑气仿若有实质,阴郁地朝他望来。他干这种事情的时间长了,对于这种眼神按理而言应当早就习惯,但此刻周父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战栗的胆寒。


    周父面色一变,快速拿起了地上的刀,想要向他刺去。


    谢应容不躲不避,静静地一直看着他。


    周父的动作却停了,只见面上的神色明明灭灭变换了好几次,终究是把刀放了下来。


    周献鱼被方才一幕吓傻的魂回来了,又开始止不住地哭叫:“爹!”


    周父闭了闭眼,再睁眼之后已然恢复了之前那个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又闭了闭眼,睁开眼之后像是做出了什么极为慎重地决断:“我会将你放了,而你此后不会再被关在此处。”


    谢应容不信眼前这个男人有这么好心,等着他的下文。


    不出所料,周父目光变得极其凶狠,道:“但我要你立一个誓言,从这出去之后,不要因为我迁怒而我女,也不许伤害我女半分,还要保护她,做一个真正的护身鲛。”


    鲛人誓言有着一定的束缚效力,每每违背便是会气血攻心,周父显然是知晓这一点,但他拿不定谢应容会不会答应。


    出乎意料,谢应容无比顺从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周献鱼的泪夺眶而出,又喊了一声:“爹!”


    “好,”周父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悲伤,他回头看了一眼周献鱼,“那你在此立誓。”


    谢应容笑了一下,他的笑像淤泥里湿漉漉的影子,浅绿色的瞳仁瞧着周父,开口道:“应你所言,我若是被放出此地,定会护佑周献鱼一生一世,不会伤她半分。”


    至此,誓言成了。


    月亮已经全部出来了,覆洒在谢应容皮肤之上,像是庭中白色的雪,他的睫毛也是白的,此刻正半盖在眼上,瞧向了已然呆住,不知如何阻止的周献鱼。


    周献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感觉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将她和谢应容连接了起来,而这根绳上,刻满了他方才说的誓言。


    就好像,天地再如何广大,谢应容也只能被困在她身边,当一尾方寸之地的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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