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老字号的楼梯设立在拐角处,一面靠墙,且出于十多年前的流行设计,扶手做的是全包设计。
这就导致了除了正好站在楼梯上下的人以外,其他人或站或坐,一眼望过去,很难看到楼梯转折处的身影。
冯揽便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气不过辛芷一介平头百姓,在他面前竟然如此的高傲顽劣,心有不忿,妄图以此找回自己的面子。
他都已经打好腹稿了,准备在辛芷跌下楼梯后,再假模假式地扶对方起来,乘此机会悄威胁她,还能给自己树立一个不计前嫌的形象。
可他嘴角笑容未落,刚抬起眼,就如同被骤然掐住了脖颈的家禽。
楼下,金枝玉叶的男人微微抬起他锐利的眉眼,不过一眼,冯揽就如坠冰窖。
辛芷抬头,看到了闻衍舟那如白玉般光洁精致的脖颈,赶忙站直身子。
“抱歉。”
那一丝浅薄的檀香脱离鼻尖,叫人心头无端空了一块。
闻衍舟瞪了一眼冯揽,又低下头来查看辛芷的情况。只见她眉头微蹙,一向挺直的脊柱有些僵硬地微曲着。
辛芷几乎是被闻衍舟半扶半抱着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后背火辣辣地疼,以至于清澈的双眼前弥漫着一层薄雾。辛芷看着看着,冯揽低声下气地在闻衍舟面前求饶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两个,过一会又变成了四个。
围观的宾客窃窃私语,但语气神态间皆达成了共识。这冯揽怕是路走太窄了,为了一点美色,不仅丢了面子,还得罪了大名鼎鼎的闻三公子,日后还怎么在长安城中混下去。
辛芷头脑混沌,她再一眨眼,冯揽不见了,闻衍舟突然来到了自己面前。
“我带你去趟医馆吧。”闻衍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用了,多谢挂念。”辛芷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感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坚强地左右拧了拧腰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被踹了一脚而已,钝痛过去,并没有伤及筋骨。
她看着面前神色中带着担忧的男人,惊觉自己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
闻衍舟嗜睡之症好转,他父亲闻致远看不得自己的小儿子终日来无所事事,于是给闻衍舟请了教书的师傅,势必要把他前二十年睡过的课程都补回来。
闻衍舟天天都被按在书海之中,苦不堪言。他私下里同王武说,让他不要再带咖啡了,宁愿自己一睡不醒。但王武在大事上,一向是听家主吩咐,闻衍舟不想喝,他甚至可以掰开对方的嘴灌进去。
闻衍舟有时出神地望着那氤氲着芳香的蒸腾雾气,脑海中不自主地出现辛芷的身影。
他二哥闻衍鹤最近从边关归来,休沐一阵时日。闻衍舟本想让对方把自己从书海里救出去,可那闻衍鹤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问就是出门和朋友联络感情去了。
闻衍舟惊觉,自己从小被嗜睡之症所困扰,甚至从未有过长久的玩伴,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同龄人,有的是有所图谋,有的是家里施压同他交好。
那辛芷就有许多朋友,以至于他同她熟悉了之后,她总是很忙,越来越不重视他了,闻衍舟愤愤地想。
父亲曾教导过他,那辛芷是自己的大恩人,平日里对方有什么难处,他作为世家子弟,能帮的地方就尽力而为。闻衍舟深以为然,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极为贪心的人,不仅想从对方身上重获清醒,还想让她和自己成为朋友。
他想,那双自由的、如风般洒脱的眼睛如果更多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病一定会痊愈的。
“感谢闻三公子出手相助,不知我”,辛芷停顿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不知我有什么能够帮到公子的。”
“有”
辛芷话音未落,对方就肯定地答道,有力的单音节让辛芷一愣。
“什么?”
“我们,做朋友吧,阿芷。”
这突兀的话语骤然打断了辛芷的思考,她本想着送点咖啡豆给对方来着。不过,闻三公子如此开口的话,辛芷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道。
“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辛芷抬眼望向对方那深色的瞳仁,带着一如既往的明媚。
教她做咖啡的老板同她说过许多生意经,不让比自己腕儿大的大佬主动便是其中之一。自己的咖啡店最早顺利开业之时,便有对方的功劳在。如今店里来了许多达官贵人,如果能得闻三公子的保驾护航,最好不过了。
闻衍舟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把辛芷的话在脑海中反复过了两遍,随后才产生一种冲动之下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觉。
之前的疏离果然是他的错觉,他心想,辛芷怎会不愿同自己做朋友。毕竟,她连两人的画像都留给自己了。
紧接着,他又听到自己的朋友在发问:“为什么叫我阿芷?”
“她们都叫你阿芷。”闻衍舟很是无辜。他见过很多回了,那苏念慈总是穿着浅色的黄裙,凑在辛芷旁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鸡。
他从见她的第二面就想同她做朋友了,耽误了这么多日,他要好好努力才是。
“念慈和我从小就认识。”辛芷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你是说我们现在认识太迟了?”闻衍舟瞬间睁大了双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辛芷赶忙否认。
“我去后面换个衣服。”辛芷找了个理由,迅速开溜。她怀疑自己在这里,这闻衍舟会一直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后院里此时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店中忙活着。
辛芷终于从刚刚那一系列紧迫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她回想着明钰的遭遇,不自主地皱了皱眉。
辛芷意识道,自己的分店要走同现在不一样的风格。现在的店里,多是那些公子往来,以舒胸中情怀。但辛芷想,长安城中,女子的消费能力并不输于男子,她的咖啡店也要迎合她们的消费习惯。
辛芷突然知道自己应该将分店设在何处了。
午后,咖啡店的客流量逐渐降了下来。辛芷观望了一会,见没有人再闹事,于是嘱咐苏念慈看着店,自己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里?”闻衍舟视线追随,见辛芷往门口走去,他马上站起身来跟上。
“我去一趟城南。”辛芷老实答道。
城南朗星街,多是些脂粉铺子,或是成衣店铺。辛芷从前也喜欢同白泽兰来此处,买些时兴的首饰衣裳回去。只是走走停停,难以找到个歇脚之处。
若是自己在此处开个可供小坐的咖啡店,一旁再装饰些铜镜花器,定是吸引人的。
“那我同你一道。”闻衍舟马上接上话。
随后又怕辛芷不答应,补充道:“若是她不看店,你肯定要她同你一到去了。”
她指的是苏念慈,闻三公子虽然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但竞争意识很是强烈。
辛芷被他的话一噎,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点点头答应。
闻衍舟扬起眉毛,率先负手走出了店门。
城南街很是热闹,人头攒动,多是些同花般娇艳的女子。闻衍舟身量又高,在一众人群中很是显眼,有不少行人都是偷偷地打量他几眼,随后背过身去,同同伴不知是说了什么,捂着嘴笑。
辛芷面不改色,她干脆落后闻衍舟半步,装作自己是随少爷出行的家侍。
闻衍舟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他回过头来:“阿芷,你不舒服吗,怎么走这么慢。”
“我在看店铺,打算开一家分店。”辛芷闻言正色道。
辛芷看上了一个夹杂在脂粉铺子之间的三层小阁楼,虽然占地面积较小,但胜在房屋较新,雕花门帘,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朗星街正是热闹地段,月税加上铺租,贵的令人咂舌。辛芷也有些难以下决断。
“姑娘”,东家是个富态的姨娘,整条朗星街有一半的铺子都在她名下,“我这铺子,最是旺生意的。”
“上个租客,租满三年,就赚够了钱,回老家享福去了啦。”她声情并茂,意思是辛芷来的正巧,过了这阵,想再租可就会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嗯。”辛芷应了一声,心中则是迅速加减计算着收益。
她从未问过白泽兰和辛冠清,当年他两少年独立又没什么家底,是如何在这偌大长安城中安身立命的,她只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从未短衣缺食过哪怕半日。
以至于自己现在想要另起门户,开一家分店,罕见地没有魄力。
“阿芷,是在想如何装饰这家店吗?”
一旁传来了闻衍舟的温声询问,他好像看不出辛芷的犹疑,亦或是根本没有对钱财的概念,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辛芷的新店,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觉得,我应该盘下这家店?”
辛芷抬眼望过去,这一瞬间,她像是要看破男人那矜贵的皮囊,直视着他的灵魂。
闻衍舟丝毫不在意她的裸露和深究,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的确觉得这选址很好,城南离辛家老字号太远了些,这里长居的百姓多半不会因为一口喝的,就跨越大半个长安。
“那好。”辛芷冲着东家点了点头,她是有承受风险的能力的,就算分店没开起来,现在的流水也足够填补这个窟窿。
辛芷满载而归回家,可原本扬起的唇角却在看到食肆大堂时瞬间落下。
大堂此时一片兵荒马乱,张家酒肆的张石正一脚踩在长凳上破口大骂。
“都是因为这劳什子咖啡,害的我儿子现在那是个上吐下泻啊!辛家的!我要你们赔偿道歉!”
张石一边说,张博则是直接赖在地上左右打滚,捂着肚子嗷嗷叫,“哎呦哎呦,好痛啊!”
白泽兰和辛冠清没见过这张博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心中相信女儿,咖啡卖了这么多都没有人生病,必然是这张家父子故意讹人,但此时店内人满为患,二人脚步踌躇,生怕说错了话影响咖啡店的生意。
辛芷冷笑一声,踏进店中。
早就知道这张家父子不会善罢甘休,但对方蛰伏多日,就想出了个装病的法子,也是刷新了辛芷对蠢货一词的认知。
正好,他们主动送上门来,不用她去找他们。
“张博,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家铺子什么时候卖过咖啡给你,不要在这里口说无凭。”
张博打滚的动作愣了一瞬,随后梗着脖子叫嚣,“我就是想看看你这咖啡到底是个什么新鲜玩意不行吗,我托我兄弟买的!”
天杀的,辛家现在门庭若市,张博前几日好奇想要图个新鲜,根本挤不进去。
更别提苏念慈几人,只是看到他,就拎着扫把来要把他赶出门外。
辛芷抱着胸,神色不虞,“你说这话谁信,这咖啡这么多人都喝了,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撒泼打滚,况且,我看你这面色红润,躺在地上舒服得很啊。”
张石怒瞪着辛芷,“你这黄毛丫头,怎么如此蛇蝎心肠,我儿都痛成这样了,你竟如此冷心冷肺。”
“那怎么办啊?”辛芷一脸冷淡,漠视着张家父子二人。
张石张博脸色涨红,辛芷这副淡定的模样远超他们的预期,本以为对方会跪下来求他们大人有大量的幻想化为泡影。
“报官!我们要报官!你这个天煞孤星,就让官府来治你!”
“好啊,那就报官吧。”
正中辛芷下怀。
辛家和张家在一群好事者的簇拥下来到了城中的官府。
此地的主事推官姓陈,其职责相当于现代的民事诉讼法官和街道办一体,既负责对百姓的冲突进行调解,也负责罪责的判罚。
陈推官不惑之年,严肃的面孔上满是公义二字,高坐大堂,原本吵了一路的张家父子进了大堂,也不得不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下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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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什么事?”陈推官等众人安静了下来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严肃。
“大人啊!请你一定要为犬子主持公正啊!”
张石一个箭步上前,什么还没说,就谄媚地跪下了,双手合适,拜向上方。
“大人,我家小儿喝了这辛家的咖啡,现在上吐下泻,身虚体弱,我前去辛家讨个说法,可那辛芷却拒不认罪。”
陈推官轻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随后看向辛芷。
“事情是他说的那样吗,你有什么要说的?”
“推官。”辛芷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我家咖啡从来都没有致人腹泻的情况发生,张家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你放屁!”张石吼道。
张博见状,又躺倒地上开始哼哼唧唧。
辛芷斜倪了二人一眼,缓声道,“张博刚才自己说了,他的咖啡是友人帮忙代买的,这饮品经过了他人之手,他怎么断定不是他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此话一出,后方围观的群众也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是啊,刚刚张博自己说的,那咖啡是他兄弟给他的,万一对方有心想害他呢。”
“大胆点想,万一这个好兄弟拿给他的就不是辛家生产的咖啡,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博张石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随口编的谎言中的漏洞。
张石不动声色地踹了躺在地上的张博一脚,示意他赶紧把话圆回来。
但张博那猪脑子哪能够用,急得在地上抓耳挠腮。
殊不知,两人的一切小动作都被上方的陈推官看在眼里。
陈推官神色暗了暗,开始动手记录卷宗,显然已经是不信任张家二人了。
“大人,不是这样的啊,我我我...”张博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
辛芷骤然打断他,神情严肃,“启禀推官大人,我还有一事要上报。”
“什么?”陈推官瞟了她一眼。
“关于前些日子寻花坊中,户部员外郎之子纪治暴死一案,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就是张家的酒毒死了他。”
辛芷朗声,整个大殿中没有人没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谁死了?”
有些消息闭塞的百姓并不知道此事,但经常混迹于烟花之地的人显然已经开始两眼放光。
大家都知道这人死的有蹊跷,可是事情被压了下去,他们作为普通百姓,又怎么能为一个陌生人出头。
陈推官写字的动作凝住,笔尖悬于之上,一滴墨点砸在纸上,缓缓晕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推官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甚至员外郎多次报案甚至上告朝廷,此事都被压了下去。
至于证据,怎么可能,都过去了这么久,哪儿还有什么证据。
辛芷刚想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就看见旁边张博一骨碌爬起来,直直地像炮弹一样冲向她。
“你乱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被张博撞一下不得全身散架,辛芷赶忙避开。
可张博通红着眼,不依不饶,手向前伸着,像是要把辛芷撕碎。
“肃静!”高堂上,陈推官吼道。
“来人,把他拿下!”
瞬间,大殿两侧冲出统一甲胄的带到侍卫,三下五除二,就将张博按在了地上。
“你的证据是什么?”
陈推官目光直射辛芷,似是要把棉签这个年轻姑娘盯穿。
辛芷从袖中掏出了当日的那块地毯,呈在陈推官面前。
“大人请看,这是用特殊药材洛雌制成的粉,此粉接触酒液,便会发生变色,这块地毯来自寻花坊的萱音间,正是逝者暴死前日,张博和逝者所待的地方。”
“你是说,用这个粉,可以证明张博带着自家酿的酒去了寻花坊?”陈推官反问。
“是的。”
“那你怎么证明,这员外郎之子纪治喝了他的酒呢?”
陈推官神色晦暗。
辛芷对此早有准备,“推官您说的有道理,因此,我寻到了纪府,而恰巧,逝者生命宫夫人因太过思念逝者,在其下葬前留下了逝者当日穿过的外衫,在外衫上,可以验证,上面布满了张家陈酒的痕迹。”
“你找了纪家的人?”
陈推官又惊又喜,他和纪家颇有私交,私下里为了这案子想过许多方法,但最终都苦于没有证据而失败告终。
本以为今日这年轻姑娘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还真有些法子,居然能够想到用草药来验证酒液的痕迹。
“是。”辛芷点头,“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张家父子虽然不懂那什么草药什么布料,但仅仅是察言观色,他们也能从陈推官狂喜的神情中推断出,张博此次大概是在劫难逃了。
早在出事一早,张石便当机立断,花了大价钱求了寻花坊的坊主,让他出手保下张博,并且承诺免费供给寻花坊今后五年所有的酒液。
张家酒肆看起来经营得当,风光霁月,实际上,内里早就入不敷出,亏空严重,这也是为什么,张石一心想要吞并辛家的铺子,扩大店面招揽更多客人,从而缓解自己的生意。
纪家的人到了,又是一番哭诉诉苦申冤。
张博虽然不是主观意愿上的致人死亡,但毕竟是他家的陈酿导致了这么个悲剧的后果,五年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这件事被捅了出来,不仅张家酒肆彻底关门,就连寻花坊也受到了一些影响,短时间内是回不到从前的风光了。
夜半,辛芷侧躺在床上。白日里受到冲击的后背产生了迟来的愈合痛,她睡的很浅,眉头微皱着。
如同指甲划过门板的嘈杂刺耳的声音,从未关紧的窗户滑进耳廓。
辛芷在黑暗中沉默地睁开双眼。
不是吧,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