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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二十二、

作者:一问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居烬。”甘之云叹了口气,“私贩千机体这事,虽说是百里澹主动干的,但说到底也是居烬为了挑事儿而撺掇。唔,她当时用的法阵我看过了,是明梧以前发明的一个防御法阵,原本功用是为了防止修士除邪祟时伤及凡人,没想到……”


    “没想到也有救下一群修士的一天。”宣述冷冷道。


    甘之云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接不上茬。


    “不管你信不信,萧昭明都真的陨落了。”她说,“爆炸就发生在我们眼前,她摆了居烬一道,扯那么多就是为了给法阵扩大争取时间,然后把人摁死在里面——居烬那个邪门玩意都灰飞烟灭了,更不用说她一个化神。”


    宣述眉沉目冷,静静地望着她。


    距萧昭明陨落的那场爆炸已经过去七日了。


    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而那爆炸引起的震荡太大,光是应付仙盟问责就足够焦头烂额。


    可宣述这个尽职尽责的监仙司首座却一反常态地撂了挑子,把事务都推给司值周鸣,自己则三天两头地跑到甘之云的洞天福地里来问,应该怎样才能找到萧昭明。


    但萧昭明已经死了。


    甘之云第一万次说。


    “她曾说,她或许能找到澧玉道君的魂魄。”


    宣述堪称平和地对她道,“而且澧玉同样是因爆炸陨落,她也是……萧昭明有没有可能是发现了澧玉保命的法子,如法炮制了呢?”


    甘之云沉默良久,再度叹了口气。


    “这我不是没想过,可各种古籍残本都翻遍了,没见过类似的法术与法器,总不能是她们师徒俩自创了一个?王爷,那太虚斋都炸成灰了,你让我上哪查去?”


    甘之云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明梧的魂魄不在地府,澧玉的魂魄也不在地府,现在萧昭明也是如此——神机门长老会那群人已经被吓破胆子了,你难道要我大张旗鼓去查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宣述嗤之以鼻,毫无“大局观”地冷漠道,“吓死了拉倒。”


    甘之云:“……我是说你如果查得太紧,他们怕是会狗急跳墙!”


    嚯,那宣述更不在乎了。


    “就算这条路没有线索,那特赦令呢?那天白日里我亲手签了她的特赦令,上古四方笔所写,特赦之人必须活,您也知道的。”


    甚至萧昭明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这倒确实,魂魄不在地府,倒是很有可能被特赦令保住了。”甘之云想了想,“居烬说她灵台上有忘川印……忘川印需得用至纯的灵气冲开……你还记不记得居烬用了什么?”


    宣述立刻想起了:“烛龙眼。”


    那日居烬就是通过烛龙眼淬炼出了大量至纯灵气!


    “但爆炸现场没有烛龙眼。”甘之云双手扶膝,侧首瞧他,“烛龙眼是上古法器,灵脉炸了它都炸不碎,一定是被什么带走了,你不如循着这东西查。”


    宣述当即站起身,他刚转身要抬腿,又撤了回来,回头问甘之云:“甘长老,明梧的元神碎片可还在共鸣?”


    甘之云无奈道:“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我说,摄政王,你明知道我也是当年一员,还敢在我面前提这个?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我不怕,你也不怕她活过来,不是么?如若有朝一日她恢复了所有记忆……我倒希望,她身后不要空无一人。”


    宣述走后,甘之云又坐了很久,直到日落入西山脊背后,热闹的天穹走入寂静。


    暮色四合,只余下浓稠的鸦青色。


    启暮城城东长街两侧的铺子有些上了门板,有些则敞开了门。


    明暗交界时分,尽头一家灰扑扑的“孟婆斋”忽地敞了半扇门,伸出一只瘦削苍白的手,往门口挂着的灯笼里扔了块灵石,火苗“扑”地一跳,立刻给桐油纸上写着的“大安”二字描了金边。


    “孟郎君,今儿做夜生意啊?”旁边铺子的店主人正准备关门,见状顺口打了声招呼。


    “哎,白日里困得起不来。”孟郎君懒散地应了声。


    “您这觉睡的,还真是随心自在——白日里楚舵主还来店里找您呢,结果来了一看,嘿,连条缝都没开!”


    闻言,孟郎君倒是探出个头来:“楚希来过了?”


    她戴着一副黑铁面具,骤然伸个头出来,实在比颜城主那个“活阎王”还骇人。


    然而隔壁店主早就习以为常,“是咯!瞧着脸色不怎么好,估摸着是急活儿。”


    “哦。”孟郎君点点头,不以为意道,“那她晚上还要再来的……哎,您慢走,晚上记得锁好门窗……”


    长街灯火稀稀拉拉的亮起来,不做“夜生意”的行人都趁着这点天光急匆匆离去。


    孟婆斋所在的长街乃是启暮城的“黄泉大道”,原本随大流叫什么“鬼市”,也没有黑白之分。


    后来“活阎罗”城主走马上任,觉得不甚吉利,还不好管理,索性大笔一挥,烧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将“鬼市”所在长街命名为“黄泉大道”,并将普通生意和不可说生意分在白日黑天。


    做“白生意”的时候,城主府府兵和监仙司会轮流巡逻,维持秩序。


    做“夜生意”的时候,这些人会全部撤出,不踏入黄泉大道一步。


    像这个时辰,闭门谢客的就都是做“白生意”的,而开门迎客的则是做“夜生意”的。


    至于孟婆斋么……两种生意都做,全看当日店主人什么时辰能醒。


    孟婆斋开在黄泉大道左起数第一家,这位置不怎么好,客人都从西边来,往往走不到东头就回了。但是孟郎君不怎么在意。


    因为她开的是个修器铺子。


    炼器师常有,什么都精通的炼器师却不常有。


    不光是修仙界如此,启暮城也同样。


    平日里大小邪修们坏个法器,想找到一个正好能修的炼器师不知道要费多少劲。


    直到三个月前,黄泉大道尽头那间废弃已久的铺子忽地开了张,挂了个不起眼的木牌,潦草随意地写着“孟婆斋”。


    新店主人是个博通百器的全才炼器师,刀剑暗器衣住行什么品类都能修——大小邪修们总算不用捧着碎成八瓣的法器,没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撞了。


    孟郎君打发走了隔壁店主,慢条斯理地推开另外半扇门,而后迈出门槛,在阶下站了会儿。


    黑铁面具在灯笼下映着幽深光泽,她不经意似的朝隔壁的隔壁——长街左起数第三家铺子看了一眼,高悬的牌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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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三个小篆字。


    往生铺。


    孟郎君撩袍回店里给自己泡了壶浓茶,给这个不眠夜做了充足的准备。


    不多时,就听门外脚步声渐近。


    来人哗啦一掀门帘,探进来一张昳丽的脸,眼风一扫,笑开了:“姓孟的!你总算是开门了!”


    “楚舵主来了。”


    冷峻的黑铁面具后,一双如覆雪薄刃的眼睛转了过来,话音却懒散带笑。


    她轻轻搁下紫砂壶,从柜台后踱步出来,给斩仙楼甲舵舵主楚希奉上茶。


    “你这生意做得没心没肺,好生恼人。”楚希手上接过茶,目光却始终钉在孟郎君的黑铁面具上,“给我看看脸,就原谅你了。”


    孟郎君无所谓地一笑,“不行。”


    楚希顿觉无趣,一口饮尽茶水:“把‘清神铎’给老娘拿来,我今夜要用。”


    “离交付的日子不是还有两日么?怎么这么着急。”孟郎君虽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到离间法器柜里去找了。


    清神铎是能令人清心凝神的法器。此物形似铃铛,上窄下宽,内有三尺铜舌,铎身刻《清静经》,摇晃后发出金声,闻者杂念顿消,灵台澄明。


    但楚希不是将清神铎拿来修的。


    “我要你改成迷惑人神智的法器,应该改好了吧?”


    “还好我,改好啦。”


    “那就好,我也不想这么急,奈何世上蠢货太多。”楚希用她那明媚艳丽的眉目翻了个大白眼,“摄政王你知道吧?那个以凡人之身任监仙司首座的宣述。”


    半截门帘后,孟郎君翻找法器的手一顿。


    她立在暗处,身形僵滞在那一瞬间里。


    片刻后,她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倒是听说过,怎么,他要围剿斩仙楼啊?”


    楚希:“那倒不是,半年前吧?丙舵的那个废物舵主得罪过摄政王一次,大概就是‘修士自燃案’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会儿——封九鸿看管烛龙眼不利,才惹出了这档子事,摄政王来查,你说他不躲着吧,还顶风作案要杀人家——哈!真是蝙蝠身上绑鸡毛,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鸟!


    “最近摄政王按例巡视四境,走到启暮城的时候查了一批私贩千机体,结果又是封九鸿那个废物,哈哈!还得老娘带人去捞他……”


    楚希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幸灾乐祸,总之语速飞快地骂了一堆,孟郎君插不进话头,也还好插不进话,她并不知道应该自然而然地说些什么。


    昏暗的里间只有一盏小油纸灯笼,上面写两个墨字:留连。


    这个宫位并不代表喜庆,但莫名契合了孟郎君刚醒来时的心境,于是就这么写了。


    没想到时至今日,仍然如此。


    旧事骤然迎面砸来,明明是亲身经历者,此时乍然听闻,却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半载倏忽而过,风波早已平息,连茶楼说书的都换了新故事。


    “我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孟郎君在心里对自己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于是她拿起清神铎,摸索到铎内壁,画了个无形的符。


    孟郎君走出去,笑盈盈地对楚希道:“拿去,照例三日内坏了可找我修理,不要钱。我就不留你喝茶了,快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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