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暮城最近总死人。
光是死个人倒也没什么，这片儿毕竟“三不管”，是三界之内的灰色地界。
出门街上走一圈，碰上死人炼成的活尸，与碰见城主砍人的概率差不多。
因此这么看，死个把活人，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怪就怪在这里——
接连半个月了，城内每天都会死一个修士，时间地点不定，还死状奇特——都是自燃而亡！
“前些日子夜里，连城主的左护法都死了！这还了得！”
说书人唾沫横飞，惊堂木“啪”一拍，断然厉色，“要说这凶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到咱们城主头上！”
“城主待如何？”底下众捧哏伸长了脖子问。
“城主暴怒，一纸飞书去了玉虚京，请了监仙司的仙尊，来捉拿贼人！”
“噫——”台下响起一片不屑的起哄声。
“就这？我还以为凶手已经被城主砍了呢！”
“拉倒吧，监仙司的仙尊金贵得很，要监察也是监玉虚京那帮仙门修士，哪有空管咱们这‘三界都不要’之地？”
“不是我说，启暮城里头的，可都是身上背‘债’的啊，把仙门的人叫来是疯了吗？这不得把咱们全都抓了？”
因着城主大人干的好事，满城风雨飘摇，甚嚣尘上。
与此同时，背负着大小邪修“关心”的玉虚京仙尊，乘着流鸢云辇，落地启暮城。
……
“神机门，萧昭明。见过颜城主。”
来人掌心一翻，露出象征身份的仙门玉牌，“在下奉师尊澧玉道君之命，来查‘修士自燃’一案。”
城主颜落正忙着砍人，被砍的不知是叛徒还是细作，总之死前仍咒骂不休。
颜城主抬头瞧过去，是个高挑的女修。
她佩银质面具，一身清水蓝门服极尽冷淡，而衣襟处蔓延到腰间的金线流火却明亮灼目。
颜落皱眉想了想，反应过来：
“你是那个……神机门澧玉的关门弟子？”
说着，她一用力要拔砍刀没拔动，卡在骨头缝里了。
萧昭明正要开口帮忙，就听这位颜城主不耐烦“啧”一声，索性“咔嚓”把胳膊拆了下来，让手下慢慢拔去。
萧昭明：“……”
她默默缩回伸了一半的手，不动声色多看了两眼。
颜城主的假胳膊是“千机体”，上等灵石所铸，天工级法器。
所谓千机体，是代替修士身体部位的法器，师尊专为断过灵根的修士发明的。
颜城主这个千机体的炼器水准极高，定然是出自师尊之手。
看来二人是旧识了。
萧昭明转而将身份玉牌收回乾坤袋内：“城主这么说也没错，师尊不爱收徒，拢共也就我一个弟子。”
颜城主挥挥另一只好手：“都一样，道君是天下器修第一人，我看说你是第二也没差。”
萧昭明：“……”不敢，不敢。
又听颜落话音一转，沙哑嗓音多出几分玩味：
“但监仙司的人已经来了，小丫头，你慢了一步。”
萧昭明轻轻皱了下眉，循着她的话往前望去。
不远处祭坛之上，摆放偌大一个金身神像，鸟头人身，三只脚，透着一股子邪性。下面供桌满满当当的牲畜和瓜果，香炉青烟袅袅，似是香火旺盛。
而以祭坛为中心，路两侧摆放两列青铜人像，呈跪地躬身的姿态。
桌上牌位被人挡住一半，露出个“尊大慈大悲”的字样。
实在不像什么正经神。
挡了牌位的那人玄衣玉冠，身形颀长。
想必就是监仙司的人。
萧昭明先前一直在闭关，虽听闻监仙司专责“监察仙门与修士”，但还未真的见过。
她感觉不到对方境界，索性释放神识，无声压过去。
那玄衣男子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
一双长眉入鬓，薄唇微勾，却笑不及眼底。
他彬彬有礼，礼节般冲萧昭明一颔首。
神识裹着一道风平滑而过，仿佛什么都没触到，萧昭明瞳孔一缩。
……是个凡人！
监仙司怎会派个凡人来？
师尊只说此案有蹊跷，或与上古法器有关，却没说监仙司已遣人来查……还是个凡人？
萧昭明还未想通其中关窍，又见天色骤暗，密云压低，阴风卷过祭坛。
遽然一声嗡鸣，那鸟头上浮现一只巨大的独眼。
独眼微微阖着，令人浮现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颜城主的警告：“小心些！”
颜城主坐在地上，装回自己的千机体，冷了语气，“这见鬼的怪眼在修士自燃现场出现过好几次了。”
闻言，萧昭明蓦地看过去：“出现过好几次？启暮城接连有修士自燃而亡，根源在此是也不是？”
颜城主：“啧，大概是了……这是那该死的斩仙楼信奉的鸟人神，方才我杀的细作也是斩仙楼的！”
好一个鸟人神，还挺形象的。
萧昭明实在没想到，才刚落地，她要追查的“凶手”就在眼前了。
古籍有记，太阳的化身“金乌”是三足鸟，跟这神像有相似之处。
应当是斩仙楼给自己找的“靠山”。
照此地情形来看，修士自燃也多半是斩仙楼在拿这法器装神弄鬼，为非作歹。
若是如此，那她此行入世历练应当不算困难。
只要将此物封印起来带回玉虚京，便能跟师尊交差了。
未及动作，随着独眼的出现，周遭狂风黄沙大作，烛火忽闪明灭。
视线时而混沌不清，诡谲的氛围霎时间危险起来。
神秘低吟的古语逐渐浮现耳畔，与此同时独眼动了第一下，在方圆十里激荡出灵力波浪！
古怪的神像发出不详震颤，青铜人像同时燃起，幽蓝的火焰仿佛修罗地狱！
萧昭明浑身泛起本能的颤栗，迅速给二人撑起保护结界。
见鬼了，这是什么邪鸟人神！
一时间祭坛周遭的灵气漩涡似的被吸过去，刮起罡风。
那位凡人兄台离神像最近，意意思思地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完整的牌位：尊大慈大悲三足扶桑真君。
瞥见这尊“六耳猕猴”的神位，萧昭明彻底服了：还真是假冒伪劣金乌啊！
事已至此，萧昭明无声叹了口气，捏决遁至在场唯一的凡人身旁，一把抓住他肩膀：“走！”
她抽身飞速后退，玄衣凡人身处半空也不显狼狈，甚至双手交叉揣在宽大袍袖里，在呼啸风声中施施然一笑：“多谢萧灵官救我——”
萧昭明被叫得一恍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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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凡人么，怎会一眼看出自己的境界？
落地后，萧昭明顾不得盘问，随手把人扔一边。
紧接着她衣襟上的金线流火活过来似的，从布料上剥离，飞旋着收束入萧昭明手中。
那不是花纹刺绣，是她的本命法器。
流火在她手中化作一个验灵幡，萧昭明握柄旋身，干脆利落插入地面！
幡杆底部没入土壤的瞬间，无形的灵气被当场凝固，连幽蓝冥火也停滞一瞬。
验灵幡面呈现字迹，萧昭明瞥了一眼，登时怔住。
是顶级灵气，这等纯度当世罕有……难不成是上古法器？
萧昭明回过头，问颜城主：“前几次，这只眼睁开后发生了什么？”
目瞪口呆的启暮城大头头倒吸一口气，反应过来：“……会烧死人，被它看见的人会自燃！”
萧昭明默默转回来，顿觉心累。
唉。
离集体自燃就差半个眼皮。
她真的能顺利跟师尊交差么？
又听颜城主“咔嚓”几声，萧昭明警惕地回过头，只见她从自己那千机体上扣了个开关，弹出弩/箭来！
“你做什么？”萧昭明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颜城主：“捅瞎它啊！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
玄衣凡人也大惊失色：“等等别！这东西我监仙司还得带回去呢！。”
扛着假胳膊的女人翻了个白眼，一万个不耐烦。
但介于监仙司“淫威”，只好忍下来，“这眼珠子到底是个啥邪门法器？”
萧昭明是炼器道的顶级天才。
可绕是如此，她也未见过这独眼。
“不管是什么，这会儿都不能叫它睁开。”萧昭明头疼地揉揉眉心。
连《万器录》这样的砖头典籍，她翻一遍也就能熟门熟路，跟全是自己炼的一样；再复杂的法器只要见过怎么用，就能复刻出来。
从未有过如此看不透一个法器的时候。
玄衣凡人颇为赞同：“不错。这要是被烤了，人家找根签子把咱们串一起，撒点盐粒就能拿小摊上卖灵石了。”
萧昭明从未听过这等“附和之词”，捏诀的手势当即摔了个跟头。
电光火石间，一只修长有劲的手探过来，捉住了萧昭明险些打结的手指。
萧昭明始料不及，抬眼撞上玄衣凡人灼灼的目光。
他手劲出奇大，但也没做什么，只是笑了笑：“灵官慢些。”
说完便放开了。
萧昭明紧了紧护腕，面露警惕后退一步。
验灵幡化作流火，重新凝结为一副仪尺。萧昭明握住仪尺，不再搭理他。
她的本命法器叫做“重明”，是上古灵石所炼化的“天工级”珍品，有多种形态，如验灵幡、仪尺、长剑……
仪尺是器修炼器、修理必备的工具，对付没见过的法器，萧昭明更习惯用最顺手的。
她飞身上前，悬在空中，用仪尺固定住了那半睁的独眼。
独眼表面浮现一层经络般的线条。
器修擅长以指作刃，萧昭明瓷白的手指如庖丁解牛，拨开一层层轨迹，露出内里繁复的符文。
这符文并非当世常见，可萧昭明望着这些流动的血色符文，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名字：烛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