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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号这天下午,今宵只有一节公共大课,正好能有时间去机场接左疏桐,一早左清樾就给她打电话,说到时间来学校接她一起去。
他们约好在学校东南门见面,熟悉的车尼尔练习曲一响,她便收好包往楼下走。
路过A区教学楼,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周教授拎着包朝她匆匆走来。
周佩是她们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这学期教她们工笔重彩课程,周教授是个温和性子,教学严谨不严厉,人还很新潮,接梗能力一流,平时很受同学们欢迎。
今宵以为是专业课有什么问题,便主动迎了上去。
她刚喊了一声周教授,周佩就一把将她拉到边上,笑吟吟地问她:“你今天有空吗?”
今宵不明所以,心知今夜的生日宴她绝不能缺席,只好先问:“周教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佩倒也没卖关子,直说:“是这样的,我一老朋友那儿有几幅绢本小画,年头有些久了,没保存好,破损了几处,她儿子一直想找人帮忙修复,但你也知道,这绢本修复不比纸本,难度高,我这侄儿问了几处都没找到合适的修复师,便叫我帮他想想办法。这事儿就特赶巧儿,那天我在博物院跟几位朋友聊天,听说关教授绢本修得很好,所以来找你问问看,能不能请关教授帮帮忙?”
这要是放在以前,今宵肯定就帮关老师应下了,关老师不仅作画能力一流,修复古画的技艺也是一绝。
可如今......
她照实了说:“不好意思周教授,关老师现在身体不大好,恐怕是胜任不了如此精细的工作了。”
她说完顿了一下:“不过......”
一想着左疏桐的签名照,她豁出去了。
“如果破损不是太严重的话,兴许我能试试。”
虽说她从关老师那儿将古画修复的技艺学了七七八八,但这绢画修复她接触的也不多。
她心里还有点怯,仍给自己留有余地,要实在不成,她再帮着问问关老师以前的朋友,说不准能寻到合适的修复师,那她也算是尽过心意了,之后再要签名照应该会容易许多。
“那太好了,那你今天有时间吗?我那侄儿正好送画来家里,你要不跟我回去看看?”
周佩臂弯勾着包,一双手还紧拉着她不放,她眸中跃动着惊喜之色,以今宵感受到的力量来看,周教授根本没打算放她走。
她在极为短暂的考虑之后,坐上了周佩的车。
她先联系了左清樾,说的是学校临时有事走不开,晚上一定准时到,左右是去看一眼画的现状,花不了多少时间。
在给左疏桐发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心中腹诽: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正愣神,周佩忽地转头问她:“如今家中一切都好吗?”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如今的她,已经能凭借本能反应给出最积极乐观最不让人担心的回答。
不过是寒暄,周佩转而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摇摇头,说学业重,事情多,实在没有精力谈恋爱。
她现在很像是突然被丢进斗兽场的一头羊,斗兽场内时时刻刻都在上演搏斗与厮杀,她这头羊连生存技能都没学会,随时都有可能活不下去,还能谈得了什么感情?能顾好眼前就不错了。
周佩的住处离学校不远,半小时车程,到达目的地,今宵下车主动拎起了后备箱的购物袋。
她跟着周佩进门换鞋,一垂眸,门口已有两双男士球鞋,一黑一白,都是顶奢品牌,此时冒进她脑海的第一想法是——江澈在家!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这趟没来错。
别墅是非常典型的中式风格,周教授在学校负责中国画相关课程,又主研工笔山水和花鸟,深受宋式美学影响。
室内墙体不多,视野开阔,多用素娟屏风和木制格栅划分区域,入户长案上放了一只月白釉双耳三足香炉,淡烟袅袅而升,清冽的雪松和甜暖的木兰毫不违和。
周教授拎起购物袋进厨房,招呼她随便坐,她视线巡睃,没有见到人,只隐隐听见一个沉悦温润的嗓音从室外传来,听断句,像是在打电话。
她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将包放在沙发一角,贴着扶手坐下。
似乎是听到有人回来,后方茶室走出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并冲着厨房喊了声“妈”。
今宵知道来人是江澈,一下子站了起来,猛一转身,对上江澈惊讶的一双眼。
谁能想到与电影明星面对面,更惊讶的人竟然是电影明星?
今宵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到往常的得体,用柔和的嗓音做自我介绍:“江先生好,我是周教授的学生,今宵。”
话刚说完,周佩从厨房出来,边走边说:“瞧我,光顾着给阿姨交代晚餐了,将你一人撂这儿,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站到江澈身边,笑意和煦,“这我儿子,闻瑾,你应该认识。”
势头正盛的大明星,她哪能不认识?她不好说她今天就是冲着这位大明星来的,又改了口道:“闻先生好。”
江澈锁着眉头盯了今宵好一会儿,直到周佩用手肘怼他:“人跟你打招呼呢,你愣什么?”
江澈这才开口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今宵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儿,确定没有与他见过面才摇摇头:“兴许是闻先生记错了。”
周佩立马将江澈往茶室推:“快去给今宵泡杯茶,我上楼换件衣服就来。”
江澈跟着看她一眼,示意她跟上,周佩送了两步,转身上了楼。
“你是周教授请的修复师?”
今宵跟在江澈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她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拐进了茶室。
这间茶室连通北面的天井花园,推拉门留了一道缝隙,庭中鸡爪槭艳红,步石平整,三两红叶装点其间,添了些意趣,像是听见有人进来,花园里打电话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她无意探听,转而打量起茶室来。
室内光线柔和,茶香缭绕,云形楠木茶台上养了盆形态优美的兰草,两只天青釉汝窑青瓷杯面对面搁置着,应该就是那位在室外打电话的客人了,今宵这样想。
“你喝什么?”
江澈的声音拉回了她思绪,她微笑着答:“客随主便。”
江澈从墙边博古柜取来一青瓷盒,说:“太平猴魁吧,茶甜,女孩子喜欢。”
今宵挑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道了声谢,一转眼瞧见茶台上的牛皮纸袋,又问他:“这里头是那些绢本小画吗?”
刚烫完杯子的江澈一心泡茶:“是,你看看。”
为了保险起见,今宵将牛皮纸袋拿到了博古柜前的矮几处,双手收好了裙摆跪坐在蒲团上,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纸袋。
这四幅小画依照四季分别画了“春山踏青”、“涧边抚琴”、“秋林狩猎”和“寒江垂钓”四景,用的是没骨画法,画中山峦层叠,莲清枫艳,江岸银装素裹,江上孤舟飘零。
纵横不过二三十公分的绢本,却能将四季之象处理得精致细腻,动静相宜,实乃画中珍品。
她一时恍惚,以为是名家之作,仔细去看绢画上的落款,四幅小画落款处都有残缺,几经拼凑辨认,她得到三个字:槐安客。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号,却叫她想起一句词——“错向槐安回首”。
槐安中人以客自居,归隐之心昭昭。
料想是哪位隐世高人的画作,她没有多问。
小画的破损程度比她想象中更高,绢丝老化,脏污也不少,其中两幅还有修复过的痕迹,但却修得不够细致,连落款处的字迹都没对上,“春山踏青”这幅更像是被人从中间剪了一刀,绢丝只有一半相连,全靠命纸托住画心,残缺处还透着覆背纸的颜色。
实话说,修复这四幅小画的难度很高,她这半路出家的手艺不一定能让画的主人满意。
“很难吗?”
今宵闻言一抬头,正对上江澈探究的一双眼,许是她独自对着绢画垂首端详太久,江澈什么时候泡好茶放到她位置上她都不知道。
她将四幅小画小心收进纸袋,拿起坐到茶台前,端着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说:“绢本修复是要比纸本难些,绢有经丝纬丝,经纬交错会构成规整的四边形,四边形不具有稳定性,修复过程中会有变形的风险。不过画作修复不外乎洗、揭、补、全,四项,只要够花心思,说难,也没那么难。”
江澈一幅听懂了的样子:“看来周教授没找错人。”
今宵放下茶盏,她其实没那么有信心,又说:“原则上是这样,但还得看收藏者对画作修复的具体要求。”
江澈弯了下唇,一抬下巴:“收藏者听着呢,你问问他。”
今宵一回头,毫无防备对上沈修齐静若秋水的一双眸,他站在一庭秋霜之中,白衣黑裤,青松般英挺,寒山般沉静,像从画中来。
她视线不自然垂落,起了身道:“沈先生好。”
“你们认识?”
今宵回过身坐下:“有幸做过沈先生的球童,先生球技很好。”
江澈听得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重新给沈修齐斟茶:“湛兮可是职业水平。”
沈修齐指尖敲敲茶台:“你巴不得我走?”
今宵瞥了一眼那只青瓷杯,江澈把茶倒得很满。
他放下公道杯说:“打那么久电话,怕你口渴。”
沈修齐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又略侧身,回她刚才的话:“能得今小姐指导,是我荣幸。”
今宵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像藏了些情绪,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没回应,只双手捧着茶盏浅抿了一口。
江澈看她这般,出言打趣沈修齐:“你这人真是的,一来害得人姑娘话都不敢说了。”
“是不敢么?”沈修齐放下青瓷杯,没再看她。
今宵默默摇头,脊背僵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四幅绢画的主人竟然是沈修齐。
半月前在柳荫下对话,她沉默婉拒他的好友申请,以为一别再难重逢,没想到这么快相见,快到双方都难以忘却当时场景有多尴尬。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像他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被人当面下了脸,是否心中恼怒而面上不显?
所以那话是恼她的意思?
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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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如坐针毡。
恰好周佩换了一身家居服下楼,进来便问:“聊得怎么样了?今宵有没有看过那几幅画?”
她回答:“看过了。”
“如何?”
她垂眸思索几分,说:“绢画破损程度太高,我学艺不精,也不擅山水,怕毁了画中意境,不敢随意动手修复,怕是不合沈先生心意。”
江澈一下将眉棱高高挑起:“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修齐眸光朝她转过来,她心头一紧,抿抿唇,说:“方才是我托大了。”
她这热茶只喝了两口,却喝得浑身灼烫,胸腔擂鼓,全然不见往日的镇定。
早知道,就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了。
“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她对面的周佩忽地开口这样说,今宵不明所以,茫然抬眸,周佩眼中已有惋惜之色。
她隐隐叹道:“本就留下的不多,还都是残缺不全的,真是想留个念想都难。”
再看那牛皮纸袋,今宵这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
而那位“槐安客”,也多半是与沈修齐有关。
她止不住内心的探寻之意,偏过头看他。
那盆兰草就在他侧畔,古人以兰比君子,清秀雅正,幽芳高洁,可真当兰与君子同在,才知君子俊朗端方,倜傥不群,非一山花可比。
而此刻君子与她对望,了然般应语:“是我母亲。”
她双瞳一缩,匆匆收回视线,茶台下的一双手攥紧了裙摆。
他怎么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一时语塞,一开口就卡顿了一下:“那......那我更不敢随意动手了,怕毁了令堂心血。”
沈修齐却笑:“她的心血,已经被她自己毁得差不多了。”
周佩叹气,今宵眉蹙更深,心头莫名一酸。
片刻沉寂,沈修齐起了身:“既是不巧,我也还有事,佩姨,我先走了。”
“怎么就走了?”周佩站起身来,作势要拉沈修齐,“不留下吃晚饭吗?你恒叔就快到家了。”
今宵心中惭愧,也跟着起身:“不好意思周教授,没能帮上沈先生的忙,我也先走了。”
“留下吃饭啊。”周佩对她说。
她摇摇头:“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我叫闻瑾送你。”
“不不不,”今宵连声拒绝,“不麻烦闻先生,我自己出去打个车就行。”
她哪敢让大明星送她啊,倒是想要个签名照,只可惜现在的气氛也不太适合开口。
江澈还坐在位子上喝茶,唇边噙着笑意,见他二人先后起身,他悠然放下茶盏道:“妈,就让他俩去吧,你这顿饭,少不了他们的。”
“说啥呢!”周佩乜他一眼,“快起来送送。”
今宵本想错开沈修齐出门,但周教授和江澈都送到门口了,她只好跟着沈修齐一起往外走。
这傍晚的秋风意外很轻,与他同行,始终有不属于这个秋天的青绿香气为伴,莫名,她心怦然。
“去哪里?”
他声音很好听,恍若一阵松风拂耳而过,她停住脚步侧身向他。
“我送你。”他说。
太意外,今宵愣住不知该作何回应。
视线几番探究,她问了句:“为什么?”
沈修齐同样因这反问疑惑。
“送你,还需要理由?”
她这时候反倒落落大方:“嗯,需要理由。”
“我想送你,这个理由足够么?”
像是借来几缕晚霞添眉间彩,眼前人愈发生动起来,可她还记得沈修齐与周教授告别时的话。
“先生不是有事么?”
他答:“事有轻重缓急。”
无端端的,她的呼吸像被秋风掠夺一瞬,她怔忡着问:“那送我属于哪一项?”
“重中之重。”
这话来得太突然,分量也很重,像千斤坠压她心头。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抑或是,沈修齐理解错了她的提问,可方才在茶室的对视,他分明像有读心术一般,看出了她心中所惑,还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她上前了两步,离他更近,以便细看他眸中情绪。
她迟疑着问:“先生......不是生我的气么?”
离得近了,沈修齐看她反倒是微敛眼睫俯视,而仰视他的人毫不设防,多少探究与疑惑都在那双水灵的眼里流转。
生气?莫不是为那好友申请?
他忽地想笑,没想到他沈修齐也有被人误会“小心眼儿”的一天。
既被误会了,那不如,真就“小心眼儿”这么一回。
所以他坦荡承认:“是,我很生气。”
眼前人疑惑更深,眉也蹙更深:“那还想送我?”
他更小心眼儿了:“因为你不让我送,我会气得更厉害,到时候气病了,这帐算你头上。”
晚光不知何时开始旖旎,总之地灯亮了起来,世界一半昏黄,一半灰蓝,此时风更轻,他的香气反倒更浓,像他这话里故作的夸张。
她再无法伪装,直白而欣悦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