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这几日,谢三娘对令仪的“外柔内韧”有了新的认识。
因着七皇子矫诏,各州边界戒备森严,她们还要隐藏行迹,这几日走的十分艰难。
百姓的牛车坐过,城郊的破庙露宿过,靠着两条腿爬过山,水倒是结了冰涉不了,可这天气着实叫人难受,令仪早几日便有些咳嗽,脚上满是血泡,硬是一声苦没叫跟了下来。
终于出了宁州,来到均州地界,与这里的探子联系上,对方送来一辆马车。
谢三娘感慨道:“原本也不必这么辛苦,各州都有咱们的人。奈何上次我暴露,秦烈把宁州以北我们的人几乎剪除干净,咱们才不得不风餐露宿。”
令仪提议道:“马车太慢,未免夜长梦多,不如咱们骑马回去。”
谢三娘问:“你会骑马?公子倒没提过。”
令仪道:“我自己骑术不行,不过与你同骑一骑当无问题。”
谢三娘便卸了马车,安上马鞍,两人共骑一骑往京城赶路。
这一赶路,令仪才知道自己有多托大,她那所谓的骑术不过是坐在马背上溜达,现下便是抱着谢三娘的腰在马上颠簸亦是勉力支撑,一天下来,两股间磨得血肉模糊。
她强忍着不在谢三娘面前泄露分毫,晚上谢三娘问:“你可能撑得住?若无妨,明日我便再快一些。”
令仪咬牙道:“撑得住。”
谢三娘道:“好,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令仪“嗯”了一声,两人睡下。
睡至半夜,当地探子过来报信,说一行人自冀州方向而来,黄昏时分已进均州境内。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不可置信。
虽然未必冲她而来,两人还是不敢托大,立时起身上马便走。
均州东有入海口,早有船在那里接应,到了船上便可直达津州。
便是定北王亲自带兵来追,也是望尘莫及。
如此行到天明,她们自山上向下俯冲,只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转过这个弯便能抵达。
也就是此时,两人听到后面的马蹄声。
不需要回头,令仪也知道是谁,因为接连有箭矢贴着她耳边飞过,一次或是射偏,接二连三分毫不差便知那人是故意。
如此马上疾驰,还能这般例无虚发,除了秦烈不做第二人想。
这是威胁,亦是阻拦。
她不回头,只愈发抱紧了谢三娘,只求马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转弯,看得到大船停靠在岸,其上站着一人,身着狐皮大氅,身形颀长,玉冠白面。
谢三娘惊喜道:“是公子!公子来了!”
令仪抬眼望去,看到谢玉模糊的脸。
距离上一次见他,明明只有一年多,却似已经过了半生。
身后秦烈等人也转过了弯,齐齐勒马停在那里,只因为船上谢玉身后那一排弓箭手,他们所持特制钢弓射程极远,再往前便是其射程之内。
秦烈面沉如水,看着令仪越来越远,朝着谢玉方向而去。
他毫不迟疑再次搭弓上箭,这一次,箭头直指其颈。
这个距离,便是闭着眼,他也能将她喉咙射穿。
永嘉公主,仇人之女,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带给他最大的耻辱。
先是诱惑他的属下私逃,现下又要去往她老情人的身边。
十足淫/妇!死不足惜!
“咻!”箭声如啸,令仪应声自马上摔下,跌入路边尘土之中。
坠落的时间那么短,短到她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又似乎那么长,长到她好像在做长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稚童,一个华服美人抱着她坐在树下,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她知道这人是自己娘亲,却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后来娘亲死在树下,被宫人抬走,只剩下那棵树,她依然坐在原来的地方,好像这样做,就能回到娘亲还活着的时候。
她梦见太子哥哥大婚,流翠姑姑说太子以后有了太子妃,他们才是最亲近之人,嘱咐她以后少去东宫缠着太子。令仪不安又忧愁,不懂为什么人要成亲,太子妃还要从自己生活了那么久的家里来到东宫,抛弃原来的亲人和另一个人亲近。她才不要成亲,她要一辈子和流翠姑姑、太子哥哥、十五姐姐、十六姐姐还有谢玉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谢玉笑她天真,哪有人不成亲的?纵使她不成亲,别人也要成亲,还是要分开。
她追问,为什么人一定要成亲?有什么事是成亲前不能做非要成亲后才能做的?
谢家玉郎罕见地红了脸,好半晌才想出一个绝妙的比喻来。
“你呢,现在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成亲后去到别人家才能开花结果。”
令仪回他:“那我才不要做花骨朵,我要做一棵树!待在一个地方就能开花结果!”
其实他们都错了。
她不是花,也结不了果。
她只是一片树叶,一阵风无心吹过,就足够让她轻飘飘地落在烂泥中。
。
这一行,起兵符,调暗探,千里追击,阵仗不可谓不大。
秦烈回到冀州时,秦福就在州府城门候着,“请”他即刻回王府。
“人带回来了?”王妃闭着眼捻佛珠,问的风平浪静。
秦烈道:“儿子先行回来,她人还在路上。”
王妃睁开眼,“以前我念她身上虽然流着刘家的血,却是无辜之人,眼不见心不烦,养着就算了。现下她既然自己要走,何不成全了她?既然还在路上,索性就别回来了。”
秦烈道:“她受伤不轻,外面纷乱,在冀州方能好好休养。”
王妃一甩手,佛珠狠狠砸在秦烈脸上,他不躲不避生生受下。
王妃怒道:“她若不私逃,岂能受伤?她父皇欠我们多少血债,我还要顾忌她需不需要静养?!秦烈,你还记不记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记不记得自己是秦家人?!”
秦烈道:“儿子一刻不曾忘!”
王妃怒气更盛:“那你是色令智昏,舍不得她?”
秦烈跪下,“儿子发誓,对她从无半分情意。”
王妃问:“既如此,那你为何非要带她回来?”
秦烈道:“在京城时,为了麻痹朝廷早日归冀,我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她虽不是秦家妇,却实实在在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更不能任由她回去京城嫁给别人羞辱我。”
自己儿子的性子,王妃最清楚不过。
当初亲老将军为他取名为烈,便是因为他性烈如火。
极度护短,眼里又容不得一粒沙子。
这倒是他干得出来的事,王妃立时松快许多,却仍不放心道:“当真只是因为这个?”
秦烈道:“娘知道的,儿子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慧娘一人。”
提起早逝的三儿媳妇,王妃不由心酸。
她记得秦烈对结发妻子如何敬重,最胡闹的时候连祖母的话都不怎么听的人,慧娘一开口他却鲜少糊弄反驳。
便是慧娘去了,这几年秦烈对程家礼遇却是有增无减,足见深情。
莫说秦烈,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纵使二儿媳是自己亲侄女,在她心里也是喜欢慧娘更多些。
王妃眼眶发热:“娘也时常想起慧娘,她在的时候每日总来与我说说话,每月替我抄一卷经书奉于佛前,可惜.......”
她擦擦泪,没继续说下去,又说回公主:“这次算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再见公主。”
“娘尽管放心。”秦烈眼睛落在佛像上,缓缓道:“儿子不会再见她。”
放不得,杀不了。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不想见她。
。
令仪十日后才回到公主府,彼时,她两股间和脚上的伤已经结痂,只需等掉落即可。
只是肩上那一箭,虽然秦烈折断了箭头,瞄准的又是肩膀,虽于性命无碍,还是震伤了肺腑,如今天寒地冻,室内火龙烧的旺还好些,莫说去到院子里,就是站在窗边呼吸间亦觉隐痛。
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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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名叫秦小湖。
据说她武功高强,令仪未曾见过她出手,却知道她身份颇高,因为刚回公主府便听到她对那些人发号施令。
“看好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内院,违者诛!”
“管好自己,若有人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多走一步,杀无赦!”
一路上更衣换药,皆是由她照料。
回到公主府,她仍旧几乎寸步不离令仪,便是令仪沐浴时间长一些,转身便能看到她抱着剑沉默站在一边。
宫人见到她噤若寒蝉,公主府里终日死寂。
前年移进府的梅树,去年未开花,今年一夜绽放,只是府中人都没了观赏的心情。
只珍珠偶尔会折一只插在窗边的花瓶中,却点缀不了满府的黯淡。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令仪的伤势好了许多,偶尔能去院子里站一站。
时值新岁,她照常让人备了酒菜辞岁。
有秦小湖抱剑在一旁站着,一顿饭吃得强颜欢笑食不知味。
令仪并不在意,她举起酒杯微笑道:“自出宫那日起,我一直受诸位照顾,这一杯酒,令仪敬谢。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希望诸位离开后莫要再遇到我这样无用的主子,余生平安顺遂。”
众人一时怔住,片刻后李德、赵嬷嬷与明珠等人齐齐跪下表忠心,直言不忘公主大恩大德。
令仪待他们说完,方道:“我知道诸位各有来路,只是公主府已是这样,再没有什么前途,待在这里亦是无用。现下还能支撑,以后连朝廷的俸禄也没有,连如何过活也不知道。”她看向珍珠等人,“尤其是你们,个个青春年华,趁着我现在还能为你们打算一二。现在不走,或许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难道你们甘心一辈子蹉跎在这里?”
几名年轻的宫人互相对视,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那份不甘心。
她们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谁会甘心老死府中?
令仪示意仇闵,后者令人将备好的箱子搬来,里面尽是之前秦烈送她的东西。
“主仆一场,这是我送你们的盘缠,你们走时,不需向我辞行,拿了东西便可出府,直至明日午时。”
她说完,不看任何人,起身离开。
她不过喝了两杯薄酒,夜里又开始咳嗽,虽不摧心肝,却断断续续,一夜难以好眠。
秦小湖抱剑站在窗边,看着不断有人背着行李来到房外,跪下磕头,继而沉默着转身离去。
令仪醒的晚,又刻意在房中等到过了午时方才起身,一开门就见赵嬷嬷、李德与珍珠站在外面,还有两个小太监立在院中。
她有些意外,问道:“你们怎么没走?”
赵嬷嬷故意叹气:“老奴是郭贵妃的人,现下她都已经跑了,老奴回去亦是无用。只要公主不嫌老奴碍眼,老奴便厚着脸皮多吃公主府几年饭。”
李德道:“奴才本就是无根的人,出去也不能娶妻生子,还不如在公主府衣食无忧来的自在,那两个是奴才的干儿子,虽然笨手笨脚,胜在心实,勉强还算能用。”
珍珠则是眼圈红着,语带哽咽:“我、我舍不得公主!”
令仪亦觉眼热,定了定神后朝他们施了一礼,“以后劳烦你们照顾了。”
原以为少了这么多人,会很辛苦,没想到过了几天,便有十来个八/九岁的男孩女孩被送进来,都是调教好了的,懂规矩,有眼力,个个是干活的好手。
又过了几日,不仅李德等人收到了自己的月例,连王府每月的补贴都还在按时送过来。只是现在一应东西都有外面送来,他们没有花的地方,有了银子亦是无用。
李德又得意起来,“当初我劝他们不要走,一个个非不听,都是没根的东西,再怎么辛苦为的不就是不至于老了没有依靠?你李爷爷不走,自有公主养老,干儿子送终!”
赵嬷嬷依旧看他不顺眼:“小声些,谁知是不是驸马一时忘了!”
这些天,公主府老人只剩下他们几个,反而舒服安宁许多,李德笑:“忘了好,最好把咱们忘在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