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乐丝的脸变得比初夏的天气还快，白天的时候，她看雷奥的眼神还像在看一个行走的马头鱼尾怪，夜里就换成了某种羞愧和赞赏的神色。
雷奥纳德的双手涂满了药酒，但还在往外渗些血水，他看上去倒是不在意，涂好药就埋着头走了。
叶晚坐在壁炉边烤火，火上炖煮着红茶，她拿出绘着铃兰的骨瓷茶杯，在琥珀色的茶汤里加上两颗方糖。
桃乐丝又换上一幅严肃的脸：“喝完茶就该回去睡觉了，小姑娘。”
叶晚做了个鬼脸，很快跑回了家。
第二天，蜂蜜巷众人都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排水管，王都的道路修理处也终于缓缓来了人，把老排水管子运走了。
晨光晕染在蜂蜜巷砖墙上，雷奥的面包店里又飘出细腻的焦糖香气,卡佳婆婆拄着拐杖，领来了四个小孩，每个孩子都穿着灰色麻布衣，打着不大不小的各色补丁。
叶晚跟她打招呼，卡佳婆婆笑着道：“今天接了慈善之家的孩子们来，给他们做面包。”
面包坊里，雷奥已经切好了两大桶火龙果，看到一群人进来，他沉默着让出一大半揉面台，孩子们欢呼着跑到台子前，爬到小板凳上帮着揉面。
雷奥转身去调糖浆。
叶晚也很喜欢做甜品，趁着时间还早，也走进来帮忙。
发酵过的面团很快膨胀起来，像粉色的云朵。卡佳婆婆苍老的手按在孩子的小手上，把面团捏成粉色龙的形状，眼睛部分摁上一颗新鲜的蓝莓。
叶晚也帮一个小女孩捏龙尾巴，雷奥站在一旁沉默了片刻，也走了过来。
他双手捧着烤盘，而后微微蹲下身，任由孩子们兴奋地将生面团放进烤盘里头。
第一炉面包端出来的瞬间，浓郁的麦香如同潮水漫涨，这些火龙果欧包看上去很成功，表面泛着蜜糖色的点点焦斑。
叶晚拿起一个掰开来看看，里面遍布着整齐的细密气孔，火龙果香与奶香温柔交织在一起。
孩子们很开心，一人拿了一个面包。
雷奥给第二盘粉色龙刷完鸡蛋液，正准备把面包送进烤箱，孩子们不约而同抓住他的衣角下摆，把烤好的面包往他手里塞。
“这是守护王国的龙骑士，就跟你一样英武。”孩子们认真说道。
雷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把四个粉色龙握进掌心，叶晚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似乎在用力咽下某个未能成型的音节。
等几大盘面包都烤完，叶晚看日头差不多了，也回了自家的小酒馆开始备餐，桃乐丝踩着点进来了。
“要来一份海鲜烩饭吗，桃乐丝？”叶晚问道。
“免啦，我今天想喝点酒，再来一盘蒜蓉里脊。”桃乐丝看一眼菜单，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叶晚应了一声，去厨房备餐。
新鲜的猪里脊已经去好了筋膜，在酱油、耗油调成的酱汁里泡了一早上，酱汁的鲜香已经渗透进了肉中。
叶晚把蒜末炸到金黄酥脆，再下里脊肉煎炸，很快里脊肉的油脂不断的滋滋渗出，里脊表面慢慢形成一层诱人的焦糖色。
裹满酥脆蒜蓉的里脊端出来，叶晚去墙上拿取酒器：“要啤酒吗，也有清酒。”
“就要啤酒。”桃乐丝说。
门上的风铃响了起来，进来的是卡佳婆婆。
“这么说，雷奥的面包教学课结束了？”叶晚把啤酒打给桃乐丝。
卡佳婆婆坐下来，也去看墙上的菜单：“是的，雷奥主动要求接替我，把几个孩子送回慈善之家......大地女神在上,之前那几个孩子还很畏惧他眉间的疤痕，今天已经愿意缠着他撒娇了。”
“那听上去很不错，要来份蒜蓉里脊吗，婆婆？”
那里脊炸得外酥里嫩，肉汁充盈丰富，蒜香浓郁，很适合用来配啤酒。
桃乐丝多喝了两杯，不免有些真情流露：“哦，之前确实是我误会了人家，那人虽然长得可怕，但实在是个好心人，我觉得我得去道个歉。”
卡佳婆婆也醉醺醺道：“是啊，那是个大好人啊，本来应该有非常好的未来，因为我全毁掉了。”
桃乐丝已然已经昏昏欲睡，没有听清她说得话，只有叶晚听到那句“因为我全毁了。”
想来是有什么故事。
她大感好奇，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叶晚决定不去询问卡佳婆婆，一个字也不问。
最后她严守着秘密送卡佳婆婆出门，卡佳跟她告别，又用食指轻轻蹭一下松饼的脸。
“再见叶晚，再见松饼。”
卡佳乐呵呵往家走，初夏的蜂蜜巷里开遍了粉紫的绣球花，沿着斑驳的砖墙热烈绽放，暖风拂过，沉甸甸的花球轻轻摇晃。
“今天也很努力的在绽放呢。”卡佳婆婆笑着对花说。
花儿对她点点头。
无论如何，在卡佳婆婆的帮助下，雷奥纳德的风评在蜂蜜巷逐渐变好，陆续也有人愿意进他的面包房买面包。
让人对他彻底改观是在一个晚上。
列车员杰克在叶晚的酒馆喝了好多酒，歪歪斜斜倚靠在蜂蜜巷的墙砖上抽烟。
浓厚酒气与廉价烟草味道相混合，他的眼睛因喝而发红，充满褶皱的领带拢拉在衬衫里。
酒馆的姑娘们都生得不错，小店主有圆润的脸颊，漂亮的大眼睛，唇角挂着甜美的笑意，像一颗蜜糖；哦对了，那个陪在她身边的金发小美人也不错，生得丰腴，像朵蔷薇花。
只是酒馆还坐了几个卫兵在喝酒，武器还别在腰间。
“可惜了。”他撇撇嘴。
一个卖花的姑娘从蜂蜜巷那头走过来，穿着白色连衣裙，看上去很美。
杰克盯着她咧开嘴角，那双生得英俊的眸子此刻昏沉下来，黏在卖花姑娘身上像一层腐败的蜘蛛网。
“这么晚还出来晃悠？陪哥哥喝两杯？”杰克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皓白的手腕。
女孩颤抖着、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在巷子里响起。
不过当叶晚注意到动静，带着酒馆里几个卫兵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安全躲到了雷奥的身后，他拿着擀面杖，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杰克道：
“不准，再出现在这个巷子里。”他脸上的刀疤在月光下更加的可怖了。
两个卫兵把杰克抓了起来，卫兵长莱森走过去感谢雷奥，他看上去有点激动：“你持剑的手势，看上去跟圣骑士团的骑士一模一样啊！”
雷奥只是淡淡抽回手，把擀面杖藏到了身后：“我没听过什么圣骑士团。”
杰克被带走，临走时愤愤瞪了雷奥一眼。
雷奥的风评变得更好了。
圣母院的孤儿们用蜡笔画了一张油画，画名叫“雷奥叔叔”，里头的雷奥顶着麦黄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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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两个黑色圆圈当眼睛，微笑的嘴巴涂得鲜红。
他穿着黑色围裙，正在揉捏一团歪七扭八的粉色面团，他的后方画着一个石窑，里面有几个棕色的线条代表正在烘烤的、香喷喷的面包。
背景则是涂着蓝色天空和绿色草地，天空中还有一个椭圆形的黄色太阳。
那些蜡笔质量不太好，涂出来的颜色毛毛糙糙的，这画是有点丑，但是能看出来孩子们画得很认真，雷奥默默把这张画贴在了柜台后的墙面上、客人一进来就能看到的显眼地方。
桃乐丝每日早晨已经换成了奶油餐包配伯爵红茶，但是嘴上还要浅浅抱怨一下：“这餐包做的没有雷恩做的好吃。”
而雷奥纳德也在逐渐转变，他开始跟人对话，跟卡佳婆婆去教堂做礼拜、帮助五金店的老爷爷修缮破损的房顶，给花店的老奶奶找钥匙。
还顺便把叶晚那个漏风漏雨的阁楼老窗框给钉死了。
叶晚欢快地道谢：“真是太谢谢你啦雷奥，如果你愿意叫我小豚鼠的名字‘松饼’而不是小老鼠就更好了。”
雷奥僵硬的去看松饼。
松饼站在叶晚肩膀上，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的看他。
“再见。”雷奥说完，转身就走了。
松饼非常生气。
叶晚也有些尴尬：“难不成，他怕啮齿类动物？是不是小时候被老鼠咬过。”
“吱！吱！”松饼看上去更生气了。
叶晚赶忙跟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豚鼠啦！”
松饼背过身去，任凭叶晚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开口。
今天是礼拜日，雷奥的面包坊关了门，上面贴着一张纸：“今日有事。”
卡佳婆婆笑眯眯道：“教堂要修缮了，他过去帮忙了。”
叶晚还打算买些吐司回去做三明治，见雷奥的面包坊关门了，便想着去集市上买，她邀请卡佳婆婆一起去逛逛。
两人在集市逛了一大圈，买了不少东西准备提回家，却发现雷奥家门口围了好几个人。
为首的是趾高气昂的杰克，他今天没有喝醉，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因为皮囊生得不错，叶晚给了他一个“人模狗样的垃圾”的评价。
杰克带了两个同伙，本来想找雷奥复仇，发现他不在，于是找了几个臭鸡蛋，扔到了他店门上。
蜂蜜巷的大伙都很不满，围过来阻拦。
杰克拿了张旧报纸，得意的在手上扬了一扬：“你们这群蠢货！”
他环视一圈，把报纸扔到众人脚下：“把被圣骑士团开除的罪犯当恩人。好好看看清醒清醒，别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叶晚去捡报纸，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旧报纸，看日期是在十几年前，她一眼看到头条：
《铁幕骑士日报》头版头条
——【白银之刃】堕落：圣骑士雷奥纳德·阿里斯泰尔·莱奥尼达斯因散播瘟疫罪获刑五年
叶晚吓得手一抖。
“散播瘟疫罪......”她默默重复一遍。
“你们在做什么？”雷奥纳德背着褪色的修理箱回来，他的目光先投射向叶晚手中的报纸，又移动到沾了鸡蛋液的面包坊墙上。
他蹲下身捡起那些臭烘烘的鸡蛋壳，鸡蛋液顺着面包房的墙缓缓滑落。像是一道永远如影随行的、洗不清的罪痕。